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56 章
韋諸拎著壇酒, 一臉尷尬斜倚在門邊。誰也想不到韋諸會不請自來，氣氛凝滯，任煙煙反應過來, 噌地一下收回挽著崔硯池胳膊的手，迅速與他挪開了些距離。
任煙煙偏頭看向窗外, 佯裝從容地擡起手整理鬢發, 崔硯池輕嗽一聲，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怎麽忽然來了？”
換做平時, 韋諸定要打趣幾句，但他今日心煩，被崔硯池這話問得心頭泛起苦水，便只是草草一嘆, 意興闌珊地走進了房中。
“本來想找你喝悶酒的唄。”
韋諸沒精打采地將酒壇放在幾上，向任煙煙瞥去一眼，忍不住苦笑：“但看今日苦悶之人只我一個，你是不必再與我作伴的了。”
任煙煙雖然裝著將心思放在了別處，但一直豎著耳朵在聽，韋諸言下似說他常與崔硯池一起喝悶酒, 她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韋諸和任煙煙來往不多，但好歹與她一起在宮學讀過幾年書。任煙煙其人，不愛管閑事但愛聽閑事。任煙煙目光在他和崔硯池之間來回打量，他驀地有種被人看熱鬧看到了頭上的惱火。
“看什麽？”他向任煙煙一瞪，悻悻咕噥道：“我當你還要在京郊住個十天半月才願意回來呢。”
“我自己的家，我愛幾時回就幾時回，輪得著你管？他幹什麽來找你喝悶酒？”
任煙煙可不和韋諸講客氣, 她不以為然地一哼，徑直扯著崔硯池衣袖向他詢問原委。
任煙煙嘴巴厲害, 韋諸不想被她奚落，忙向崔硯池擺手。
“哎？！景初！別告訴她！”
任煙煙欲笑不笑地靠近崔硯池：“他到底怎麽了？難道你要瞞我？”
崔硯池何曾想難題會突然落到自己身上？
崔硯池擡眸看一眼韋諸，再看一眼湊到近前生動明麗、笑意清淺的芙蓉面，握拳到唇邊輕嗽一聲，道：“前些日子他把翰林院白中堂的四公子當街給揍了。”
翰林院白中堂家的四公子……
任煙煙在腦子裏對了下名字身份，噗嗤笑出了聲。
“朋友！這就是朋友啊崔硯池！”韋諸氣得指著崔硯池的手直抖。
任煙煙望向韋諸，故意做出副天真模樣，“啊呀，你揍那白四公子，該不會是醋他得柳侍郎歡心，能常去柳家做客，與昭昭閑聊交往吧？”
任煙煙字字皆戳在韋諸心煩的點上，韋諸口舌笨拙，說不出什麽厲害的話，只是氣急敗壞地將頭扭向一邊，強自嘴硬道：“是又怎樣？！”
“不怎樣呀。”任煙煙矯作溫婉地搖搖頭，隨即忍不住伏倒在崔硯池肩頭，花枝亂顫地放肆笑道：“我只是覺得這不愧你做得出來的事情！”
“你……！”任煙煙陰陽怪氣實是一把好手，韋諸招架不住，急得向崔硯池嚷道：“崔硯池，你還不管管！”
任煙煙靠著崔硯池肩膀擡頭望向他，笑眼盈盈。
“你要管我？你要怎麽管我？”
憑心而論，任煙煙確有幾分過分，但崔硯池現在頗是享受任煙煙的親昵，所以心偏得不得了。
“敬玄，算了，你莫要與她計較。來，你坐下，先不要急，我們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聊。”
崔硯池忍著笑相請韋諸，很t沒義氣地選擇和稀泥。“崔硯池，你沒救了！”韋諸惡狠狠地在崔硯池同任煙煙對面坐下，只覺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快憋死了。
韋諸一臉郁悶，任煙煙笑也笑夠了，便正經下顏色，好生為韋諸斟了一杯茶。
“昭昭知道你揍了白四公子，肯定很生氣吧？”
韋諸擡眸看一眼任煙煙，沮喪點點頭。
“她不願見我。”他低落說罷，嘆了口氣又道：“我捎給她的信全都有去無回，她為了避開我，更是托病，連宮都不進了。”
竟鬧得這麽嚴重？
任煙煙默默收起玩笑的心思，等聽韋諸說他與柳若昭這樣已經半個多月，更是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
“蘭陽，你幫我勸勸昭昭，我這次真的知道錯了。”
韋諸低聲下氣求任煙煙幫忙，任煙煙恨鐵不成鋼地直搖頭。
“韋諸，也難怪昭昭對你生氣。昭昭哥哥在外為官，做不到對她事事照應，她繼母雖是她娘親的遠方堂妹，與她平日相處和睦，但向來明哲保身，斷不可能為她拂逆柳大人。”
