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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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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美才

“君主親耕,好氣象呀!”“這一歲,定是個好春年!”

後花園流雲榭前,朝中眾臣正圍繞著皇帝,親自移種那株上城祀禮選育的銀杏苗,周遭孩童奔逐,笙歌環繞,儼然一副太平歲月之氣象。

“咯咯咯~”銀鈴兒似的笑聲。

因跑逐躲著人群,又避閃著花木,一時沒看仔細,時年6歲的皇子煜正巧絆了一跤,直摔了個跟頭出去,懷中掛著的玉玨碎成三瓣,好巧不巧,落在了花根兒底下。

“混賬,哪裏瞎了眼的奴才,不仔細瞧著。”皇帝不悅,命人拖了看管照顧的侍從及奶娘下去,狠罰了一番。

如今,皇子煜年紀最小,正是乖巧可人的年紀,可謂是十足受寵。

鐘離伯伸手便給兒子抱了起來,“哎喲,乖乖,來,爹爹抱。”

因這茬,禮官重提舊辭,說了幾番後宮無主,陰陽不調,恐生禍患的勸諫,兼有不明其中緣故的臣子也點頭稱是。

皇帝冷哼一聲,並不理會,只親自把皇子煜抱在懷裏,沿著修築平坦的賞花雙人徑信步向園子裏走去,他邊走邊逗弄懷裏的孩子,興致頗高。

煜與皇子策一母同胞,為貴妃趙氏所生。趙氏雖為貴妃,姿態卻無比謙恭。因張氏善妒,她便只跟在張貴妃一側,不敢上前伴行聖架,就連神色,也不敢有一分喜笑的滋味兒。

群臣跟隨,一路也間或提醒閑談幾句。

眼下皇帝見眾多青年人相聚,不由得頓足下來,“那處好熱鬧,大家圍著作什麽呢?”

大家都忙著感慨,沒人理會湊在後頭瞇眼細瞧的鐘離伯。

“何人題的詩句,叫這一群人都讚不絕口?”鐘離伯再度出了聲。

一群青年人驚得‘哎呀’一聲,忙都回身行禮,匆匆讓出了位置來。

只見皇帝笑著湊上去,仔細打量一番,才發現,這處詩句竟是太子所寫。

待品評吟念之後,他頷首沈思一晌,不由得感慨道,“吾兒有閼之美才、季劄之德。[註1]”

大家紛紛點頭,又搶著去蓋私印,只把人家的詩句遮的烏七八糟。

皇帝笑了笑,仍去逗弄懷裏的孩子,“煜兒長大,也當像你皇兄一般吶!叫朕喜歡,又叫朕省心!”

“煜兒也喜歡皇兄~”皇子煜乖巧點頭,又咯咯笑了。

天倫之下,無人料想,此後不過兩年,皇子煜便夭折離世,皇帝也因此重新思量起了立後一事——當然,這是後話。

現今,皇帝偏寵東宮,座下盡知。聖子畢竟受人傾慕,相貌、才學又出眾,因而婚事便備受關註。再者,儲君擇婦,未來可繼中宮,這要是誰家的女子選上了,還不是雞犬升天,一枝入雲霄?

眾臣自然也盼著這位太子殿下擇娶良妻,待有朝一日安然繼位,再續家國輝煌。

“聖子成家,於國有利。”

“越早越好,叫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安心。”

大家心裏著急,嘴上也聒噪敘說,翻來覆去的催促。

聽了一陣兒,皇帝便問,“諸位愛卿,可有哪位家中的女眷收到遙兒的贈禮?朕可是聽說了,早在昨日,房卿閨中愛女——婉兒,便已捷足先登了。”

房中秉頗顯委屈的一笑,“確是如此,可臣也聽聞,有幾位同僚大人家中愛女也得了珠釵,一時不敢拿主意,便沒有向陛下稟告。”

這倒出乎皇帝意料,他只‘唔’了一聲,便不再多說。

勉強忍耐到百花宴的正宴之中,鐘離伯端坐上方,才克制的問道,“不知眾卿愛女,哪位得了一枚白玉指環?”

眾臣面面相覷,一位說得了支雙雀鳴啼玉珠金釵,另一位說得了柄雕花牡丹三寸玉如意,又有一位說得了套雙石榴紋樣金釧環,座下百種皆有。

一遭聽下來,皇帝把目光望向他一向得意的嫡長子,“吾兒,此為何意?朕賞你的那枚白玉指環呢?”

“百花宴上,兒臣未能得見女兒,卻‘賞’了‘百花’綻放。素聞名門閨秀清爽如玉,雅致卓學,兒臣一見方才明了,所贈之禮,只為欽佩和歡喜,並不敢有其他肖想。”鐘離遙說的謙卑,態度卻顯得坦蕩,“若是父皇賞的物什,全都擱置在東宮,使珠玉蒙塵、未免可惜,故而一一贈了出去。諸位當知,遙並未有一言一行以為承諾。”

眾臣沈思點頭,‘嘶’聲一片,卻又不知怎麽接話。

太傅笑瞇瞇的說道,“聖子有儲君之尊,縱是賞賜些物什,恩及女眷,也不為失禮。許是年輕尚輕,不知其中講究。”

鐘離遙再垂首揖禮,道,“另外,兒臣大意,無心失了指環,望父皇恕罪。”

眼見他認錯,舉止又無可指摘,眾臣哪敢有他言?殿裏人聲寂靜,正等待皇帝開口時,座下卻有少年起了身。

不是別人,正是鐘離啟,“兒臣倒是見了一枚白玉指環,素雅細膩,想來應該是皇兄遺失的那枚。”

“哦?”鐘離遙面上微笑不辯,目光終於看向鐘離啟。

鐘離啟冷道,“啟兒那日見謝禎收了指環,藏與懷中。皇兄既是無心所失,想必定是謝禎不問自取了?天可見賊人在家中,實在難防!”

