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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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宴會已匆匆結束, 原本喧囂熱鬧的上林苑，仿佛被一陣寒風吹過，驟然變得清冷肅穆。
來往的宮人, 侍衛皆低垂著頭, 行走間小心翼翼, 生怕弄出一絲多餘的響動, 打破這沈寂的氣氛。
幾位尚未來得及離去的官員，面色凝重地催促著家眷快些。他們登上馬車, 如同逃離一般疾馳而去，仿佛身後有兇猛的野獸正在窮追不舍。
胡建匆匆趕來, 臉上帶著幾分憂慮和焦慮：“夫人, 侯爺讓屬下送夫人回府。”
話雖是對明薇說的, 眼神卻時不時瞟向禦書房的方向，心中滿是沈重。
今日侯爺為了夫人，將事情攬到自個身上。顧徇與太尉及其黨羽早就想將侯爺拉下馬,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把柄, 自然是死咬著不放。即便是陛下信任侯爺，恐怕此事也難以善了。
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侯爺……實在是擔心。
明薇自然也看出了胡建的擔憂, 便道：“胡侍衛，你不必擔心。我可以自個回去。”
胡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上林苑至城內相距甚遠，夫人一個人屬下不放心。”若是明薇有個什麽閃失，侯爺定會扒了他的皮不可。
宮規森嚴, 沒得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進宮。侯爺能帶他一個侍衛，已經是陛下恩寵了。
正躊躇間, 突然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
“薇娘子？”
陽光下, 薛曄身著青色的常服，大步走來。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疲倦, 顯然是剛趕了急路，一身的風塵仆仆。
見到明薇的那一刻，那粗曠嚴肅的臉上卻倏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胡建行了禮，明薇也微微福身：“薛將軍。”蕭問竹不是說他去了淮南麽？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
薛曄看出明薇的疑惑，笑著解釋道：“我是剛回來不久。”因為昭和郡主突然跑了回來，他也只得打道回府。
“薇娘子是要回城麽？我也正要回去，薇娘子若不嫌棄，我可護送薇娘子回城。”薛曄提議道。
然而，一旁的胡建卻是不樂意了。他可是清楚侯爺對出現在夫人身邊的男子都心存警惕。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將薛曄支離。
本是想著，護送昭和郡主遠去淮南，一來一回至少也得一個半月。若是昭和郡主能看上薛將軍，那就更好。
卻不料，計劃比不上變化，才不過幾天，昭和郡主就自個逃回來了。
一個大男人，還是將軍呢，連個弱女子都看不住，真沒用。胡建在心裏鄙視。
“薛將軍不……”才剛開口推拒，明薇就已點頭應下了，“那就多謝薛將軍啦。”
胡建還想挽救：“夫人……”話未說完，就被明薇打斷了，“有薛將軍送我，胡侍衛就放心回去看你家侯爺吧。”
胡建還想再勸，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喧鬧，是禦書房的方向。他心下一沈，雙手不自覺地捏緊。看了一眼明薇，終是咬了咬牙，扭頭朝著那喧鬧處奔去。
明薇見狀，不禁有些擔憂：“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在禦書房時，那個太尉大人咄咄逼人，雖然蕭暨白看起來一臉輕松、游刃有餘，但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白嫩的手指無意識地攥著衣角，一點點收緊。
薛曄看了一眼明薇因為用力泛白的手指，眼中閃過一絲落寂，盡量地放低聲音，柔和道：“薇娘子放心，安平侯不會有事。”
他是安平侯府一系的，按理說，他是該擔心蕭暨白。但此刻，他卻陰暗地希望，蕭暨白能出點事。
明薇面色一僵，生硬地反駁：“誰擔心他了？我只是看他幫了我，不想他有事而已。”
