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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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分別的日子轉瞬即至, 任煙煙來回清點過三四遍崔硯池的行李，恨不得將一年四季的東西全給他帶上。
臨行前一晚，崔硯池整理好重要的文印關牒, 從書房回到臥雲閣，上樓便看到任煙煙披著件單衣抱臂立在窗前, 出神地望著窗外。
任煙煙臉上沒什麽表情, 不過眉眼有些微垂。房中燈火明亮，外間銀白幽涼的月光朦朦朧朧地撲在她臉上, 多少襯出了她幾分寂寥。
“都收拾好了。”
崔硯池輕聲打破充斥在房中的寂寞，微笑著走到了任煙煙身旁。任煙煙從漫無飄渺的思緒裏回過神，圈住崔硯池的腰，靠在他身前擡手比了個四。
“還有四個時辰。”她簡短說著, 眼睛依舊望著窗外。
今夜天邊一輪勾月，月色冰涼澄澈得像穿林而過的泠泠泉水。
“想這些不過是徒增傷感了，別想了。”崔硯池一邊說，一邊溫柔地握住任煙煙的手。
他折低她比劃的手指，將她的手包在手心。
“你該想不過幾次圓缺，我就回來了。”
任煙煙垂眼看向被崔硯池握著的手, 揚唇淺淺笑了。
“你說得是。”
這晚崔硯池格外話少，任煙煙無言地同他看了會兒月，見月影已經快上移到頭頂，便催促道：“早些休息吧，你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呢。”
“嗯。”崔硯池溫和答應一聲，關上了窗扉。
吹滅燈盞，房間陷入黑暗, 越顯得月光模糊柔潤。帳中兩人相偎而眠，誰都沒睡著, 也誰都沒說話。
這沈默仿佛是提前定好的默契，崔硯池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摟著任煙煙的肩膀，腦子裏一會兒想著明天的行程，一會兒想著即將到來的離別。他拇指和食指夾著任煙煙肩上的薄衫，輕輕地來回撚，他不自覺自己的動作，任煙煙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心煩意亂。
她見過許多次了，他心神不寧的時候，覺得棘手的時候，一定要揉著什麽想問題的小習慣。
“明日會不會下雨呢？”
她翻身抱住崔硯池，將頭抵在他下巴上問。
“應該不會吧。”
崔硯池不想任煙煙會忽然問他這樣一個問題，他一楞，有些緊張的心情沒來由地像被釋放般放松了下來。
“就算明日不下，等到了梅雨時節，一樣天天都是雨。”
任煙煙又說，聲音輕輕慢慢的，並不打擾這黑夜。
這對話平淡如常，就好像明天沒有變動，沒有悲傷，就同以前稀松平常的一天一樣。
“是啊。”
崔硯池抱著任煙煙回答，繃緊的肩膀和背逐漸松弛。
“困了……”
任煙煙含含糊糊地吐出兩個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崔硯池懷裏。她擺出了一幅要睡的樣子，所以崔硯池沒有回答她，其實她悄悄聽著崔硯池的心跳聲，壓根沒有一點兒睡意。
她舍不得睡著，舍不得錯失和他在一起每個時刻，她想牢牢記住他的溫暖，他的味道，讓在與他分離的時候，想起這些都覺得鮮活。
不知過去多久，崔硯池吹在任煙煙頭頂上的呼吸變得綿長了，任煙煙仰起頭，就著淺淡的月光看到崔硯池安閑的睡顏，眼角泛出了點沒奈何的笑意。
她想起了他第一次在臥雲閣上過夜，結果第二天睡到太晚才醒的事情。
那時她和他關系還很尷尬，他睡得沈，她不好意思叫醒她，只能餓著肚子憋著氣等他醒。那個時候她嫌棄他沒分寸，在她房裏也能睡得如此自在，全沒料到自己日後會經常因為他忙到幹脆就睡在書房而生氣。
