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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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翌日一早, 窗外鳥雀啁啾，任煙煙被婉轉的啼聲吵醒，朦朧睜開眼, 不過略動了動，就又被摁回了懷抱。
明亮的天光斜射入窗, 帳內安寧, 陽光透過輕薄的紗帳糊成影影綽綽的一片，崔硯池一手摟在任煙煙腰間, 一手搭在她頭頂，幾是將她抱了個滿懷。
任煙煙一頭長發淩亂，幾縷落在崔硯池衣上，幾縷與他的手臂交纏, 親密得不分彼此。
崔硯池呼吸綿長，任煙煙慵懶地窩在他懷裏，看了半晌他安靜的睡顏，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下巴上新長出的有些刮手的胡茬。
秋天的早上沁著絲絲涼意，任煙煙聞著飄進帳子裏的桂花香氣，心裏不禁想這日子要是可以天長地久就好了。
這日休沐, 崔硯池難得休息，任煙煙不願擾他清夢，便一直依偎在他身旁，安靜地想自己的事情。
而人一清醒，想的總是那些讓自己煩心的事情。
杜家一家下獄後，齊帝命皇城司徹查他們用以賄賂的財寶從何而來，又漸漸追究到了任蒲頭上。
任煙煙不在乎任蒲的死活, 可擔心任遜和他的父親定遠侯會受到牽連。她思索著陷入憂慮，連崔硯池醒了都沒發覺。
“在想什麽？想得一大早就把臉皺起來了？”
崔硯池一邊問著, 一邊摟緊任煙煙，臉頰親昵地蹭蹭她細膩的脖頸，又滿足地窩在她脖頸吸了口氣。
崔硯池聲音微啞，帶著殘存的睡意，任煙煙被他的氣息撩撥得一陣心癢，便雙手摟住他脖頸，笑著湊到他耳邊打趣道：“崔大人舍得醒啦！”
兩人呼吸相聞，崔硯池半閉著眼，知她在笑自己一向睡得又沈又久，不過一笑置之。
“所以你剛剛在想什麽呢？”他又問。
任煙煙從床上坐起身，崔硯池疏懶展臂圈住她的腰不讓她走，她無奈一笑，彎下腰輕輕一親他的臉頰，催促笑道：“崔大人，時候不早了，起來吃了早飯再說吧。”
兩人今早睡了場懶覺，起得便晚了些。
梳洗時，阿碧怕任煙煙餓壞了，便用帕子包好了一塊香熱的桂花糕，捧到任煙t煙面前笑道：“姑娘先吃幾口墊墊，這是廚房摘的園子裏的桂花做的，可香了。”
任煙煙就著阿碧的手咬一口，入口綿軟溫熱，香氣十足，她眼睛一下亮了。
身後忽而響起一聲輕笑。
銅鏡平滑光亮，反射著早晨明亮的光線，任煙煙從鏡中瞧見崔硯池斜倚在她背後的櫃子上，臉上打趣的笑意還未消散，不由轉過頭嬌嗔瞪了他一眼。
“你笑什麽？”她質問。
崔硯池抱著雙臂，神態從容悠閑，絲毫沒有為任煙煙眼神所震懾。
“沒什麽……”
他搖搖頭，又忍俊不禁地笑道：“只是不得不說，美人梳妝的場景雖然雅致，但到底不及美人為著一口桂花糕眉開眼笑生動俏麗。”
“巧舌如簧！”
任煙煙紅著臉轉回到梳妝鏡前，被崔硯池調侃得一顆心又是羞怯又是甜蜜。
時光安閑，飯後阿碧奉上兩盞清茶，將閣樓留給兩人談話。此時得空，任煙煙將她的思慮和盤托出道：
“陛下讓皇城司徹查杜家財產來源，似是不肯善罷甘休。現下二伯是家主，三伯和五叔他們捅了婁子最後還是得二哥他們幫忙收拾。”
