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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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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白氏給普通修士用烏槐, 再讓本家弟子吸取他們法力一事,在扶風城算是公開的秘密。各家皆有來往,大家心照不宣, 從無人把這事放到臺面上說。

至於廣陵、姑蘇、雲夢幾大家主,有的不知, 有的是不願管別家閑事,既然無人主動提,他們便也從未提起過。

可眼下百裏歸卿突然說出此事,還是在這種天下世家齊聚的大宴上, 誰要是不開口討伐白氏,那豈非將自己與白氏劃為一類了?

果然,方才還安安靜靜看熱鬧的人群瞬間爆炸一樣熱議起來。

“瞧著白宗主老成持重的樣子, 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這種藥也敢用!”

“原來白氏稱霸西北,竟是靠著這種不入流的東西, 這種人怎配上做扶風城主呢?”

萬笑然拉著父親袖子:“爹爹, 他們說的是什麽藥, 我怎麽聽不懂啊?”

萬宗元猶豫了一下,不大想卷到百裏氏與白氏的紛爭中來。

寧辰卻答道:“侄女,修為是不可能短時間內激增的, 除非有神仙渡靈力, 但有幾個人有這樣機遇呢?若是心急想要提升修為, 那只有烏槐這一種藥。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過了藥效會嚴重折壽的!”

萬笑然:“白府竟有這種東西?修為是很難才積攢出來的,這樣不是作弊嘛!”

白氏父子頃刻間成了眾矢之的。

白景照幾乎是掐著自己人中聽完這番話, 眼裏噴出的怒火已經能將人烤熟!

但他盯著百裏歸卿,這彘奴似乎仍不滿足, 仍追問道:“白宗主覺得,貴公子需不需要這藥呢?”

這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要麽在眾人面前揭出自己給小仙門修士用烏槐的事,要麽他兒子磕一百多個頭!

無論這兩個中哪一個傳出去,那還得了?!

白景照滿口牙幾乎都要咬碎了,身體裏真氣亂七八糟直往上湧,險些將他天靈蓋頂開。

他作為白氏家主,若是保了兒子,便是要將全族上千年的威望毀於一旦,他日到了地下如何有顏面面對先祖?

可若是不保,白玉朗當眾給曾是自家彘奴的人磕下一百多個響頭,如此羞辱之事,定要被各世家恥笑一輩子!他的未來就全完了!

他也知道二者相害該取其輕…取其輕,他奶奶的,哪個都不輕!那是他親兒子啊!

白玉朗仿佛料到了父親會如何抉擇,手腳並用爬到他腳下求道:“爹,你是要舍棄兒子嗎?兒子剛才可都是為了你出t頭啊!”

白景照別過頭,長眉緊緊地攥起,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樣,回身反手給了白玉朗一個響亮的耳光,

怒斥道:“逆子!惹下這樣的禍事,若是給先祖磕一百多個頭也擔心傷到自己,還配做我白氏子嗎!”

白玉朗哆嗦著嘴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就這樣讓他去磕?烏槐那藥便是讓人知道了又何妨,難道就非要顧這些虛名嗎?他可是親爹!

白景照已打定了主意舍棄,見他不動,又踹他一腳,斥道:“磕!”

白玉朗梗著脖,眼神亂轉,企圖想和誰對上眼神,求人出來打個圓場。

可是今日這場面都亂成這樣了,哪還有一個人敢出面?

連一向老成圓滑的雲謹都不開口。

白玉朗氣得大怒,胸口劇烈起伏。

但倔了半晌,最終還是在白景照的怒斥下彎腰磕了個頭。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然後…

二十三

六十五…

九十七…

堂堂一方霸主之子當眾給曾是自家奴隸的人叩首叫爺爺,眾人從未見過如此場面,既新奇又刺激,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白玉朗磕頭,心裏暗自數著數,往日裏修行也沒這樣認真過。

但剛剛過了百,白玉朗突然仰面吐出一口鮮血,倒頭暈了過去。

到了這一百多個頭還欠著幾十,洛離蹙了蹙眉,誰知道他是裝得還是氣得,白氏父子演技好得很。

只不過他這一倒,恐怕要招出有些人的慈心了呢。

果然,雲氏宗主雲謹嘆氣開口道:“百裏歸卿,雖說玉朗方才言語有些冒失,但到底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俗話說士可殺不可辱,便是白宗主往日驕縱他做了些錯事,可他畢竟是一府少主,身份與旁人不同,處罰豈能和別人一概而論呢?你們百裏氏日後也是要住在扶風的,他既拜了你為先祖,你當有一點慈心,何必這般為難一個重傷的小輩呢?”