薛曄見明薇生氣了，心中一陣懊惱。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念頭，更不該在明薇面前表現出來。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尷尬地抓頭搔腦，“抱歉……我……”
明薇也意識到剛才的話有些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歉，隨後又同時楞住了。
他們看著彼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氣息。明薇突然笑了出來，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薛曄也抓了抓頭，跟著笑了起來。
**
馬車緩緩駛出上林苑，踏上平坦寬闊的官道。遠遠看去，土黃色的官道，在陽光下，猶如一條金黃色的絲帶，蜿蜒著伸向無邊的天際。
夏風輕拂，撩起車窗簾一角。
路旁開著的不知名的花兒，白的黃的紫的紅的，在微風中搖曳生姿。映著不遠處的蔥綠山林，仿佛是一個個舞動的精靈。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林間一閃而過。
明薇心中一驚，那不是明璃身邊的紅玉嗎？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裏距離上林苑不遠，難道，明璃真的也偷溜進了上林苑？
那怎麽禁衛軍只抓到洛氏？
明薇越想越覺得不安，忍不住掀起車簾的一角，想要叫薛曄停下車。
然而，她還未開口，薛曄便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微微側頭，眼中滿是關切，“可是馬車顛簸得讓你不舒服了？”
面上帶著微微的歉意，還要一絲懊惱。
他是武將出身，駕車對他來說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這次，他卻小心翼翼得如同捧著一個珍貴的瓷器，生怕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然而，終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話音才剛落下，突然，馬車車輪碾過一塊凸起的石頭，車身猛地一晃。
明薇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襲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去。她驚呼一聲，伸手想要抓住車柱以穩住身體。然而，她的動作終究慢了一步，眼看著就要一頭栽下馬車。
薛曄大驚失色，伸手緊緊地攥住了明薇的手腕。手掌中溫軟的觸覺，瞬間傳至四肢百骸。薛曄心臟一顫，像是被火炭燙到了，慌張地松開手。
明薇本以為安全了，哪知那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只一息，就又撤去了。
好在，明薇眼疾手快，抓住了車柱，這才沒有跌下去。坐穩後，明薇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沒好氣地瞪了薛曄一眼，放下車簾子，縮回了馬車裏。
整個過程短暫而驚險，仿佛只是一瞬間。然而，對於薛曄來說，那一刻卻仿佛被無限拉長。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垂落下來的車簾。世間萬物似乎都消失了，唯有砰！砰！砰！胸口傳來急促的心跳聲，像是下一瞬就要破胸而出。
掌心裏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細膩溫軟的觸感。心想著，若是能一直握著，那該多好。
隨即唾棄地罵自己孟浪，然而，這個念頭就像一縷春風，刮過荒蕪的山野，瞬間遍布蔥綠無數。
馬車繼續前行，車輪碾過路面，發出沈悶而規律的聲響。兩人一個坐在車內，一個坐在車外，都保持著沈默。
路旁的林子裏，知了在樹梢扯著嗓子嘶叫著。
薛曄不時地扭頭看向垂落的車簾，想為方才的事道歉。又怕打擾了明薇休息。正當他猶豫不決時，車內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薛曄瞳孔驟縮，迅速掀開車簾。幾乎與同時掀簾而出的明薇撞個正著。好在薛曄反應迅捷，迅速後撤，避免了兩人相撞的尷尬。
薛曄目光急切地在明薇身上打量，見她並無大礙，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可是出了什麽事？”
明薇焦急抓住薛曄的手，指向路邊的山林，“薛大人，你看那邊。”聲音有些顫抖。
