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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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2 章
轉眼, 任煙煙入宮已然十天。
這十天，她找到被韋皇後藏在冷宮的潞王，每日提心吊膽地避開禁軍搜尋。三天前, 韋皇後的線人被抓，冷宮不再安全, 她只能帶著潞王到另一個地點藏身。
昨日侍衛的調度不同往常, 任煙煙感覺到危險再度來臨，等不到接頭的宮女來找她們, 便自行帶著潞王離開了。
現下，任煙煙帶著潞王躲在宮中西南角的荒廢舊織所，接近一天一夜未進水米。
“蘭陽姑姑，我們要一直躲在這兒嗎？”
舊宮寒冷, 潞王蜷在任煙煙懷裏，穿著身小太監的衣裳，乖巧地仰頭問她。潞王渴得嘴唇開裂，卻從沒向任煙煙抱怨過一句。
任煙煙柔聲安撫說：“殿下再等等，等天色再暗一些，我便出去想辦法。”
潞王點點頭, 默不作聲地抱緊任煙煙，任煙煙有些擔憂地將手覆在潞王額頭，感知到潞王沒有發燒，默默松了口氣。
潞王從當初被齊帝責罰之後身體便一直沒有大好，這幾日東躲西藏，潞王晚上不時高熱，更是眼見著一天比一天瘦弱。
禁軍巡查越來越嚴, 任煙煙已暗暗下定決心，若這一次還不能尋找個安定之所, 就先想法子將潞王送到宮外——即使通往宮外的那條路正被重兵把守，想逃出去難如登天。
好不容易熬到入夜，任煙煙趁著傍晚各宮掌燈的時機，只身前往尚服局去找長公主交代的司衣女官。
後宮被賀貴妃把持得猶如鐵桶，宮人們被蒙在鼓裏，只當是齊帝病重，所以近來規矩格外嚴厲。宮中運轉尚屬正常，任煙煙配有腰牌，是以一路還算暢通。
“姐姐找誰？”
任煙煙順利到達尚服局，門口掃灑通傳的小宮女迎上前探問。院中燈火微暗，看不清人臉，任煙煙向那小宮女一禮，道：“我有事要找玉珍姑姑，麻煩姐姐通傳。”
任煙煙神態自然，小宮女不作他想，只是笑道：“真不巧，玉珍姑姑下午出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聽聞玉珍不在，任煙煙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小宮女不察，猶客氣道：“天氣這麽冷，姐姐要不進去坐著等等？”
“不麻煩了。今兒碰不到，我下次再來便是。”
任煙煙任煙煙豈敢拋頭露面？她笑著推辭掉小宮女，馬上轉身離開。
從尚服局出來，任煙煙不知玉珍有沒有出事，但覺情況不妙。
天色完全暗下，任煙煙一路謹慎地往茶房走，想尋些點心帶回給潞王。正值各宮點燈傳膳的時辰，宮女太監來往不絕，任煙煙混入其中，行到綾綺殿附近，忽聽得內侍拉長了音調呵斥。
此乃宮中後妃儀仗臨近，要求宮人回避行禮的規矩。
中宮被禁軍看守，各宮嬪妃不經傳召不許離宮，眼下能這般招搖的只有賀貴妃一人。宮道上的人紛紛屈膝跪下，賀貴妃的儀仗轉過路口，眼見著就要走近，任煙煙心下一驚，趕緊挪到一片陰影底下。
“娘娘這些時日多方操勞，今兒李統領不在，娘娘不如回宮早些歇息。”
賀貴妃高坐輦上，有些不悅地道：“歇息？哼，如今時節，誰能安穩歇息？！”
儀仗走到跟前，與任煙煙擦肩而過。任煙煙死死低著頭，唯恐賀貴妃向她這邊投來一眼。好在賀貴妃一向眼高於頂，從不會低眼去瞧跪了一地的宮人。
儀仗走遠，任煙煙如釋重負地松口氣，宮人們陸續起身，幾個小宮女湊成了一團。
“知道麽？貴妃娘娘剛從皇後娘娘宮裏出來。”
“難怪貴妃娘娘看著生氣。”
“陛下病重，皇後娘娘閉門不出為陛下祈福，貴妃娘娘倒是大出風頭。”
