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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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晨光微熹, 天邊殘月淺淡，寒星寥落。竹風館門窗掩著，屋內光線昏蒙, 擺在帳前案上的鴛鴦形香爐裏的熏香默默燃了一夜，此時已是煙氣寥寥。
層層疊疊的錦帳委頓及地, 隔絕開了外間的聲響和撲在窗戶上的簌簌風聲。繡著纏枝牡丹的香色錦被扯得歪歪斜斜, 任煙煙偎在崔硯池身旁，散著一頭青絲, 裹著大半被子睡得無知無覺。
任煙煙手指穿在崔硯池發間虛虛勾纏，一聲鳥鳴從窗外急急劃過，餘音傳入帳中，她眼睫一顫, 意識回覆的瞬間，便有一線尖細的痛楚從腦中貫過。
天色帶著三分夜間的藍，任煙煙難耐地皺起眉頭，想要坐起甩甩腦袋尋個清明。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自己一手攬著崔硯池胳膊，一手攀著崔硯池肩膀, 流連的濃濃睡意立時散了個一幹二凈。
任煙煙睜圓眼睛，倏地將兩手縮回身前，不防手指在慌亂中扯到了崔硯池的頭發。
崔硯池歪頭發出聲不滿的鼻息，閉著眼往側面翻身，迷蒙著順手撈過了任煙煙的腰。任煙煙被崔硯池猝不及防地摟進懷中，一面驚得在心裏大叫，一面僵硬得動也不敢動。
崔硯池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 任煙煙顫顫巍巍地向他伸出一指頭想要將他推開，卻猶疑了半晌都不敢碰到他。
昨晚……
任煙煙斷斷續續想起自己扯住崔硯池不放, 嘀嘀咕咕鬧了半夜。她覺得丟臉，試圖想起自己還有沒有做過別的上不得臺面的舉動，可稍微一動腦子就頭疼欲裂。
崔硯池的手松松搭在任煙煙腰間，任煙煙別扭不已，小心地挪了一下想讓崔硯池松開手，崔硯池卻是睡著收緊了手臂。
兩人先前尚有幾寸空隙，這一做動作反而直接呼吸相聞，任煙煙不敢再輕舉妄動，幹脆咬牙閉眼，想著不如再睡過去，到時只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可她心煩意亂，越想要睡便越清醒。
崔硯池綿長的呼吸、自己慌亂的心跳、腰上溫熱的觸感、帳裏氤氳殘存的香氣、錦被摩擦發出的窸窣聲音，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在這一刻都似放大了百倍，任煙煙閉眼忍耐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天光一點一點亮起，床帳裏昏蒙的光線也跟著一點一點變得清晰。任煙煙悄咪咪擡眸看向還在沈睡的崔硯池，帳中安寧，她百無聊賴地琢磨他的臉，心情不知不覺開始平靜。
任煙煙知道崔硯池長什麽模樣，可從未有像今日這般的機會可以放肆瞧他。她仔細凝視著，目光經過他的眉眼，慢慢地向下移，直到一寸一分地移過他微薄的唇和線條分明的下頜，方像明了了似地垂下眼眸。
任煙煙給自己描摹的意中人一直很模糊，她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應該是個什麽樣，可她想，她要他才華橫溢，她要他磊落光明，她要他處變不驚，她要他心懷抱負，如竹如玉，和這世上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樣。