薛曄循聲看去，只見不高不矮的山破一棵歪脖子樹上，吊著一個翠綠的身影。那身影的顏色幾乎與樹林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還真會忽略掉。
薛曄眉頭緊皺，抽出腰間的配刀，擲向那棵樹。遠遠只得“哢嚓”一聲，樹椏斷了，那翠綠的身影也隨之落下去了。
“我去看看，你在馬車上等一會。”
“我跟你一塊去。”
薛曄無奈地點了點頭，帶著明薇一起走進那片密林。他手持配劍，在前面開路，將擋路的枝椏和樹根都一一清除。在荊棘密布的林子裏，他硬是砍出了一條路來。
明薇擡頭看著徒手去拔樹根的身影，那雙被刺劃得鮮血淋漓的手，很是愧疚。
“要不，我回去等。”
薛曄看了眼四周，他們已進到林子半山腰了。這個時節，山林中蛇鼠遍地，他不放心明薇獨自回去。
“走累了嗎？要不，我……”他想說背她，隨即想到這話太過孟浪，一時卡在了喉嚨裏，眼神慌張地閃爍，不敢再看明薇。
明薇沒有註意到薛曄的異樣，她低頭看了看山腳，又擡頭看向山頂。現在走下去，好像不劃算，算了，來都來了，還是繼續往前走吧。
兩人繼續默默往前走，終於來到了那翠綠衣衫的女子身旁。
那女子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瘦弱的身子卷縮在地上，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刮走。她閉著眼，臉色慘白，帶著一種稚嫩的青澀。
薛曄蹲下身子，伸手探向女子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後，松了一口氣，“還活著。”
明薇拍了拍胸口，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覺得先前吹來陰風瞬間變得暖和了。
薛曄站起身來，對明薇笑了笑，“害怕了？”撿起掛在矮叢間的配劍，拭擦幹凈後收入鞘中，動作一氣呵成。
被說中了心事，明薇頗有些惱羞成怒，美目一瞪，不服氣地道：“誰說我怕了？”
薛曄開心地笑了。明薇並沒有發現，她對薛曄的態度已不是先前那般生疏了。
兩人說話間，那女子已經醒了過來。她眼神呆滯地看著遠處，沒有一絲光亮。
她側過頭看了一眼兩人，然後淡淡地說道：“多謝貴人相救，這山林不安全，貴人還是快些離去吧。”說完，她又閉上了眼睛，仿佛對這個世界已沒有了興趣。
薛曄目光掃過那女子袖口的圖案，轉身對明薇道：“我們走吧。”
明薇詫異地瞪大眼：“我們不救她嗎？”
薛曄搖頭：“個人有個人的選擇。”
明薇哦了一聲，恍恍惚惚地跟著薛曄往來時路走去。
這世上苦難的人太多，她心中縱然充滿了無盡的同情，卻也深知自己力量微薄。更何況她已是朝夕難保，又能幫得了誰呢？
下山時，明薇忍不住回頭，透過密密匝匝的枝葉，女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仿佛被這世界遺棄了，悲哀，絕望……
一只黑鴉飛來，落在樹梢扯著嗓子哀叫。淒厲的嘶鳴，劃破長空，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明薇打了個寒戰，停下腳步。若是今兒就這麽離去，以後她定會良心難安的。
薛曄看出了明薇的不忍，微嘆了口氣，轉身大步朝那女子走去。
明薇微一楞，忙跟了上去。
女子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若不是她胸口輕微的起伏，會以為這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屍體。
明薇斟酌了一下，輕聲勸道：“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不管怎麽樣，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女子苦笑著喃喃道：“活著？”目光渙散，“我已經沒有活路了。”誰不想活著？可是這個世道不讓她活啊。
“雖然常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或許你會覺得我這話是，站著說話不腰痛。但是，我還是想說。”
“你不去努力，你怎麽知道會沒有活路呢？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勸著勸著明薇都有些生氣了，她最不喜歡那種放棄生命的人。
薛曄心神一震，一股激蕩的情緒在胸腔裏蔓延，滿滿的，像是灌滿了滾燙的水。面前的女子，看著柔弱嬌軟，卻蘊藏著激昂蓬勃的生機。
像是天上耀眼的太陽，吸引著人不由自主地向往，追尋……