“二哥處境不易，如今陛下對北境這般忌憚，我怕他借題發揮整治任家，更怕他趁此機會分化任家內部。”
明朗的晨光照進房中，照得人身體發暖，任煙煙側坐在羅漢榻前，整個人明艷動人地沐浴在清澈透亮的陽光裏，更顯得眉間的一點愁緒牽扯人心。
大家族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崔硯池出身世家，自然也明白任煙煙的糾結。
他握住任煙煙白皙柔軟的手，神情輕松地安慰道：“杜家背後是任家，這一點不難想到。陛下拿著杜家問罪，卻始終沒將事情發散，而只是止於你三伯的過錯上。這便足夠說明了陛下不會和任家翻臉。”
“你不必太擔心。”
齊帝對任家一向寬容，想這次這樣嚴厲，實是前所未有的第一遭，任煙煙搖搖頭，眉鋒卻是蹙得更緊了。
“陛下的疑心是老毛病，我怎麽可能不擔心？陛下近期對任家的態度，頗有風雨欲來之感，我想北境各房各支，現在心下惶惶的不在少數。”
齊帝遣調信王和賀家父子前往封陽之初，任煙煙便懷疑齊帝對任家不似之前那般信任，她不知京城那邊是何情形，但接下來發生的種種都應證了她的猜想。
齊帝翦除飛葉營的血腥手段叫人膽寒，任煙煙說著說著，忍不住面露嫌厭之色。
“怪就怪三伯五叔他們，鼠目寸光，授人以柄！”
誠然，若不是任泓任蒲這兩兄弟見潞王受到齊帝青睞，生出了想從任渺手裏奪權的念頭，齊帝對任家的猜疑斷不至進展到如此地步。
崔硯池聽著任煙煙訴說，腦中思緒忽如電光火石閃過，串起了許多細節。
“竟是如此嗎？”
迷霧散開，漸漸露出事實的本來面貌，崔硯池自語一句，低頭思忖片刻，竟稱許地拍了下掌。
“好啊，二哥真是好計謀！”
崔硯池茅塞頓開，讚嘆地向任煙煙道：“煙煙，陛下需要任家，但不需要一個和武家一模一樣的任家。這些年陛下處處為武家掣肘，所以一旦任家有向武家發展的苗頭，他就會馬上掐斷。”
可這與任遜有什麽關系？
任煙煙疑惑不解地望向崔硯池，莫名其妙道：“便是為此，所以我擔心陛下會從任家手中奪權啊！”
聽得任煙煙此言，崔硯池心下忍不住又讚了聲任遜此計高妙。
“煙煙，之前陛下容不下武家，是因為天下太平，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可是現在，”崔硯池玩味一笑，道：“陛下其實根本離不開任家。”
任煙煙歪頭想了想，仍是不大明白。
“你把我繞暈了。”她笑著拉住崔硯池的手，要求他說清楚。
崔硯池笑道：“你三伯和五叔打的如意算盤，無外乎是推將潞王推上皇位，好穩住自己在任家甚至朝中的地位。”
“他們借著杜家四處收買人心，這一點陛下忌諱，二哥他們也不願見到。”
當年任家群龍無首，任泓便是任家家主有力的競爭者，這些年他不甘屈於任渺之下，在任家並不算秘密。
“可是，宗族之中尚且平靜，三房和五房在北境有一定勢力，二哥他們就算感受到了威脅，也不好做什麽。”
“不錯。”任煙煙點點頭，接口道：“二伯身為一家之主，無論怎樣對三房五房都難免落人口實，招來非議。”
“所以煙煙，你還不懂嗎？”
崔硯池了然一笑，反手輕叩幾下桌面，將身子傾向任煙煙跟前，望著她清淩淩的眼睛輕聲提醒她道：“必須要處理，而自己又不好出面的事情，手段最為巧妙，也最為幹凈的，自是讓別人來做。
