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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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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大火足足燒了一整天,到了亥初的時候終於被撲滅,大半個長街都被燒成了焦炭,有人劫後餘生無比慶幸;有人看著付之一炬的全部家當捶胸頓足痛哭不已;還有人在人群裏焦急的尋找親人。火勢太大,燒了一個時辰之後,總鋪衙門就派了人來幫著救火。救火兵丁和救火的民眾累得脫力,顧不得寒冷癱坐在地上,到處都是一個個辨不清面目被濃煙熏得漆黑的人橫躺著。

新來接班的人還在接力運送著水桶潑到廢墟上,防止死灰覆燃。眼下到處都是焦炭,斷垣殘壁仍有餘溫,澆上去的水滋滋響著冒著白煙。

火訊剛傳回來不久,袁氏就讓家裏大廚房做些吃食白粥備著。袁氏吩咐大廚房竈臺全開,饅頭白粥不間斷,流水一樣的送往火場。有了袁氏牽頭,附近的官邸富戶家裏都動了起來,給救火隊提供了穩定的後勤保障。

眼下大火熄滅,雖然已是後半夜,距離火場稍遠的地方很多人家正自發的打著燈籠舉著火把在搭建粥棚,給那些受了火災的難民提供容身之所和吃食。雖然到處一片狼藉,秩序卻隱現。

同安城知府周瑾年到火場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亂中有序的景象。

長街上人很多,難民、救火的民眾、救火兵丁、總鋪衙門派出來的兵士、城裏趕來幫忙的居民、城裏官眷派來的下人、城裏富戶組織的人手、城裏各商會組織的人手等等。眼下火場上還有人在檢查餘燼,總鋪衙門的兵士一部分在維護秩序,一部分在廢墟裏搜查死者。官眷的下人和富戶、商會組織的人手在搭建粥棚和紛發棉衣,趕來幫忙的居民和一部分民眾難民在火場裏翻找運送還能用的物資。

看見周知府的轎子,知縣和參將趕過來行禮:“大人!”

周瑾年點點頭,看諸人都是一身狼狽:“辛苦你們了。”

知縣和參將道:“這都是屬下份內之事。”

周瑾年下了轎子,緩步走到粥棚處,見熬得粥是上好的白米,濃稠粘香,一旁臨時架起的土竈上熱氣蒸騰,掀開竹屜一看,一個一個大白饅頭脹鼓鼓的分量十足。他再看那些準備好的棉衣,雖然是粗布,卻綿軟厚實沒有絲毫偷工減料。

一旁的知縣道:“稟大人。這粥棚,是顧夫人牽頭,顧家大公子看顧著搭建起來的。後續的米面棉襖,一部分是各家官眷富戶捐的銀子購買,還有一部分是商會組織捐獻。”

周瑾年嘆道:“難時見人心,眾志成城,好,好。”

顧林顏原本正在自家粥棚處忙碌,見了周知府上前行禮:“晚生見過大人。”

周瑾年溫言道:“不必多禮。”他進了顧家的粥棚看了看,並沒有久留,稱讚幾句後便在知縣的陪同下去了別的人家處。

參將手扶著腰側的大刀,落後一個身位跟在周知府身後。

周瑾年問道:“火是如何起的,可探明了?”

知縣為難的看了身後的參將一眼,參將心領神會,上前幾步低聲道:“回大人,屬下的人探知,火最開始是從張記綢緞莊燒起。有人見著有幾個人從綢緞莊的後門出去,此後沒多久就起了火。屬下派人去綢緞莊裏查過了,發現了屍首七具,t眼下雖然已經燒成了焦炭,刀傷見骨,可見是起火之前就已被人殺害。”

周瑾年停下了腳步,想到了進城後追查無果的山賊,面上沒有動聲色,轉而問道:“死傷多少,損毀如何,可有統計?”