洛離聽這言語,只覺得眼眶直突突,

顛倒是非還是他們擅長啊,三言兩語間這事倒成了他們的錯了。

人群中不免有人沒得分辨能力,你說什麽他信什麽。

這不,看著白景照一把年紀俯在地上抱著一頭血的兒子那可憐樣兒,立時便忘了他們世代做下的孽債。

但也有人仗義執言:

“雲宗主,話不是這樣說的,修行之人若是連磕破點皮都能重傷,那還如何保得住治下一方安虞?”

洛離驀地循著聲音望去,倒有些意外,這話竟是一向不幹己事不張口的萬氏長女萬飄渺說的。

不過…她順著萬飄渺的眼神看回來,竟又回到了自己身旁的百裏歸卿身上,女兒家的眼神真摯又熱烈,心思一點也不難猜測。

看來千百年來無論神人魔,眼光皆是統一的很,雲淩這張臉,真真是迷倒無數女修。

不過年少而慕少艾,又有誰未曾有過?

且有了萬飄渺開口,其他修仙宗門裏便也有人辯論道:

“打狗也要看主人的話,百裏少俠先祖乃是白氏正派嫡系,我等都是親眼目睹白氏先祖如何恭敬有禮的,白氏向來以最重禮法自居,今日也只是罰些叩首而已,也不甚過分吧。”

“士可殺不可辱,他們家也沒少辱百裏氏全族,怎得到了自己就諸多道理了…”

“哎呀,有什麽好說的,王子犯法不能與庶民同罪罷啦。”

白景照當然知曉白玉朗身子骨不會這麽弱,不過是父子倆個心照不宣的作戲罷了,可誰想便是有雲宗主開口,其他人依舊仍不買賬。

他捂著自己胸口,真氣上湧,這回倒是真真切切的被氣迷糊了。

“你們…你們…”

嘴裏你們了半天,腦子發昏,一口氣上不來,也暈了過去。

洛離幾乎是強忍著心裏“噗嗤”一下笑出聲的沖動,咬著嘴唇,勉力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樣:

“哎呀,我看大家只是席上閑聊幾句,便沒有出言阻攔,可怎得白宗主也暈了?莫不是白氏有甚祖傳的暈厥之癥嗎?師姐不在,我一個不懂世理的弟子竟在大宴上鬧出這樣的笑話,我會不會被宗門除名啊?眼下這可怎麽辦呀?要不快去請郎中呀?”

她就是打定了主意拉眾人下水。

畢竟方才指責白景照,在場眾人可大部分都有份。

若他氣出個好歹來,有些人要尋仇,那在場的可一個都別想跑。

果然,她才一說完立時便有萬宗元、寧辰兩位宗主偏口說道:

“愛子之心人皆有之,白宗主上了年歲,今日又奔波勞累,一時不適也是有的,這與仙長有什麽相幹?仙長不熟悉事務,我等這便請人送仙長先回房,請郎中和送客,我等自會留下幫著料理的。”

有他二人言在先,其餘小仙門世家自然不會反駁,稍有點眼色的誰看不出扶風城要變天了?眼下大局未定,少說話少行事才是最萬全的法子。

是以這樣“安樂祥和”的一場夜宴,便在兩位主人家暈厥之後,靜悄悄地結束了。

***

回房路上月色甚好,月光沐得人渾身暢快。

夜風凜起間,偶有三兩月色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她院門外高墻上的少年身上。

洛離擡眸看去,百裏歸卿穿著一身雪白的衫袍,雖腰無玉綴配飾,但額間被微風吹起的幾縷碎發,顯得格外出塵。

他在月光下緩緩回身,垂眸凝著自己,淺淺地向著她笑,神情裏隱隱透出的破碎,卻遠超了他少年年紀該有的經歷。

洛離停下腳步,驀地擡眸正對上他,涼音問他:“百裏歸卿,你到底是誰?”

這麽多天,她一直努力壓著想將此人剖心剜骨的沖動,那種沖動就好像一個瀕臨餓死的人見了滿漢全席,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欲望。

已經上千年了,她對這張臉早已經沒了一絲一毫的癡戀。

可是往事歷歷在目,那些爭吵、廝殺、喧囂聲每每在午夜夢回時讓她驚醒,這三界欠了她那麽多,她如何能安然面對毫不介懷?

少年從墻上一躍而下,輕巧的落在她身邊,淺淺望著她笑:

“我說我是師姐失蹤了千年的愛人,師姐信嗎?”