“小心說話，你也不怕被拔舌頭！”
交談中，有個一向看不慣賀貴妃的小宮女多嘴了一句，便立即被調笑著打了一下。
任煙煙放緩腳步從她們身邊走過，聽到其中一個宮女壓低聲音道：“我聽說，這幾天六局二十四司失蹤的、被內侍省押走的，少了不少人。”
“真的假的？！”方才那不知輕重的小宮女顯是被嚇到了。
“豈會有假！昨兒春熙閣的繪溪沒了，今兒尚服局的玉珍，好像也沒了。”
那慎重些的宮女越說聲兒壓得越低，但繪溪和玉珍這兩個敏感的名字還是飄進了任煙煙耳朵。
“餵！你們幾個！”
侍衛不客氣的聲音驟然在身後響起，任煙煙嚇得臉色一白，以為自己引起了侍衛註意。
“聚在一起做什麽？快散了！”
倉惶中她不敢回頭，聽得侍衛是在趕方才聚集的宮女，她半步不敢停留，立即低著頭匆匆走開。
今兒侍衛巡邏的頻次人數比昨日更甚，任煙煙不敢靠近茶房，但想著潞王太久沒吃到東西，亦不願無功而返。
越夜，宮道上宮人越少，侍衛越多。任煙煙在茶房附近的延香閣打轉，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月上中天，時辰漸晚，任煙煙不敢留潞王一人太久，只得轉頭回舊織所。
皇宮冷清的地方漆黑可怖，不時有烏鴉怪啼。
任煙煙一路撿著偏僻的地方，走到離舊織所不遠的地方，身後忽然一陣腳步亂響。
任煙煙心慌意亂，下意識加快了腳步。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不敢回頭，想要跑，可不等跑起來便被一雙手死死捂住口鼻，拖到了靜僻處。
捂住口鼻的手粗糙幹枯，滿是粗繭。任煙煙拼命掙紮，可比不過男人的氣力。
“郡主！郡主別嚷！”
那人捂著任煙煙嘴巴，極小聲地要她不要聲張。
任煙煙震驚這人識得自己的身份，聽他語氣近乎祈求，聲音粗啞像是一個老者，心中更是茫然。
任煙煙呼吸不過來，只能連點幾下頭，那人見任煙煙不再反抗，便放開了手。
任煙煙喘著粗氣轉過身，只見一老太監惶恐看著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沖突郡主！老奴罪該萬死！”
任煙煙壓著砰砰跳得飛快的心，勉強道:“你認識t我，你是誰！”
跪在地上的老太監將身子壓得更低。
“老奴是暢音閣掃地擦灰的太監。”
任煙煙慌得口幹舌燥，一時沒有餘力去分辨真偽，那老太監許是見她不說話，小心翼翼地仰起頭來對她道：“郡主別怕，老奴舊時領受太皇太後深恩，並無惡意。”
輕飄飄的話，任煙煙不敢相信。
最初的驚慌過去，任煙煙警戒地盯著老太監，只是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前日郡主帶潞王殿下前往舊織所的時候，老奴在暢音閣上打掃。從暢音閣三樓的西北向窗戶，可以看見舊織所內院。”
“從昨日起，老奴就一直守在暢音閣上。今天傍晚見郡主溜出去，我怕潞王殿下被人發覺，便一直在這裏為二位放風。”
老太監重重一磕頭。
“暢音閣西殿的怡和軒有個暗房，是老奴無意間發現的。除了老奴，宮裏沒人曉得那裏還有間暗房。禁軍已經來暢音閣搜過，不會再起疑心。”
“舊織所又冷又破，潞王殿下小小年紀，身子骨恐怕扛不住。郡主不如帶著潞王殿下躲進怡和軒，有老奴每日接應，總比在宮中東躲西藏的強。”
老太監竹筒倒豆子般一句接著一句，像是這些話他已在肚子裏排練過許多遍。
莫說這人來歷不明，便是以前真的有恩，誰知道這老太監會不會恩將仇報。潞王的項上人頭不知可以換來多少榮華富貴，是以即使那老太監說得極為情真意切，任煙煙依舊悶聲不吭。
“郡主！”
老太監遲遲得不到回應，急得向任煙煙膝行兩步。
信？不信？
