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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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明月高懸, 夜色皎朗如霜，阿碧和婉兒睡在樓下，任煙煙獨宿閣上。閣上安靜悄然, 月光透不過層層疊疊的羅帳，帳內昏黑, 任煙煙散著一頭長發抱膝坐在床上, 一點睡意都無。
她一整晚都在想崔硯池的話，想得輾轉反側, 難以成眠。
她不懂他為什麽能平靜地向她說出那些話，她覺得他說他不是她的籠子的時候，那坦然的模樣實在是可惡至極。
她想知道這世上有沒有能讓崔硯池失控的事情，她甚而想, 如若有一天她見到了他歇斯底裏的模樣，興許她會感到痛快。
“混帳。”
任煙煙將頭靠在膝上，恨恨地罵了崔硯池一句，可罵過之後，心裏仍是堵得不行。
這晚非止任煙煙難以入睡，崔硯池亦是在書桌前枯坐了半夜。
任煙煙的憤怒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罵他懦夫，明明他給了她她想要的東西。
她給柳若昭的答案，不就是說如果她有的選，她不會選擇他嗎？
他想，他不逼她，不用這有名無實的關系去強迫她，她不是應該覺得輕松嗎？
為什麽還會那樣生氣啊！
任煙煙決絕離去時那雙通紅的眼浮現在崔硯池腦海, 崔硯池長嘆一聲，疲倦地用兩手撐住了腦袋。
房裏只有書案上的一盞琉璃燈的是亮的, 崔硯池面前鋪著張灑金紙，灑金紙上的散碎金箔被昏黃的燭火照得爍光點點，紙上墨跡縱橫，反反覆覆寫的是《漢廣》裏反覆吟詠的那一句。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t可方思。
任煙煙於崔硯池，如那漢水之畔可望而不可即的游女，而她的心，亦是他沒有辦法能到達的彼岸。
她生氣，是因為受不了他明確挑破她心裏的念頭，還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不甘心於自己沒有俘虜他，沒有讓他為她要死要活？
崔硯池亂七八糟地想，越想越覺迷茫。
“她到底在想什麽啊？”他困惑不已地反問自己一句，失意至極地揉皺了那張快被他。寫滿的紙。
任煙煙與崔硯池的關系覆又一落千丈，任煙煙非必要不與崔硯池見面，即使見了面也是草草相對，絕不給他好顏色。
然而終是避免不了要做戲。
臘月無節，但每逢落雪，京城人家便會開家宴賞雪，又是瀟瀟一場雪，宜都王妃從桃花樹下挖出春時釀的桃花酒，讓任煙煙和崔硯池一定要回一趟王府。
自任煙煙到京城，每年冬日必有一場落雪是配著王妃釀的桃花酒一起賞的，那日王府一家齊聚，就如平常人家般圍爐而坐笑談閑話，直至深夜。
十幾年下來，王妃的桃花酒在王府眾人心裏，已成了中秋的月餅，除夕的年夜飯一般的存在，任煙煙今年不得在王府過三十，所以她明白這宴她是萬萬不能推辭，而且是一定得帶著崔硯池去的。
“明日還是像以前那樣，我先回王府，你從禦史臺散值了就直接過來。”
時近年節，各大官衙也放松了些，崔硯池明白任煙煙不待見他，所以每天回來之後就都是一個人在書樓吃晚飯，這日婉兒來請他去映碧館吃晚飯，他便猜到了定是任煙煙有事相求。
任煙煙向崔硯池說罷，崔硯池沒什麽可說的，就只是點了點頭答應。
兩人三日未見，任煙煙斜瞥一眼崔硯池，別扭囑咐他道：“你可別像上次那樣又被陳大人留住了，要一家人等你。這次家宴很重要，你千萬不要來晚了。”
崔硯池想起上次他姍姍來遲被上官越灌醉的事，不由笑了一笑。
“不會的，你放心。”他說。
任煙煙叫崔硯池來就為說這事，事說完了菜還沒擺完，她一時無話，兩人間便驟然有些尷尬。
任煙煙端坐垂眸，半晌不語，崔硯池曉得她還在生氣，便自覺道：“我有封信正寫到一半，你先自己吃吧，我還是回去把信寫完……”
崔硯池一邊說一邊站起了身，這半個月任煙煙賭氣都賭得煩了，她見崔硯池又是這退避三舍的模樣，不由心煩。
她不耐煩地看向崔硯池，語氣不善道：“你去吧，我看你下次再是什麽借口！”
這確是崔硯池為抽身編的借口，但他編這個借口是因為他不想惹任煙煙生氣，現下弄巧成拙，他便有些無所適從。