崔硯池似乎和她想象的那個人很像，所以她不懂為什麽在她都已經不介意當時的陰差陽錯之後，崔硯池還要她想清楚。
難道不是已經是他了嗎？
難道不是把他當成想象裏的那個人也可以的嗎？
任煙煙不懂如果可以做一輩子的夢，那還有什麽必要去分清楚夢和現實。
任煙煙擡起眼眸，再次端詳崔硯池沈睡的臉，她想認認真真地想清楚崔硯池在意的到底是什麽，可思索了不一會兒，思緒就飄到了不知何處。
他身上的溫度剛剛好，他用的熏香味道很好聞，他閉眼時也俊朗……
任煙煙散漫想著，忽然淺淺仰起頭蹭了下崔硯池的下巴。
“崔硯池……”
她縮進崔硯池懷裏，在靠近他心口的地方輕而又輕地喚了聲他的名字。崔硯池渾然無知，她安靜一笑，輕輕環抱住他的腰，安寧地閉上了眼睛。
她想，其實她不反感，也不害怕此時和他的親昵。
甚而，她是歡喜的。
任煙煙昏然睡去，等到再有意識之時已是天光大亮。半夢半醒，她摸到身旁空蕩，睜開眼，帳中空空，她心下驟然湧起了股失落。
房中清靜，明朗的日光透過紗帳的花紋明明暗暗地照上床榻，有種恍惚的意味。任煙煙擁著被子呆楞半晌，晃眼見到枕邊放著個用花青羅帕包著的東西，便探身過去拿起那物什。
羅帕包著個金鑲碧璽的海棠花簪，還夾著一張紙條。
“段熙離京，前去相送。”
紙上八字文氣滿溢，俊秀挺拔，毫無疑問是崔硯池的字跡。
崔硯池這句交代，叫任煙煙心頭隱隱的郁悶驟然散去。
粉碧璽純凈剔透，海棠花瓣上凝著的點點清光清麗雅致，暧昧溫柔，任煙煙低頭看著，眼中一點點浮起了清淺的笑意。
這日任煙煙在王府用過午飯便回了崔宅，她這一天打不起什麽精神，回家後就在臥雲閣上補眠。
任煙煙囫圇睡著，因為總念著崔硯池回沒回家，所以睡得斷斷續續，不大安穩。半夢半醒中，任煙煙聽到外間傳來隱約細瑣的聲響，直覺是崔硯池，乍然驚醒。
“你回來了？”
任煙煙掀開被子跳下床榻，撩起重重的簾帳向外走去。崔硯池從外面回來特意放輕了腳步上樓，任煙煙睡眼惺忪地跑到他面前，他意外一怔，驀地感覺心中平地起微風，吹皺一池水。
“你回來了……”
任煙煙揉揉眼睛，聲音含混地向崔硯池打招呼。
任煙煙頭腦昏沈，沒功夫去想為什麽許久沒上臥雲閣的崔硯池今日會徑直到到這兒來，她未施脂粉，松松挽成一束的頭發睡過一覺後也有幾分淩亂。
任煙煙顏面素淡，眼尾有些憔悴的微微垂著，崔硯池見慣了她明艷活潑，此時見到t她這柔弱纖細的神情，心下不由起了憐惜。
“還難受嗎？”
他關切地輕聲詢問，不覺眼神已經在她身上流連許久。
“嗯……”
任煙煙點點頭，沒精打采地走到桌前坐下。睡了一天腦袋還是暈沈沈的，她難受地撐住腦袋，輕輕揉著太陽穴向崔硯池低聲道：“還是頭疼。”
天色說晚不晚，房間微暗，還未點燈，任煙煙眼睛濕漉漉的，眼裏清亮細索的光恰如傍晚隱約閃爍的星。
崔硯池微微一笑，無言坐到任煙煙身旁。任煙煙的目光跟著崔硯池的動作，崔硯池坐下也不說話，她輕輕一皺眉頭，帶著些任性的語氣又抱怨道：“都怪上官越。”
任煙煙模樣嬌癡，崔硯池笑了。
“就昨晚你倆針鋒相對的架勢，估計他現在頭也是疼的。”
任煙煙不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些什麽，但直覺今日崔硯池看她的眼神有了變化，她不大明白崔硯池為什麽會忽然將那簪花送她，可她心裏總歸歡喜柔軟。
昨夜的那個吻混亂突然，叫人不能當真也叫人很難不當真。崔硯池不知用怎樣的姿態面對任煙煙才算恰當，是以此時他進退無措，略略生硬。
傍晚時分晦冥的天色更襯得房中沈寂，崔硯池淡淡笑過一句後就沒再說話，任煙煙不大滿意崔硯池的緘默，便將腦袋枕在手臂上，一言不發地默默看著他，想聽他多說點什麽。