被這件事勾起的回憶接踵而至，任煙煙一件件數過去，最後竟然驚訝於自己已經和崔硯池t經歷過了那麽多的事。
初見時崔硯池的疏離和溫和給任煙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她總覺得崔硯池是冷的。
而在這一年的朝夕相處之後，在見過了他的喜怒哀樂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就算還沒能描摹出他真切的模樣，感受也比之前覆雜難言得多。
她想，崔硯池是一個值得她探究下去的人，也是一個不懼怕讓人探究心底的人，因為他的內心純粹堅定，他是個坦蕩澄明的君子。
任煙煙亂七八糟地想著，不覺起了睡意，夢境現實交雜起伏，她極不安穩地睡著，在朦朧間看到房中泛起的一縷慘淡的亮色，立時清醒了過來。
阿碧和婉兒上樓的腳步聲恰在此時傳進房中，任煙煙意識到到了起床梳洗的時辰，心不自覺地抽的一痛。
閣上安寂，阿碧按著習慣挽起層層紗簾，放進些天光，任煙煙怔然從床上坐起，阿碧不料她這麽早就醒了，驚訝地頓住了動作的手。
“姑娘……？”
阿碧壓低聲音，小小聲地喚下任煙煙。
天光淺藍暗淡，任煙煙坐在在帳中向阿碧無聲地擺了擺手。
阿碧先是不解其意，而後會意過來，便躡手躡腳地下了閣樓。
任煙煙頭有些暈，心卻是十分清醒，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她在床上呆坐了好一會兒，方側過身打算叫醒崔硯池。
轉過頭，崔硯池卻是不知在何時醒了，正靜靜地望著她。
“你什麽時候醒的？”
任煙煙輕聲問，臨別在即，她想要笑一笑，做出副輕松的形容，可惜唇角揚到一半就控制不住地僵住了。
任煙煙臉上的笑容實在勉強，崔硯池眼神一黯，從床上坐了起來。
“很快就回來了。”
他一面溫和說著，一面擡起手將任煙煙攬進懷裏。
崔硯池這份安慰來得體貼而柔和，任煙煙臉貼在他肩頭，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心裏壓抑的的酸楚嘩啦一聲泛濫開來。
“嗯……”
她攥住崔硯池衣角，聲音含糊地點了點頭。
天亮得很快，就從阿碧上樓到現在的這一小會兒，房裏的光線就已從模糊清冷變得明亮清晰，任煙煙一頭長發垂落在身後，淩亂旁逸的發絲隨著她的身體輕輕顫抖，崔硯池看在眼中，便知她忍哭忍得辛苦。
“煙煙……”
饒是早知道會有這一幕，崔硯池仍覺得自己未做好準備，他想安撫安撫任煙煙，喉頭卻是堵得半天說不出話。
末了，唯有一聲嘆息。
再是難分難離，時間也不會慢一分一秒。臨到出門的時辰，任煙煙將崔硯池送至家門口，該說的該叮囑的之前都已經翻來覆去地說了不知道多少遍，是以此刻她反而沒什麽可說的。
任煙煙拉著崔硯池的衣袖磨磨蹭蹭半天，眼見崔硯池馬上就該走了，忍不住道：“真的不要我送你到城郊？”
之前她幾次提出這個請求，都被崔硯池以公事出行，不宜張揚的理由拒絕了，其實她現下又說這話，也不是真的想讓崔硯池同意，而是更像沒話找話，想要能和他說點什麽。
“不用了。”
任煙煙不舍又期待的眼神惹人心疼，崔硯池溫文笑著搖了搖頭。
“只要能夠，我會勤寫信回來的。”
崔硯池一語直戳任煙煙心底，任煙煙勉強笑了一笑。
“不要擔心，”崔硯池目光眷戀地落在任煙煙臉上，他擡手撫上任煙煙的臉頰，向她重覆道：“煙煙，不要擔心。”
花郎等人候在門外，崔硯池這個動作做得旁若無人，他的眼神熱切，任煙煙察覺到此時他的註意力都傾註在自己身上，臉驟然紅熱。
“好……”她怯然答應。
