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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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江水臨一把拉過她的手，給她渡靈力止疼，斥責道：“沒關系什麽沒關系！你是不是又空腹喝酒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你的脾胃不好，空腹喝酒既傷身又傷元氣！我才沒盯著你幾天，你就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忘沒了是不是？”
洛離抿唇看著江水臨，嘴角一癟。
江水臨氣道：“怎麽了你，我還說不得你了是吧？要不要我發個信，讓梅厭天再把你關起來幾天？”
洛離嘟囔道：“他才不會聽你的。”
江水臨反問道：“你怎麽知道他不會聽？你現在跟他很熟嗎，他究竟給你施了什麽法，讓你心甘情願在龍宮待了這麽久？”
洛離想也沒想便答道：“我沒在龍宮，他把我帶到北海溟去了，那裏離堯山那麽遠，我不會禦劍又沒有錢，想走也走不回堯山啊！”
江水臨的雙眼突然蒙上了一絲寒意，半晌，方問道：“梅厭天攻打北海溟，你一直與他在一起嗎？”
洛離點點頭，忽想起海長胤之死，忙問道：“你不會懷疑海長胤是我殺的吧？”
江水臨神色平靜下來，笑道：“你要是有殺海長胤的能力，還輪得到我做你哥？”
洛離頓了頓，緩問道：“那…是梅厭天殺了他嗎？你們…會因此交惡嗎？”
江水臨眉頭緊起，良久，方道：“海長胤是自盡。”
“自盡？”
洛離回顧整個事件，忍不住問道：“他…是不是為了保住海泠泠，所以選擇自盡？”
江水臨身體一怔，少頃，緩緩松怠下來，淡淡道：“是，也不全是。若說為了女兒，那便辱沒了他對蒼生的恩義。若說為了蒼生，那又輕視了他們父女之情。”
洛離沒有再問，只沈默著將酒壇遞給了江水臨。她與江水臨之間一向不需要將話說的太清楚，他相信她的聰穎，她信任他的立場。
月上中天，暗影浮動。
江水臨的眼角向側後方略瞥了一眼，淡然向洛離說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千裏迢迢趕過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哭喪著臉過節的。”
洛離心頭一喜，眼神也亮了起來，“你是特地過來陪我過女兒節的嗎？”
江水臨拿出個玉器輕輕敲了敲洛離的頭，笑道：“可惜沒趕上瑤女宴，眉茗嬌特地辦這個宴來羞辱青鸞，你有沒有跟著受池魚之殃？說出來，明日我打上門替你報仇去。”
洛離摸摸頭，淺笑說道：“你都說了眉茗嬌是沖青鸞去的，我好歹也是首徒，怎麽會有池魚之殃呢？就算有，為了幾句齟齬就打上門去，那豈不是失了青城山的風度？”
江水臨意味深長的側瞟了眼身後，道：“我又沒說我自己打上門去。”
洛離不解：“除了你還能有誰？”
江水臨笑道：“你早晚會知道的，但不是今日，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洛離一驚：“禮物？我有禮物嗎？”
江水臨道：“當然，女兒節這樣的日子，我做哥哥的會空手來嗎？”
洛離忙抓著他手臂搖晃道：“哥，江大哥，你給我準備了什麽呀？t”
江水臨反手一展，掌心裏是剛才他拿來敲她頭的玉器，是一只玄冰玉龍。
洛離倏爾一楞，那玉龍通體透綠，晶瑩剔透，渾身散發著淡淡盈光，觸手微寒，該是…
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我記得書中記載過，玄冰玉是三界最好的神玉，一旦認主，便可源源不斷的為主人凈化魂魄，於修行大有裨益。”
江水臨道：“禦劍還沒精修，這三界六道雜七雜八的事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洛離愛不釋手的摸著那玄冰玉龍，面帶憂色的說道：“我沒記錯的話，玄冰玉只有青城山才有，而且…”
江水臨道：“而且玄冰玉只有青城山歷代嫡系少主才能佩戴，你沒記錯。江瓊戴的是玄冰玉兔，我兄長戴的是玄冰玉狐，我的是玄冰玉鹿，我想著你喜歡龍，所以給你雕了玉龍。”
“可我…我…”
洛離突然結巴了起來，她讀了許多仙族舊歷記，自然知曉這玄冰玉龍意味著什麽。只要她有了這塊玄冰玉龍，日後江氏的勢力她可以隨意調動，靈石可以隨意調用，便是八大仙族的嫡少主，也不得不對她尊崇有加。