見薛曄突然癡癡地看著自己，明薇有些忐忑，以為是她說了不妥的話：“怎麽這麽看著我？我說錯話了？”
薛曄回過神來，慌張地別開眼，“沒……沒有，你說得很對。”
女子看看明薇，又看看薛曄，慢慢地臉上的淒苦散去了些。許是放松了下來，女子一口氣沒緩上來，暈厥了過去。
明薇一驚，連忙上前查看。薛曄也走過來，伸手提起女子扛到肩上，然後大步往山下走去。
**
馬車內，原本還算寬敞的空間因為多了一個躺著的人，顯得有些局促。
為免打擾到那女子，明薇小心地挪到車門口，指尖輕撚著車簾的一角，輕輕地掀起，隨後探出一顆小腦袋。
峨眉微蹙：“她受傷了。”
她粗略檢查了一下，這女子受了傷，得去請大夫。
明薇沒有註意到，隨著她貼近門口，坐在車夫位置上的薛曄，背脊明顯地繃直。
明薇問：“薛府應該有府醫吧？”
“沒有。”薛曄生硬地回答，似是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又忙補救，“不如送去醫館。”
明薇：“……好吧。”
她還想著，這名女子面容秀麗，性格似乎也不錯，或許可以成為薛將軍的紅顏知己。前兒不久，蕭問竹還在她面前念叨薛將軍的個人大事。
馬車緩緩駛入城中，最終停在了雛覺醫館的門前。車一停穩，明薇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車。
“玉欣姐！”
她一邊呼喊著，一邊快步向醫館內走去。聲音清脆悅耳，如同泉水叮咚，傳入了正在後院忙碌的玉欣耳中。
莫不是孩子有什麽事？
玉欣面色一變，手中正在炮制的藥材也顧不上了，慌忙站起身來，匆匆向外走去。
“怎麽了？可是孩子有事？”
玉欣一把拉過明薇的手，緊張地詢問道。同時，她的另一只手已經熟練地搭上了明薇的脈搏，開始仔細把脈。
明薇見狀，連忙解釋：“玉欣姐，你誤會了，不是我，是有人受傷了。”她說著，朝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薛曄走了進來。
玉欣這才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她松開明薇的手，叮囑道：“那就好，孩子很健康，但還是要多加小心。”
薛曄瞳孔猛地一縮，一抹覆雜的光芒在眼眸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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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宴會已匆匆結束, 原本喧囂熱鬧的上林苑，仿佛被一陣寒風吹過，驟然變得清冷肅穆。
來往的宮人, 侍衛皆低垂著頭, 行走間小心翼翼, 生怕弄出一絲多餘的響動, 打破這沈寂的氣氛。
幾位尚未來得及離去的官員，面色凝重地催促著家眷快些。他們登上馬車, 如同逃離一般疾馳而去，仿佛身後有兇猛的野獸正在窮追不舍。
胡建匆匆趕來, 臉上帶著幾分憂慮和焦慮：“夫人, 侯爺讓屬下送夫人回府。”
話雖是對明薇說的, 眼神卻時不時瞟向禦書房的方向，心中滿是沈重。
今日侯爺為了夫人，將事情攬到自個身上。顧徇與太尉及其黨羽早就想將侯爺拉下馬,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把柄, 自然是死咬著不放。即便是陛下信任侯爺，恐怕此事也難以善了。
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侯爺……實在是擔心。
明薇自然也看出了胡建的擔憂, 便道：“胡侍衛，你不必擔心。我可以自個回去。”
胡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上林苑至城內相距甚遠，夫人一個人屬下不放心。”若是明薇有個什麽閃失，侯爺定會扒了他的皮不可。
宮規森嚴, 沒得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進宮。侯爺能帶他一個侍衛，已經是陛下恩寵了。
正躊躇間, 突然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
“薇娘子？”
陽光下, 薛曄身著青色的常服，大步走來。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疲倦, 顯然是剛趕了急路，一身的風塵仆仆。
見到明薇的那一刻，那粗曠嚴肅的臉上卻倏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胡建行了禮，明薇也微微福身：“薛將軍。”蕭問竹不是說他去了淮南麽？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