“這!”眾臣倒呵一聲。

雖說指環並非價值連城之物,但乃聖上所賜,意義非凡;因為錯過了百花宴,未曾送出手去,耽擱了殿下的終身大事,這倒成了非常之罪。更況乎,因主子們用物珍貴,因此宮中最忌偷盜之事,若被發現,不分大小貴賤,一律杖斃。

“謝禎,你是認也不認?”鐘離啟笑著問道。

此時,正謂之進退兩難,若東宮坦誠自己所贈,便為欺君。若謝禎認罰自己私取,便是偷盜。

鐘離遙緊了袖,卻微笑如故,“未曾想,一枚小小的指環,竟也牽系啟兒如此掛懷。”

“正是如此,”鐘離啟毫不畏懼對上他的視線,“啟兒對皇兄的關心掛念,天地可鑒。弟於東風亭見謝禎取了指環,”他說的隱晦委婉,話中包藏嘲諷之意,“而以皇兄之心,定不敢欺君半分,想來是皇兄‘無心’,那謝禎卻有意。”

謝禎手指撐住桌案,聽了這話,幾欲起身告罪,卻被鐘離遙輕輕按住肩膀,“禎兒確有一枚白玉指環,卻非陛下賞賜之物。而是先前本有的一塊玉佩跌碎,本宮又從他處尋來的物什,算作彌補。”

見鐘離啟一楞,東宮雲淡風輕,“說來這跌碎的玉佩,還與啟兒有些淵源。怎知本宮一心向那明月,卻不見瑤光照還,實在令人扼腕。”

這話說得自有深意,聽著這群人耳中,頗顯委屈:怎的你犯了錯,為兄替你彌補,未料想你不領情,反倒殿前告吾一樁別罪?

這一出“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折子呈在殿堂,皇帝聽懂了,眾臣也聽懂了,就連張貴妃也隱隱皺起眉來,幾番欲言又止。

鐘離啟因有鐵證,並不以為意,“啟兒自然是信得過皇兄,但怕家賊難防,不如讓謝禎拿出來,大家辨認一下如何?”

鐘離遙笑了笑,“禎兒,拿出來,給諸位瞧上一瞧,本宮送你的物什。就當是這棠棣之華,也令父皇做個見證。”

皇帝道,“李全喜,這指環可是你挑了送去的,今天辨不出來,朕要你這狗奴老命。”

這白玉指環並無特別之處,縱是一模一樣,他又焉敢多嘴。一頭是高高擰眉的當今聖上,一頭是含笑翩翩的東宮殿下,再一頭是後宮風頭正盛的貴妃心肝肉。他來回環顧了三番,嗓子眼兒裏只發幹。

太子自有靜氣,笑容如許,“公公細看,確實有幾分相似呢。”

聞得此言,李公公眼珠子滾了兩圈,似乎是仔細上下辨認起來,然而心中卻因此有了主意,片刻後,舉著指環笑瞇瞇的跪在皇帝跟前兒,“哎喲聖上英明,這太子殿下給足了老奴面子呢。”

“此話何解?”

“太子殿下選的這枚指環,可比奴才送去的還要好上幾分。殿下卻說與奴才選的有幾分相似,正是殿下給老奴面子呢。可見呀,聖上今日‘有閼之美才、季劄之德’的讚譽一分不錯呢。”

李全喜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仍是笑瞇瞇的模樣兒,“也難怪,啟殿下一時辨認不出也正常,若不是老奴自己選了半天,也恐怕認不出來呢。想必是關心則亂,手足之間親密無間,才反倒生了喜人的煩惱。”

這話說的挑不出理兒,皇帝這才滿意,點點頭,“罷了,宮中物什密匝,一時分辨不出也正常。”

鐘離啟怒道,“本殿明明看見皇兄……”

鐘離遙示意李全喜將指環遞還謝禎,淡淡出聲,“不妨事,本宮今日再將這指環贈與禎兒,你可看的清楚?”

鐘離啟不甘的問,“指環本是情定之物,皇兄如此隨意贈送,可有深意?”

座下四驚,張貴妃忙輕輕呵斥一聲,“啟兒住口。”

鐘離遙不語,含笑看了張貴妃一眼。

片刻,張貴妃開口了,“東宮殿下尊貴非常,既生兄友弟恭之心,凡百物什,贈之無礙,啟兒今日莽撞非常,是妾身教子無方,請陛下賜罪,妾願受罰。”

皇帝不悅的看了一眼鐘離啟,盯著這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上,先是露出一些不明所以的、覆雜的情緒,卻隨即又垂下首去,終究是克制住了。

倒是鐘離遙先開了口,“貴妃之言,不免令兒臣憶起往事。天下為人母者,皆有憐子之心,兒臣不願傷此舐犢情深。父皇便免了這責罰吧。”

皇帝為這失了母親憐惜的嫡長子心疼幾分,又為這張貴妃所言驚詫幾分,於是便擺了擺手,“罷了,罷了。盛會瓊瑤,吾兒詩文又得了頭籌,正是歡喜日子,朕不想掃了興致。”

座下不免又是一番感慨,東宮殿下仁慈、親孝之名,又傳播了幾分。

這日因著頭籌的緣故,東宮殿下又得了一串奇楠沈香的念珠,四方恭維、讚不絕口。彼時,張貴妃心中便已徹底明了。

所謂中宮之位,不過是在聖子談笑之中、股掌之間。謂之識時務者為俊傑,自此後的言談舉止,貴妃更有了幾分慈母的風範模樣兒,不曾添一分錯漏失禮,仔細說來,便可算作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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