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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璃扛著江思謹一步一步往出口的方向行去。
謝無靡已至她身側。
“阿璃, 大膽地往前去，身後有我。”
莫璃神情堅毅，聽此言仍不住頓足一息看向謝無靡。
他只留給她一個清俊的側臉, 淩亂的發絲拂至耳後，眼角鮮紅的擦傷並未幹擾他淩厲的眼神。
謝無靡會留下來斷後。
莫璃收回了視線，心間有異流淌過。她不再停留, 帶著江思謹快步行動。
莫辭接應到她，他看到她抗在肩上那具早已無力的軀體, 微抿了抿唇，伸手接過，“上馬車, 我們快走！”
“大人呢？”一側的遲榮上前一步攔住了莫璃。
見莫璃不言語, 他臉色一變，閃身快步往那扇混亂的宮門奔去。
大廈將傾，本能是棄之, 各奔前程，不想謝無靡身側也有如此忠心之人。
“阿璃你楞著做什麽？快上來！”莫辭見她一動不動望著那宮門, 怕她心有不甘又在謀算些什麽，連忙一把將她拽上了馬車。
訓練有素的車夫揚起馬鞭，車輪滾滾, 向長街疾馳，皇宮內亂了套, 城門便也失了守衛。一路暢通，眼見後方也並未有追兵。
莫辭緩緩呼氣，這才分出眼神瞧向歪坐於身側的那具軀體。
“這一刀並未刺到命門, 他為何……”莫辭收回探向江思謹鼻息處的手，面上疑惑：“失血過多, 也不至於這麽快……”
後面的話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莫璃望著江思謹，漆黑的眼底似有暗流：“那雙生蠱，只怕他是種給了賀渺。”
莫辭擰著眉心沈默聽著。
“他或許預想過，自己會死在賀渺的手裏。”莫璃偏頭看向窗外，風沙似乎吹紅了她的眼睛，她的聲音悶悶的。
“阿璃，”莫辭傾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們尋個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莫璃抿緊唇瓣，視線仍望向窗外，感受到莫辭的手掌愈發堅定。
他說：“我們忘了過去，忘掉這京都城，只做平凡兄妹。”
原本濕潤的眼眶逐漸幹澀，她心跳的很快，不知為何忽想起那夜山上的漫天螢火，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睛。
那些短暫的光亮，卻是自由的，無慮的。
良久，她的唇邊牽出笑：“好啊。”
*
皇宮。
一片血色的石階上方，賀矜舟俯身從地面上攙扶起此刻仍舊一臉慘白尚未回神的賀渺。
“二皇姐做得好。”她輕聲說。
賀渺的目光終於看向了她，她像是第一次看清她，綢緞般散落下的黑發，如女子般柔和的眉眼、嬌嫩的唇瓣，那些原被她調侃嬌弱的一切特征……
賀矜舟，竟是女子。
“三……三……”賀渺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賀矜舟只是微笑，待賀渺站穩了身形，便松開了她。
她轉身望向石階下方，混亂的打鬥聲已經停止，叛軍皆被誅殺，屍骨之中，葉淩已領人俘住謝無靡與遲榮。
因宮變而東倒西歪四散逃竄的朝臣裏終於有人回過了神，“臣等參見女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即就有人跟著跪了下去，卻依然有臣子在經歷了方才的一切後依舊滿臉頹然不滿：“荒唐啊！真是荒唐啊！國之將傾……”
話未說完，便遭一箭封喉。
眾臣嘩然，無人再敢有任何異議。
賀矜舟享受著眾人的跪拜，嘴角的笑意終於有了幾分真切的味道。
葉淩於石階下仰頭望向她，時光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場盛夏。