“屬下的人粗略統計過了。”知縣恭謹的回答,“傷者一百七十二人,目前已經查明的死者二十四人。燒毀鋪子共計二十一家,受到大火牽連受損的民宅共計一百零九戶,受災民眾共計九百七十人。”

周瑾年停下了腳步,微不可查地輕嘆了一聲。

周瑾年伸出手,只覺纏繞在指尖的風潮濕冰冷,卻又帶著一絲反常的暖意:“今夜怕是還要下雪。吩咐下去,在附近多做幾個土竈把火燒旺些,夜裏組織人分成三班來回巡邏,防止火勢再起。”

幾名屬下紛紛領命:“是!”

顧家的粥棚裏,除了一直在忙碌的顧林顏,還有得了消息來幫忙的顧林洲和袁巧鳶。

袁巧鳶同其他出門的姑娘一樣,戴著垂了帷幕的竹笠。那帷幕垂下來擋住了別人窺探她容貌的視線。她用攀膊縛了衣袖,站在粥攤前給前來領粥和饅頭的難民布施,顧林洲則和府裏挑了粥桶食桶的仆役們一起,把吃食送到換下來歇息的救火隊手中。

三人忙碌了一天,等到周知府來巡查方才得了空閑。幾人在寒地裏站了幾個時辰,雖然旁邊有燒著旺火的土竈,到底比不得家裏。這會兒覺得又冷又乏又餓,袁巧鳶一個姑娘家,更是渾身酸疼,全靠一口氣撐著,咬著牙沒吭聲。

“巧鳶姐姐。”顧林洲拿了一個盛了半碗粥的瓷碗過來,“你也一天沒吃東西了。自己粥棚的東西。喝一口暖暖身吧。”

袁巧鳶謝了顧林洲接過瓷碗,後者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個裝滿了稻草的麻袋靠著墻根放下,示意袁巧鳶坐。袁巧鳶早已站得撐不住,哪兒還顧得上是不是麻袋,感激地坐下,再喝口熱粥,暖意從嘴裏到心口,整個身體都為之一松,她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多謝三弟,喝口粥可覺得松快多了。”

顧林洲在她身旁毫不顧忌地席地而坐,聞言嘿嘿笑了笑,又從腰間摸出來一個拇指大小的青瓷瓶遞過去:“姐姐,這是我去醫館求來的上好金創藥,普通的跌打損傷抹上兩日便好,更不會留下疤痕。你且放心用便是。”

袁巧鳶接了粥卻沒有接瓷瓶,怔了怔道:“三弟弟,你有心了。只是姑母給了那藥膏特地叮囑過,不可和其他藥同用,以防藥性相沖。我心領了。”

顧林洲拿著瓷瓶在手心裏轉了兩圈,不以為意的收了回去:“那姐姐便先用母親的藥,若是覺著不好,再來同我要便是。”

袁巧鳶捧著粥碗站起身道:“大哥哥。”

顧林顏辭別周知府回了粥棚,看著袁巧鳶疲憊的樣子溫言道:“今日辛苦了,天色不早,先回府歇著吧。”他看向顧林洲,“你送表姐回去。”

顧林洲應道:“是。”

顧林顏送走了弟弟妹妹後在粥棚繼續忙碌了一個多時辰才回去同袁氏回話。

袁氏還撐著沒有睡,聽說火勢已經完全控制住這才放下心來,心疼地看著顧林顏:“你也在外累了一整天,旁的事都不打緊。你先回房去好好泡一個熱水澡,半夏給你備了姜湯,喝了去去身上的寒氣。”

顧林顏應下,又同母親應對了幾句方才告退。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先招來了院裏的護院們,叮囑他們這幾日加強夜裏的防護,這才回去休息。

夜漸漸的深了,長街上的難民們裹著厚厚的棉衣,三五一群圍在土竈前陷入了夢鄉。翻滾了一天的粥桶被撤下,露出了燒得猩紅的木炭散發著熔融的暖意。長街上只有巡邏的兵士們還在挎著刀列著長隊時不時的走過在巡視。