瑩潤潔白的珍珠耳墜襯得任煙煙的肌膚柔膩白皙，任煙煙凝眸細思，起初仍有些不大明白崔硯池的意思，可她漸漸悟過味來，只覺不敢置信。
她摁住崔硯池的手，驚道：“你是說，二哥這是在借陛下之手？！”
“聰明。”
崔硯池一打響指，眸中笑意一閃而過。
“二哥有種種顧慮，不好親自動手，但現下由陛下發難，局勢就完全不同了。”
“恰如此刻，你三伯和五叔莫說還想著從手裏奪權，指不定在怎麽求著定遠侯讓陛下對他們網開一面呢！”
以任泓和任蒲在任家的角色，和任泓這些時日來的作為，可以想見潞王一旦繼位，他們便會如當初的武氏兄弟一般，一個留守北境，一個前去京城把持朝政。
子少母壯，外戚專權，齊帝絕難容忍。
但前線不平，戰事未穩，武家還未鏟除幹凈，遠不到與任家清算的時機。
這便是崔硯池所說的，齊帝需要任家，但不需要一個與武家一模一樣的任家。
可如果說齊帝離不開任家……
“陛下需要任家，三伯和五叔應當也想得到。既是一定會得到陛下的寬宥，那他們有什麽好驚慌的呢？橫豎陛下不會真的拿他們怎麽樣。”
環環相扣，任煙煙細思開去，仍有些未解之處。
“不。”
崔硯池搖搖頭，直接向任煙煙點破那最重要的一點。
“任家沒了他們，依舊是任家，可他們要是沒了任家作為依靠，可就什麽都不是了。”
“現下證據確鑿，陛下怒火滔天，他們不知道多怕二哥趁此機會將他們推出去。”
齊帝這回窮追不舍，既是忍無可忍，也是在試探任家的忠誠，看他們願不願意舍棄任泓任蒲。
任煙煙思忖片刻，屏著越來越快的心跳崔硯池求證道：
“所以，三伯和五叔野心太過，已危及到了任家。二哥將三伯和五叔推出去，讓陛下親手懲治他們，一能打消陛下的疑心，二也能借此收束族內勢力。是這意思嗎？”
也就最近這一年，任煙煙才將心思著重放在謀劃爭鬥上。
她知道任遜這些年穩穩接過北境各項大權，必然少不了這些心計謀劃，但今日切身體會到任遜這一石二鳥，借刀殺人之計，她即使早有預料，也止不住地感覺背後發冷。
“不錯。”
崔硯池肯定一語，讚賞地向任煙煙打了個響指。
“二哥應是料定了陛下會追究那兩人，但不會對任家怎麽樣，才會放任三房和五房那般行事。”
話到此處，任煙煙已一眼看到了她兩位叔伯的終點。
“二哥絕不會心慈手軟。這次三伯和五叔，只怕在劫難逃。”
她不勝唏噓地搖搖頭，不忍道：“唉，那倆人眼光但凡長遠些，便不會以為有了潞王的機會，就能奪過權來。”
任遜的目的就是借齊帝之手除掉任泓任蒲二人，而今一切如任遜料想，任遜怎會突然回頭？
崔硯池看待此事的眼光比任煙煙更為冷峻，他道：“就三房五房那種行事作風，必然走不長遠。即使現在任家保下了他們，日後他們也會在京城那趟渾水裏淹死。”
家族之內，縱是骨肉血親，亦是成王敗寇無止休，任煙煙不置可否地一揚唇，難免覺得悲涼。
不強力不能與皇權抗衡，可強力了，便定有威脅和野心。武家舉兵造反，就是最終為自己的野心吞噬，反觀任遜父子，卻似乎很知道如何和齊帝相衡，如何以靜制動。
崔硯池頗是欣賞任遜父子的行事作風，他道：“前年度田，若沒有北境那樣強烈直白的表態，定不能成事。”
“二哥去年來京，樁樁件件考慮的是如何能讓任家榮耀綿長，北境長治久安。三房五房僅是糾結一己之私，兩t者孰優孰劣，高下立判。”
任煙煙出身高門，對這種冷酷早有覺悟，她不過惋惜一剎，也很快釋然。