那日的陽光要比今日的還要好些，一臉稚氣的少年立於窗邊翻看著手中書頁，但她似乎心不在焉的，時不時便通過窗口往小院的門口看去。
待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她才笑著收回了視線。
她忙打開房間的門，讓那個個子還不足她的高同齡少年進了屋。
“如何，可買到了？”
“三殿下……”那少年有些難為情的搖了搖頭。
“也是，你作為我的伴讀，向宮女買首飾，若叫發現便是一件大罪，自然沒人願意賣給你。”賀矜舟有些失落，可隨即眼中又再度有了光亮：“這是什麽？你不是說沒買到嗎！”
視野中出現了一支珠釵，上面穿著幾顆質地晶瑩的珠翠，咋一看極為漂亮，卻不像宮中之物。
賀矜舟把玩著珠釵，面上笑意不減：“葉淩，你怎得此物？”
少年見她高興，也笑了笑：“托人出宮帶進來的。”
賀矜舟自幼時起便是男子裝扮，有時見到旁人漂亮的女子裙裝，總也想要自己試試，前些天，賀渺剛得了父皇所賜的一支金簪，賀矜舟戴慣了男子頭冠，便也想要試試珠釵。
可畢竟身為隱瞞著重大秘密的“皇子”，她的身邊都是母妃的心腹之人，母妃忌諱她與任何女兒家的物件沾上關系。
葉淩是她的書童，他清楚一切，卻依然願意為她去做冒險的事。
但紙總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那日下學，外頭下了雨，空氣微寒，賀矜舟許久沒能等到葉淩帶傘來接，卻等來了母妃身側的貼身宮女。
她意識出了事，回到住處，母妃身邊站著一名相貌陌生的小書童。
馮瓊枝已知曉了一切，她沒有責罵賀矜舟，只笑著介紹了為她新準備的書童。
那日後，賀矜舟再也沒有見過葉淩，包括那枚精巧的珠釵也一並從他房中消失了。
她知道，葉淩多半已經t不在人世。
沒有人可以帶著她的秘密活著走出這座冰冷的宮殿。
後來，她終於學會了收斂秉性，她懂得如何不出錯，如何叫馮瓊枝高興，許多事不再會令她的心中掀起波瀾。
直到聽聞葉淩還活著。
賀矜舟幾乎是沖出宮殿的，一路上，她懷揣著一顆忐忑的心。
葉淩會恨她嗎？
恨她令他遭此劫難，恨她沒有保全他的能力，恨她……
馬車行至宮門，被賀矜舟叫停。
她不該再去打擾他現如今的生活。
日子還像往常般過著，也不知是從何時起，賀矜舟開始對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感到厭惡。
她如太子般受皇子該受的教養，卻無法真正如同一名皇子那般肆意。
過去，她總羨慕同為女子的賀渺，但隨著年歲漸長，事事漸通，那道纖細得風吹便散的身影，那道見到皇兄和父王便會突然變得嬌柔的聲音，像一根尖銳的刺紮在賀矜舟的心頭上。
明明都是一同長大的皇家血脈，卻因男女的不同，硬生生長成了兩副毫不相幹的模樣。
太子賀行之被授予重任，心性愈漸成熟，而公主賀渺，看上去深受父皇疼愛，長這麽大依舊天真爛漫，好似不知世事的孩童，一株失去庇佑便會瞬間死去的幼苗。
從此，賀矜舟望向賀渺的眼中再無羨慕，卻多了一絲哀憫。
或許是從那一刻起，她突然覺得自己若是生來便是男子就好了。
馮瓊枝不必遮遮掩掩，她不必處處如履薄冰，也敢放手當面同賀行之爭個高下。
終歸怨天尤人不會起到任何幫助，她只能接受現實，再在此基礎上謀劃自己的人生。
這一次，她不惜利用了葉淩。多年前的那支珠釵早就被母妃銷毀，她有意尋了相似的珠子系於腰間去了一趟監察司。
宮宴上被人下藥，她便借此徹底拉攏葉淩入局。
監察司用起來是把取敵人性命的好刀，用得不好也怕傷了自己人。
好在結果是好的。
賀矜舟背後長發飄然，大大方方地立於陽光之下。
從此，瑄國便多她一位女皇。
*
獄中。