“煙煙……”
他楞在原地，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走啊！”任煙煙慍怒地又補了一句。
崔硯池一臉無措，任煙煙知道自己這火發得不在理，可又實在是控制不住心裏的煩躁。她吼完崔硯池之後又是生氣，又是後悔，便轉了過來不看他，只是低下頭來和自己慪氣。
崔硯池這半月來亦是備受折磨，任煙煙眉眼低垂，他知她不好受，心一下軟了。
他嘆息一聲，在任煙煙身旁坐下了。
“煙煙……”他輕喚她一聲，認真同她道：“你要我走或要我留，能不能明白地告訴我。”
“我真的……不大懂。”
任煙煙心裏驟然湧起了種鬼打墻般的無力感。
她再也忍不住，便不禁帶著哭腔又急又無奈地嚷道：“不是我要不要你留下來，是你想不想留下來！”
“我想！”
任煙煙言辭激烈，崔硯池忍耐了這些時日的煩悶盡被她勾了出來，任煙煙話語未落，他即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任煙煙一怔，更是不解。
“那你想留下來便留下來啊！為什麽還說要走？！”
“因為我對自己沒有期望！”
“我不懂。”
她不懂。
她竟然不懂。
任煙煙神情急切，清亮的眸子裏盛滿了情緒，崔硯池看著她年輕柔嫩的臉，心底驀地生出了絲挫敗。
“煙煙，你分得清楚你想我留下來，是因為你想要我留下來，還是只能讓我留下來嗎？！”
崔硯池看著任煙煙的眼睛冷靜地問她，他忽而堅硬，任煙煙被他那似乎能洞察到心底的眼神一望，莫名生出了分怯。
因為她回答不了他，她分不清楚。
崔硯池低頭短短地笑了笑，似乎在說任煙煙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煙煙，親近和愛不是一種東西，不可以混為一談，我不想你糊裏糊塗地對待自己，也不想自己成為你一個虛妄的寄托。”
崔硯池說罷即起身離去，任煙煙似懂非懂崔硯池的話，但他要走，她驀地感到了不安。
“有差別嗎？難道不是已經是你了嗎？！難道不是就是你也是可以的嗎？！”
她慌張扯住崔硯池的袖子，仰著頭殷切地問他。
天真裏包含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固執，崔硯池常覺任煙煙天真，便是因為她就是如此。
他不理解她為什麽想當然地覺得他會滿足她的一切，就像她好似認定了他是愛她的，他是不會閃躲的。
但是不是的。
他有自己的猶豫和顧慮，他做不到像她那樣不計後果地往前直沖，有很多東西在他面前絆著，而他也心甘情願無可奈何地被那些絆著。
這些便是他與她之間寬廣不能渡的江水。
“有差別。”崔硯池垂眸看向任煙煙攥著他衣袖的手，聲音輕而又輕，但是語氣果斷而肯定。
“煙煙，我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我有你接受不了的地方。如果我現在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與你繼續下去，你以後必然會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難過，就像上回一樣。”
“明知你沒想清楚，明知你遲早會後悔，會恨我，我為什麽還要像哄騙你一樣的繼續呢？煙煙，我沒有那麽卑鄙，我也不允許自己這樣得到你！”
任煙煙被崔硯池說得心完全亂了。
她分不清。
她真的分不清。
她沒愛過誰，所以她怎麽能分清楚這是愛還只是依賴呢？
“我……”她絮絮吐出一字，不知能出何言。
“煙煙，慢慢想，你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
崔硯池握住任煙煙的手輕輕拿開，轉身走出了映碧館。
崔硯池……
房門開合帶進一陣冷風，任煙煙怔然望著門口，在心裏頹然喚了聲崔硯池的名字。
任煙煙一宿失眠，待第二日頂著兩發青的眼圈兒回王府，王妃看她神情萎頓，吃過午飯便催著她去小睡一下。
竹風館房內清靜，任煙煙卸了釵環上榻，王妃陪在她身邊翻看賬本，她便閉眼枕在王妃膝上。任煙煙昨夜不曾好眠，吃過飯後更是倦得不行。
“煙煙兒，你聽舅母一句勸，以後不要再仗著年輕同景初鬧到太晚了，對身體不好……”