得到她這個回答，崔硯池一點頭，像是松口氣般低頭笑了一下。
“我該走了。”
天光漸亮，一束明亮的日光升高到檐角，斜斜照亮天井，崔硯池向任煙煙最後道別，給了她一個擁抱。
崔硯池內斂穩重，向來不喜歡在人前展示與任煙煙的親昵，任煙煙猝不及防落入懷抱，餘光瞥見阿碧她們皆在原地僵硬站著，眼睛刻意又無措地盯著地面，登時羞得臉紅心跳。
“珍重。”
崔硯池俯身在任煙煙耳邊叮囑，聲音輕得只讓她聽得見，任煙煙怔楞間聽見崔硯池的話，纖長的眼睫輕輕一顫，驀地有種歡喜又寂寥的意味。
“我走了。”
崔硯池放開任煙煙，向她輕快說罷，隨即轉過身走出了家門。任煙煙回過神，慌忙跟上前，與崔硯池一同前去的花郎忙著最後清點整理遍行李，崔硯池騎在馬上，任煙煙倚在門口，兩人沈默地互相望了許久。
“公子，都妥當了。”
花郎清點完，向崔硯池示意，崔硯池點點頭，眸光從上到下飛快地從任煙煙身上掃過了一遍。
“去吧。”任煙煙莞爾一笑，反而催促起崔硯池。
她明了崔硯池那一眼的意義，因為她同他一樣想把他此時的模樣深深地印在腦海，仿佛記得清楚些，就離他離得近一些。
崔硯池帶著花郎啟程，馬蹄落在青石街道上發出爽快清脆的噠噠聲，任煙煙站在門前目送崔硯池離去，直到他轉過街巷一角，方輕輕嘆了口氣。
“姑娘……”
送別的氛圍總歸不大好受，天井裏靜得出奇，阿碧陪任煙煙站了一會兒，怪難受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阿碧向來粗枝大葉，任煙煙不想她在此時竟也會有這種細膩感傷的心思，她訝然一望阿碧沒精打采的臉色，不禁展顏笑了。
“他們又不是不回來了，哭喪著臉幹什麽？”她取笑說著，向後用力伸展了下肩膀振奮精神。
“大人不在這幾個月我有的忙呢，你可別以為能偷閑！”
任煙煙屈起兩指輕輕一彈阿碧腦門，俏皮地笑著吩咐：“你快打起精神，把我前幾日從寺裏帶回來的那些經書都搬去映雪堂去！”
任煙煙之前因為崔硯池要遠行這事兒耍過多少脾氣，使過多少小性兒，阿碧都看在眼裏，阿碧以為崔硯池這一走，任煙煙定會消沈難過一段時間，卻萬想不到此刻任煙煙看上去堪說雀躍。
阿碧摸著腦門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太傷心啦……”
阿碧的樣子傻呼呼的，任煙煙噗嗤一笑，搖了搖頭。
“瞎說什麽呢。”
她轉過身，走向映雪堂的方向。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明朗的光線照得小園裏的花木格外生機勃勃，即使昨夜未曾好眠，滿目的碧翠依舊讓任煙煙覺得神清氣爽，她一路走，一路悄然想：“啊，原來不過如此，原來也沒什麽大不了。”
實不相瞞，崔硯池身影消失在街角的那一刻，任煙煙覺得有一根將她和崔硯池連在一起的線突然被剪斷了。她在那一瞬間十分慌亂，就像是失去了某些一直倚仗的東西。可她慌亂中看到一如往昔的街景時，她忽然有些懂了崔硯池之前跟她說的話。
那就是他說他不想成為她僅有的東西，因為那太危險也太悲哀了。
之前任煙煙以為那不過是崔硯池為自己的冷情找的借口，可她在看到崔硯池身影遠去，自己而為之心慌的時候，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崔硯池說她處在一個悲哀又危險的處境。
因為並無變化的世界顯出了她的寄托有多麽虛渺，有多麽不足為道。
“要勇敢一點。”
任煙煙走著，擡手撫過嫩綠的樹梢，輕聲為自己鼓勁，雖然思念已經在心口開始蔓延。
她想。