謝無靡端坐在草席之上，陽光透過他背後的窗戶灑入，他的容顏沈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獄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在門前停住，鐵鎖被打開，發出不大的聲響。
走進來的是葉淩，如今他一身暗色官服，看樣子已是新任的監察司指揮使。
“大人。”葉淩在暗處喚道。
謝無靡嘴角一抹譏笑：“在下可擔不起葉指揮一聲大人。”
沈默一息，葉淩向旁側開：“你可以走了。”
聞此，謝無靡擡起頭，他看著這個曾跟他許久的部下，皺眉：“是賀矜舟的意思？”
葉淩對上他的視線，面不改色：“新皇登基，正忙得不可開交。大人的事，自由我定奪。”
謝無靡緩緩站起，背著光，長長的影子落在葉淩的腳邊。
“大人不必多想，並非要靠著大人去尋那前朝遺孤的屍身，莊醫師已回到監察司，他已證江思謹必死無疑。”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出現了莊長淮負手而立的身影。
莊長淮失去蹤跡這段時間，實則去了莫璃他們曾經摔落的那處斷崖下方，他找到了他們曾經藏身的那個小木屋，可住在那處的蠱毒大師早已去世，那屋子破敗良久。
好在殘餘中，他得到了幾本罕見蠱毒的書籍，知道了君臣蠱與雙生蠱的秘密。
基於過往種種，他推測那江思謹應是有雙生蠱在身，的確曾被他解蠱，或是因有另一對雙生蠱在身才得以生還。
而後，因賀矜舟的疑慮，他在賀渺身上測驗，發現她的確被種下過雙生蠱，而由她親手殺死了江思謹，其再無任何生還可能。
葉淩：“遲榮說他願繼續留在監察司，故大人也不必掛念。”
謝無靡抿唇未動，門外的莊長淮步入牢中，他直徑走向謝無靡，伸手向他的手腕。
似乎是探了探他的脈搏，幾息又松開了他，只面上的表情變得些許難看，“你不聽我的，還是用了那功法。”
他語氣篤定，謝無靡並不辯駁，殺卓勳那晚，若不用功法，他只怕就折在那了。
只那次之後，他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今日見莊長淮的反應，似乎比他想的還要嚴重些。
謝無靡不語，移開視線，便向外走去。
“且慢！”莊長淮再次叫住了他：“留在京都，我有辦法制出雙生蠱，屆時保你性命無憂。”
這般算來，他或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莊長淮想利用他試蠱，能夠延長壽命也的確是個不錯的誘惑。
可他不是邱德權。
“不必了，莊先生。”
*
莫璃帶著江思謹的屍骨回到了江南。
她將他葬在院中的那顆樹下，曾經，他們一起在此處為各自的爹娘立了碑，當然也莫辭的一塊。
莫璃將自己的姓名刻在了一塊木匾上，也放於樹下，今日便將過去一切全部埋葬，再不回頭了。
外頭響起一陣叩門聲，不疾不徐，脆響落於耳側。
莫辭出門采買東西，準備帶她一起啟程返回祁家，此刻應當是他回來了。
莫璃推開門，外頭卻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一回，他未著嚴肅的官服，亦或者昂貴的華服，只穿了一件尋常布衣，腰間掛著一個縫補過的香囊，梳著尋常男子的發髻，牽著一匹因陪他長途跋涉而疲憊不堪的馬。
莫璃感到眼睛有些發酸，方才才哭過的眼睛，似乎又有了淚水。
倒映著她身影的那雙眼睛如同濃墨般漆黑，謝無靡也不比她平靜多少：“讓你擔心了，阿璃。”
莫辭隔老遠便瞧見了於門庭前緊緊相擁的兩人，他親嘆了一口氣，提著東西回身往街面的鋪子走去，看來要多置辦一個人的東西嘍。
莫璃靠著堅實有力的肩，感受著熟悉的氣息聚於鼻尖。
他的聲音響在耳畔：“我們重新開始，阿璃。”