薛曄看出明薇的疑惑，笑著解釋道：“我是剛回來不久。”因為昭和郡主突然跑了回來，他也只得打道回府。
“薇娘子是要回城麽？我也正要回去，薇娘子若不嫌棄，我可護送薇娘子回城。”薛曄提議道。
然而，一旁的胡建卻是不樂意了。他可是清楚侯爺對出現在夫人身邊的男子都心存警惕。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將薛曄支離。
本是想著，護送昭和郡主遠去淮南，一來一回至少也得一個半月。若是昭和郡主能看上薛將軍，那就更好。
卻不料，計劃比不上變化，才不過幾天，昭和郡主就自個逃回來了。
一個大男人，還是將軍呢，連個弱女子都看不住，真沒用。胡建在心裏鄙視。
“薛將軍不……”才剛開口推拒，明薇就已點頭應下了，“那就多謝薛將軍啦。”
胡建還想挽救：“夫人……”話未說完，就被明薇打斷了，“有薛將軍送我，胡侍衛就放心回去看你家侯爺吧。”
胡建還想再勸，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喧鬧，是禦書房的方向。他心下一沈，雙手不自覺地捏緊。看了一眼明薇，終是咬了咬牙，扭頭朝著那喧鬧處奔去。
明薇見狀，不禁有些擔憂：“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在禦書房時，那個太尉大人咄咄逼人，雖然蕭暨白看起來一臉輕松、游刃有餘，但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白嫩的手指無意識地攥著衣角，一點點收緊。
薛曄看了一眼明薇因為用力泛白的手指，眼中閃過一絲落寂，盡量地放低聲音，柔和道：“薇娘子放心，安平侯不會有事。”
他是安平侯府一系的，按理說，他是該擔心蕭暨白。但此刻，他卻陰暗地希望，蕭暨白能出點事。
明薇面色一僵，生硬地反駁：“誰擔心他了？我只是看他幫了我，不想他有事而已。”
薛曄見明薇生氣了，心中一陣懊惱。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念頭，更不該在明薇面前表現出來。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尷尬地抓頭搔腦，“抱歉……我……”
明薇也意識到剛才的話有些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歉，隨後又同時楞住了。
他們看著彼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氣息。明薇突然笑了出來，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薛曄也抓了抓頭，跟著笑了起來。
**
馬車緩緩駛出上林苑，踏上平坦寬闊的官道。遠遠看去，土黃色的官道，在陽光下，猶如一條金黃色的絲帶，蜿蜒著伸向無邊的天際。
夏風輕拂，撩起車窗簾一角。
路旁開著的不知名的花兒，白的黃的紫的紅的，在微風中搖曳生姿。映著不遠處的蔥綠山林，仿佛是一個個舞動的精靈。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林間一閃而過。
明薇心中一驚，那不是明璃身邊的紅玉嗎？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裏距離上林苑不遠，難道，明璃真的也偷溜進了上林苑？
那怎麽禁衛軍只抓到洛氏？
明薇越想越覺得不安，忍不住掀起車簾的一角，想要叫薛曄停下車。
然而，她還未開口，薛曄便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微微側頭，眼中滿是關切，“可是馬車顛簸得讓你不舒服了？”
面上帶著微微的歉意，還要一絲懊惱。
他是武將出身，駕車對他來說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這次，他卻小心翼翼得如同捧著一個珍貴的瓷器，生怕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然而，終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話音才剛落下，突然，馬車車輪碾過一塊凸起的石頭，車身猛地一晃。