至少，自己要試著勇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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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的日子轉瞬即至, 任煙煙來回清點過三四遍崔硯池的行李，恨不得將一年四季的東西全給他帶上。
臨行前一晚，崔硯池整理好重要的文印關牒, 從書房回到臥雲閣，上樓便看到任煙煙披著件單衣抱臂立在窗前, 出神地望著窗外。
任煙煙臉上沒什麽表情, 不過眉眼有些微垂。房中燈火明亮，外間銀白幽涼的月光朦朦朧朧地撲在她臉上, 多少襯出了她幾分寂寥。
“都收拾好了。”
崔硯池輕聲打破充斥在房中的寂寞，微笑著走到了任煙煙身旁。任煙煙從漫無飄渺的思緒裏回過神，圈住崔硯池的腰，靠在他身前擡手比了個四。
“還有四個時辰。”她簡短說著, 眼睛依舊望著窗外。
今夜天邊一輪勾月，月色冰涼澄澈得像穿林而過的泠泠泉水。
“想這些不過是徒增傷感了，別想了。”崔硯池一邊說，一邊溫柔地握住任煙煙的手。
他折低她比劃的手指，將她的手包在手心。
“你該想不過幾次圓缺，我就回來了。”
任煙煙垂眼看向被崔硯池握著的手, 揚唇淺淺笑了。
“你說得是。”
這晚崔硯池格外話少，任煙煙無言地同他看了會兒月，見月影已經快上移到頭頂，便催促道：“早些休息吧，你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呢。”
“嗯。”崔硯池溫和答應一聲，關上了窗扉。
吹滅燈盞，房間陷入黑暗, 越顯得月光模糊柔潤。帳中兩人相偎而眠，誰都沒睡著, 也誰都沒說話。
這沈默仿佛是提前定好的默契，崔硯池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摟著任煙煙的肩膀，腦子裏一會兒想著明天的行程，一會兒想著即將到來的離別。他拇指和食指夾著任煙煙肩上的薄衫，輕輕地來回撚，他不自覺自己的動作，任煙煙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心煩意亂。
她見過許多次了，他心神不寧的時候，覺得棘手的時候，一定要揉著什麽想問題的小習慣。
“明日會不會下雨呢？”
她翻身抱住崔硯池，將頭抵在他下巴上問。
“應該不會吧。”
崔硯池不想任煙煙會忽然問他這樣一個問題，他一楞，有些緊張的心情沒來由地像被釋放般放松了下來。
“就算明日不下，等到了梅雨時節，一樣天天都是雨。”
任煙煙又說，聲音輕輕慢慢的，並不打擾這黑夜。
這對話平淡如常，就好像明天沒有變動，沒有悲傷，就同以前稀松平常的一天一樣。
“是啊。”
崔硯池抱著任煙煙回答，繃緊的肩膀和背逐漸松弛。
“困了……”
任煙煙含含糊糊地吐出兩個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崔硯池懷裏。她擺出了一幅要睡的樣子，所以崔硯池沒有回答她，其實她悄悄聽著崔硯池的心跳聲，壓根沒有一點兒睡意。
她舍不得睡著，舍不得錯失和他在一起每個時刻，她想牢牢記住他的溫暖，他的味道，讓在與他分離的時候，想起這些都覺得鮮活。
不知過去多久，崔硯池吹在任煙煙頭頂上的呼吸變得綿長了，任煙煙仰起頭，就著淺淡的月光看到崔硯池安閑的睡顏，眼角泛出了點沒奈何的笑意。
她想起了他第一次在臥雲閣上過夜，結果第二天睡到太晚才醒的事情。
那時她和他關系還很尷尬，他睡得沈，她不好意思叫醒她，只能餓著肚子憋著氣等他醒。那個時候她嫌棄他沒分寸，在她房裏也能睡得如此自在，全沒料到自己日後會經常因為他忙到幹脆就睡在書房而生氣。