“罷了，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她輕聲說道，語氣中透露出了幾分冷寂。
不過，齊帝不是逆來順受之輩，他一旦意識到自己被拿來借刀殺人，難免會惱羞成怒。而到那時，他對任家的戒心只會更加深重。
而且，這次無論如何任家都因為任泓任蒲的冒進，失去了前往封陽，在中原布局的機會。
凡事似無萬全之法，任煙煙心下拋卻開任泓任蒲，又開始擔心任遜聰明反被聰明誤。
日後可有隱憂？
任煙煙思索著陷入沈默，崔硯池猶在想任遜這精準完美的一擊。
崔硯池佩服道：“陛下的性子容忍不下杜家所為，這一點原本可以料見，我卻沒看到。想想二哥看到我勸他阻止杜家的時候，應是哭笑不得地。”
他笑著搖搖頭，甘拜下風道：“此次算我輸了一籌。”
任煙煙一挑眉尖，心思被崔硯池岔開了。
“怎麽？崔大人這是好勝心起了？”
任煙煙眼角眉梢藏著幾分靈動狡黠，崔硯池啞然失笑，不甚服氣地捏了捏任煙煙挺翹的鼻尖。
“你何必取笑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崔硯池面容俊雅，舉止瀟灑，任煙煙心下愛極，便握住他兩手俏皮笑道：“反正我不信這天底下，有誰厲害過我們崔大人的。”
不管是房中明晃晃的光線，還是鬢發間搖曳生輝的釵環，一切都甜蜜恬靜得叫人沈湎。情之所至，崔硯池低頭在任煙煙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任煙煙伸出手環抱住崔硯池腰身，心裏盛滿了對這份寧謐的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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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窗外鳥雀啁啾，任煙煙被婉轉的啼聲吵醒，朦朧睜開眼, 不過略動了動，就又被摁回了懷抱。
明亮的天光斜射入窗, 帳內安寧, 陽光透過輕薄的紗帳糊成影影綽綽的一片，崔硯池一手摟在任煙煙腰間, 一手搭在她頭頂，幾是將她抱了個滿懷。
任煙煙一頭長發淩亂，幾縷落在崔硯池衣上，幾縷與他的手臂交纏, 親密得不分彼此。
崔硯池呼吸綿長，任煙煙慵懶地窩在他懷裏，看了半晌他安靜的睡顏，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下巴上新長出的有些刮手的胡茬。
秋天的早上沁著絲絲涼意，任煙煙聞著飄進帳子裏的桂花香氣，心裏不禁想這日子要是可以天長地久就好了。
這日休沐, 崔硯池難得休息，任煙煙不願擾他清夢，便一直依偎在他身旁，安靜地想自己的事情。
而人一清醒，想的總是那些讓自己煩心的事情。
杜家一家下獄後，齊帝命皇城司徹查他們用以賄賂的財寶從何而來，又漸漸追究到了任蒲頭上。
任煙煙不在乎任蒲的死活, 可擔心任遜和他的父親定遠侯會受到牽連。她思索著陷入憂慮，連崔硯池醒了都沒發覺。
“在想什麽？想得一大早就把臉皺起來了？”
崔硯池一邊問著, 一邊摟緊任煙煙，臉頰親昵地蹭蹭她細膩的脖頸，又滿足地窩在她脖頸吸了口氣。
崔硯池聲音微啞，帶著殘存的睡意，任煙煙被他的氣息撩撥得一陣心癢，便雙手摟住他脖頸，笑著湊到他耳邊打趣道：“崔大人舍得醒啦！”