“好，重新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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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璃扛著江思謹一步一步往出口的方向行去。
謝無靡已至她身側。
“阿璃, 大膽地往前去，身後有我。”
莫璃神情堅毅，聽此言仍不住頓足一息看向謝無靡。
他只留給她一個清俊的側臉, 淩亂的發絲拂至耳後，眼角鮮紅的擦傷並未幹擾他淩厲的眼神。
謝無靡會留下來斷後。
莫璃收回了視線，心間有異流淌過。她不再停留, 帶著江思謹快步行動。
莫辭接應到她，他看到她抗在肩上那具早已無力的軀體, 微抿了抿唇，伸手接過，“上馬車, 我們快走！”
“大人呢？”一側的遲榮上前一步攔住了莫璃。
見莫璃不言語, 他臉色一變，閃身快步往那扇混亂的宮門奔去。
大廈將傾，本能是棄之, 各奔前程，不想謝無靡身側也有如此忠心之人。
“阿璃你楞著做什麽？快上來！”莫辭見她一動不動望著那宮門, 怕她心有不甘又在謀算些什麽，連忙一把將她拽上了馬車。
訓練有素的車夫揚起馬鞭，車輪滾滾, 向長街疾馳，皇宮內亂了套, 城門便也失了守衛。一路暢通，眼見後方也並未有追兵。
莫辭緩緩呼氣，這才分出眼神瞧向歪坐於身側的那具軀體。
“這一刀並未刺到命門, 他為何……”莫辭收回探向江思謹鼻息處的手，面上疑惑：“失血過多, 也不至於這麽快……”
後面的話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莫璃望著江思謹，漆黑的眼底似有暗流：“那雙生蠱，只怕他是種給了賀渺。”
莫辭擰著眉心沈默聽著。
“他或許預想過，自己會死在賀渺的手裏。”莫璃偏頭看向窗外，風沙似乎吹紅了她的眼睛，她的聲音悶悶的。
“阿璃，”莫辭傾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們尋個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莫璃抿緊唇瓣，視線仍望向窗外，感受到莫辭的手掌愈發堅定。
他說：“我們忘了過去，忘掉這京都城，只做平凡兄妹。”
原本濕潤的眼眶逐漸幹澀，她心跳的很快，不知為何忽想起那夜山上的漫天螢火，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睛。
那些短暫的光亮，卻是自由的，無慮的。
良久，她的唇邊牽出笑：“好啊。”
*
皇宮。
一片血色的石階上方，賀矜舟俯身從地面上攙扶起此刻仍舊一臉慘白尚未回神的賀渺。
“二皇姐做得好。”她輕聲說。
賀渺的目光終於看向了她，她像是第一次看清她，綢緞般散落下的黑發，如女子般柔和的眉眼、嬌嫩的唇瓣，那些原被她調侃嬌弱的一切特征……
賀矜舟，竟是女子。
“三……三……”賀渺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賀矜舟只是微笑，待賀渺站穩了身形，便松開了她。
她轉身望向石階下方，混亂的打鬥聲已經停止，叛軍皆被誅殺，屍骨之中，葉淩已領人俘住謝無靡與遲榮。
因宮變而東倒西歪四散逃竄的朝臣裏終於有人回過了神，“臣等參見女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即就有人跟著跪了下去，卻依然有臣子在經歷了方才的一切後依舊滿臉頹然不滿：“荒唐啊！真是荒唐啊！國之將傾……”
話未說完，便遭一箭封喉。
眾臣嘩然，無人再敢有任何異議。
賀矜舟享受著眾人的跪拜，嘴角的笑意終於有了幾分真切的味道。
葉淩於石階下仰頭望向她，時光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場盛夏。
