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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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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晁方有命在身, 在南漳只停留了短短三日。任煙煙和崔硯池在城郊迎來晁方,三日後又在同樣的地方送走了他。

郊外的景色沒有絲毫變化,原野一如既往的翠綠, 長風吹起馬車上的旌旗,任煙煙目送著載著晁方的車漸行漸遠, 直到馬車繞過山坳, 在山路上成了模糊的一點,方收回目光。

“風大, 回家吧。”

任煙煙周身繚繞著一股悵惘,崔硯池摟過她,輕柔地撫摸了下她的肩膀。

任煙煙仰頭望向崔硯池,勉強一笑。

“可是我想走一走。”

這三日裏, 任煙煙不厭其煩地同晁方說起京城的故人往事,來南漳後任煙煙幾乎沒和崔硯池提過想家,但崔硯池看得出來她其實是將思鄉之情藏在了心裏。

長空澄澈,一碧如洗,郊外人煙稀少,更顯得天地寬廣無垠。燕雀在樹間歡快地跳躍啁啾, 兩人無言走在道旁,崔硯池望著地上斑駁婆娑的樹影,忽然停下了腳步。

風拂過樹梢,枝葉輕晃,映在地上樹影也跟著發生了細碎的變化。

“怎麽了?”

任煙煙不解看向崔硯池,崔硯池轉過身面向任煙煙,認真道:“煙煙, 你不是想快些回京城嗎我忽然改變主意了,我想我們就按你說的, 不管日後情形如何,總之是先回去。”

雖對重回京城達成了共識,但何時回京,兩人想法卻不同。

任煙煙想要盡快回去,而崔硯池顧慮著局勢,始終覺得不好輕舉妄動,最好等到態勢分明。

任煙煙知道自己做出的是被感情驅使,基本上沒有顧及後果的選擇,所以她在聽崔硯池為她剖析利弊後,便順從地聽從了他的建議,沒有再堅持立即回京。

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理智控制,也不是所有情感都會被得失克服,就譬如任煙煙一旦意識到回去這件事不是遙不可及,她對親人的思念就一日比一日熾盛,甚至比她意識到之前還要強烈。

任煙煙自己都沒有發現,她越是努力讓自己接受崔硯池的決定,越是讓自己在崔硯池面前表現出認同的模樣,那根扯在她心頭,連接著她和京城弦就扯得越緊。

而這一切,崔硯池覺察了,並且一直看在眼裏。

任煙煙不意崔硯池突然提到此事,可聽到他改變了主意,同意盡快回京,不禁眼前一亮。

任煙煙一雙眼清亮閃爍,激動表現得過於明顯,崔硯池怕她興奮得過了頭t,忙道:“當然,這一切得慢慢打算,從長計議。”

雖是不能馬上回到京城,但崔硯池這話已足夠讓任煙煙驚喜。

“你怎麽會突然回心轉意?你不是說現在不是回京的好時機嗎?”

任煙煙按捺著心頭浮起的喜悅,好奇相問。

京城或許對任煙煙意義匪淺,但對崔硯池來說,京城至始至終只是他的戰場。於回京一事,崔硯池最開始考慮的便不是感情的滿足,而是這樣做會不會導致他們陷入危險。

起先他並不覺得任煙煙這樣會有什麽問題,因為人有思鄉之情再正常不過,只是這幾日看到她和晁方重聚時快樂到忘乎所以的模樣,他不由得重新思考他那樣到底對不對。

方才他與她並肩而行,在樹蔭下努力去體會她的心情,樹梢輕柔撫摩過他頭頂的時候,他一瞬頓悟開來,意識到他的決定看似理智冷靜,對她而言卻無異於一種無聲逼仄的磋磨。

他承受不起她可能會受到傷害,卻忽視了她也承受不起失去所愛之人的傷痛。

如果他不願她承此傷痛,他該做的不是以保護之名讓她坐視不理,而是應該與她承擔起一切,連著她在乎的人一起保護。而他做出這個決定,毋寧說其實是只考慮了自己的感受。

“這次廷津遠道而來,讓我也覺得只要能和親朋好友在一起,至於別的東西,例如顧慮、擔憂,其實都可以暫時撇在一旁。”

比起未知的危險,崔硯池更不願看任煙煙陷入沼澤似的折磨,陽光穿過枝葉的間隙照在任煙煙白皙的臉上,她此刻美得驚人,崔硯池溫和說著,忍不住替任煙煙將鬢邊拂動的發絲撩到了耳後。

“說出來你也許會覺得驚訝,但現在我好像比以前心軟了不少。就比如某些我以前不以為然,甚至是覺得是糊塗的事情,如今我都不但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說是覺得那樣才是正確的了。”

手指在耳邊輕柔的觸感叫人心頭發癢,任煙煙眸光溫軟地看著崔硯池,心也是柔軟得一塌糊塗。

“崔大人不是變糊塗了,而是終於染上了紅塵味兒。”