一旁的火場裏,還有零星的難民就著不遠處火把的光在廢墟裏不甘心的翻找著,期望著能夠翻找出一些值錢的東西,空氣中彌漫著劇烈地燃燒後特有的味道。

這股煙火味在夜色裏彌漫出去很遠,飄過了春水湖,湖對岸錯綜覆雜的蘆葦蕩裏,這股味道依然隱約可聞。

黑暗裏,蘆葦蕩裏停著三艘烏篷船。船頭沒有點燈,船身隨著湖水輕輕蕩漾。

遠處有人撐著一個竹筏慢慢靠近,到了近前竹筏上的人學了幾聲鳥叫,烏篷船上傳來了對應的回聲,竹筏得到了回應,這才慢慢撐了過去。

黑暗裏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烏篷船裏出來,對著竹筏問道:“如何了?”

竹筏上的人道:“當家的,如今城裏查得太嚴,二哥三哥他們暫時沒法出城。今兒二哥放了把火,原想制造些亂子混在人群中趁亂出來,誰知道火一起,衙門反而在城門處布了重兵,二哥見勢不對,只能帶著三哥他們又回去,眼下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暫時安頓,倒是沒有暴露行蹤。”

烏篷船上的人道:“你回去告訴二弟,既已尋到了落腳地,這幾日且好生安頓著。等過了這陣風頭再作其他打算。”

竹筏上的人應了一聲,黑影又交代了兩句,來人才撐著竹筏消失在河道的蘆葦叢中。

果然如周瑾年所料,半夜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雪,幸好做了相應的應對措施,沒有民眾因為低溫而出現傷亡。

下風了。

狂風在天地間肆掠,撞擊得緊閉的窗欞不斷發出讓人不安的震動聲。風呼嘯著,發出嗚嗚的聲音。

顧林書斜靠在榻上,一邊聽著外面鬼哭狼嚎的風聲,一邊百無聊賴的捧著檀木盒子數著裏面的銀票。

綠荷一進屋子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不由得勸道:“二爺,您身體還沒大好呢,好好躺著,早些歇著吧。”

“躺了幾日,骨頭都散架了。”顧林書抱怨道,順手把檀木盒子遞給綠荷。後者接過來把銀票疊整齊了放好,拿鎖鎖住了盒子,放進了衣櫃的暗格裏。

“二爺。”青釵進來道,“表姑娘來了,在院門口候著呢。”

顧林書道:“你出去和她說,就說我睡下了。”

青釵應了一聲出去,沒過多久去而覆返,手裏拿著幾本書放到床頭邊的矮櫃上:“表姑娘帶了幾本書。說這些日子怕你養病無聊,給你看看打發時間用。”

顧林書拿起那幾本書隨意翻了翻就不感興趣地扔到了一旁,問綠荷道:“外面走水的事兒如何了?”

“亥初就滅了。”綠荷道,“今兒個大爺、三爺還有表姑娘在外面忙了一整天,這才剛回府。”

顧林書沒說話,閉了眼睛躺下假寐。綠荷回頭見他歇下,輕輕放下帳幔,吹滅了屋子裏其餘的燈,只留了屋角的一盞羊皮燈照明,悄無聲息退出了房間。

“綠荷姐姐。”青釵在外面守著,見綠荷退出來輕聲叫住了她,“你怎麽總替表姑娘說話?”

綠荷否認:“我哪兒替她說話了?”

“你別不承認。”青釵拉住她,“你明裏暗裏總是替她說話,我聽見了好幾次。”

綠荷頓了一下,輕輕對青釵說:“你沒看出來太太的意思?”

青釵看著綠荷的眼睛,慢慢不可思議的睜大,失聲道:“你是說……”

“噓,”綠荷阻止青釵,“小點聲。”她扭頭看了眼顧林書的內房,拉著青釵走遠了些,“我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但若她日後真是……”

青釵小聲道:“二爺不喜歡她。”末了又補一句,“二爺不喜歡袁家。”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二爺母家。”綠荷輕輕道,“若是太太做主,二爺還能不聽不成?”

青釵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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