明薇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襲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去。她驚呼一聲，伸手想要抓住車柱以穩住身體。然而，她的動作終究慢了一步，眼看著就要一頭栽下馬車。
薛曄大驚失色，伸手緊緊地攥住了明薇的手腕。手掌中溫軟的觸覺，瞬間傳至四肢百骸。薛曄心臟一顫，像是被火炭燙到了，慌張地松開手。
明薇本以為安全了，哪知那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只一息，就又撤去了。
好在，明薇眼疾手快，抓住了車柱，這才沒有跌下去。坐穩後，明薇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沒好氣地瞪了薛曄一眼，放下車簾子，縮回了馬車裏。
整個過程短暫而驚險，仿佛只是一瞬間。然而，對於薛曄來說，那一刻卻仿佛被無限拉長。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垂落下來的車簾。世間萬物似乎都消失了，唯有砰！砰！砰！胸口傳來急促的心跳聲，像是下一瞬就要破胸而出。
掌心裏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細膩溫軟的觸感。心想著，若是能一直握著，那該多好。
隨即唾棄地罵自己孟浪，然而，這個念頭就像一縷春風，刮過荒蕪的山野，瞬間遍布蔥綠無數。
馬車繼續前行，車輪碾過路面，發出沈悶而規律的聲響。兩人一個坐在車內，一個坐在車外，都保持著沈默。
路旁的林子裏，知了在樹梢扯著嗓子嘶叫著。
薛曄不時地扭頭看向垂落的車簾，想為方才的事道歉。又怕打擾了明薇休息。正當他猶豫不決時，車內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薛曄瞳孔驟縮，迅速掀開車簾。幾乎與同時掀簾而出的明薇撞個正著。好在薛曄反應迅捷，迅速後撤，避免了兩人相撞的尷尬。
薛曄目光急切地在明薇身上打量，見她並無大礙，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可是出了什麽事？”
明薇焦急抓住薛曄的手，指向路邊的山林，“薛大人，你看那邊。”聲音有些顫抖。
薛曄循聲看去，只見不高不矮的山破一棵歪脖子樹上，吊著一個翠綠的身影。那身影的顏色幾乎與樹林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還真會忽略掉。
薛曄眉頭緊皺，抽出腰間的配刀，擲向那棵樹。遠遠只得“哢嚓”一聲，樹椏斷了，那翠綠的身影也隨之落下去了。
“我去看看，你在馬車上等一會。”
“我跟你一塊去。”
薛曄無奈地點了點頭，帶著明薇一起走進那片密林。他手持配劍，在前面開路，將擋路的枝椏和樹根都一一清除。在荊棘密布的林子裏，他硬是砍出了一條路來。
明薇擡頭看著徒手去拔樹根的身影，那雙被刺劃得鮮血淋漓的手，很是愧疚。
“要不，我回去等。”
薛曄看了眼四周，他們已進到林子半山腰了。這個時節，山林中蛇鼠遍地，他不放心明薇獨自回去。
“走累了嗎？要不，我……”他想說背她，隨即想到這話太過孟浪，一時卡在了喉嚨裏，眼神慌張地閃爍，不敢再看明薇。
明薇沒有註意到薛曄的異樣，她低頭看了看山腳，又擡頭看向山頂。現在走下去，好像不劃算，算了，來都來了，還是繼續往前走吧。
兩人繼續默默往前走，終於來到了那翠綠衣衫的女子身旁。
那女子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瘦弱的身子卷縮在地上，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刮走。她閉著眼，臉色慘白，帶著一種稚嫩的青澀。
薛曄蹲下身子，伸手探向女子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後，松了一口氣，“還活著。”
明薇拍了拍胸口，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覺得先前吹來陰風瞬間變得暖和了。
薛曄站起身來，對明薇笑了笑，“害怕了？”撿起掛在矮叢間的配劍，拭擦幹凈後收入鞘中，動作一氣呵成。
被說中了心事，明薇頗有些惱羞成怒，美目一瞪，不服氣地道：“誰說我怕了？”
薛曄開心地笑了。明薇並沒有發現，她對薛曄的態度已不是先前那般生疏了。
兩人說話間，那女子已經醒了過來。她眼神呆滯地看著遠處，沒有一絲光亮。
她側過頭看了一眼兩人，然後淡淡地說道：“多謝貴人相救，這山林不安全，貴人還是快些離去吧。”說完，她又閉上了眼睛，仿佛對這個世界已沒有了興趣。
薛曄目光掃過那女子袖口的圖案，轉身對明薇道：“我們走吧。”