任煙煙打趣說著,崔硯池低頭一笑,默不答言,他俊朗的臉在午前的日光下有種幹凈銳利的意味,任煙煙心動不已,一片連綿層疊的白雲飄過擋住了太陽,視野驟然變得柔和,她向前一步,仰起頭飛快地親了下崔硯池臉頰。

饒是四下無人,任煙煙這舉動仍是十分大膽,崔硯池一怔,楞楞擡手摸了下剛才柔嫩唇瓣擦過的地方,臉上罕見地閃過了一絲局促。

光天化日,任煙煙亦是鼓足了勇氣才做出了如此舉動,她耐著羞澀湊到崔硯池耳邊,輕聲謝道:“謝謝你。崔大人,我都明白的。”

任煙煙如春日潭水般的眼睛和聲氣中脈脈的情意,已足以說明她對他愛意的感激歡喜。濃蔭的樹蔭下,笑意一點一點浮上了崔硯池眼睛。

“你啊。”

崔硯池微笑一嘆,聲音隨風吹去,他握緊了任煙煙的手與她一起向前走去。

離開京城前,任煙煙曾將托拜托自己的舅母宜都王妃好生照看出家為尼的嘉寧。

世間處處都有明爭暗鬥,清凈地也難例外,嘉寧性格軟弱,任煙煙擔心嘉寧在寺中受委屈,所以拜托宜都王妃常去蓮溪寺探望嘉寧,以免嘉寧受到怠慢。

叫任煙煙想不到的是,宜都王妃信中說她到寺中看望嘉寧時,曾數次碰上雍國長公主在嘉寧處參禪。雍國長公主與嘉寧曾有一段因緣,任煙煙在南漳知曉此事後,特地寫信向長公主感謝了她對嘉寧的照拂。

內外密不可分,想將回京一事早些定下來,除了崔硯池要在前朝活動鋪墊,任煙煙也需要從中謀劃出力。

長公主位高權重,雖然已遷出皇宮住在郊外的公主府,但她在宮中積蘊深厚,對宮中事無一不知。崔硯池回京歸根結底是需要齊帝的一紙詔書,長公主在齊帝面前舉足輕重,任煙煙聽聞長公主近來為疾所擾,在求一味極難得的藥——而恰巧那藥出於北境,任家有些庫藏,便派人將藥送給了長公主。

朝中情形紛雜,長公主做何打算亦難揣測,任煙煙不願強人所難,也不願輕舉妄動。

任煙煙想,長公主若是有心幫她,不必她明言也能體會她的用心,若是長公主不願幫她,她明白請求反而是授人以柄。因此在寫給長公主的信裏,她只字不提回京,而只是托言感念長公主對嘉寧的好意。

之前為嘉寧出家,任煙煙曾與長公主有過一番深談,任煙煙直覺長公主與她惺惺相惜,而最後長公主派人悄悄送來的回信,說明她的直覺不錯。

事涉宮闈,任煙煙與長公主的通信極為秘密,每次長公主的密使將信送來,任煙煙都叫阿碧先將仆人們打發走,再與她關在房裏看信。

這日長公主有信來,任煙煙單與阿碧在房中說話,阿碧用小銀鑷子將信紙在滴了藥的水中浸透,又將紙貼在羊皮上隔著火烘幹,字跡逐漸顯露,她小心翼翼地將紙揭下。

“阿彌陀佛!這般小心隱晦的,真不愧是宮中的做派!”

燭火燎熱,阿碧額上沁出了層薄汗。阿碧小心將烘幹了的信箋遞給任煙煙,忍不住長籲口氣感慨。

“宮裏要不小心,十條命都不夠用。”

探聽宮闈是死罪,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任煙煙接過信紙,一邊大略掃過紙上內容,一邊囑咐阿碧把剛才用到的東西收起來。

阿碧將藥瓶收入暗匣,又將水端出去潑掉。

任煙煙看過長公主的來信,謹慎地將之付之一炬,待阿碧回到房中,便對她道:“明日你翻出面要磨的鏡子,將磨鏡人叫來。”

城中的磨鏡人是長公主的暗線,阿碧伶俐,一聽即知任煙煙明日即要回信。她乖覺答應下來,見任煙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打聽問道:“姑娘,可是宮裏是有什麽變化嗎?”