可是她不明白，她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深深配不上這份殊榮。
江水臨聽到她的心聲，笑道：“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麽呢！我知道你肯定是覺得自己德不配位，說實話當初認你做義妹，確實是聽到了你的那些過往，覺得你很可憐。後來這些年我雖然不常來堯山，但你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裏。你為了對得起江水臨義妹這個稱謂，付出了多少辛苦，犧牲了多少快樂，讓我都後悔當初突然把你架到這個位置上。別人家的妹妹都是跟著哥哥享福，可你總是代我受過，我若再不將這玄冰玉龍求給你，那還配做哥哥嗎？”
洛離“唔”了一聲，雙手抱著玄冰玉龍，將頭埋在臂彎裏，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她從來不知道有哥哥的感覺這樣好，從前在洛淩府，那些堂兄明明個個都和她是血親，卻永遠只會盯著她吸血。
她已經習慣了為別人付出，被別人忽視，如今江水臨這樣一次又一次待她與別人不同，她又驚喜，又委屈，又害怕。
她好怕好怕有一天江水臨覺得她也沒那麽好，他會嫌棄她，甚至舍棄她。
有些東西，要麽你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那麽你不知道它的滋味，自然也不會有多失落。
可當它每日陪伴你成了自然，一旦失去，那定是錐心之痛。
洛離是個勇敢又怯懦的人，她可以為自己愛的親人朋友付出一切，她又最害怕失去那些人。
如果有那一天，她寧願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江水臨揉了揉她的頭，輕聲道：“放心吧，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的，有我在，有青城山在，永遠都有人保護你。”
洛離緩緩擡起頭，眼眶紅紅的，嗚咽道：“要是你騙了我怎麽辦！”
江水臨道：“怎麽辦…那我就從青城山最高的山巔跳下去，那裏有至高至寒的凜風，從那跳下去一定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投生。”
洛離忙攔道：“別胡說！以後再也不許說這種胡話！”
江水臨笑道：“你是哥哥還是我是哥哥，居然管起我來了！罷了罷了，看來是對我送的這份禮物不滿意喲！那再看看這個！”
江水臨擡手一揮，空中突然出現一件流光溢彩的赤色上品仙衣，腰封上滿綴琉璃寶珠，好看極了。
“這衣裳的料子是織雲錦，尋常兵器刀槍不入，你看看喜不喜歡？”
洛離緊了下眉，織雲錦可是天界神族獨享的，按規制八大仙族族長想要也十分難得，江水臨怎麽…
“我從哪裏得來的你不必管，只管說喜不喜歡。”
洛離小心翼翼的撫摸那仙衣，忍不住感慨道：“我從來都沒有穿過這麽好看的衣裳，可是為什麽，你不是已經送了我玄冰玉龍嗎？”
江水臨頓了頓，解釋道：“玄冰玉龍是江氏應該給你的節禮，赤羽衣是哥哥送的節禮，不一樣。”
“可是我…”
“別可是了，先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江水臨揮揮手，將這仙衣與洛離換上，擡眸一看，一時竟也看楞住了。
從前她只穿些堯山修服，簡單的款式襯得她容姿雖清冷，卻算不得傾世美貌。
可眼下她穿上這件赤色霓裳衣，艷麗的顏色襯得她肌膚勝雪，琉璃寶珠隱隱折著光在她墨黑的瞳仁裏，真真切切的是個冰肌玉骨的美人！
她提起裙角盈盈旋轉，倏爾淺淺一笑，讓一直在遠處看著的那人，心臟忽然停跳了一瞬。
江水臨沈默了片刻，回過神，問洛離道：“你可喜歡？”
洛離點點頭：“它綴了這麽多珠寶，穿上卻還如此輕盈，真不愧是神界之物。哥，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紅色好看，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只是…”
“它看起來有點像嫁衣，怕是不能常穿。”
江水臨未置可否，微頓了一瞬，察覺到身後法力異動，驀地站起身道：“喜歡就好，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走了。”