明薇詫異地瞪大眼：“我們不救她嗎？”
薛曄搖頭：“個人有個人的選擇。”
明薇哦了一聲，恍恍惚惚地跟著薛曄往來時路走去。
這世上苦難的人太多，她心中縱然充滿了無盡的同情，卻也深知自己力量微薄。更何況她已是朝夕難保，又能幫得了誰呢？
下山時，明薇忍不住回頭，透過密密匝匝的枝葉，女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仿佛被這世界遺棄了，悲哀，絕望……
一只黑鴉飛來，落在樹梢扯著嗓子哀叫。淒厲的嘶鳴，劃破長空，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明薇打了個寒戰，停下腳步。若是今兒就這麽離去，以後她定會良心難安的。
薛曄看出了明薇的不忍，微嘆了口氣，轉身大步朝那女子走去。
明薇微一楞，忙跟了上去。
女子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若不是她胸口輕微的起伏，會以為這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屍體。
明薇斟酌了一下，輕聲勸道：“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不管怎麽樣，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女子苦笑著喃喃道：“活著？”目光渙散，“我已經沒有活路了。”誰不想活著？可是這個世道不讓她活啊。
“雖然常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或許你會覺得我這話是，站著說話不腰痛。但是，我還是想說。”
“你不去努力，你怎麽知道會沒有活路呢？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勸著勸著明薇都有些生氣了，她最不喜歡那種放棄生命的人。
薛曄心神一震，一股激蕩的情緒在胸腔裏蔓延，滿滿的，像是灌滿了滾燙的水。面前的女子，看著柔弱嬌軟，卻蘊藏著激昂蓬勃的生機。
像是天上耀眼的太陽，吸引著人不由自主地向往，追尋……
見薛曄突然癡癡地看著自己，明薇有些忐忑，以為是她說了不妥的話：“怎麽這麽看著我？我說錯話了？”
薛曄回過神來，慌張地別開眼，“沒……沒有，你說得很對。”
女子看看明薇，又看看薛曄，慢慢地臉上的淒苦散去了些。許是放松了下來，女子一口氣沒緩上來，暈厥了過去。
明薇一驚，連忙上前查看。薛曄也走過來，伸手提起女子扛到肩上，然後大步往山下走去。
**
馬車內，原本還算寬敞的空間因為多了一個躺著的人，顯得有些局促。
為免打擾到那女子，明薇小心地挪到車門口，指尖輕撚著車簾的一角，輕輕地掀起，隨後探出一顆小腦袋。
峨眉微蹙：“她受傷了。”
她粗略檢查了一下，這女子受了傷，得去請大夫。
明薇沒有註意到，隨著她貼近門口，坐在車夫位置上的薛曄，背脊明顯地繃直。
明薇問：“薛府應該有府醫吧？”
“沒有。”薛曄生硬地回答，似是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又忙補救，“不如送去醫館。”
明薇：“……好吧。”
她還想著，這名女子面容秀麗，性格似乎也不錯，或許可以成為薛將軍的紅顏知己。前兒不久，蕭問竹還在她面前念叨薛將軍的個人大事。
馬車緩緩駛入城中，最終停在了雛覺醫館的門前。車一停穩，明薇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車。
“玉欣姐！”
她一邊呼喊著，一邊快步向醫館內走去。聲音清脆悅耳，如同泉水叮咚，傳入了正在後院忙碌的玉欣耳中。
莫不是孩子有什麽事？
玉欣面色一變，手中正在炮制的藥材也顧不上了，慌忙站起身來，匆匆向外走去。
“怎麽了？可是孩子有事？”
玉欣一把拉過明薇的手，緊張地詢問道。同時，她的另一只手已經熟練地搭上了明薇的脈搏，開始仔細把脈。
明薇見狀，連忙解釋：“玉欣姐，你誤會了，不是我，是有人受傷了。”她說著，朝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薛曄走了進來。
玉欣這才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她松開明薇的手，叮囑道：“那就好，孩子很健康，但還是要多加小心。”
薛曄瞳孔猛地一縮，一抹覆雜的光芒在眼眸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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