兩人呼吸相聞，崔硯池半閉著眼，知她在笑自己一向睡得又沈又久，不過一笑置之。
“所以你剛剛在想什麽呢？”他又問。
任煙煙從床上坐起身，崔硯池疏懶展臂圈住她的腰不讓她走，她無奈一笑，彎下腰輕輕一親他的臉頰，催促笑道：“崔大人，時候不早了，起來吃了早飯再說吧。”
兩人今早睡了場懶覺，起得便晚了些。
梳洗時，阿碧怕任煙煙餓壞了，便用帕子包好了一塊香熱的桂花糕，捧到任煙t煙面前笑道：“姑娘先吃幾口墊墊，這是廚房摘的園子裏的桂花做的，可香了。”
任煙煙就著阿碧的手咬一口，入口綿軟溫熱，香氣十足，她眼睛一下亮了。
身後忽而響起一聲輕笑。
銅鏡平滑光亮，反射著早晨明亮的光線，任煙煙從鏡中瞧見崔硯池斜倚在她背後的櫃子上，臉上打趣的笑意還未消散，不由轉過頭嬌嗔瞪了他一眼。
“你笑什麽？”她質問。
崔硯池抱著雙臂，神態從容悠閑，絲毫沒有為任煙煙眼神所震懾。
“沒什麽……”
他搖搖頭，又忍俊不禁地笑道：“只是不得不說，美人梳妝的場景雖然雅致，但到底不及美人為著一口桂花糕眉開眼笑生動俏麗。”
“巧舌如簧！”
任煙煙紅著臉轉回到梳妝鏡前，被崔硯池調侃得一顆心又是羞怯又是甜蜜。
時光安閑，飯後阿碧奉上兩盞清茶，將閣樓留給兩人談話。此時得空，任煙煙將她的思慮和盤托出道：
“陛下讓皇城司徹查杜家財產來源，似是不肯善罷甘休。現下二伯是家主，三伯和五叔他們捅了婁子最後還是得二哥他們幫忙收拾。”
“二哥處境不易，如今陛下對北境這般忌憚，我怕他借題發揮整治任家，更怕他趁此機會分化任家內部。”
明朗的晨光照進房中，照得人身體發暖，任煙煙側坐在羅漢榻前，整個人明艷動人地沐浴在清澈透亮的陽光裏，更顯得眉間的一點愁緒牽扯人心。
大家族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崔硯池出身世家，自然也明白任煙煙的糾結。
他握住任煙煙白皙柔軟的手，神情輕松地安慰道：“杜家背後是任家，這一點不難想到。陛下拿著杜家問罪，卻始終沒將事情發散，而只是止於你三伯的過錯上。這便足夠說明了陛下不會和任家翻臉。”
“你不必太擔心。”
齊帝對任家一向寬容，想這次這樣嚴厲，實是前所未有的第一遭，任煙煙搖搖頭，眉鋒卻是蹙得更緊了。
“陛下的疑心是老毛病，我怎麽可能不擔心？陛下近期對任家的態度，頗有風雨欲來之感，我想北境各房各支，現在心下惶惶的不在少數。”
齊帝遣調信王和賀家父子前往封陽之初，任煙煙便懷疑齊帝對任家不似之前那般信任，她不知京城那邊是何情形，但接下來發生的種種都應證了她的猜想。
齊帝翦除飛葉營的血腥手段叫人膽寒，任煙煙說著說著，忍不住面露嫌厭之色。
“怪就怪三伯五叔他們，鼠目寸光，授人以柄！”
誠然，若不是任泓任蒲這兩兄弟見潞王受到齊帝青睞，生出了想從任渺手裏奪權的念頭，齊帝對任家的猜疑斷不至進展到如此地步。
崔硯池聽著任煙煙訴說，腦中思緒忽如電光火石閃過，串起了許多細節。
“竟是如此嗎？”
迷霧散開，漸漸露出事實的本來面貌，崔硯池自語一句，低頭思忖片刻，竟稱許地拍了下掌。
“好啊，二哥真是好計謀！”
崔硯池茅塞頓開，讚嘆地向任煙煙道：“煙煙，陛下需要任家，但不需要一個和武家一模一樣的任家。這些年陛下處處為武家掣肘，所以一旦任家有向武家發展的苗頭，他就會馬上掐斷。”