說罷，立即飛身遠去。
至堯山結界外數裏，江水臨方停下冷聲道：“你可以出來了。”
銀發少年隨雪而落，二人背身相對，良久，江水臨方道：“她很喜歡，你看到了。”
梅厭天淡漠道：“她喜歡與否，與我無關。”
江水臨道：“不關你事？那你今夜來幹什麽？”
梅厭天道：“來拿龍宮失竊的寶物。”
江水臨擡了擡眉，意味深長的笑道：“哦～原來這是龍宮‘失竊’的啊…可惜了，這衣裳她已經穿上了，不如你開個價，我將它買下來？”
梅厭天側眸向後掃了一眼，淡漠道：“不必了，水臨君富可敵國，但這個賬卻未必還得起。”
江水臨仰面看了看月色，少頃，勾唇一笑道：“也好。”
**
翌日。
洛離昨夜飲酒傷了胃，雖得江水臨輸真氣治療，亦感身虛體乏，想好好休養兩日。
但早課後不久，萬自然便急匆匆的來尋她，敲門道：“阿離，你快去看看吧，和陽長老要對青鸞用刑！”
洛離一把掀了被子，急道：“你說什麽？”
萬自然道：“今日和陽長老召青鸞問話，就是關於江瓊退婚一事，青鸞當眾頂撞了幾句，所以…”
洛離連忙起身穿戴整齊，推門出來，與萬自然一起趕到和陽峰。
青鸞被兩個師姐壓著跪在地上，和陽長老正欲命人行刑。
洛離急急上前和緩說道：“和陽師叔，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什麽話好好說不好嗎？青鸞畢竟還是您的弟子。”
和陽冷笑道：“我的弟子？我教她修煉，教她劍術，教她馭火，何曾教過她與別人的未婚夫私相授受？我和陽峰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洛離低下頭，緩道：“既是為了此事，和陽師叔要罰就罰我吧！青鸞是為了尋我，才多番與江瓊一起外出尋人，暗生情愫，這都是我的錯。”
和陽道：“你別說的本長老好像是個不講道理的老頑固！若依你所說，把你擄走的梅厭天是不是才是罪魁禍首？難道要讓堯山去攻打龍宮嗎！”
洛離搖頭道：“師叔，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您罰青鸞有什麽用呢？自從她回堯山以來，堯山上下已經切斷了她和青城山的聯系不是嗎？江瓊決定退婚，這是江瓊和青城山上下的決定，不是青鸞要求他們的，您不能把這些事全都怪罪到青鸞的身上！”
和陽沈默了片刻，他身旁的一個弟子翩翩便道：“阿離師妹，你說的有道理，但師父今日管教青鸞師妹是因為她頂撞師父，與青城山退婚無關。”
洛離：“你…”
青鸞冷笑著向洛離道：“你別說了，看不出來嗎？別人要折磨你，多的是理由和規矩，說破天有什麽用？”
和陽怒道：“你看看，你看看！今日若不責罰你，我堯山長老的威嚴何在！來人，鞭笞一百！”
和陽話音剛落，翩翩立即喚出九節鞭抽向青鸞，洛離一急，推開按著青鸞的兩位師姐，自己替青鸞擋下了這一鞭！
青鸞倏爾瞪大了雙眸，眼中僅存的善念一點一點流走，逐漸消失殆盡。
萬自然見洛離擋下這極重的一鞭，忍不住也跪勸道：“和陽師叔，她們兩個都是女孩子，皮膚細嫩，求師叔換個別的懲罰吧！”
翩翩冷笑道：“關水牢說寒氣重，鞭笞又說皮肉細嫩，萬自然，難不成你想讓師父罰她們繡花嗎？”
萬自然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阿離師妹畢竟還是水臨君的妹妹，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翩翩道：“萬師弟這話錯了，師父何曾說過要罰阿離？她千恩萬寵，王女都不敢把她怎麽樣，我們算什麽人物，敢對她用刑？是她自己沖上來的！”
萬自然：“可你明明…”
和陽拍案而起，怒道：“本長老罰的t是青鸞，是我自己徒兒，不關你們的事！洛離，方才的事我不計較你冒犯，但你們若再人阻攔，那就一律同罪！”
洛離堅定的擋在青鸞面前，淡聲回道：“如果師叔一定要如此才能出氣，那就動手吧。”
和陽怒目而視，雖不想處罰洛離，卻極厭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自己作為尊長的權威。他側眸看了翩翩一眼，索性轉身離開，將行刑交給翩翩處理。
翩翩得令，得意的揚起鞭子，盡職盡責的執行起來。
一、
二、
…
十六。
萬自然見勢不好，跑了出去。
翩翩瞥了眼萬自然，笑道：“還以為阿離師妹你有多得人心，原來也不過如此。”
十七…
三十九…
六十八…
洛離嘴裏平淡的數著鞭子，雙臂緊緊抱著青鸞。