任煙煙本是頃刻間就要睡去，但聽得宜都王妃沒頭沒尾的這句話，一下嚇得瞌跑了個精光。
“舅母！”
任煙煙翻身坐起，睜大了眼睛望向宜都王妃。
宜都王妃反被任煙煙這反應驚住了。
“唉呀，不過是提醒你一句罷了，幹甚麽做出這形容！”她不以為然地點了一點任煙煙額頭。
任煙煙呆呆捂住額頭，一張粉臉燒得耳朵尖尖都是燙的。
“躺下睡覺！楞著幹嘛？”宜都王妃好笑地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外甥女。
任煙煙聽王妃話乖乖躺了下去，待回過神羞得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腦袋，王妃瞧這場景可是樂不可支。
“哎呀！這有什麽，房裏就我們兩個人！
這是人少就能說的話嗎？！任煙煙躲在錦被裏窘迫地想。
“回去勸勸他，節制點，聽見沒！”
宜都王妃生怕任煙煙不當回事，不輕不重地一拍被子，又與她叮囑了一遍。
真是要命！
“知道了，知道了！快別說了！”任煙煙在被子裏閉著眼睛亂嚷，只覺這輩子都沒這麽丟臉過。
這日崔硯池來得甚早，天色昏黃，崔硯池進到竹風館時任煙煙正歪在暖榻上看話本，任煙煙聽得聲響擡頭看到崔硯池，想起午間王妃的叮囑，臉騰地一下熱透了。t
“你……你來了！”
她手忙腳亂地掀開身上蓋的小毛毯站起了身。
崔硯池不明所以，只覺任煙煙看著有點奇怪。
他點頭答聲是，自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盞熱茶，茶還未送入口，王妃房裏的沁兒就端著一晚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湯走了進來。
“姑娘，王妃要我送這鴨肉湯來，她說姑爺最近勞累，要多註意保養。”
馬上就是晚飯的時辰了，崔硯池一皺眉頭，搞不懂王妃為什麽會這時候給他送湯。
他不懂，任煙煙卻懂。
“放著吧。”任煙煙替崔硯池答言，故作輕巧的走到了崔硯池身旁。
沁兒離去，崔硯池直覺有鬼，他瞟一眼湯，又瞟了一眼任煙煙。
“怎麽回事？”
任煙煙站在崔硯池身側，若無其事道：“什麽怎麽回事？舅母特地給你備的，你喝就完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崔硯池收起了心中猜疑，但他舀起一勺湯，見裏面有芡實，便嫌棄地放下了湯勺。
“我不喜歡吃芡實。”
事兒還挺多。
任煙煙此時只想崔硯池趕快喝完這碗湯完事，她無語一撇嘴，只是施壓道：“這是舅母的心意，你自己看著辦吧。”
崔硯池無奈一嘆氣，硬著頭皮舀了勺湯送到嘴邊，無奈他聞得那芡實味道便覺渾身難受。
“算了。”他把勺子一放，同任煙煙商量道：“叫花郎進來幫我喝了吧，我實在喝不下。”
怎麽喝個湯還如此墨跡？
“這是內院，花郎候在二門外呢！”任煙煙沒好氣地瞪了眼崔硯池。
崔硯池亦知這不是個辦法，但這府內的皆是王府下人，他糾結了一會兒，只得放低了聲氣求任煙煙道：“那你來幫幫忙？”
“你……！”
任煙煙豈有此理地向崔硯池一瞪眼，待想到這湯的由來，又瞬間蔫了。
“行吧。”她垮著臉一點頭，在崔硯池身旁坐下，沒精打采地端起了碗。
崔硯池如蒙大赦。
“謝謝。”
任煙煙午睡起來才喝了碗銀子羹，這碗鴨肉湯她喝到後來便覺有些撐得慌。
全是因為他！
任煙煙喝得難受，便忍不住遷怒。
“我說，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在回王府前跟我說那些苦大仇深的話了……”
任煙煙嘟嘟囔囔地抱怨，崔硯池沒怎麽聽清楚。
“你說什麽？”
任煙煙費勁咽下一塊鴨肉，又舀起了一勺湯。
“說你煩人。”
她斜眼一瞧崔硯池，轉回目光盯了會兒滿滿的勺子，閉上眼睛絕望地又吃了一勺。
