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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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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抵達燕都時,剛過清晨。

行路工具從船只換成了馬車,有羽衛軍在碼頭邊等候。

見指揮使大人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女子,羽衛軍感到疑惑萬分,卻也知不要多言的規矩,沒在明面上議論。

葉淩隨著隊伍從船上下來,解答了他們的困惑:“那女子替大人擋了一箭,對大人算是有救命之恩,大人不希望在私底下聽到任何流言蜚語,都聽明白了嗎?”

“是!”

眾人有序散開,卻有一人多駐足了一瞬,他眼中之色同他人不同。

並非疑惑,而是驚駭。

從此處到京都的距離依舊遙遠。

午間途徑一小鎮,謝無靡命令稍作休整再走。

阿璃也得以下了馬車活動,折返時,有羽衛軍給她送來中午用的吃食。

“姑娘,您車上吃吧。”

一層油紙包裹著仍有些發燙的薄餅被塞到懷裏,話音未落,那名羽衛軍已從阿璃面前離開了。

怎麽還是有人在喚她姑娘?

應該叫她夫人才是。

馬車上其實備有食物,為何又還要送來食物?

阿璃心中不免疑惑。

思索片刻後,覺得這或是謝無靡命人專程給她送來的,便不再深思上了馬車。

坐入軟墊,才解開油紙,陣陣熱氣帶著香噴噴的味道逸散開來,充斥了車廂。

金黃酥脆的薄皮下嵌著幾許翠綠,是蔥花餅。

阿璃彎了彎唇,取出一小塊送入嘴中,齒間美味瞬間充盈,這餅做的極好。

馬車卻在此時晃了一下,身穿暗紋錦衣的男人掀開簾子上了馬車。

“夫君?”

阿璃語氣裏不免驚疑,謝無靡在啟程前說了,他不便與她同乘馬車。

謝無靡一雙黝黑的眸子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他伸出手,面無表情:“吐出來。”

阿璃看著遞到t跟前的一方白巾,不明所謂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在謝無靡強硬的態度下,將嘴裏還未來得及完全咀嚼咽下的食物吐了出來。

謝無靡垂下眸子,隔著白巾檢查,除了混了粘稠透明液體的蔥花餅並未發現其他任何用於傳遞信息的宣紙或者綢布。

他擡眸看了阿璃一眼,在她對面坐下,開始檢查車內小桌上擺放的剩餘蔥花餅。

好看修長的手指動作靈活快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後,謝無靡簡單擦拭了手指,白巾被隨意棄在桌面。

阿璃全程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桌面的蔥花餅皆被撕開,已經無法再食用,阿璃不懂他此番用意,既然叫人送東西給她為何又要破壞?

難道這餅並非是他示意送來的?

“夫君這般是何意?”

謝無靡對上她帶著質疑的視線:“無事,你不必多慮。”

阿璃表情依舊滿是不解之意,對方卻沒有再同她繼續解釋。

“今日傍晚就能抵達客棧,你暫且好好休息吧。”話落,男人已經下了馬車。

阿璃側目看著小桌上的一片狼藉,嘴唇微抿,細軟長睫下透亮黑眸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好浪費,其實還挺好吃的......

謝無靡下了馬車後,臉色沈如潭水,他的目光不動聲色掃過隊列後方的一名羽衛軍,對身側的遲榮低聲吩咐:“盯緊她。”

遲榮表情嚴肅:“是。”

羽衛軍中出現可疑的人是任何人都沒有料想到的。

每一位能夠在監察司當差的羽衛軍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身世背景全部都嚴格考核過。

倘若羽衛軍中混入了不幹凈的人,其中門道皆要徹查,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私自給阿璃送蔥花餅的人是受葉淩直屬監管的訪使陳少亭,換而言之,出問題的人是這回外出辦案帶在身邊的自己人,雖算不得親信,卻也是眼皮子底下的人。

此事不宜聲張,以免打草驚蛇,葉淩受令親自盯著陳少亭。

傍晚時分。

一行人馬抵達城外客棧,此處早已命人打點好,沒有其他投宿的客人。

阿璃的房間位於三層,晚飯她是獨自一人在房間裏用的。

一名羽衛軍進來收走殘羹,卻遲遲沒有立刻離開。

阿璃放下茶水,看著他:“你有事?”