青鸞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砸下來，她拼命的想推開洛離自己受刑，可她被和陽限制了法力，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
她眼睜睜的看著洛離在她面前被打，臉色由紅潤變得蒼白，嘴唇幹裂。她不敢伸手去摸洛離，她知道那定是一片她不敢面對的血肉模糊。
她忍不住哆嗦著哭道：“你走啊，你不要管我，我很討厭你自以為是的為我好你知不知道，你滾啊，你快滾啊…”
這一世她乞討為生十幾年，被人罵被人打被人踐踏，她從未如此疼過。從前她以為她是世上最慘的人，可如今她才發現，原來心裏的疼遠比身體的折磨深刻千萬分。
她好恨，她恨自己沒有世家母族的庇護，她恨自己只有金丹修為，護不住想護的人。
可洛離仍在安慰著她，一聲聲解釋道：“你別…別擔心，你忘了我…我是什麽，這點傷，我…我很快就會好…”
青鸞緊緊捂著心口，眉頭緊起，驀然擡眸看向洛離，轟然嘔出一大口鮮血。
門外又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宋承逸聽到萬自然報信，趕回和陽峰，迎面看見這一幕，他連忙制止翩翩道：
“對女帝弟子用刑，需得女帝首肯，由三位以上長□□審，誰給你的膽子濫用私刑！”
翩翩解釋道：“大師兄，你…我是奉師父之命行刑，你錯怪我了！”
宋承逸隔著屏風向內室望了一眼，覆道：“若是師父之命，你身為內門弟子則更需規勸師父。眼看著師父違律而不制止，豈非不肖！”
翩翩：“師兄我沒有…”
屏風後平靜如水，宋承逸擡手制止了翩翩的狡辯，命萬自然扶著青鸞離開，自己抱起洛離離開，及殿外，覆淡聲斥責翩翩道：
“你以下犯上，依律罰沒靈藥補給半年；挑撥離間，加罰禁閉三月。”
翩翩一楞，她自幼跟在眉茗嬌身邊長大，一向自詡地位與別的師兄弟不同，未想承逸師兄竟敢如此罰她！
可她再心有怒氣，也只能暫且忍下，宋承逸是掌管靈族刑罰的大師兄，說一不二，她惹不起。
*
宋承逸送洛離回房，眉茗嬌得知消息，連忙請了醫師來治。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昏迷的洛離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面青鸞變成了真正的鳳鳥，她高高興興的展翅給她看，對她說：“阿離你快看，我的翅膀好漂亮，我會飛了，我是真正的鳳凰了！”
成為鳳族，這是青鸞一直以來的夢想，洛離為她開心，她們圍著篝火跳舞，慶祝，突然間一群無臉仙族將她們團團圍住，飛身折斷了青鸞的翅膀。
青鸞變得渾身是血，踉踉蹌蹌的喚她：“阿離…阿離…”
洛離心頭一顫，急忙伸手去拉她，一睜眼，她手裏拉著的，是白衣銀發眉頭緊鎖的梅厭天。
他握著她的手，仿佛在給她渡靈力。
洛離急忙撐著身子起來，問道：“青鸞，青鸞呢？”
梅厭天側過眸，淡漠道：“你就這麽關心她？”
洛離：“你快告訴我，她人呢！她怎麽樣呢？！”
梅厭天長長壓下一口氣，冷道：“鞭子都打在你身上，她能有什麽事。”
洛離這才放下心來，“她沒事就好，她剛受過水刑，若是再受鞭刑，恐怕會毀掉靈根。”
梅厭天看她，“你就不擔心毀掉自己的靈根？”
洛離笑笑，“青鸞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靈根，我的靈根又不怎麽樣，毀了也不虧啊。”
梅厭天：“你不怕沒了靈根，堯山把你逐出門？”
洛離：“那我就去青城山，我大哥一定會管我的！”
梅厭天抽走袖子，冷道：“我看你是恃寵生嬌，活該吃些苦頭。”
洛離偷偷瞥了他一眼，道：“你怎麽在這裏？聽說我受傷了，特地過來挖苦我的？”
梅厭天冷笑一聲道：“我聽說你受傷了，特地過來取些你的血練回魂丹。”
“哦…”
洛離感慨道：“我還以為你是特地來給我報仇的呢……”
梅厭天：“報仇？你有什麽仇？有人說過要罰你嗎？不是你自己撲上去的嗎？”
洛離：“……對，您說的對，您取完血了嗎？可以走了嗎？”
洛離沒由來的生出許多無名火，氣得一把扯過被子蒙在頭上。
良久，也不見梅厭天吭聲。
她忍不住掀開被子一看，梅厭天早已不見身影。
