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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五十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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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五十棍

因為曹操要養病, 整個主院安靜得連蟲鳴鳥叫都沒有。曹丕被曹操喚來,曹操先也沒說什麽,只道自?己實在頭疼, 想讓曹丕幫著按一按。

曹丕就恭順地站在床前?,擡手為曹操揉推太陽穴。曹操不說話, 曹丕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以至於曹丕隨意便能聽見微風吹動帷幔的“沙沙”聲響。

倏爾, 曹操又開口了, 緩緩地說著:“沖兒的喪事都辦完了?”

曹丕楞了一下,而後匆忙地點頭,回答:“是。”

“你沖弟他才十三歲,最是活潑俏皮、有抱負的年紀。他曾看著你們?這些兄長一點一點長高、變大?,施展自?己的抱負,想必是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的。他離開前?曾說也想成婚生子, 你去你妻或者你母親那邊的族親看看有沒有早夭的女郎,若是有,就許給你沖弟為妻吧。”

曹丕依舊恭順地稱道:“是。”

曹操繼而又道:“為父近來入夜、做夢,夢見的全是你沖弟。他剛出生那麽小, 又不太好看,沒曾想養了一段時間, 竟變得粉雕玉琢起來。你沖弟聰穎又古靈精怪,比你們?這些做兄長的都知道哄為父開心。為父也最疼他,想必你都知曉。”

曹丕聞言, 給曹操按壓顱頂兩側的雙手微怔, 好半晌才繼續按下?去。

曹丕不回答, 曹操還在說:“失去了沖兒是為父此?生最抱憾之事?。”

此?言一出,曹丕趕忙安慰曹操道:“父親節哀。想必倉舒在九泉之下?也不想看見父親為他難過、哀傷。若是有緣, 他一定?還會?投胎做父親的兒子的。”

曹操聽了,卻是譏諷一笑,反問:“曹子桓,你沖弟死了,你應當很高興吧?”

曹丕給曹操按壓頭部的手又在頓住。

曹操也沒責備他,旋即轉過身來,正對著床前?的曹丕,擡眸望過去,一字一頓地繼續說:“你沖弟死了,是為父之不幸,卻是你們?這些曹氏子弟的大?幸。”

“若是他能平安長大?,為父何須在你們?這些人?中挑選嗣子?”曹操冷冷地看著曹丕。

曹丕趕忙縮手、退後,站到稍遠處,對著曹操拱手、作揖,懇切道:“父親明鑒,兒子不敢。”

曹操更哂笑,“當著我?的面,你自?然是不敢。但你敢說沖兒的死讓你連一絲一毫的慶幸都沒有?沒有了他,你可就是為父最出色的兒子。”

曹操的目光如刀,亦如刑具,一點一點地淩遲、審訊著面前?的曹丕。曹丕聽了曹操的話,在心裏第一時間想起的竟是前?些時日,他生t?曹操的氣,曹操來哄他,說他本就是自?己最出色的兒子。

沒曾想才剛幾個月,父親最出色的兒子便不再是自?己,而是剛剛過世的曹沖。曹丕囁嚅著雙唇,想反駁,可好半晌之後,還只是重覆:“兒子不敢。”

曹操的譏諷之意變為怒笑,轉瞬從床榻前?站起身來,赤著足,一步一頓地走到曹丕面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彎腰下?去的曹丕,幽聲詢問:“曹子桓,我?曾讓你照看好你沖弟,如今你沖弟過世,便是你的失職。你違抗了軍令、父命,你說你該當何罪?”

曹丕更跪拜了下?去,鄭聲回答:“兒子罪該萬死,請父親責罰。”

“是啊,你罪該萬死。可若是為父真讓你死,你敢死嗎?”曹操的聲音更變得咬牙切齒。

曹丕絕望地閉了閉眼,覺得鼻子發?酸,但他努力控制著眼眶中的淚水,只是堅定?不移地繼續回答:“若是父親想要兒子死,兒子不敢不死。”

不過是給曹沖賠命罷了。他曹沖在自?己這裏不算個什麽,可既是父親曹操的心願,曹丕這個做兒子的也理?當順應。

曹丕埋頭在地面,身形巋然不動?,若有莫大?的決心和勇氣。曹操看著他堅毅的模樣,突然又不忍起來。曹丕這個兒子,雖然內心陰郁了些,可他也曾是自?己極其疼愛的兒子,他聰慧、文武雙全。盡管內心敏感……可也正是因為內心敏感,他才會?一直在意自?己對他有失偏頗,才會?變成如今這般面對責難不願辯駁,只會?埋頭應承的別扭樣子。

說到底,曹沖的死乃天災人?禍,即便要怪曹丕,也不完全只是曹丕的責任。

曹操怒氣稍平覆了一些,但還是不太甘心地看向?曹丕,一副嫌惡的樣子,冷聲說道:“既然你也覺得自?己有錯,那就去領罰吧。五十軍棍,就在院外打?。除非你死了,否則一棍都不能少。”