那日的陽光要比今日的還要好些，一臉稚氣的少年立於窗邊翻看著手中書頁，但她似乎心不在焉的，時不時便通過窗口往小院的門口看去。
待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她才笑著收回了視線。
她忙打開房間的門，讓那個個子還不足她的高同齡少年進了屋。
“如何，可買到了？”
“三殿下……”那少年有些難為情的搖了搖頭。
“也是，你作為我的伴讀，向宮女買首飾，若叫發現便是一件大罪，自然沒人願意賣給你。”賀矜舟有些失落，可隨即眼中又再度有了光亮：“這是什麽？你不是說沒買到嗎！”
視野中出現了一支珠釵，上面穿著幾顆質地晶瑩的珠翠，咋一看極為漂亮，卻不像宮中之物。
賀矜舟把玩著珠釵，面上笑意不減：“葉淩，你怎得此物？”
少年見她高興，也笑了笑：“托人出宮帶進來的。”
賀矜舟自幼時起便是男子裝扮，有時見到旁人漂亮的女子裙裝，總也想要自己試試，前些天，賀渺剛得了父皇所賜的一支金簪，賀矜舟戴慣了男子頭冠，便也想要試試珠釵。
可畢竟身為隱瞞著重大秘密的“皇子”，她的身邊都是母妃的心腹之人，母妃忌諱她與任何女兒家的物件沾上關系。
葉淩是她的書童，他清楚一切，卻依然願意為她去做冒險的事。
但紙總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那日下學，外頭下了雨，空氣微寒，賀矜舟許久沒能等到葉淩帶傘來接，卻等來了母妃身側的貼身宮女。
她意識出了事，回到住處，母妃身邊站著一名相貌陌生的小書童。
馮瓊枝已知曉了一切，她沒有責罵賀矜舟，只笑著介紹了為她新準備的書童。
那日後，賀矜舟再也沒有見過葉淩，包括那枚精巧的珠釵也一並從他房中消失了。
她知道，葉淩多半已經t不在人世。
沒有人可以帶著她的秘密活著走出這座冰冷的宮殿。
後來，她終於學會了收斂秉性，她懂得如何不出錯，如何叫馮瓊枝高興，許多事不再會令她的心中掀起波瀾。
直到聽聞葉淩還活著。
賀矜舟幾乎是沖出宮殿的，一路上，她懷揣著一顆忐忑的心。
葉淩會恨她嗎？
恨她令他遭此劫難，恨她沒有保全他的能力，恨她……
馬車行至宮門，被賀矜舟叫停。
她不該再去打擾他現如今的生活。
日子還像往常般過著，也不知是從何時起，賀矜舟開始對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感到厭惡。
她如太子般受皇子該受的教養，卻無法真正如同一名皇子那般肆意。
過去，她總羨慕同為女子的賀渺，但隨著年歲漸長，事事漸通，那道纖細得風吹便散的身影，那道見到皇兄和父王便會突然變得嬌柔的聲音，像一根尖銳的刺紮在賀矜舟的心頭上。
明明都是一同長大的皇家血脈，卻因男女的不同，硬生生長成了兩副毫不相幹的模樣。
太子賀行之被授予重任，心性愈漸成熟，而公主賀渺，看上去深受父皇疼愛，長這麽大依舊天真爛漫，好似不知世事的孩童，一株失去庇佑便會瞬間死去的幼苗。
從此，賀矜舟望向賀渺的眼中再無羨慕，卻多了一絲哀憫。
或許是從那一刻起，她突然覺得自己若是生來便是男子就好了。
馮瓊枝不必遮遮掩掩，她不必處處如履薄冰，也敢放手當面同賀行之爭個高下。
終歸怨天尤人不會起到任何幫助，她只能接受現實，再在此基礎上謀劃自己的人生。
這一次，她不惜利用了葉淩。多年前的那支珠釵早就被母妃銷毀，她有意尋了相似的珠子系於腰間去了一趟監察司。
宮宴上被人下藥，她便借此徹底拉攏葉淩入局。
監察司用起來是把取敵人性命的好刀，用得不好也怕傷了自己人。
好在結果是好的。
賀矜舟背後長發飄然，大大方方地立於陽光之下。
從此，瑄國便多她一位女皇。
*
獄中。
謝無靡端坐在草席之上，陽光透過他背後的窗戶灑入，他的容顏沈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獄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在門前停住，鐵鎖被打開，發出不大的聲響。