取而代之坐在一旁的，竟是雲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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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臨一把拉過她的手，給她渡靈力止疼，斥責道：“沒關系什麽沒關系！你是不是又空腹喝酒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你的脾胃不好，空腹喝酒既傷身又傷元氣！我才沒盯著你幾天，你就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忘沒了是不是？”
洛離抿唇看著江水臨，嘴角一癟。
江水臨氣道：“怎麽了你，我還說不得你了是吧？要不要我發個信，讓梅厭天再把你關起來幾天？”
洛離嘟囔道：“他才不會聽你的。”
江水臨反問道：“你怎麽知道他不會聽？你現在跟他很熟嗎，他究竟給你施了什麽法，讓你心甘情願在龍宮待了這麽久？”
洛離想也沒想便答道：“我沒在龍宮，他把我帶到北海溟去了，那裏離堯山那麽遠，我不會禦劍又沒有錢，想走也走不回堯山啊！”
江水臨的雙眼突然蒙上了一絲寒意，半晌，方問道：“梅厭天攻打北海溟，你一直與他在一起嗎？”
洛離點點頭，忽想起海長胤之死，忙問道：“你不會懷疑海長胤是我殺的吧？”
江水臨神色平靜下來，笑道：“你要是有殺海長胤的能力，還輪得到我做你哥？”
洛離頓了頓，緩問道：“那…是梅厭天殺了他嗎？你們…會因此交惡嗎？”
江水臨眉頭緊起，良久，方道：“海長胤是自盡。”
“自盡？”
洛離回顧整個事件，忍不住問道：“他…是不是為了保住海泠泠，所以選擇自盡？”
江水臨身體一怔，少頃，緩緩松怠下來，淡淡道：“是，也不全是。若說為了女兒，那便辱沒了他對蒼生的恩義。若說為了蒼生，那又輕視了他們父女之情。”
洛離沒有再問，只沈默著將酒壇遞給了江水臨。她與江水臨之間一向不需要將話說的太清楚，他相信她的聰穎，她信任他的立場。
月上中天，暗影浮動。
江水臨的眼角向側後方略瞥了一眼，淡然向洛離說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千裏迢迢趕過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哭喪著臉過節的。”
洛離心頭一喜，眼神也亮了起來，“你是特地過來陪我過女兒節的嗎？”
江水臨拿出個玉器輕輕敲了敲洛離的頭，笑道：“可惜沒趕上瑤女宴，眉茗嬌特地辦這個宴來羞辱青鸞，你有沒有跟著受池魚之殃？說出來，明日我打上門替你報仇去。”
洛離摸摸頭，淺笑說道：“你都說了眉茗嬌是沖青鸞去的，我好歹也是首徒，怎麽會有池魚之殃呢？就算有，為了幾句齟齬就打上門去，那豈不是失了青城山的風度？”
江水臨意味深長的側瞟了眼身後，道：“我又沒說我自己打上門去。”
洛離不解：“除了你還能有誰？”
江水臨笑道：“你早晚會知道的，但不是今日，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洛離一驚：“禮物？我有禮物嗎？”
江水臨道：“當然，女兒節這樣的日子，我做哥哥的會空手來嗎？”
洛離忙抓著他手臂搖晃道：“哥，江大哥，你給我準備了什麽呀？t”
江水臨反手一展，掌心裏是剛才他拿來敲她頭的玉器，是一只玄冰玉龍。
洛離倏爾一楞，那玉龍通體透綠，晶瑩剔透，渾身散發著淡淡盈光，觸手微寒，該是…
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我記得書中記載過，玄冰玉是三界最好的神玉，一旦認主，便可源源不斷的為主人凈化魂魄，於修行大有裨益。”
江水臨道：“禦劍還沒精修，這三界六道雜七雜八的事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洛離愛不釋手的摸著那玄冰玉龍，面帶憂色的說道：“我沒記錯的話，玄冰玉只有青城山才有，而且…”
江水臨道：“而且玄冰玉只有青城山歷代嫡系少主才能佩戴，你沒記錯。江瓊戴的是玄冰玉兔，我兄長戴的是玄冰玉狐，我的是玄冰玉鹿，我想著你喜歡龍，所以給你雕了玉龍。”
“可我…我…”
洛離突然結巴了起來，她讀了許多仙族舊歷記，自然知曉這玄冰玉龍意味著什麽。只要她有了這塊玄冰玉龍，日後江氏的勢力她可以隨意調動，靈石可以隨意調用，便是八大仙族的嫡少主，也不得不對她尊崇有加。
可是她不明白，她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深深配不上這份殊榮。