那羽衛軍神色有些緊繃:“姑娘,您不記得我了?”

阿璃眉梢微動,她對於他人相貌的記憶能力不算差,至少不會把相似的人混淆,這名羽衛軍她是記得的,中午就是他給了她蔥花餅。

“自然記得,中午的蔥花餅味道不錯,謝謝你。”她雖只嘗了一口,卻也願意給出肯定的答覆,並表達謝意。

她語氣中肯,帶著淡淡的陌生與疏離,陳少亭臉色微變,嘴角牽出勉強的笑。

房間的木門在此時打開,謝無靡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見到屋內兩人的身影,他的眼神冷了不少。

阿璃則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甜甜地喚了聲夫君。

陳少亭低下頭,收撿好桌面殘羹快步退出了房間。

謝無靡只瞥了那道略顯慌亂的身影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目光向前落在立於桌邊的阿璃身上,他徐步走進房間。

這女人似乎有些蠢笨,不過因他三言兩語就篤定他是夫君,倘若方才陳少亭同她說了些什麽,也難保她不會就這樣輕易相信,對他的身份起疑。

謝無靡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示意阿璃坐下,他問:“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麽?”

阿璃沒覺得有什麽可以避諱的,她如實回答:“不過是因今天中午的蔥花餅謝了他而已,夫君覺得不妥?”

“怎會?”謝無靡將胳膊輕輕搭在桌面,移開了話題,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阿璃,不想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他身體微動,桌面上的雙手交握:“你……可想起些什麽?”

阿璃臉上的笑容一僵,眉心處多了些許愁緒,她聲音輕輕的:“未曾。”

夫君與她曾經兩情相悅,而現如今她卻將那些情誼忘卻得一幹二凈,夫君定然感到傷心。

只見她不再言語,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紅。

“夫君可是在惱我忘記了你我之間的情誼?”她擡起水靈靈的眼睛,巴巴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那雙眼睛裏似有一汪清泉流過,輕柔地撩撥了心弦,謝無靡忽就來了幾分興致。

他微勾嘴角,眼中滿是戲謔,身體慢慢前傾,捏起女人的下巴,用帶著薄繭的粗糲拇指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珠,在光滑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粉紅色痕跡。

謝無靡眼神微暗,倒不成想她的皮膚如此細膩脆弱,稍一用力就會留下痕跡。

再開口,他略帶安撫的聲音裏充斥著蠱惑:“哭什麽,日子還很長,我會給足你想起來的時間。”

至少,她也得想起來她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才行啊。

*

晚間,天空上掛了半輪明月,皎白月光的照射下,下方灰黑的瓦檐顯得有些清冷。

陳少亭借口如廁,獨自一人到了客棧後院。

四下雖無人,他依然分外謹慎,雙指捏合置於唇上,吹出哨聲。

很快黑夜中飛來一只潔白的信鴿,靈活撲扇著翅膀,身披銀白月光穩穩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取出袖中擬好的字條,熟練地塞入信鴿腳爪上捆綁的信箋中。

陳少亭擡頭看著天邊攜帶密信逐漸遠去的白鴿,平緩地呼出一口氣。

下一秒,卻見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處射出,瞬間刺穿白鴿的身體,那鳥兒發出一聲無力的悲鳴,直直往下墜落。

陳少亭瞳孔驀地一縮,身形顫了顫,還沒來得及做出其他反應,脖子上就已經被架上兩柄閃著寒光的長刀。

葉淩從一旁長廊的陰影裏走出,清冷月光下他的臉上只餘一片寒冰。

客棧後院的柴房成為了臨時的審訊室。

謝無靡看似隨意地坐在一把紅漆木椅裏,他的對面,叛徒已經被剝去官服綁在了刑架上。

葉淩把從死去信鴿身上發現的東西雙手呈上,他十分恭敬:“大人請看。”

謝無靡取過還沒小拇指大的信箋,展開裏面的字條。

工整的黑色字體寫著四個小字——‘姑娘失憶’。

謝無靡的腦中浮現出那個女人的容顏,他的神情沒有多大變化,慢慢站起身走向陳少亭。

陳少亭此前已經受過一頓鞭刑,此刻他的身上滿是血痕,發絲淩亂。

謝無靡在離他半步之處停下,他擡手示意葉淩將陳少亭嘴上的白布取下,冷白的光穿過破敗的窗子斜斜的照在他冷峻的臉上。

“阿、璃,”他極慢地咬著這兩個字,擡眼直直看向陳少亭:“她是你什麽人?”