崔硯池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任煙煙剛剛埋怨的話，待再看見她一臉有苦說不出的委屈模樣，忍不住起身走到窗邊裝成看夕陽餘暉的模樣，背著她低頭悄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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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懸, 夜色皎朗如霜，阿碧和婉兒睡在樓下，任煙煙獨宿閣上。閣上安靜悄然, 月光透不過層層疊疊的羅帳，帳內昏黑, 任煙煙散著一頭長發抱膝坐在床上, 一點睡意都無。
她一整晚都在想崔硯池的話，想得輾轉反側, 難以成眠。
她不懂他為什麽能平靜地向她說出那些話，她覺得他說他不是她的籠子的時候，那坦然的模樣實在是可惡至極。
她想知道這世上有沒有能讓崔硯池失控的事情，她甚而想, 如若有一天她見到了他歇斯底裏的模樣，興許她會感到痛快。
“混帳。”
任煙煙將頭靠在膝上，恨恨地罵了崔硯池一句，可罵過之後，心裏仍是堵得不行。
這晚非止任煙煙難以入睡，崔硯池亦是在書桌前枯坐了半夜。
任煙煙的憤怒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罵他懦夫，明明他給了她她想要的東西。
她給柳若昭的答案，不就是說如果她有的選，她不會選擇他嗎？
他想，他不逼她，不用這有名無實的關系去強迫她，她不是應該覺得輕松嗎？
為什麽還會那樣生氣啊！
任煙煙決絕離去時那雙通紅的眼浮現在崔硯池腦海, 崔硯池長嘆一聲，疲倦地用兩手撐住了腦袋。
房裏只有書案上的一盞琉璃燈的是亮的, 崔硯池面前鋪著張灑金紙，灑金紙上的散碎金箔被昏黃的燭火照得爍光點點，紙上墨跡縱橫，反反覆覆寫的是《漢廣》裏反覆吟詠的那一句。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t可方思。
任煙煙於崔硯池，如那漢水之畔可望而不可即的游女，而她的心，亦是他沒有辦法能到達的彼岸。
她生氣，是因為受不了他明確挑破她心裏的念頭，還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不甘心於自己沒有俘虜他，沒有讓他為她要死要活？
崔硯池亂七八糟地想，越想越覺迷茫。
“她到底在想什麽啊？”他困惑不已地反問自己一句，失意至極地揉皺了那張快被他。寫滿的紙。
任煙煙與崔硯池的關系覆又一落千丈，任煙煙非必要不與崔硯池見面，即使見了面也是草草相對，絕不給他好顏色。
然而終是避免不了要做戲。
臘月無節，但每逢落雪，京城人家便會開家宴賞雪，又是瀟瀟一場雪，宜都王妃從桃花樹下挖出春時釀的桃花酒，讓任煙煙和崔硯池一定要回一趟王府。
自任煙煙到京城，每年冬日必有一場落雪是配著王妃釀的桃花酒一起賞的，那日王府一家齊聚，就如平常人家般圍爐而坐笑談閑話，直至深夜。
十幾年下來，王妃的桃花酒在王府眾人心裏，已成了中秋的月餅，除夕的年夜飯一般的存在，任煙煙今年不得在王府過三十，所以她明白這宴她是萬萬不能推辭，而且是一定得帶著崔硯池去的。
“明日還是像以前那樣，我先回王府，你從禦史臺散值了就直接過來。”
時近年節，各大官衙也放松了些，崔硯池明白任煙煙不待見他，所以每天回來之後就都是一個人在書樓吃晚飯，這日婉兒來請他去映碧館吃晚飯，他便猜到了定是任煙煙有事相求。
任煙煙向崔硯池說罷，崔硯池沒什麽可說的，就只是點了點頭答應。
兩人三日未見，任煙煙斜瞥一眼崔硯池，別扭囑咐他道：“你可別像上次那樣又被陳大人留住了，要一家人等你。這次家宴很重要，你千萬不要來晚了。”
崔硯池想起上次他姍姍來遲被上官越灌醉的事，不由笑了一笑。
“不會的，你放心。”他說。
任煙煙叫崔硯池來就為說這事，事說完了菜還沒擺完，她一時無話，兩人間便驟然有些尷尬。
任煙煙端坐垂眸，半晌不語，崔硯池曉得她還在生氣，便自覺道：“我有封信正寫到一半，你先自己吃吧，我還是回去把信寫完……”
崔硯池一邊說一邊站起了身，這半個月任煙煙賭氣都賭得煩了，她見崔硯池又是這退避三舍的模樣，不由心煩。
她不耐煩地看向崔硯池，語氣不善道：“你去吧，我看你下次再是什麽借口！”
這確是崔硯池為抽身編的借口，但他編這個借口是因為他不想惹任煙煙生氣，現下弄巧成拙，他便有些無所適從。
“煙煙……”