任煙煙沒說話，但清澈漂亮的眼睛裏明白透露出幾分要求，崔硯池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她在嬌嗔地質問他為什麽對她這麽疏遠。
“煙煙……”
美人的一雙含情目很會勾魂，崔硯池情不自禁地擡起手，像揉小貓兒似地揉了下任煙煙的腦袋。
任煙煙乖覺蹭了下崔硯池手心。
任煙煙的頭發蓬松，肌膚溫熱，手心的觸感傳到崔硯池心裏，又似昨日那般濺起了他一池漣漪。
崔硯池並指輕柔撚過任煙煙的臉頰，無可奈何地一聲嘆息。
“你啊……”
即便不知崔硯池這聲嘆息的意思，任煙煙還是心滿意足地淺淺揚起了唇角。
“段公子和羅姑娘他們回江州了？”
任煙煙捉過崔硯池的手，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崔硯池的手微微有些涼，她一邊把玩著他修長白凈，指甲也修得整潔的手，一邊與他閑話。
崔硯池不想任煙煙會有這個親昵到暧昧的動作，任煙煙的手溫軟細膩，他不動聲色地垂眸，一時只註意到她主動纏著自己的手指，沒聽進她的問題。
“問你話呢。”
崔硯池半天沒動靜，任煙煙含笑捏了下他的手。
“沒，他們沒回江州。”
崔硯池溫聲答著，同時反手握住了任煙煙的手。
崔硯池的動作不急不緩，有種明知而為的從容，十指交握，纏綿隱約，一抹羞紅後知後覺地爬上了任煙煙的耳朵。
崔硯池不喜歡糊裏糊塗，他習慣追根究底、理清脈絡，弄清楚每一個“所以”背後的“因為”。
他執著於讓任煙煙想明白，也正是因為他想要她厘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但感情似乎就是一件追究不出原因的事情。
崔硯池下定決心要做個君子，在任煙煙想好之前絕對不對她有非分之想，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昏了頭。
而此時，他清醒地放棄了克制。
他想，昏頭便昏頭，反正他已厭倦了做正人君子。
任煙煙一向率性而為，她沒有興趣將她此時對崔硯池親近的理由總結出個一二三。她想要靠近，她便靠近。
“他們為什麽不回去？”
任煙煙低聲追問，其實並不關心段熙和羅鏡清為什麽不回江州，她如此問，只是覺得此時她應該說點什麽。
不然她就要被崔硯池溫和卻放肆的眼神看得遭不住了。
“江南有舊友，他們打算拜訪舊友，順便游覽江南春來光景。”
崔硯池慢條斯理地答著，拉起任煙煙的手放到心口的位置，任煙煙心砰砰跳得飛快，不自覺放輕了呼吸。
“煙煙……”
崔硯池握著任煙煙的手，輕輕喚聲她的名字，任煙煙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將手抽回來，可哪怕現下她的心已經羞怯得發緊，她也不舍得。
崔硯池悄然改換了口吻，任煙煙直覺他不打算再說其實他倆都不在意的段熙的事情了。
那他打算說什麽呢？
是打算說昨晚她胡鬧了些什麽？亦或是說起他送她的花簪？
任煙煙捉摸不定地胡亂想著，不知怎的，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害怕聽到他直接談及他們。
任煙煙一雙清眸忽閃忽閃，寧肯聽崔硯池繼續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崔硯池察覺到任煙煙的不知所措，可此時他也還沒打定主意。