陳少亭迎上他的視線,不答反問:“你對璃姑娘做了什麽,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璃姑娘,”謝無靡挑了挑眉,“你倒是對她頗為尊敬。”

他早有猜測阿璃的身份不簡單,卻也驚訝她居然不簡單到,讓一名蟄伏監察司多年已經身居一官半職的奸細如此貿然行事,不惜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也要將她的信息向外傳遞出去。

阿璃的舉動似乎在她背後勢力的意料之外,或許說,是她沒有按照計劃行事。

卻也因此叫他們抓到了提前暴露的陳少亭,這對於監察司而言,當然是好事。

這個人想必知曉許多。

謝無靡垂下眸子斂了神情,沈吟片片刻,覆又擡眸向陳少亭:“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考慮給你一個痛快,秘獄的刑罰是何種地步,想必你比我要更加清楚。”

陳少亭聽到這裏卻低聲笑了起來:“呵呵呵呵……”

謝無靡冷眼看著面前幾乎笑出眼淚的男人,臉色慢慢沈了下去。

“謝指揮呵呵呵……這稱謂聽上去倒是威風,可誰人不知,你謝無靡不過是賀啟養的一條狗而已,就你這樣的人也配染指璃姑娘?”

陳少亭語氣癲狂,似是在謝無靡臉上看到了惱意變得越發肆無忌憚:“生與死任人擺布,沒有賀啟你什麽也不是。”

“啪!”

“誰許你直呼陛下名諱?!”

葉淩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這個以下犯上的叛徒的臉上,陳少亭被打得有些發昏,偏過頭去,嘴角淌血,有另外格外有眼色的羽衛軍上前用白布捆住了他的嘴巴。

謝無靡的臉色早已陰沈得滴血,他下顎處的肌肉緊繃著,周身氣息陰寒無比,一時間柴房裏靜默無聲。

葉淩頓了一會才敢低聲喚道:“大人?”

謝無靡沒有看他,他冷漠地轉身,將手中字條置於一旁燭火中,燒得只剩下灰燼了,才幽幽開口:“拔了他的舌頭。”

語氣沒有起伏,像是在說一件不大不小的平常事。

“還審嗎?”葉淩問。

“當然審,”謝無靡的眼睛裏閃過一抹陰狠,他轉著拇指上的青玉戒指:“別讓他死了。”

“是!”

在秘獄,逼迫犯人招供的刑具有許多,相應的,對於那些嘴比石頭還硬的犯人,他們得到有用的信t息也不一定都是從犯人的嘴巴裏。

謝無靡孤身離開柴房,外面是無人的庭院長廊,他在此處停留。

冷白的月,微涼的風,他低頭將拇指上的青玉戒指取下,迎著月光觀摩。

生與死任人擺布。

一個與他為敵的奸細,卻將他的處境一語道破。

青玉泛起冷意,幾乎刺傷了他的心口。

你殺了我,便成了我,一輩子重蹈覆轍。

那張可怖的容顏再度浮現眼前,陰寒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滑過後頸。

謝無靡“噗”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內傷撐到此時,已擾亂了筋脈。

葉淩剛從柴房出來見到的便是此景,他連忙遞上一方巾帕,“大人,可還好?”

謝無靡推開他,手扶著木柱,臉上一片晦暗,“無事。”

他擡手隨意拭去嘴角血跡,淡道:“回去休息吧。”

葉淩聞此未發一言,恭敬地行了一禮後離開了。

片刻後,謝無靡面無表情地往長廊盡頭走去,高大的身影有幾分孤寂。

走下石階時,他敏銳地感受到了從上方不遠處投射過來的目光,微仰起頭,就看見倚窗而立的女人。

這麽晚了,她還未休息。

她房中點了橙紅的燭火,窗口透著暖黃的光亮,將她的嬌小的身軀包裹,美好的容顏也染上了一層暖融融的色彩,越發顯得柔和。

阿璃夜裏睡得淺,只需一點動靜就足以驚醒她。

深夜時分,那道鳥兒的哀鳴聲使她無法再繼續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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