走進來的是葉淩，如今他一身暗色官服，看樣子已是新任的監察司指揮使。
“大人。”葉淩在暗處喚道。
謝無靡嘴角一抹譏笑：“在下可擔不起葉指揮一聲大人。”
沈默一息，葉淩向旁側開：“你可以走了。”
聞此，謝無靡擡起頭，他看著這個曾跟他許久的部下，皺眉：“是賀矜舟的意思？”
葉淩對上他的視線，面不改色：“新皇登基，正忙得不可開交。大人的事，自由我定奪。”
謝無靡緩緩站起，背著光，長長的影子落在葉淩的腳邊。
“大人不必多想，並非要靠著大人去尋那前朝遺孤的屍身，莊醫師已回到監察司，他已證江思謹必死無疑。”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出現了莊長淮負手而立的身影。
莊長淮失去蹤跡這段時間，實則去了莫璃他們曾經摔落的那處斷崖下方，他找到了他們曾經藏身的那個小木屋，可住在那處的蠱毒大師早已去世，那屋子破敗良久。
好在殘餘中，他得到了幾本罕見蠱毒的書籍，知道了君臣蠱與雙生蠱的秘密。
基於過往種種，他推測那江思謹應是有雙生蠱在身，的確曾被他解蠱，或是因有另一對雙生蠱在身才得以生還。
而後，因賀矜舟的疑慮，他在賀渺身上測驗，發現她的確被種下過雙生蠱，而由她親手殺死了江思謹，其再無任何生還可能。
葉淩：“遲榮說他願繼續留在監察司，故大人也不必掛念。”
謝無靡抿唇未動，門外的莊長淮步入牢中，他直徑走向謝無靡，伸手向他的手腕。
似乎是探了探他的脈搏，幾息又松開了他，只面上的表情變得些許難看，“你不聽我的，還是用了那功法。”
他語氣篤定，謝無靡並不辯駁，殺卓勳那晚，若不用功法，他只怕就折在那了。
只那次之後，他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今日見莊長淮的反應，似乎比他想的還要嚴重些。
謝無靡不語，移開視線，便向外走去。
“且慢！”莊長淮再次叫住了他：“留在京都，我有辦法制出雙生蠱，屆時保你性命無憂。”
這般算來，他或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莊長淮想利用他試蠱，能夠延長壽命也的確是個不錯的誘惑。
可他不是邱德權。
“不必了，莊先生。”
*
莫璃帶著江思謹的屍骨回到了江南。
她將他葬在院中的那顆樹下，曾經，他們一起在此處為各自的爹娘立了碑，當然也莫辭的一塊。
莫璃將自己的姓名刻在了一塊木匾上，也放於樹下，今日便將過去一切全部埋葬，再不回頭了。
外頭響起一陣叩門聲，不疾不徐，脆響落於耳側。
莫辭出門采買東西，準備帶她一起啟程返回祁家，此刻應當是他回來了。
莫璃推開門，外頭卻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一回，他未著嚴肅的官服，亦或者昂貴的華服，只穿了一件尋常布衣，腰間掛著一個縫補過的香囊，梳著尋常男子的發髻，牽著一匹因陪他長途跋涉而疲憊不堪的馬。
莫璃感到眼睛有些發酸，方才才哭過的眼睛，似乎又有了淚水。
倒映著她身影的那雙眼睛如同濃墨般漆黑，謝無靡也不比她平靜多少：“讓你擔心了，阿璃。”
莫辭隔老遠便瞧見了於門庭前緊緊相擁的兩人，他親嘆了一口氣，提著東西回身往街面的鋪子走去，看來要多置辦一個人的東西嘍。
莫璃靠著堅實有力的肩，感受著熟悉的氣息聚於鼻尖。
他的聲音響在耳畔：“我們重新開始，阿璃。”
“好，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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