“昭昭的婚事全憑柳大人一人決斷，你當街把白四公子揍了。怎麽？是生怕柳大人在昭昭跟前沒得說嘴？”
“昭昭為了你在家中如履薄冰，你但凡設身處地地為她想過，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這些日子韋諸早反省過了百八十遍，可做下的事如潑出去的水，他腸子悔青了也沒用。
這段時間崔硯池和韋諸湊在一起喝過不少次悶酒，但男人即使對著酒友也很難細言苦悶。崔硯池對韋諸的苦惱只知道個大概，他不甚明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但見韋諸被任煙煙說得垂頭喪氣，便溫和勸道：
“煙煙，責備無濟於事，不如幫他想想辦法。”
柳若昭為能和韋諸在一起，不知費過多少心思想讓柳大人對韋諸改觀，韋諸這一架打得前功盡棄，任煙煙直覺為柳若昭不值。
“想什麽辦法？柳大人越不喜歡什麽，他越去做什麽。他這樣子，給他想一百個辦法也是白費心思。”
“煙煙！”
任煙煙為柳若昭煩惱著，不覺話說得有點重，崔硯池皺起來眉頭提醒，她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傷人，連忙斟上盞茶推到韋諸面前，放軟語氣道：“罷了，你先喝口熱茶，吃點點心。”
韋諸哪有心思喝茶吃點心？
“蘭陽，我以後真的不會再這麽沖動了。無論如何，求你想辦法讓我見見昭昭。”
他絲毫不計較任煙煙方才的擠兌，仍是懇切相求：“昭昭這段時間又是給姓白的小子送藥，又是同他妹妹插花飲茶，我都不知道她故意想氣我，還是……”
韋諸拿起茶盞煩悶飲口茶，只覺心裏委屈極了。
他垂下頭，悶聲道：“總之我受不了了，便是死她也該我讓死個痛快。”
韋諸頹喪得沒個樣子，任煙煙依依向崔硯池望去一眼，示意他好歹勸一勸。
先前崔硯池自覺提不出什麽好意見，便一直在沈默的聽。
柳家與白家門第相當，白四公子去年中了鄉試，白中堂與柳大人昔年曾為同窗，所以崔硯池能理解柳大人對白四公子的青睞。
但他不理解任煙煙為什麽話裏話外都在說柳大人不喜歡韋諸。依他想，柳大人即使自矜清正之名，不想與貴戚結親，應也不至於與韋諸一個晚輩有過節。
他忖度著問任煙煙道：“敬玄……是不是與柳大人有什麽誤會？”
誤會？
崔硯池不說還罷，一說便說到了點上。任煙煙聽到‘誤會’兩個字，當即很不給韋諸面子地笑了一聲。
韋諸低著頭不接話，窗外天色轉陰，任煙煙瞧一眼韋諸，不知道該不該掀他的底。屋內寂靜，小爐裏的炭燒得啪一聲輕響，韋諸嘆一聲，更是自暴自棄。
他懨懨道：“也沒什麽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是我小時在宮學讀書的時候，鬧過幾次他的學堂。”
韋諸說得輕描淡寫，任煙煙訝異挑下遠山長的黛眉，幽幽反問道：“只是鬧過學堂而已……嗎？”
韋諸心虛擡眸任煙煙一眼，認命坦白道：“還奪了他的戒尺，差點把他搡到地上。”
宮裏的學堂竟然這麽熱鬧？崔硯池實覺匪夷所思。
韋諸也知自己當是太過胡鬧，但那說起來怎麽也已經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
“但是後來我也向柳侍郎道歉賠禮了！”他大聲給自己找補回一句，又沒好氣地指了幸災樂禍的任煙煙一指頭，“你別笑，我可記得那回你也攛掇我了！”
“那又怎樣？反正想娶昭昭回家的不是我！”
任煙煙偷笑著反擊，大有種置身事外的瀟灑，舊事回憶起來可說有趣，但韋諸此時滿心惦念著柳若昭，實在是笑不出來。
“蘭陽！快別取笑我了。”
韋諸哀聲一嘆，臉簡直快皺成一團。
“好了好了。”韋諸看著可憐，崔硯池忙將話題拉回正軌，“柳侍郎身為當世大儒，並不是那等心胸狹隘、會與小兒計較的人。你就是兒時鬧過他學堂，也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
“哪有那麽簡單？”任煙煙輕輕一拍崔硯池肩頭，與他道：“以前這小子不喜歡文縐縐的讀書人，加之柳侍郎以前做我們先生時對他特別嚴格挑剔，所以他與柳侍郎可說是互相看不上。”