信，則是將自己和潞王的性命全交到了這個陌生人手上。不信，則是要在宮中所有線索都斷掉的情況下，另覓藏身之所。
可這人如果真有惡意，大可以在發現他們藏在舊織所的時候去稟報邀功，大可以在她不在的這些時候抓住潞王。
繪溪和玉珍接連被抓，舊織所並不安全，任煙煙不管是想出宮還是再找地方藏匿都非常困難。
而且，潞王的身體真的已經快被拖垮了。
老太監殷切望著任煙煙，任煙煙心一橫，終是選擇了相信。
“老人家！快請起！”
任煙煙與老太監一起趕回舊織所，潞王躲在任煙煙離去時安置他的角落，雙眼閉著像是睡著。
“老奴把殿下背回去。再過一刻是禁軍點名交班的時辰，現在從暢音閣後面的小路走，絕不會有人。”
老太監一邊說著，一邊把潞王背在身後。潞王沒有醒，兩手軟噠噠地垂著，任煙煙覺得不對，伸手在他額頭一摸，臉色一下變了。
“好燙！他又發燒了！”
老太監亦是皺緊了眉頭。
“這兒太冷了，郡主且隨老奴躲回怡和軒，那兒暖和，且叫殿下緩和緩和。”
潞王唇色幹枯發白，在老太監背上直往下滑，老太監將潞王往上托了一托，便立即加緊腳步和任煙煙離開了舊織所。
太皇太後在時喜歡到暢音閣聽戲，她老人家去世後，暢音閣少有人來，便逐漸荒廢。
任煙煙跟著老太監，一路果如老太監所言，暢音閣後面燈燭皆滅，根本無人值守。她悄悄溜進暢音閣西邊的怡和軒，怡和軒過去是進宮唱戲的戲班換衣化妝的地方，屋裏放有幾座屏風。
老太監摸黑繞到一座描著花卉圖的紫檀木屏風背後，蹲下身在墻面上摸索了會兒，便拉開了扇不及半人高的矮門。
“郡主，這邊。”
老太監背著潞王，手腳並用地爬進門裏，任煙煙躬低身子擠進去，老太監關上暗房的門，這才敢點亮暗房裏的燈盞。
房間一丈見方，並不算小，房裏四面無窗，看著像一個倉庫。老太監將潞王放在一張舊床上，倉房因已被老太監簡單拾掇過，是以還算幹凈。
借著昏暗的燈光，任煙煙看清老太監的模樣，竟覺有幾分眼熟。
她遲疑道：“老人家，你……原來是不是太皇太後宮裏的人？”
老太監眼睛一亮，頗是驚喜。
“郡主認得老奴？”
似乎有點印象，卻實在想不起究竟什麽時候見過。
任煙煙搖搖頭又點點頭，老太監拘謹地一搓手，笑呵呵道：“郡主，老奴名喚常貴，一直在太皇太後宮裏的茶水房裏當差。”
常貴？
這個名字又喚起了任煙煙一點記憶，任煙煙努力回憶，待看到這房裏擺著的刻刀和木雕，往事驟然浮現。
“我想起來了！”她輕輕一拍雙手，不無雀躍地道：“你是常公公，你會刻木雕！”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進宮，太皇太後曾讓你給我們這些小孩兒雕過些小玩意兒，給我們玩！”
常貴忙不疊點頭，“郡主好記性，那時刻木雕的正是小人！”
任煙煙幼時進宮，常與年紀相仿的皇子公主們一起在慈明殿玩耍。
任煙煙記得，有次太皇太後叫常貴來給他們刻木雕玩，常貴給她雕了只小燕兒。/*89那只小燕子任煙煙帶回王府，愛不釋手地玩兒了好幾天。
不過印象裏，那個臉上總掛著憨厚小心的笑的中年太監體型有點兒胖，渾不似面前這個腰有些彎，氣質有些畏縮的老人。
“前年太皇太後歿了，老奴便被打發到這裏守戲園子。”常貴嘆口氣，說:“以前太皇太後宮裏的老人，不是跟我一樣被攆去做些粗使活兒，就是病了死了。”
宮中一向如此，凡是一宮之主換了，一宮宮人都要重新派遣。主子身邊近前的人或許能有個好去處，那些末等粗使的宮人若沒能提前尋好退路，就只能去做些沒人願意幹的粗活累活。
世事變遷猶如風流雲散，任煙煙心下一黯，不知能作何言。潞王咳嗽兩聲，她趕到潞王榻前，手覆在他額頭上感覺熱度不減，不由擔憂。
常貴忙道：“我去燒些熱水，再拿些吃食來。這兒不會有人來，郡主只管放心。”