可這與任遜有什麽關系？
任煙煙疑惑不解地望向崔硯池，莫名其妙道：“便是為此，所以我擔心陛下會從任家手中奪權啊！”
聽得任煙煙此言，崔硯池心下忍不住又讚了聲任遜此計高妙。
“煙煙，之前陛下容不下武家，是因為天下太平，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可是現在，”崔硯池玩味一笑，道：“陛下其實根本離不開任家。”
任煙煙歪頭想了想，仍是不大明白。
“你把我繞暈了。”她笑著拉住崔硯池的手，要求他說清楚。
崔硯池笑道：“你三伯和五叔打的如意算盤，無外乎是推將潞王推上皇位，好穩住自己在任家甚至朝中的地位。”
“他們借著杜家四處收買人心，這一點陛下忌諱，二哥他們也不願見到。”
當年任家群龍無首，任泓便是任家家主有力的競爭者，這些年他不甘屈於任渺之下，在任家並不算秘密。
“可是，宗族之中尚且平靜，三房和五房在北境有一定勢力，二哥他們就算感受到了威脅，也不好做什麽。”
“不錯。”任煙煙點點頭，接口道：“二伯身為一家之主，無論怎樣對三房五房都難免落人口實，招來非議。”
“所以煙煙，你還不懂嗎？”
崔硯池了然一笑，反手輕叩幾下桌面，將身子傾向任煙煙跟前，望著她清淩淩的眼睛輕聲提醒她道：“必須要處理，而自己又不好出面的事情，手段最為巧妙，也最為幹凈的，自是讓別人來做。
瑩潤潔白的珍珠耳墜襯得任煙煙的肌膚柔膩白皙，任煙煙凝眸細思，起初仍有些不大明白崔硯池的意思，可她漸漸悟過味來，只覺不敢置信。
她摁住崔硯池的手，驚道：“你是說，二哥這是在借陛下之手？！”
“聰明。”
崔硯池一打響指，眸中笑意一閃而過。
“二哥有種種顧慮，不好親自動手，但現下由陛下發難，局勢就完全不同了。”
“恰如此刻，你三伯和五叔莫說還想著從手裏奪權，指不定在怎麽求著定遠侯讓陛下對他們網開一面呢！”
以任泓和任蒲在任家的角色，和任泓這些時日來的作為，可以想見潞王一旦繼位，他們便會如當初的武氏兄弟一般，一個留守北境，一個前去京城把持朝政。
子少母壯，外戚專權，齊帝絕難容忍。
但前線不平，戰事未穩，武家還未鏟除幹凈，遠不到與任家清算的時機。
這便是崔硯池所說的，齊帝需要任家，但不需要一個與武家一模一樣的任家。
可如果說齊帝離不開任家……
“陛下需要任家，三伯和五叔應當也想得到。既是一定會得到陛下的寬宥，那他們有什麽好驚慌的呢？橫豎陛下不會真的拿他們怎麽樣。”
環環相扣，任煙煙細思開去，仍有些未解之處。
“不。”
崔硯池搖搖頭，直接向任煙煙點破那最重要的一點。
“任家沒了他們，依舊是任家，可他們要是沒了任家作為依靠，可就什麽都不是了。”
“現下證據確鑿，陛下怒火滔天，他們不知道多怕二哥趁此機會將他們推出去。”
齊帝這回窮追不舍，既是忍無可忍，也是在試探任家的忠誠，看他們願不願意舍棄任泓任蒲。
任煙煙思忖片刻，屏著越來越快的心跳崔硯池求證道：
“所以，三伯和五叔野心太過，已危及到了任家。二哥將三伯和五叔推出去，讓陛下親手懲治他們，一能打消陛下的疑心，二也能借此收束族內勢力。是這意思嗎？”
也就最近這一年，任煙煙才將心思著重放在謀劃爭鬥上。