袖中的拳微微攥起,心裏沒由來的生起一陣厭惡,洛離冷冷瞧著他,明明是少年意氣的樣子,可落在她眼裏只覺得分外可憎。

“師姐不信呀…”

百裏歸卿低沈的音量聽起來既溫柔又惋惜,尾音略顯綿長,婉轉片刻之後,一張臉又換上春風少年的模樣。

“師姐當然應該不信,是師姐親自把我救出來的,不是嗎?師姐才智過人,我是什麽身份,我有多少修為,師姐最清楚不過了,對嗎?”

洛離拉著自己衣角,努力讓自己冷靜,不要被他帶著思考。

“未及弱冠的少年,在白氏不過是個彘奴,初次登仙門大席便敢高坐次位,三言兩句將白氏一族宗主打壓得全無還口之力。你覺得我該信你嗎?”

內心洶湧澎湃,面上風輕雲淡。

百裏歸卿黯了黯雙眸,皎潔的月色落在他眼裏,泛起淡淡微光。

“世人都覺得彘奴本該怯懦卑微,可師姐以為,從心底裏自輕的人,能在白府安然自虞活到如今嗎?”

洛離心念一動,望向他的眼神已從厭惡轉為了探視。

須臾之間,她憶起那些在洛淩府時的陳年舊事,只覺胸口壓抑又苦澀。

少時她孤身一人在洛淩府,自是無人管她溫飽,別人再窮的人家至少過年的時候,會給家裏小孩子買些零食點心,新衣裳,而她什麽都沒有,一頓像樣的年夜飯都未吃過。

後來她長到八九歲,發覺洛淩府每每年底打開結界與外界仙門往來時,長老們會將全境上下清理得幹幹凈凈,她便懂了,專挑外客來時穿著最破的衣裳在街上討飯。

後來長老們為了不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每逢年節就會給她塞些吃食和新衣裳。

所以你看,這樣境遇裏能安然長大的孩子,怎麽能要求他們一顆心純凈如白水呢?

世人皆以神女的高風亮節要求她,

可人家別的神女是自幼便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她們享了這全天下的供養,享了無數人對她們的善待,要她們身負兼濟天下的重任當然應該,那她又憑什麽?

這世上又有幾人毫無所求的愛過她?

每個人對她的好,都有條件。

洛離漠然垂眸,一顆心又撕裂般絞痛起來。

百裏歸卿看著她,輕輕嘆氣,面上一抹憂色悄然而起。

“我有秘密,師姐亦然t。我以為至少兩個裝瘋賣傻的人可以在彼此受傷時互相舔舐傷口,可眼下師姐滿溢的怒氣,究竟是為何呢?”

“怪我方才出頭太過了,還是厭我扯破了四宗之間的平衡呢?可這不是師姐心中所願嗎?”

“師姐曾說過,我是一個卑微的彘奴,要記得向你報恩,忘了嗎?”

洛離一霎那之間被他問住。

是啊,眼下的一切不都是她所引導的嗎,難道她要怪自己選的假手太過伶俐?還是怪他配合得太好?

說白了,她厭惡的,不過就是雲淩那張臉罷了。

可她問來問去,便是百裏歸卿親口承認他是雲淩,她會信嗎?她又能信嗎?她可以承擔他是雲淩這個答案帶來的後果嗎?

她不想飲鴆止渴,但眼下看來,她只能繼續與這個魔鬼一般的少年交易。

好在,來日方長。

洛離沈聲未答,

斂了眸,躍過他向院裏走去。

皎月下的少年許久未動,仿佛身旁的風還卷著她的幽然香氣。

少頃,他微微側眸,見那院門已經闔上,胸口悶悶的難受。

***

西北冬季的夜很長,

且暗潮洶湧。

洛離踏進院,入眼便看見司姚披著一襲紅錦外氅在房裏端坐。

燭火搖映,顯然是在等她。

山上那樣一出好戲過後,白景照回了府卻不給追隨多年的管家治喪,而是突然辦起大宴,遍邀扶風望族,司姚便知道他定是未安什麽好心。

她是昆侖掌門首徒,如此大的場面,若是白景照逼司姚就白氏與百裏氏一事做出抉擇,那豈非要拐帶著整個昆侖參與進來?

但師妹不一樣,阿離只是個愛玩又貪懶的小徒弟,位次又末,是個不懂事的,便是這席上白景照鬧了些事,她胡亂應承什麽皆不打緊。

不過她雖然人沒去,但心裏終究擔心著,所以晚膳也沒用,一直等在這兒。

眼下見阿離回來了,立時問道:“師妹,今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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