常貴這兒雖然安全，亦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等一切弄完，時間已近子時。這兩日過得驚心動魄，任煙煙安頓下來也毫無睡意。
她就著一盞油燈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刻刀和木塊，潞王睡在她身後的床上，忽然一聲驚叫。
“不要！不要殺我！”
潞王雙眼緊閉，兩腳一陣亂蹬，任煙煙慌忙抱起潞王。
“噓……噓……殿下又做噩夢了，快醒醒！”
任煙煙輕輕搖晃潞王，潞王喘著粗氣半醒不醒地睜開眼，渾身大汗淋漓。
任煙煙拿出帕子為潞王擦掉額上的汗水，柔聲哄道：“殿下又做噩夢了嗎？別怕，這兒安全得很，不會有人找到我們的。”
許是浸了汗水的衣服貼在背後生涼，信王白著臉瑟縮一顫，膽怯道：“蘭陽姑姑，我……我夢到貴妃娘娘拿著鴆酒要毒殺我。”
潞王性子七分隨了齊帝的機敏多智，三分隨了杜昭容的柔順敦厚。
沒人告訴過潞王他母親被鴆酒所殺，潞王方才所言或為無心之語，但任煙煙聽到耳中，只覺唏噓悲傷。
“不會的。等再過些時日，定遠軍到了京城，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將潞王小小的身體攬入懷中，輕輕拍著他後背安慰。
房中一燈如豆，空氣裏散發著一股常年密閉的空間裏難以避免的黴味兒，潞王在任煙煙懷裏安靜了好一會兒，忽而小小聲地問道：“真的嗎？定遠軍真的會來嗎？”
即使年幼，潞王也懂得任家對大齊的意義。
“會的，一定會來的。”
任煙煙毫不猶豫地回答，低頭見潞王眼神猶豫，似是半信半疑，又篤定地看著他道：“會的，他們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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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 任煙煙入宮已然十天。
這十天，她找到被韋皇後藏在冷宮的潞王，每日提心吊膽地避開禁軍搜尋。三天前, 韋皇後的線人被抓，冷宮不再安全, 她只能帶著潞王到另一個地點藏身。
昨日侍衛的調度不同往常, 任煙煙感覺到危險再度來臨，等不到接頭的宮女來找她們, 便自行帶著潞王離開了。
現下，任煙煙帶著潞王躲在宮中西南角的荒廢舊織所，接近一天一夜未進水米。
“蘭陽姑姑，我們要一直躲在這兒嗎？”
舊宮寒冷, 潞王蜷在任煙煙懷裏，穿著身小太監的衣裳，乖巧地仰頭問她。潞王渴得嘴唇開裂，卻從沒向任煙煙抱怨過一句。
任煙煙柔聲安撫說：“殿下再等等，等天色再暗一些，我便出去想辦法。”
潞王點點頭, 默不作聲地抱緊任煙煙，任煙煙有些擔憂地將手覆在潞王額頭，感知到潞王沒有發燒，默默松了口氣。
潞王從當初被齊帝責罰之後身體便一直沒有大好，這幾日東躲西藏，潞王晚上不時高熱，更是眼見著一天比一天瘦弱。
禁軍巡查越來越嚴, 任煙煙已暗暗下定決心，若這一次還不能尋找個安定之所, 就先想法子將潞王送到宮外——即使通往宮外的那條路正被重兵把守，想逃出去難如登天。
好不容易熬到入夜，任煙煙趁著傍晚各宮掌燈的時機，只身前往尚服局去找長公主交代的司衣女官。
後宮被賀貴妃把持得猶如鐵桶，宮人們被蒙在鼓裏，只當是齊帝病重，所以近來規矩格外嚴厲。宮中運轉尚屬正常，任煙煙配有腰牌，是以一路還算暢通。
“姐姐找誰？”
任煙煙順利到達尚服局，門口掃灑通傳的小宮女迎上前探問。院中燈火微暗，看不清人臉，任煙煙向那小宮女一禮，道：“我有事要找玉珍姑姑，麻煩姐姐通傳。”