他楞在原地，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走啊！”任煙煙慍怒地又補了一句。
崔硯池一臉無措，任煙煙知道自己這火發得不在理，可又實在是控制不住心裏的煩躁。她吼完崔硯池之後又是生氣，又是後悔，便轉了過來不看他，只是低下頭來和自己慪氣。
崔硯池這半月來亦是備受折磨，任煙煙眉眼低垂，他知她不好受，心一下軟了。
他嘆息一聲，在任煙煙身旁坐下了。
“煙煙……”他輕喚她一聲，認真同她道：“你要我走或要我留，能不能明白地告訴我。”
“我真的……不大懂。”
任煙煙心裏驟然湧起了種鬼打墻般的無力感。
她再也忍不住，便不禁帶著哭腔又急又無奈地嚷道：“不是我要不要你留下來，是你想不想留下來！”
“我想！”
任煙煙言辭激烈，崔硯池忍耐了這些時日的煩悶盡被她勾了出來，任煙煙話語未落，他即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任煙煙一怔，更是不解。
“那你想留下來便留下來啊！為什麽還說要走？！”
“因為我對自己沒有期望！”
“我不懂。”
她不懂。
她竟然不懂。
任煙煙神情急切，清亮的眸子裏盛滿了情緒，崔硯池看著她年輕柔嫩的臉，心底驀地生出了絲挫敗。
“煙煙，你分得清楚你想我留下來，是因為你想要我留下來，還是只能讓我留下來嗎？！”
崔硯池看著任煙煙的眼睛冷靜地問她，他忽而堅硬，任煙煙被他那似乎能洞察到心底的眼神一望，莫名生出了分怯。
因為她回答不了他，她分不清楚。
崔硯池低頭短短地笑了笑，似乎在說任煙煙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煙煙，親近和愛不是一種東西，不可以混為一談，我不想你糊裏糊塗地對待自己，也不想自己成為你一個虛妄的寄托。”
崔硯池說罷即起身離去，任煙煙似懂非懂崔硯池的話，但他要走，她驀地感到了不安。
“有差別嗎？難道不是已經是你了嗎？！難道不是就是你也是可以的嗎？！”
她慌張扯住崔硯池的袖子，仰著頭殷切地問他。
天真裏包含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固執，崔硯池常覺任煙煙天真，便是因為她就是如此。
他不理解她為什麽想當然地覺得他會滿足她的一切，就像她好似認定了他是愛她的，他是不會閃躲的。
但是不是的。
他有自己的猶豫和顧慮，他做不到像她那樣不計後果地往前直沖，有很多東西在他面前絆著，而他也心甘情願無可奈何地被那些絆著。
這些便是他與她之間寬廣不能渡的江水。
“有差別。”崔硯池垂眸看向任煙煙攥著他衣袖的手，聲音輕而又輕，但是語氣果斷而肯定。
“煙煙，我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我有你接受不了的地方。如果我現在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與你繼續下去，你以後必然會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難過，就像上回一樣。”
“明知你沒想清楚，明知你遲早會後悔，會恨我，我為什麽還要像哄騙你一樣的繼續呢？煙煙，我沒有那麽卑鄙，我也不允許自己這樣得到你！”
任煙煙被崔硯池說得心完全亂了。
她分不清。
她真的分不清。
她沒愛過誰，所以她怎麽能分清楚這是愛還只是依賴呢？
“我……”她絮絮吐出一字，不知能出何言。
“煙煙，慢慢想，你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
崔硯池握住任煙煙的手輕輕拿開，轉身走出了映碧館。
崔硯池……
房門開合帶進一陣冷風，任煙煙怔然望著門口，在心裏頹然喚了聲崔硯池的名字。
任煙煙一宿失眠，待第二日頂著兩發青的眼圈兒回王府，王妃看她神情萎頓，吃過午飯便催著她去小睡一下。
竹風館房內清靜，任煙煙卸了釵環上榻，王妃陪在她身邊翻看賬本，她便閉眼枕在王妃膝上。任煙煙昨夜不曾好眠，吃過飯後更是倦得不行。
“煙煙兒，你聽舅母一句勸，以後不要再仗著年輕同景初鬧到太晚了，對身體不好……”
任煙煙本是頃刻間就要睡去，但聽得宜都王妃沒頭沒尾的這句話，一下嚇得瞌跑了個精光。