江水臨聽到她的心聲，笑道：“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麽呢！我知道你肯定是覺得自己德不配位，說實話當初認你做義妹，確實是聽到了你的那些過往，覺得你很可憐。後來這些年我雖然不常來堯山，但你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裏。你為了對得起江水臨義妹這個稱謂，付出了多少辛苦，犧牲了多少快樂，讓我都後悔當初突然把你架到這個位置上。別人家的妹妹都是跟著哥哥享福，可你總是代我受過，我若再不將這玄冰玉龍求給你，那還配做哥哥嗎？”
洛離“唔”了一聲，雙手抱著玄冰玉龍，將頭埋在臂彎裏，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她從來不知道有哥哥的感覺這樣好，從前在洛淩府，那些堂兄明明個個都和她是血親，卻永遠只會盯著她吸血。
她已經習慣了為別人付出，被別人忽視，如今江水臨這樣一次又一次待她與別人不同，她又驚喜，又委屈，又害怕。
她好怕好怕有一天江水臨覺得她也沒那麽好，他會嫌棄她，甚至舍棄她。
有些東西，要麽你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那麽你不知道它的滋味，自然也不會有多失落。
可當它每日陪伴你成了自然，一旦失去，那定是錐心之痛。
洛離是個勇敢又怯懦的人，她可以為自己愛的親人朋友付出一切，她又最害怕失去那些人。
如果有那一天，她寧願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江水臨揉了揉她的頭，輕聲道：“放心吧，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的，有我在，有青城山在，永遠都有人保護你。”
洛離緩緩擡起頭，眼眶紅紅的，嗚咽道：“要是你騙了我怎麽辦！”
江水臨道：“怎麽辦…那我就從青城山最高的山巔跳下去，那裏有至高至寒的凜風，從那跳下去一定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投生。”
洛離忙攔道：“別胡說！以後再也不許說這種胡話！”
江水臨笑道：“你是哥哥還是我是哥哥，居然管起我來了！罷了罷了，看來是對我送的這份禮物不滿意喲！那再看看這個！”
江水臨擡手一揮，空中突然出現一件流光溢彩的赤色上品仙衣，腰封上滿綴琉璃寶珠，好看極了。
“這衣裳的料子是織雲錦，尋常兵器刀槍不入，你看看喜不喜歡？”
洛離緊了下眉，織雲錦可是天界神族獨享的，按規制八大仙族族長想要也十分難得，江水臨怎麽…
“我從哪裏得來的你不必管，只管說喜不喜歡。”
洛離小心翼翼的撫摸那仙衣，忍不住感慨道：“我從來都沒有穿過這麽好看的衣裳，可是為什麽，你不是已經送了我玄冰玉龍嗎？”
江水臨頓了頓，解釋道：“玄冰玉龍是江氏應該給你的節禮，赤羽衣是哥哥送的節禮，不一樣。”
“可是我…”
“別可是了，先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江水臨揮揮手，將這仙衣與洛離換上，擡眸一看，一時竟也看楞住了。
從前她只穿些堯山修服，簡單的款式襯得她容姿雖清冷，卻算不得傾世美貌。
可眼下她穿上這件赤色霓裳衣，艷麗的顏色襯得她肌膚勝雪，琉璃寶珠隱隱折著光在她墨黑的瞳仁裏，真真切切的是個冰肌玉骨的美人！
她提起裙角盈盈旋轉，倏爾淺淺一笑，讓一直在遠處看著的那人，心臟忽然停跳了一瞬。
江水臨沈默了片刻，回過神，問洛離道：“你可喜歡？”
洛離點點頭：“它綴了這麽多珠寶，穿上卻還如此輕盈，真不愧是神界之物。哥，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紅色好看，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只是…”
“它看起來有點像嫁衣，怕是不能常穿。”
江水臨未置可否，微頓了一瞬，察覺到身後法力異動，驀地站起身道：“喜歡就好，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走了。”
說罷，立即飛身遠去。
至堯山結界外數裏，江水臨方停下冷聲道：“你可以出來了。”
銀發少年隨雪而落，二人背身相對，良久，江水臨方道：“她很喜歡，你看到了。”
梅厭天淡漠道：“她喜歡與否，與我無關。”