任煙煙神態自然，小宮女不作他想，只是笑道：“真不巧，玉珍姑姑下午出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聽聞玉珍不在，任煙煙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小宮女不察，猶客氣道：“天氣這麽冷，姐姐要不進去坐著等等？”
“不麻煩了。今兒碰不到，我下次再來便是。”
任煙煙任煙煙豈敢拋頭露面？她笑著推辭掉小宮女，馬上轉身離開。
從尚服局出來，任煙煙不知玉珍有沒有出事，但覺情況不妙。
天色完全暗下，任煙煙一路謹慎地往茶房走，想尋些點心帶回給潞王。正值各宮點燈傳膳的時辰，宮女太監來往不絕，任煙煙混入其中，行到綾綺殿附近，忽聽得內侍拉長了音調呵斥。
此乃宮中後妃儀仗臨近，要求宮人回避行禮的規矩。
中宮被禁軍看守，各宮嬪妃不經傳召不許離宮，眼下能這般招搖的只有賀貴妃一人。宮道上的人紛紛屈膝跪下，賀貴妃的儀仗轉過路口，眼見著就要走近，任煙煙心下一驚，趕緊挪到一片陰影底下。
“娘娘這些時日多方操勞，今兒李統領不在，娘娘不如回宮早些歇息。”
賀貴妃高坐輦上，有些不悅地道：“歇息？哼，如今時節，誰能安穩歇息？！”
儀仗走到跟前，與任煙煙擦肩而過。任煙煙死死低著頭，唯恐賀貴妃向她這邊投來一眼。好在賀貴妃一向眼高於頂，從不會低眼去瞧跪了一地的宮人。
儀仗走遠，任煙煙如釋重負地松口氣，宮人們陸續起身，幾個小宮女湊成了一團。
“知道麽？貴妃娘娘剛從皇後娘娘宮裏出來。”
“難怪貴妃娘娘看著生氣。”
“陛下病重，皇後娘娘閉門不出為陛下祈福，貴妃娘娘倒是大出風頭。”
“小心說話，你也不怕被拔舌頭！”
交談中，有個一向看不慣賀貴妃的小宮女多嘴了一句，便立即被調笑著打了一下。
任煙煙放緩腳步從她們身邊走過，聽到其中一個宮女壓低聲音道：“我聽說，這幾天六局二十四司失蹤的、被內侍省押走的，少了不少人。”
“真的假的？！”方才那不知輕重的小宮女顯是被嚇到了。
“豈會有假！昨兒春熙閣的繪溪沒了，今兒尚服局的玉珍，好像也沒了。”
那慎重些的宮女越說聲兒壓得越低，但繪溪和玉珍這兩個敏感的名字還是飄進了任煙煙耳朵。
“餵！你們幾個！”
侍衛不客氣的聲音驟然在身後響起，任煙煙嚇得臉色一白，以為自己引起了侍衛註意。
“聚在一起做什麽？快散了！”
倉惶中她不敢回頭，聽得侍衛是在趕方才聚集的宮女，她半步不敢停留，立即低著頭匆匆走開。
今兒侍衛巡邏的頻次人數比昨日更甚，任煙煙不敢靠近茶房，但想著潞王太久沒吃到東西，亦不願無功而返。
越夜，宮道上宮人越少，侍衛越多。任煙煙在茶房附近的延香閣打轉，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月上中天，時辰漸晚，任煙煙不敢留潞王一人太久，只得轉頭回舊織所。
皇宮冷清的地方漆黑可怖，不時有烏鴉怪啼。
任煙煙一路撿著偏僻的地方，走到離舊織所不遠的地方，身後忽然一陣腳步亂響。
任煙煙心慌意亂，下意識加快了腳步。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不敢回頭，想要跑，可不等跑起來便被一雙手死死捂住口鼻，拖到了靜僻處。
捂住口鼻的手粗糙幹枯，滿是粗繭。任煙煙拼命掙紮，可比不過男人的氣力。
“郡主！郡主別嚷！”
那人捂著任煙煙嘴巴，極小聲地要她不要聲張。
任煙煙震驚這人識得自己的身份，聽他語氣近乎祈求，聲音粗啞像是一個老者，心中更是茫然。
任煙煙呼吸不過來，只能連點幾下頭，那人見任煙煙不再反抗，便放開了手。