被這件事勾起的回憶接踵而至，任煙煙一件件數過去，最後竟然驚訝於自己已經和崔硯池t經歷過了那麽多的事。
初見時崔硯池的疏離和溫和給任煙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她總覺得崔硯池是冷的。
而在這一年的朝夕相處之後，在見過了他的喜怒哀樂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就算還沒能描摹出他真切的模樣，感受也比之前覆雜難言得多。
她想，崔硯池是一個值得她探究下去的人，也是一個不懼怕讓人探究心底的人，因為他的內心純粹堅定，他是個坦蕩澄明的君子。
任煙煙亂七八糟地想著，不覺起了睡意，夢境現實交雜起伏，她極不安穩地睡著，在朦朧間看到房中泛起的一縷慘淡的亮色，立時清醒了過來。
阿碧和婉兒上樓的腳步聲恰在此時傳進房中，任煙煙意識到到了起床梳洗的時辰，心不自覺地抽的一痛。
閣上安寂，阿碧按著習慣挽起層層紗簾，放進些天光，任煙煙怔然從床上坐起，阿碧不料她這麽早就醒了，驚訝地頓住了動作的手。
“姑娘……？”
阿碧壓低聲音，小小聲地喚下任煙煙。
天光淺藍暗淡，任煙煙坐在在帳中向阿碧無聲地擺了擺手。
阿碧先是不解其意，而後會意過來，便躡手躡腳地下了閣樓。
任煙煙頭有些暈，心卻是十分清醒，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她在床上呆坐了好一會兒，方側過身打算叫醒崔硯池。
轉過頭，崔硯池卻是不知在何時醒了，正靜靜地望著她。
“你什麽時候醒的？”
任煙煙輕聲問，臨別在即，她想要笑一笑，做出副輕松的形容，可惜唇角揚到一半就控制不住地僵住了。
任煙煙臉上的笑容實在勉強，崔硯池眼神一黯，從床上坐了起來。
“很快就回來了。”
他一面溫和說著，一面擡起手將任煙煙攬進懷裏。
崔硯池這份安慰來得體貼而柔和，任煙煙臉貼在他肩頭，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心裏壓抑的的酸楚嘩啦一聲泛濫開來。
“嗯……”
她攥住崔硯池衣角，聲音含糊地點了點頭。
天亮得很快，就從阿碧上樓到現在的這一小會兒，房裏的光線就已從模糊清冷變得明亮清晰，任煙煙一頭長發垂落在身後，淩亂旁逸的發絲隨著她的身體輕輕顫抖，崔硯池看在眼中，便知她忍哭忍得辛苦。
“煙煙……”
饒是早知道會有這一幕，崔硯池仍覺得自己未做好準備，他想安撫安撫任煙煙，喉頭卻是堵得半天說不出話。
末了，唯有一聲嘆息。
再是難分難離，時間也不會慢一分一秒。臨到出門的時辰，任煙煙將崔硯池送至家門口，該說的該叮囑的之前都已經翻來覆去地說了不知道多少遍，是以此刻她反而沒什麽可說的。
任煙煙拉著崔硯池的衣袖磨磨蹭蹭半天，眼見崔硯池馬上就該走了，忍不住道：“真的不要我送你到城郊？”
之前她幾次提出這個請求，都被崔硯池以公事出行，不宜張揚的理由拒絕了，其實她現下又說這話，也不是真的想讓崔硯池同意，而是更像沒話找話，想要能和他說點什麽。
“不用了。”
任煙煙不舍又期待的眼神惹人心疼，崔硯池溫文笑著搖了搖頭。
“只要能夠，我會勤寫信回來的。”
崔硯池一語直戳任煙煙心底，任煙煙勉強笑了一笑。
“不要擔心，”崔硯池目光眷戀地落在任煙煙臉上，他擡手撫上任煙煙的臉頰，向她重覆道：“煙煙，不要擔心。”
花郎等人候在門外，崔硯池這個動作做得旁若無人，他的眼神熱切，任煙煙察覺到此時他的註意力都傾註在自己身上，臉驟然紅熱。
“好……”她怯然答應。
得到她這個回答，崔硯池一點頭，像是松口氣般低頭笑了一下。
“我該走了。”
天光漸亮，一束明亮的日光升高到檐角，斜斜照亮天井，崔硯池向任煙煙最後道別，給了她一個擁抱。