說起信任,任煙煙除開崔硯池,最信的就是阿碧和婉兒,任煙煙不對阿碧設防,有時心情煩悶了也會與阿碧說起一二。

任煙煙道:“也沒什麽,只是我看到長公主信中說近來賀貴妃收斂了不少,想起以前的事兒,覺得唏噓罷了。”

賀貴妃出身將門,頗得齊帝寵愛。賀貴妃恃寵而驕,有時排場甚至僭越過韋皇後,宮中人對她又妒又怕,卻也拿她無可奈何。

看長公主方才信中所言,近來賀貴妃行事低調,莫說在宮中興風作浪,就連其他妃嬪的奚落也忍了下去。

任煙煙與賀貴妃曾為嘉寧的事兒結怨,阿碧不管事情如何,總是站在任煙煙這一邊的,聽得賀貴妃時運不濟,她一撇嘴,只是風涼道:“誰叫武安公主的駙馬和信王殿下夾纏不清呢!”

“當時賀貴妃把姑娘你傷成那樣,今天落得這光景也是自己活該!我聽人講賀貴妃為人刻薄,就是對自己宮裏的人也是非打即罵。”

“哼!她以前風光的時候不積德,現下也算是報應了。”

賀貴妃一改往昔的囂張氣焰,與其說是因為武安公主,更不若說是因為賀家在朝中的地位起了微妙的變化。

近來賀家之於齊帝,大有些鳥盡弓藏的味道。

賀家一門武將,作風跋扈,之前齊帝利用他們制衡武家,對他們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武彥哲死後,賀家覺得有機可乘,行事更是乖張,可有武家的前車之鑒,齊帝不會養虎為患。

賀家與信王來往密切,想要插手皇位歸屬,齊帝還用得著賀家,便以賀貴妃敲山震虎,先是冷落了她,再是辦了武安公主的駙馬以示警告。

年後杜修媛連連晉封,九皇子更是得封潞王,賀貴妃在宮中這麽多年,再是粗蠢也懂得君恩似露,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賀貴妃膝下無子,在宮裏的風光一半靠齊帝的寵愛撐著,一半靠娘家的軍功撐著,而今賀家從齊帝的左膀右臂忽而變成了眼中釘,她當然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耀武揚威。

“我不過提起一句,你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劈裏啪啦地一下講了這麽多。”

朝局阿碧聽不懂,任煙煙也無意與她多說,她含笑打趣阿碧一句,轉而關切問道t:“那婉兒呢?婉兒那邊可妥帖?”

任煙煙要在京城活動,少不得需要人幫忙四處打點。婉兒辦事妥帖,是以任煙煙與昔日閨閣好友的書信,皆是交由婉兒傳遞。

“姑娘放心,給婉兒的信昨兒都寄出去了。”

阿碧答完正事,又忍不住笑道:“姑娘你不知,婉兒聽到我們打算回去,高興得不得了。前些天她還在寄給我的信裏說,既然我們打算盡快回京,她便打算把婚期再延兩年,等二十三了再出府。”

婉兒與老家的青梅竹馬定有婚約,任煙煙離京之時將婉兒留在京城,也是想著她在外漂泊不知多久,總不好耽誤了婉兒的婚期。

任煙煙笑道:“那可不行!她要是拖延人生大事,我倒成罪人了。”

“可不是!”阿碧也笑。

主仆三人裏,阿碧個性最為單純,阿碧笑容爽朗,任煙煙想到王府輕易不能破的規矩,忍不住拉過她的手嘆道:“要不是你與花郎情投意合,你出府的時候我們也是要分開的。”

王府待下人寬厚,對阿碧婉兒這種伴著女兒一起長大的侍女,更是會格外恩待。

阿碧這種身份的侍女,等年紀差不多了王府便回還她們良民身份,將她們放出府嫁人。只是王府忌諱利益勾結,所以她們嫁出去後也就是拿著王府給的豐厚嫁妝在外安身立命,不會再回來做事。

王府有一堆忌諱,崔家卻沒有,阿碧笑嘻嘻地插科打諢,任煙煙瞧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忍俊不禁地戳了一指她額頭。

“你這丫頭,怎麽能一天到晚沒心沒肺的?”

任煙煙坐在桌前正對著門口,與阿碧玩笑間,她忽地一眼瞟到門縫間有片衣影閃過。

“誰?!”

任煙煙機警向外一嚷,立時站起了身,阿碧會過意來,快步走到了門前。

拉開門,門口空空無人,卻繚繞著馥郁的香氣。

此刻能出入此處,且身上能有這般濃郁的香味的,只有負責為任煙煙制香的胡夢安一人。留下的香氣繁雜,想是胡夢安剛剛帶著香料來這兒,想向任煙煙請教制香之道。

“姑娘,好像是汐兒。”

阿碧關上門,走回任煙煙身邊。

任煙煙剛才見門口那人穿的是侍女的粉色衣服,便疑心是胡夢安。

別的倒還可,就是叫她聽見她們議論賀貴妃可能會有些麻煩。

“汐兒……”任煙煙垂眸思忖片刻,仔細叮囑阿碧道:“宮中的事絕不能走漏風聲,你跟上去,小心問問看,可別嚇著她。”

“是。”

阿碧心裏有數,答應罷出了房門,便徑直走向了胡夢安常待的香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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