任煙煙喘著粗氣轉過身，只見一老太監惶恐看著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沖突郡主！老奴罪該萬死！”
任煙煙壓著砰砰跳得飛快的心，勉強道:“你認識t我，你是誰！”
跪在地上的老太監將身子壓得更低。
“老奴是暢音閣掃地擦灰的太監。”
任煙煙慌得口幹舌燥，一時沒有餘力去分辨真偽，那老太監許是見她不說話，小心翼翼地仰起頭來對她道：“郡主別怕，老奴舊時領受太皇太後深恩，並無惡意。”
輕飄飄的話，任煙煙不敢相信。
最初的驚慌過去，任煙煙警戒地盯著老太監，只是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前日郡主帶潞王殿下前往舊織所的時候，老奴在暢音閣上打掃。從暢音閣三樓的西北向窗戶，可以看見舊織所內院。”
“從昨日起，老奴就一直守在暢音閣上。今天傍晚見郡主溜出去，我怕潞王殿下被人發覺，便一直在這裏為二位放風。”
老太監重重一磕頭。
“暢音閣西殿的怡和軒有個暗房，是老奴無意間發現的。除了老奴，宮裏沒人曉得那裏還有間暗房。禁軍已經來暢音閣搜過，不會再起疑心。”
“舊織所又冷又破，潞王殿下小小年紀，身子骨恐怕扛不住。郡主不如帶著潞王殿下躲進怡和軒，有老奴每日接應，總比在宮中東躲西藏的強。”
老太監竹筒倒豆子般一句接著一句，像是這些話他已在肚子裏排練過許多遍。
莫說這人來歷不明，便是以前真的有恩，誰知道這老太監會不會恩將仇報。潞王的項上人頭不知可以換來多少榮華富貴，是以即使那老太監說得極為情真意切，任煙煙依舊悶聲不吭。
“郡主！”
老太監遲遲得不到回應，急得向任煙煙膝行兩步。
信？不信？
信，則是將自己和潞王的性命全交到了這個陌生人手上。不信，則是要在宮中所有線索都斷掉的情況下，另覓藏身之所。
可這人如果真有惡意，大可以在發現他們藏在舊織所的時候去稟報邀功，大可以在她不在的這些時候抓住潞王。
繪溪和玉珍接連被抓，舊織所並不安全，任煙煙不管是想出宮還是再找地方藏匿都非常困難。
而且，潞王的身體真的已經快被拖垮了。
老太監殷切望著任煙煙，任煙煙心一橫，終是選擇了相信。
“老人家！快請起！”
任煙煙與老太監一起趕回舊織所，潞王躲在任煙煙離去時安置他的角落，雙眼閉著像是睡著。
“老奴把殿下背回去。再過一刻是禁軍點名交班的時辰，現在從暢音閣後面的小路走，絕不會有人。”
老太監一邊說著，一邊把潞王背在身後。潞王沒有醒，兩手軟噠噠地垂著，任煙煙覺得不對，伸手在他額頭一摸，臉色一下變了。
“好燙！他又發燒了！”
老太監亦是皺緊了眉頭。
“這兒太冷了，郡主且隨老奴躲回怡和軒，那兒暖和，且叫殿下緩和緩和。”
潞王唇色幹枯發白，在老太監背上直往下滑，老太監將潞王往上托了一托，便立即加緊腳步和任煙煙離開了舊織所。
太皇太後在時喜歡到暢音閣聽戲，她老人家去世後，暢音閣少有人來，便逐漸荒廢。
任煙煙跟著老太監，一路果如老太監所言，暢音閣後面燈燭皆滅，根本無人值守。她悄悄溜進暢音閣西邊的怡和軒，怡和軒過去是進宮唱戲的戲班換衣化妝的地方，屋裏放有幾座屏風。
老太監摸黑繞到一座描著花卉圖的紫檀木屏風背後，蹲下身在墻面上摸索了會兒，便拉開了扇不及半人高的矮門。
“郡主，這邊。”
老太監背著潞王，手腳並用地爬進門裏，任煙煙躬低身子擠進去，老太監關上暗房的門，這才敢點亮暗房裏的燈盞。
房間一丈見方，並不算小，房裏四面無窗，看著像一個倉庫。老太監將潞王放在一張舊床上，倉房因已被老太監簡單拾掇過，是以還算幹凈。
借著昏暗的燈光，任煙煙看清老太監的模樣，竟覺有幾分眼熟。
她遲疑道：“老人家，你……原來是不是太皇太後宮裏的人？”