他不知道他應該說什麽，他想問清楚昨夜那個突如其來的吻是怎麽回事，又覺得不必多此一舉。可如若叫他規規矩矩地放開手，與她繼續打幌子，他也不甘心、不情願。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沒有點燈的房間已是暗得光線模糊，崔硯池莫名有些心急，就像是一定得趕在天光一寸寸消失掉前做點什麽一樣。
沈默漸漸蕩漾開，任煙煙悄然移開目光，神情似乎是期待落空的失望，崔硯池心一慌，不知從哪兒來了勇氣擡手固住了她肩膀。
崔硯池少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時候，不過此時他便在毫無理智地想：此刻她清醒著，與其再去糾結昨夜算什麽，不如直接讓她告訴自己這算什麽。
崔硯池決定要像昨夜一樣以其人之道還之彼身，他決心下得很快，不過他剛低下頭，房間的寂靜就被步上樓階的腳步聲打破了。
“阿碧！”
任煙煙耳聰目明，像正在做壞事的小孩兒迅速分辨出大人的聲響一般，想也不想，直接打掉了崔硯池的手。
崔硯池反應不及，身子倉猝向前一晃。
“姑娘，你醒了呀！要不要傳晚飯？”
崔硯池頗是狼狽地扶住桌沿，不及懊惱便聽得阿碧在背後脆生生地問，任煙煙正對阿碧坐著，若無無事的模樣點點頭，崔硯池滿心皆是無奈羞慚，只是強做鎮定地背對著阿碧。
房中昏暗，阿碧走到燈前點燈，任煙煙趁機偷偷瞧崔硯池一眼，見他一張俊臉一陣紅一陣白，似是慚愧得擡不起頭，眸中不由生出笑意。
“阿碧，把晚飯傳在映碧館，我和大人等下就過去。”
任煙煙吩咐著，伸指輕輕勾住崔硯池的袖口，崔硯池尚因為方才的事情窘迫不已，任煙煙這動作帶著隱秘撩撥，只有彼此知曉的情愫。
任煙煙搭在衣上的白皙柔膩，崔硯池心弦一顫，擡眸望向任煙煙，撞進她盈盈帶笑的雙眼，心中又是一陣薰風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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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 天邊殘月淺淡，寒星寥落。竹風館門窗掩著，屋內光線昏蒙, 擺在帳前案上的鴛鴦形香爐裏的熏香默默燃了一夜，此時已是煙氣寥寥。
層層疊疊的錦帳委頓及地, 隔絕開了外間的聲響和撲在窗戶上的簌簌風聲。繡著纏枝牡丹的香色錦被扯得歪歪斜斜, 任煙煙偎在崔硯池身旁，散著一頭青絲, 裹著大半被子睡得無知無覺。
任煙煙手指穿在崔硯池發間虛虛勾纏，一聲鳥鳴從窗外急急劃過，餘音傳入帳中，她眼睫一顫, 意識回覆的瞬間，便有一線尖細的痛楚從腦中貫過。
天色帶著三分夜間的藍，任煙煙難耐地皺起眉頭，想要坐起甩甩腦袋尋個清明。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自己一手攬著崔硯池胳膊，一手攀著崔硯池肩膀, 流連的濃濃睡意立時散了個一幹二凈。
任煙煙睜圓眼睛，倏地將兩手縮回身前，不防手指在慌亂中扯到了崔硯池的頭發。
崔硯池歪頭發出聲不滿的鼻息，閉著眼往側面翻身，迷蒙著順手撈過了任煙煙的腰。任煙煙被崔硯池猝不及防地摟進懷中，一面驚得在心裏大叫，一面僵硬得動也不敢動。
崔硯池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 任煙煙顫顫巍巍地向他伸出一指頭想要將他推開，卻猶疑了半晌都不敢碰到他。
昨晚……
任煙煙斷斷續續想起自己扯住崔硯池不放, 嘀嘀咕咕鬧了半夜。她覺得丟臉，試圖想起自己還有沒有做過別的上不得臺面的舉動，可稍微一動腦子就頭疼欲裂。