“舅母！”
任煙煙翻身坐起，睜大了眼睛望向宜都王妃。
宜都王妃反被任煙煙這反應驚住了。
“唉呀，不過是提醒你一句罷了，幹甚麽做出這形容！”她不以為然地點了一點任煙煙額頭。
任煙煙呆呆捂住額頭，一張粉臉燒得耳朵尖尖都是燙的。
“躺下睡覺！楞著幹嘛？”宜都王妃好笑地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外甥女。
任煙煙聽王妃話乖乖躺了下去，待回過神羞得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腦袋，王妃瞧這場景可是樂不可支。
“哎呀！這有什麽，房裏就我們兩個人！
這是人少就能說的話嗎？！任煙煙躲在錦被裏窘迫地想。
“回去勸勸他，節制點，聽見沒！”
宜都王妃生怕任煙煙不當回事，不輕不重地一拍被子，又與她叮囑了一遍。
真是要命！
“知道了，知道了！快別說了！”任煙煙在被子裏閉著眼睛亂嚷，只覺這輩子都沒這麽丟臉過。
這日崔硯池來得甚早，天色昏黃，崔硯池進到竹風館時任煙煙正歪在暖榻上看話本，任煙煙聽得聲響擡頭看到崔硯池，想起午間王妃的叮囑，臉騰地一下熱透了。t
“你……你來了！”
她手忙腳亂地掀開身上蓋的小毛毯站起了身。
崔硯池不明所以，只覺任煙煙看著有點奇怪。
他點頭答聲是，自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盞熱茶，茶還未送入口，王妃房裏的沁兒就端著一晚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湯走了進來。
“姑娘，王妃要我送這鴨肉湯來，她說姑爺最近勞累，要多註意保養。”
馬上就是晚飯的時辰了，崔硯池一皺眉頭，搞不懂王妃為什麽會這時候給他送湯。
他不懂，任煙煙卻懂。
“放著吧。”任煙煙替崔硯池答言，故作輕巧的走到了崔硯池身旁。
沁兒離去，崔硯池直覺有鬼，他瞟一眼湯，又瞟了一眼任煙煙。
“怎麽回事？”
任煙煙站在崔硯池身側，若無其事道：“什麽怎麽回事？舅母特地給你備的，你喝就完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崔硯池收起了心中猜疑，但他舀起一勺湯，見裏面有芡實，便嫌棄地放下了湯勺。
“我不喜歡吃芡實。”
事兒還挺多。
任煙煙此時只想崔硯池趕快喝完這碗湯完事，她無語一撇嘴，只是施壓道：“這是舅母的心意，你自己看著辦吧。”
崔硯池無奈一嘆氣，硬著頭皮舀了勺湯送到嘴邊，無奈他聞得那芡實味道便覺渾身難受。
“算了。”他把勺子一放，同任煙煙商量道：“叫花郎進來幫我喝了吧，我實在喝不下。”
怎麽喝個湯還如此墨跡？
“這是內院，花郎候在二門外呢！”任煙煙沒好氣地瞪了眼崔硯池。
崔硯池亦知這不是個辦法，但這府內的皆是王府下人，他糾結了一會兒，只得放低了聲氣求任煙煙道：“那你來幫幫忙？”
“你……！”
任煙煙豈有此理地向崔硯池一瞪眼，待想到這湯的由來，又瞬間蔫了。
“行吧。”她垮著臉一點頭，在崔硯池身旁坐下，沒精打采地端起了碗。
崔硯池如蒙大赦。
“謝謝。”
任煙煙午睡起來才喝了碗銀子羹，這碗鴨肉湯她喝到後來便覺有些撐得慌。
全是因為他！
任煙煙喝得難受，便忍不住遷怒。
“我說，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在回王府前跟我說那些苦大仇深的話了……”
任煙煙嘟嘟囔囔地抱怨，崔硯池沒怎麽聽清楚。
“你說什麽？”
任煙煙費勁咽下一塊鴨肉，又舀起了一勺湯。
“說你煩人。”
她斜眼一瞧崔硯池，轉回目光盯了會兒滿滿的勺子，閉上眼睛絕望地又吃了一勺。
崔硯池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任煙煙剛剛埋怨的話，待再看見她一臉有苦說不出的委屈模樣，忍不住起身走到窗邊裝成看夕陽餘暉的模樣，背著她低頭悄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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