老太監眼睛一亮，頗是驚喜。
“郡主認得老奴？”
似乎有點印象，卻實在想不起究竟什麽時候見過。
任煙煙搖搖頭又點點頭，老太監拘謹地一搓手，笑呵呵道：“郡主，老奴名喚常貴，一直在太皇太後宮裏的茶水房裏當差。”
常貴？
這個名字又喚起了任煙煙一點記憶，任煙煙努力回憶，待看到這房裏擺著的刻刀和木雕，往事驟然浮現。
“我想起來了！”她輕輕一拍雙手，不無雀躍地道：“你是常公公，你會刻木雕！”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進宮，太皇太後曾讓你給我們這些小孩兒雕過些小玩意兒，給我們玩！”
常貴忙不疊點頭，“郡主好記性，那時刻木雕的正是小人！”
任煙煙幼時進宮，常與年紀相仿的皇子公主們一起在慈明殿玩耍。
任煙煙記得，有次太皇太後叫常貴來給他們刻木雕玩，常貴給她雕了只小燕兒。/*89那只小燕子任煙煙帶回王府，愛不釋手地玩兒了好幾天。
不過印象裏，那個臉上總掛著憨厚小心的笑的中年太監體型有點兒胖，渾不似面前這個腰有些彎，氣質有些畏縮的老人。
“前年太皇太後歿了，老奴便被打發到這裏守戲園子。”常貴嘆口氣，說:“以前太皇太後宮裏的老人，不是跟我一樣被攆去做些粗使活兒，就是病了死了。”
宮中一向如此，凡是一宮之主換了，一宮宮人都要重新派遣。主子身邊近前的人或許能有個好去處，那些末等粗使的宮人若沒能提前尋好退路，就只能去做些沒人願意幹的粗活累活。
世事變遷猶如風流雲散，任煙煙心下一黯，不知能作何言。潞王咳嗽兩聲，她趕到潞王榻前，手覆在他額頭上感覺熱度不減，不由擔憂。
常貴忙道：“我去燒些熱水，再拿些吃食來。這兒不會有人來，郡主只管放心。”
常貴這兒雖然安全，亦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等一切弄完，時間已近子時。這兩日過得驚心動魄，任煙煙安頓下來也毫無睡意。
她就著一盞油燈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刻刀和木塊，潞王睡在她身後的床上，忽然一聲驚叫。
“不要！不要殺我！”
潞王雙眼緊閉，兩腳一陣亂蹬，任煙煙慌忙抱起潞王。
“噓……噓……殿下又做噩夢了，快醒醒！”
任煙煙輕輕搖晃潞王，潞王喘著粗氣半醒不醒地睜開眼，渾身大汗淋漓。
任煙煙拿出帕子為潞王擦掉額上的汗水，柔聲哄道：“殿下又做噩夢了嗎？別怕，這兒安全得很，不會有人找到我們的。”
許是浸了汗水的衣服貼在背後生涼，信王白著臉瑟縮一顫，膽怯道：“蘭陽姑姑，我……我夢到貴妃娘娘拿著鴆酒要毒殺我。”
潞王性子七分隨了齊帝的機敏多智，三分隨了杜昭容的柔順敦厚。
沒人告訴過潞王他母親被鴆酒所殺，潞王方才所言或為無心之語，但任煙煙聽到耳中，只覺唏噓悲傷。
“不會的。等再過些時日，定遠軍到了京城，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將潞王小小的身體攬入懷中，輕輕拍著他後背安慰。
房中一燈如豆，空氣裏散發著一股常年密閉的空間裏難以避免的黴味兒，潞王在任煙煙懷裏安靜了好一會兒，忽而小小聲地問道：“真的嗎？定遠軍真的會來嗎？”
即使年幼，潞王也懂得任家對大齊的意義。
“會的，一定會來的。”
任煙煙毫不猶豫地回答，低頭見潞王眼神猶豫，似是半信半疑，又篤定地看著他道：“會的，他們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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