崔硯池的手松松搭在任煙煙腰間，任煙煙別扭不已，小心地挪了一下想讓崔硯池松開手，崔硯池卻是睡著收緊了手臂。
兩人先前尚有幾寸空隙，這一做動作反而直接呼吸相聞，任煙煙不敢再輕舉妄動，幹脆咬牙閉眼，想著不如再睡過去，到時只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可她心煩意亂，越想要睡便越清醒。
崔硯池綿長的呼吸、自己慌亂的心跳、腰上溫熱的觸感、帳裏氤氳殘存的香氣、錦被摩擦發出的窸窣聲音，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在這一刻都似放大了百倍，任煙煙閉眼忍耐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天光一點一點亮起，床帳裏昏蒙的光線也跟著一點一點變得清晰。任煙煙悄咪咪擡眸看向還在沈睡的崔硯池，帳中安寧，她百無聊賴地琢磨他的臉，心情不知不覺開始平靜。
任煙煙知道崔硯池長什麽模樣，可從未有像今日這般的機會可以放肆瞧他。她仔細凝視著，目光經過他的眉眼，慢慢地向下移，直到一寸一分地移過他微薄的唇和線條分明的下頜，方像明了了似地垂下眼眸。
任煙煙給自己描摹的意中人一直很模糊，她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應該是個什麽樣，可她想，她要他才華橫溢，她要他磊落光明，她要他處變不驚，她要他心懷抱負，如竹如玉，和這世上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樣。
崔硯池似乎和她想象的那個人很像，所以她不懂為什麽在她都已經不介意當時的陰差陽錯之後，崔硯池還要她想清楚。
難道不是已經是他了嗎？
難道不是把他當成想象裏的那個人也可以的嗎？
任煙煙不懂如果可以做一輩子的夢，那還有什麽必要去分清楚夢和現實。
任煙煙擡起眼眸，再次端詳崔硯池沈睡的臉，她想認認真真地想清楚崔硯池在意的到底是什麽，可思索了不一會兒，思緒就飄到了不知何處。
他身上的溫度剛剛好，他用的熏香味道很好聞，他閉眼時也俊朗……
任煙煙散漫想著，忽然淺淺仰起頭蹭了下崔硯池的下巴。
“崔硯池……”
她縮進崔硯池懷裏，在靠近他心口的地方輕而又輕地喚了聲他的名字。崔硯池渾然無知，她安靜一笑，輕輕環抱住他的腰，安寧地閉上了眼睛。
她想，其實她不反感，也不害怕此時和他的親昵。
甚而，她是歡喜的。
任煙煙昏然睡去，等到再有意識之時已是天光大亮。半夢半醒，她摸到身旁空蕩，睜開眼，帳中空空，她心下驟然湧起了股失落。
房中清靜，明朗的日光透過紗帳的花紋明明暗暗地照上床榻，有種恍惚的意味。任煙煙擁著被子呆楞半晌，晃眼見到枕邊放著個用花青羅帕包著的東西，便探身過去拿起那物什。
羅帕包著個金鑲碧璽的海棠花簪，還夾著一張紙條。
“段熙離京，前去相送。”
紙上八字文氣滿溢，俊秀挺拔，毫無疑問是崔硯池的字跡。
崔硯池這句交代，叫任煙煙心頭隱隱的郁悶驟然散去。
粉碧璽純凈剔透，海棠花瓣上凝著的點點清光清麗雅致，暧昧溫柔，任煙煙低頭看著，眼中一點點浮起了清淺的笑意。
這日任煙煙在王府用過午飯便回了崔宅，她這一天打不起什麽精神，回家後就在臥雲閣上補眠。
任煙煙囫圇睡著，因為總念著崔硯池回沒回家，所以睡得斷斷續續，不大安穩。半夢半醒中，任煙煙聽到外間傳來隱約細瑣的聲響，直覺是崔硯池，乍然驚醒。
“你回來了？”
任煙煙掀開被子跳下床榻，撩起重重的簾帳向外走去。崔硯池從外面回來特意放輕了腳步上樓，任煙煙睡眼惺忪地跑到他面前，他意外一怔，驀地感覺心中平地起微風，吹皺一池水。