江水臨道：“不關你事？那你今夜來幹什麽？”
梅厭天道：“來拿龍宮失竊的寶物。”
江水臨擡了擡眉，意味深長的笑道：“哦～原來這是龍宮‘失竊’的啊…可惜了，這衣裳她已經穿上了，不如你開個價，我將它買下來？”
梅厭天側眸向後掃了一眼，淡漠道：“不必了，水臨君富可敵國，但這個賬卻未必還得起。”
江水臨仰面看了看月色，少頃，勾唇一笑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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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洛離昨夜飲酒傷了胃，雖得江水臨輸真氣治療，亦感身虛體乏，想好好休養兩日。
但早課後不久，萬自然便急匆匆的來尋她，敲門道：“阿離，你快去看看吧，和陽長老要對青鸞用刑！”
洛離一把掀了被子，急道：“你說什麽？”
萬自然道：“今日和陽長老召青鸞問話，就是關於江瓊退婚一事，青鸞當眾頂撞了幾句，所以…”
洛離連忙起身穿戴整齊，推門出來，與萬自然一起趕到和陽峰。
青鸞被兩個師姐壓著跪在地上，和陽長老正欲命人行刑。
洛離急急上前和緩說道：“和陽師叔，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什麽話好好說不好嗎？青鸞畢竟還是您的弟子。”
和陽冷笑道：“我的弟子？我教她修煉，教她劍術，教她馭火，何曾教過她與別人的未婚夫私相授受？我和陽峰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洛離低下頭，緩道：“既是為了此事，和陽師叔要罰就罰我吧！青鸞是為了尋我，才多番與江瓊一起外出尋人，暗生情愫，這都是我的錯。”
和陽道：“你別說的本長老好像是個不講道理的老頑固！若依你所說，把你擄走的梅厭天是不是才是罪魁禍首？難道要讓堯山去攻打龍宮嗎！”
洛離搖頭道：“師叔，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您罰青鸞有什麽用呢？自從她回堯山以來，堯山上下已經切斷了她和青城山的聯系不是嗎？江瓊決定退婚，這是江瓊和青城山上下的決定，不是青鸞要求他們的，您不能把這些事全都怪罪到青鸞的身上！”
和陽沈默了片刻，他身旁的一個弟子翩翩便道：“阿離師妹，你說的有道理，但師父今日管教青鸞師妹是因為她頂撞師父，與青城山退婚無關。”
洛離：“你…”
青鸞冷笑著向洛離道：“你別說了，看不出來嗎？別人要折磨你，多的是理由和規矩，說破天有什麽用？”
和陽怒道：“你看看，你看看！今日若不責罰你，我堯山長老的威嚴何在！來人，鞭笞一百！”
和陽話音剛落，翩翩立即喚出九節鞭抽向青鸞，洛離一急，推開按著青鸞的兩位師姐，自己替青鸞擋下了這一鞭！
青鸞倏爾瞪大了雙眸，眼中僅存的善念一點一點流走，逐漸消失殆盡。
萬自然見洛離擋下這極重的一鞭，忍不住也跪勸道：“和陽師叔，她們兩個都是女孩子，皮膚細嫩，求師叔換個別的懲罰吧！”
翩翩冷笑道：“關水牢說寒氣重，鞭笞又說皮肉細嫩，萬自然，難不成你想讓師父罰她們繡花嗎？”
萬自然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阿離師妹畢竟還是水臨君的妹妹，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翩翩道：“萬師弟這話錯了，師父何曾說過要罰阿離？她千恩萬寵，王女都不敢把她怎麽樣，我們算什麽人物，敢對她用刑？是她自己沖上來的！”
萬自然：“可你明明…”
和陽拍案而起，怒道：“本長老罰的t是青鸞，是我自己徒兒，不關你們的事！洛離，方才的事我不計較你冒犯，但你們若再人阻攔，那就一律同罪！”
洛離堅定的擋在青鸞面前，淡聲回道：“如果師叔一定要如此才能出氣，那就動手吧。”
和陽怒目而視，雖不想處罰洛離，卻極厭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自己作為尊長的權威。他側眸看了翩翩一眼，索性轉身離開，將行刑交給翩翩處理。
翩翩得令，得意的揚起鞭子，盡職盡責的執行起來。
一、
二、
…
十六。
萬自然見勢不好，跑了出去。
翩翩瞥了眼萬自然，笑道：“還以為阿離師妹你有多得人心，原來也不過如此。”
十七…
三十九…
六十八…
洛離嘴裏平淡的數著鞭子，雙臂緊緊抱著青鸞。