她知道任遜這些年穩穩接過北境各項大權，必然少不了這些心計謀劃，但今日切身體會到任遜這一石二鳥，借刀殺人之計，她即使早有預料，也止不住地感覺背後發冷。
“不錯。”
崔硯池肯定一語，讚賞地向任煙煙打了個響指。
“二哥應是料定了陛下會追究那兩人，但不會對任家怎麽樣，才會放任三房和五房那般行事。”
話到此處，任煙煙已一眼看到了她兩位叔伯的終點。
“二哥絕不會心慈手軟。這次三伯和五叔，只怕在劫難逃。”
她不勝唏噓地搖搖頭，不忍道：“唉，那倆人眼光但凡長遠些，便不會以為有了潞王的機會，就能奪過權來。”
任遜的目的就是借齊帝之手除掉任泓任蒲二人，而今一切如任遜料想，任遜怎會突然回頭？
崔硯池看待此事的眼光比任煙煙更為冷峻，他道：“就三房五房那種行事作風，必然走不長遠。即使現在任家保下了他們，日後他們也會在京城那趟渾水裏淹死。”
家族之內，縱是骨肉血親，亦是成王敗寇無止休，任煙煙不置可否地一揚唇，難免覺得悲涼。
不強力不能與皇權抗衡，可強力了，便定有威脅和野心。武家舉兵造反，就是最終為自己的野心吞噬，反觀任遜父子，卻似乎很知道如何和齊帝相衡，如何以靜制動。
崔硯池頗是欣賞任遜父子的行事作風，他道：“前年度田，若沒有北境那樣強烈直白的表態，定不能成事。”
“二哥去年來京，樁樁件件考慮的是如何能讓任家榮耀綿長，北境長治久安。三房五房僅是糾結一己之私，兩t者孰優孰劣，高下立判。”
任煙煙出身高門，對這種冷酷早有覺悟，她不過惋惜一剎，也很快釋然。
“罷了，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她輕聲說道，語氣中透露出了幾分冷寂。
不過，齊帝不是逆來順受之輩，他一旦意識到自己被拿來借刀殺人，難免會惱羞成怒。而到那時，他對任家的戒心只會更加深重。
而且，這次無論如何任家都因為任泓任蒲的冒進，失去了前往封陽，在中原布局的機會。
凡事似無萬全之法，任煙煙心下拋卻開任泓任蒲，又開始擔心任遜聰明反被聰明誤。
日後可有隱憂？
任煙煙思索著陷入沈默，崔硯池猶在想任遜這精準完美的一擊。
崔硯池佩服道：“陛下的性子容忍不下杜家所為，這一點原本可以料見，我卻沒看到。想想二哥看到我勸他阻止杜家的時候，應是哭笑不得地。”
他笑著搖搖頭，甘拜下風道：“此次算我輸了一籌。”
任煙煙一挑眉尖，心思被崔硯池岔開了。
“怎麽？崔大人這是好勝心起了？”
任煙煙眼角眉梢藏著幾分靈動狡黠，崔硯池啞然失笑，不甚服氣地捏了捏任煙煙挺翹的鼻尖。
“你何必取笑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崔硯池面容俊雅，舉止瀟灑，任煙煙心下愛極，便握住他兩手俏皮笑道：“反正我不信這天底下，有誰厲害過我們崔大人的。”
不管是房中明晃晃的光線，還是鬢發間搖曳生輝的釵環，一切都甜蜜恬靜得叫人沈湎。情之所至，崔硯池低頭在任煙煙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任煙煙伸出手環抱住崔硯池腰身，心裏盛滿了對這份寧謐的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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