“你回來了……”
任煙煙揉揉眼睛，聲音含混地向崔硯池打招呼。
任煙煙頭腦昏沈，沒功夫去想為什麽許久沒上臥雲閣的崔硯池今日會徑直到到這兒來，她未施脂粉，松松挽成一束的頭發睡過一覺後也有幾分淩亂。
任煙煙顏面素淡，眼尾有些憔悴的微微垂著，崔硯池見慣了她明艷活潑，此時見到t她這柔弱纖細的神情，心下不由起了憐惜。
“還難受嗎？”
他關切地輕聲詢問，不覺眼神已經在她身上流連許久。
“嗯……”
任煙煙點點頭，沒精打采地走到桌前坐下。睡了一天腦袋還是暈沈沈的，她難受地撐住腦袋，輕輕揉著太陽穴向崔硯池低聲道：“還是頭疼。”
天色說晚不晚，房間微暗，還未點燈，任煙煙眼睛濕漉漉的，眼裏清亮細索的光恰如傍晚隱約閃爍的星。
崔硯池微微一笑，無言坐到任煙煙身旁。任煙煙的目光跟著崔硯池的動作，崔硯池坐下也不說話，她輕輕一皺眉頭，帶著些任性的語氣又抱怨道：“都怪上官越。”
任煙煙模樣嬌癡，崔硯池笑了。
“就昨晚你倆針鋒相對的架勢，估計他現在頭也是疼的。”
任煙煙不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些什麽，但直覺今日崔硯池看她的眼神有了變化，她不大明白崔硯池為什麽會忽然將那簪花送她，可她心裏總歸歡喜柔軟。
昨夜的那個吻混亂突然，叫人不能當真也叫人很難不當真。崔硯池不知用怎樣的姿態面對任煙煙才算恰當，是以此時他進退無措，略略生硬。
傍晚時分晦冥的天色更襯得房中沈寂，崔硯池淡淡笑過一句後就沒再說話，任煙煙不大滿意崔硯池的緘默，便將腦袋枕在手臂上，一言不發地默默看著他，想聽他多說點什麽。
任煙煙沒說話，但清澈漂亮的眼睛裏明白透露出幾分要求，崔硯池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她在嬌嗔地質問他為什麽對她這麽疏遠。
“煙煙……”
美人的一雙含情目很會勾魂，崔硯池情不自禁地擡起手，像揉小貓兒似地揉了下任煙煙的腦袋。
任煙煙乖覺蹭了下崔硯池手心。
任煙煙的頭發蓬松，肌膚溫熱，手心的觸感傳到崔硯池心裏，又似昨日那般濺起了他一池漣漪。
崔硯池並指輕柔撚過任煙煙的臉頰，無可奈何地一聲嘆息。
“你啊……”
即便不知崔硯池這聲嘆息的意思，任煙煙還是心滿意足地淺淺揚起了唇角。
“段公子和羅姑娘他們回江州了？”
任煙煙捉過崔硯池的手，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崔硯池的手微微有些涼，她一邊把玩著他修長白凈，指甲也修得整潔的手，一邊與他閑話。
崔硯池不想任煙煙會有這個親昵到暧昧的動作，任煙煙的手溫軟細膩，他不動聲色地垂眸，一時只註意到她主動纏著自己的手指，沒聽進她的問題。
“問你話呢。”
崔硯池半天沒動靜，任煙煙含笑捏了下他的手。
“沒，他們沒回江州。”
崔硯池溫聲答著，同時反手握住了任煙煙的手。
崔硯池的動作不急不緩，有種明知而為的從容，十指交握，纏綿隱約，一抹羞紅後知後覺地爬上了任煙煙的耳朵。
崔硯池不喜歡糊裏糊塗，他習慣追根究底、理清脈絡，弄清楚每一個“所以”背後的“因為”。
他執著於讓任煙煙想明白，也正是因為他想要她厘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但感情似乎就是一件追究不出原因的事情。
崔硯池下定決心要做個君子，在任煙煙想好之前絕對不對她有非分之想，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昏了頭。