崔硯池內斂穩重，向來不喜歡在人前展示與任煙煙的親昵，任煙煙猝不及防落入懷抱，餘光瞥見阿碧她們皆在原地僵硬站著，眼睛刻意又無措地盯著地面，登時羞得臉紅心跳。
“珍重。”
崔硯池俯身在任煙煙耳邊叮囑，聲音輕得只讓她聽得見，任煙煙怔楞間聽見崔硯池的話，纖長的眼睫輕輕一顫，驀地有種歡喜又寂寥的意味。
“我走了。”
崔硯池放開任煙煙，向她輕快說罷，隨即轉過身走出了家門。任煙煙回過神，慌忙跟上前，與崔硯池一同前去的花郎忙著最後清點整理遍行李，崔硯池騎在馬上，任煙煙倚在門口，兩人沈默地互相望了許久。
“公子，都妥當了。”
花郎清點完，向崔硯池示意，崔硯池點點頭，眸光從上到下飛快地從任煙煙身上掃過了一遍。
“去吧。”任煙煙莞爾一笑，反而催促起崔硯池。
她明了崔硯池那一眼的意義，因為她同他一樣想把他此時的模樣深深地印在腦海，仿佛記得清楚些，就離他離得近一些。
崔硯池帶著花郎啟程，馬蹄落在青石街道上發出爽快清脆的噠噠聲，任煙煙站在門前目送崔硯池離去，直到他轉過街巷一角，方輕輕嘆了口氣。
“姑娘……”
送別的氛圍總歸不大好受，天井裏靜得出奇，阿碧陪任煙煙站了一會兒，怪難受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阿碧向來粗枝大葉，任煙煙不想她在此時竟也會有這種細膩感傷的心思，她訝然一望阿碧沒精打采的臉色，不禁展顏笑了。
“他們又不是不回來了，哭喪著臉幹什麽？”她取笑說著，向後用力伸展了下肩膀振奮精神。
“大人不在這幾個月我有的忙呢，你可別以為能偷閑！”
任煙煙屈起兩指輕輕一彈阿碧腦門，俏皮地笑著吩咐：“你快打起精神，把我前幾日從寺裏帶回來的那些經書都搬去映雪堂去！”
任煙煙之前因為崔硯池要遠行這事兒耍過多少脾氣，使過多少小性兒，阿碧都看在眼裏，阿碧以為崔硯池這一走，任煙煙定會消沈難過一段時間，卻萬想不到此刻任煙煙看上去堪說雀躍。
阿碧摸著腦門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太傷心啦……”
阿碧的樣子傻呼呼的，任煙煙噗嗤一笑，搖了搖頭。
“瞎說什麽呢。”
她轉過身，走向映雪堂的方向。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明朗的光線照得小園裏的花木格外生機勃勃，即使昨夜未曾好眠，滿目的碧翠依舊讓任煙煙覺得神清氣爽，她一路走，一路悄然想：“啊，原來不過如此，原來也沒什麽大不了。”
實不相瞞，崔硯池身影消失在街角的那一刻，任煙煙覺得有一根將她和崔硯池連在一起的線突然被剪斷了。她在那一瞬間十分慌亂，就像是失去了某些一直倚仗的東西。可她慌亂中看到一如往昔的街景時，她忽然有些懂了崔硯池之前跟她說的話。
那就是他說他不想成為她僅有的東西，因為那太危險也太悲哀了。
之前任煙煙以為那不過是崔硯池為自己的冷情找的借口，可她在看到崔硯池身影遠去，自己而為之心慌的時候，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崔硯池說她處在一個悲哀又危險的處境。
因為並無變化的世界顯出了她的寄托有多麽虛渺，有多麽不足為道。
“要勇敢一點。”
任煙煙走著，擡手撫過嫩綠的樹梢，輕聲為自己鼓勁，雖然思念已經在心口開始蔓延。
她想。
至少，自己要試著勇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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