青鸞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砸下來，她拼命的想推開洛離自己受刑，可她被和陽限制了法力，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
她眼睜睜的看著洛離在她面前被打，臉色由紅潤變得蒼白，嘴唇幹裂。她不敢伸手去摸洛離，她知道那定是一片她不敢面對的血肉模糊。
她忍不住哆嗦著哭道：“你走啊，你不要管我，我很討厭你自以為是的為我好你知不知道，你滾啊，你快滾啊…”
這一世她乞討為生十幾年，被人罵被人打被人踐踏，她從未如此疼過。從前她以為她是世上最慘的人，可如今她才發現，原來心裏的疼遠比身體的折磨深刻千萬分。
她好恨，她恨自己沒有世家母族的庇護，她恨自己只有金丹修為，護不住想護的人。
可洛離仍在安慰著她，一聲聲解釋道：“你別…別擔心，你忘了我…我是什麽，這點傷，我…我很快就會好…”
青鸞緊緊捂著心口，眉頭緊起，驀然擡眸看向洛離，轟然嘔出一大口鮮血。
門外又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宋承逸聽到萬自然報信，趕回和陽峰，迎面看見這一幕，他連忙制止翩翩道：
“對女帝弟子用刑，需得女帝首肯，由三位以上長□□審，誰給你的膽子濫用私刑！”
翩翩解釋道：“大師兄，你…我是奉師父之命行刑，你錯怪我了！”
宋承逸隔著屏風向內室望了一眼，覆道：“若是師父之命，你身為內門弟子則更需規勸師父。眼看著師父違律而不制止，豈非不肖！”
翩翩：“師兄我沒有…”
屏風後平靜如水，宋承逸擡手制止了翩翩的狡辯，命萬自然扶著青鸞離開，自己抱起洛離離開，及殿外，覆淡聲斥責翩翩道：
“你以下犯上，依律罰沒靈藥補給半年；挑撥離間，加罰禁閉三月。”
翩翩一楞，她自幼跟在眉茗嬌身邊長大，一向自詡地位與別的師兄弟不同，未想承逸師兄竟敢如此罰她！
可她再心有怒氣，也只能暫且忍下，宋承逸是掌管靈族刑罰的大師兄，說一不二，她惹不起。
*
宋承逸送洛離回房，眉茗嬌得知消息，連忙請了醫師來治。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昏迷的洛離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面青鸞變成了真正的鳳鳥，她高高興興的展翅給她看，對她說：“阿離你快看，我的翅膀好漂亮，我會飛了，我是真正的鳳凰了！”
成為鳳族，這是青鸞一直以來的夢想，洛離為她開心，她們圍著篝火跳舞，慶祝，突然間一群無臉仙族將她們團團圍住，飛身折斷了青鸞的翅膀。
青鸞變得渾身是血，踉踉蹌蹌的喚她：“阿離…阿離…”
洛離心頭一顫，急忙伸手去拉她，一睜眼，她手裏拉著的，是白衣銀發眉頭緊鎖的梅厭天。
他握著她的手，仿佛在給她渡靈力。
洛離急忙撐著身子起來，問道：“青鸞，青鸞呢？”
梅厭天側過眸，淡漠道：“你就這麽關心她？”
洛離：“你快告訴我，她人呢！她怎麽樣呢？！”
梅厭天長長壓下一口氣，冷道：“鞭子都打在你身上，她能有什麽事。”
洛離這才放下心來，“她沒事就好，她剛受過水刑，若是再受鞭刑，恐怕會毀掉靈根。”
梅厭天看她，“你就不擔心毀掉自己的靈根？”
洛離笑笑，“青鸞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靈根，我的靈根又不怎麽樣，毀了也不虧啊。”
梅厭天：“你不怕沒了靈根，堯山把你逐出門？”
洛離：“那我就去青城山，我大哥一定會管我的！”
梅厭天抽走袖子，冷道：“我看你是恃寵生嬌，活該吃些苦頭。”
洛離偷偷瞥了他一眼，道：“你怎麽在這裏？聽說我受傷了，特地過來挖苦我的？”
梅厭天冷笑一聲道：“我聽說你受傷了，特地過來取些你的血練回魂丹。”
“哦…”
洛離感慨道：“我還以為你是特地來給我報仇的呢……”
梅厭天：“報仇？你有什麽仇？有人說過要罰你嗎？不是你自己撲上去的嗎？”
洛離：“……對，您說的對，您取完血了嗎？可以走了嗎？”
洛離沒由來的生出許多無名火，氣得一把扯過被子蒙在頭上。
良久，也不見梅厭天吭聲。
她忍不住掀開被子一看，梅厭天早已不見身影。
取而代之坐在一旁的，竟是雲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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