而此時，他清醒地放棄了克制。
他想，昏頭便昏頭，反正他已厭倦了做正人君子。
任煙煙一向率性而為，她沒有興趣將她此時對崔硯池親近的理由總結出個一二三。她想要靠近，她便靠近。
“他們為什麽不回去？”
任煙煙低聲追問，其實並不關心段熙和羅鏡清為什麽不回江州，她如此問，只是覺得此時她應該說點什麽。
不然她就要被崔硯池溫和卻放肆的眼神看得遭不住了。
“江南有舊友，他們打算拜訪舊友，順便游覽江南春來光景。”
崔硯池慢條斯理地答著，拉起任煙煙的手放到心口的位置，任煙煙心砰砰跳得飛快，不自覺放輕了呼吸。
“煙煙……”
崔硯池握著任煙煙的手，輕輕喚聲她的名字，任煙煙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將手抽回來，可哪怕現下她的心已經羞怯得發緊，她也不舍得。
崔硯池悄然改換了口吻，任煙煙直覺他不打算再說其實他倆都不在意的段熙的事情了。
那他打算說什麽呢？
是打算說昨晚她胡鬧了些什麽？亦或是說起他送她的花簪？
任煙煙捉摸不定地胡亂想著，不知怎的，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害怕聽到他直接談及他們。
任煙煙一雙清眸忽閃忽閃，寧肯聽崔硯池繼續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崔硯池察覺到任煙煙的不知所措，可此時他也還沒打定主意。
他不知道他應該說什麽，他想問清楚昨夜那個突如其來的吻是怎麽回事，又覺得不必多此一舉。可如若叫他規規矩矩地放開手，與她繼續打幌子，他也不甘心、不情願。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沒有點燈的房間已是暗得光線模糊，崔硯池莫名有些心急，就像是一定得趕在天光一寸寸消失掉前做點什麽一樣。
沈默漸漸蕩漾開，任煙煙悄然移開目光，神情似乎是期待落空的失望，崔硯池心一慌，不知從哪兒來了勇氣擡手固住了她肩膀。
崔硯池少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時候，不過此時他便在毫無理智地想：此刻她清醒著，與其再去糾結昨夜算什麽，不如直接讓她告訴自己這算什麽。
崔硯池決定要像昨夜一樣以其人之道還之彼身，他決心下得很快，不過他剛低下頭，房間的寂靜就被步上樓階的腳步聲打破了。
“阿碧！”
任煙煙耳聰目明，像正在做壞事的小孩兒迅速分辨出大人的聲響一般，想也不想，直接打掉了崔硯池的手。
崔硯池反應不及，身子倉猝向前一晃。
“姑娘，你醒了呀！要不要傳晚飯？”
崔硯池頗是狼狽地扶住桌沿，不及懊惱便聽得阿碧在背後脆生生地問，任煙煙正對阿碧坐著，若無無事的模樣點點頭，崔硯池滿心皆是無奈羞慚，只是強做鎮定地背對著阿碧。
房中昏暗，阿碧走到燈前點燈，任煙煙趁機偷偷瞧崔硯池一眼，見他一張俊臉一陣紅一陣白，似是慚愧得擡不起頭，眸中不由生出笑意。
“阿碧，把晚飯傳在映碧館，我和大人等下就過去。”
任煙煙吩咐著，伸指輕輕勾住崔硯池的袖口，崔硯池尚因為方才的事情窘迫不已，任煙煙這動作帶著隱秘撩撥，只有彼此知曉的情愫。
任煙煙搭在衣上的白皙柔膩，崔硯池心弦一顫，擡眸望向任煙煙，撞進她盈盈帶笑的雙眼，心中又是一陣薰風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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