“……是。”曹丕顫聲,遲疑但又決絕地說道。

曹丕去行軍棍之前?,而在主院之外,曹沖生前?居住的院落。為了舉辦喪儀,阿芙在曹沖的屋子裏取了些遺物,現下?正還過去。還沒進屋,便聽見那屋室裏傳來低低哀婉的哭泣聲。

阿芙被嚇了一跳,若非青天白日,她都懷疑是鬧鬼了。再加之,今天恰是曹沖過世的頭七。

阿芙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屋室,到門邊,自?己站得稍遠,努力抻手以指尖推開門扉,企圖裏面若是真的有鬼魅的話,竄出來也不至於立馬撞上自?己。

阿芙靜待了好一會?,見裏面都沒有魂靈飄出來,這才略往前?站,去查看屋室裏的情狀。她沒看見鬼魂,看見了抱膝坐在書案前?,埋首在雙膝上的一少年。

少年穿著素白的深衣,看身形、年歲像是曹植。

阿芙試探性地出聲:“子建?”

那少年緩緩地擡眸,俊逸、年輕、溫潤的面容上,雙眸哭得水潤、猩紅,連鼻頭都紅了。淒淒然地望著阿芙,想微笑示以善意。但他雙唇彎著彎著,笑哭了出來,可憐兮兮地喚了聲:“洛神嫂嫂。”

見確實是曹植,還在哭,阿芙匆匆走進去,放下?手裏的東西,到曹植身旁蹲身安慰:“你怎麽了,怎麽坐在這……哭?是思念倉舒嗎?子建,你別太難過了,倉舒沒了,可是活著的人?還得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

曹植還是想揚唇,但依舊笑不太出來,最後索性不努力笑了,只是悲傷地說著:“嫂嫂的意思我?明白,阿娘也這樣說。甚至因為我?長大?了,似乎連痛哭流涕都不能堂而皇之。可是嫂嫂,倉舒死了。那是倉舒啊,從他很小就跟在我?身後,我?還教他讀過書、認過字。”

“他雖然與我?並非一母同?胞,可是丕兄不願與人?親近、彰兄嫌棄我?只會?舞文弄墨,是倉舒像親弟弟一樣陪伴著我?、和我?玩耍。我?同?他的感情一如一母同?胞的親生手足。”

“嫂嫂,為什麽我?們?都能好好地活下?來,即使經過疾疫、赤壁的大?火、劉軍的圍追堵截……可是倉舒不行?”

“倉舒他才十三歲,他從沒做錯過什麽。不提他救過地位卑下?的庫吏,他連墻角的蛇蟲鼠蟻都不曾殘殺。這樣善良、能體恤民生之人?,為什麽會?死?”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阿芙聽了曹植一系列的控訴,想到了一個詞“過慧易折”,或許就因為上天本就是不公的,它不需要太聰明、太善良的人?,才會?出現這樣一個詞。曹沖確實什麽都沒做錯,可他的時運也太不濟了些。

阿芙無奈地嘆氣,對曹植換了一種視角,說道:“或許就是因為倉舒太聰慧、太善良,不像是凡塵俗世的人?,而是天上的謫仙。上天不忍讓他在凡間受苦,這才讓他早些離開,回到仙界享樂。”

“倉舒已經走了,我?們?再救不回他。難過、悲傷都是正常的,甚至倉舒的死會?成為彼此?心裏永遠的一條傷痕。可是,多思無益、悲戚無益。子建你此?番好好地哭過後,還是要努力地活下?去,帶著倉舒的份,替他親眼看看這長大?的以後的人?世。”

阿芙說著說著笑起來,故意嗔怪道:“誰說男兒郎長大?了就不能堂而皇之地痛哭流涕了?男兒郎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眼淚。不管男子、女子,都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你哭吧。”阿芙深切地望著曹植,認真地揚唇、頷首。

曹植擡眸,望進阿芙那溫柔、包容的目光之中,像是在漫無邊際的深海之上尋得一葉扁舟,雖然孤弱卻充滿生機。

曹植靠近阿芙,俯在阿芙的肩上,又在響起那低低哀傷的哭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外響起奔跑與呼喊聲:“夫人?、甄夫人?、夫人?不好了——”

曹植才趕忙從阿芙肩上彈開,阿芙安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匆匆地站起來,因為蹲坐得久了,雙腿有些發?麻。阿芙一邊揉腿,一邊應聲:“誒,我?在這裏。”

一侍女跑進了屋內,氣喘籲籲地說著:“夫人?不好了,丞相因為沖公子的死要責罰丕公子護弟不利,賜了五十軍棍,正在主院行刑呢。”

“五十軍棍?”阿芙不可思議地重覆。

侍女鄭重地頷首。

阿芙喃喃:“怎麽可以,先且不說這五十軍棍,若是孱弱一點的人?,能要了命,就是曹丕他本身也還有傷在身啊。”

“況且死於疾疫,為什麽會?是曹子桓的錯!”

“走,我?們?去見父親。”阿芙說著,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屋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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