“後來因為昭昭，他才對柳侍郎敬重些。但柳侍郎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他是為了昭昭才突然轉了性兒？”
“這……”
韋諸以前這般不留餘地，崔硯池一時也無法可想了。
“我帶著禮物去了柳家好幾次，次次都被那老頭子笑瞇瞇地打發了回來。”
韋諸將茶盞裏的茶當成苦酒一飲而盡，懊喪不已。
“那老頭子其實就是瞧不上我。我朝不容外戚坐大，我這輩子命定了只能做個逍遙散人。但看那老頭子給昭昭物色的，皆是以後要入館閣的人。”
韋諸心煩意亂，幹脆拔起酒壇封塞，將酒倒入茶盞苦悶飲下一大口。沁涼馥郁的酒香一下在房中蔓延漾開，冷酒喝得人脾胃難受，任煙煙於心不忍，忙命人拿來酒壺和酒盞。
韋諸滿心失意，不及酒溫就一盞一盞地飲，崔硯池看不下去，將他拿盞的手攔住。
“這樣不是辦法，你就是醉死了也沒用。”
崔硯池和任煙煙形容親近，韋諸直看得眼熱心苦。韋諸覷一眼崔硯池，又覷一眼任煙煙，方不冷不熱地道：“前幾日她沒回來的時候你可就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喝，沒說過這種廢話。”
韋諸在京城狐朋狗友一大把，怎麽也不至於找不到人陪他消愁，他三天兩頭往崔家跑，多少也是沖著任煙煙同柳若昭交好，他想早點知道她回家了沒有，好請她幫忙說和說和。
就是他每次來這兒，都只能見到與他同病相憐，一樣被心上女子冷落了的崔硯池罷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任煙煙悄悄看向崔硯池，崔硯池亦是不自覺向任煙煙看去一眼。
目光相撞，任煙煙無聲一笑，崔硯池剎那生出些被看破的慌亂。
他趕緊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回韋諸道：“柳大人又不是鐵壁銅墻一片，你要想得他歡心，肯定有法子。”
韋諸馬上期待望向崔硯池。
“什麽法子？”
崔硯池拿下韋諸手裏的茶盞，思索著用手指點點桌面。
“自是先從投其所好開始。”
“老頭子喜歡什麽……”
韋諸為難摸著下巴，想半天想不出來柳大人喜歡什麽，崔硯池垂眸一笑，不急不緩地飲口溫酒：“前幾月永州出了一南朝石碑，據我所知，柳大人好像在求拓本。”
“好！”韋諸一拍大腿，當即喜笑顏開地向崔硯池謝道：“景初，日後我與昭昭事成，你記首功！”
“舉手之勞，何以言謝。”崔硯池淡淡一笑，瞧一眼窗外見小的雪，向韋諸道：“別的你以後自去操心，我與煙煙還要賞雪，就不多留你了。”
任煙煙不知崔硯池為何突然下逐客令，但見他從容餘裕，便暫且按下了疑問。韋諸得了崔硯池的指點頗來精神，正是想馬上去尋那石碑拓本。他抖擻站起身，告辭之前想起件要事，任煙煙不及他開口即伶俐接過話道：“你放心，等我約出了昭昭就告訴你消息。”
韋諸風風火火地離去，任煙煙以手支頤撐在桌面上，笑著問崔硯池：“怎麽講得好好的，你突然趕人走了？”
“因為他再不走，雪就要停了。”
溫好的酒味道更是香醇，崔硯池迎上任煙煙盛著笑意的漂亮眼睛，回答得坦率。
任煙煙莞爾一笑，聲音又軟t又嬌：“原來是嫌他礙事呀。”
“韋諸的事可以以後慢慢說，三日清閑時光難得，我可不想白白耗費。”
崔硯池起身走向窗邊，屋外白茫茫一片，天上的灰雲由如褪淺的墨色，他心念一動，回身向任煙煙招招手。
“煙煙，來。”
崔硯池身材修長，今日穿了件雲山藍的深色緞衫，俊秀的五官更是被身後白亮的雪色襯得更是分明英挺。任煙煙不覺被崔硯池優游從容的氣度勾去，聽得這聲輕喚，她一怔之後方醒過神。
“做什麽？”
任煙煙慌亂眨眨眼，臉又微微泛熱，她移開眸光，轉著酒盞低頭淺啜一口，並不起身。
玉指纖纖，其上染的丹蔻艷麗多情，崔硯池站在窗邊從容賞著面前嫵媚鮮艷的美人，不緊不慢地又催促道：“過來。”
任煙煙有些惱火崔硯池聲氣裏的自得，但他這從容不迫的模樣實在撩撥得她心頭發癢。
崔硯池只是安然站在窗邊等著，也不再催，任煙煙低著頭輕嘆一聲，認命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盞。
“做什麽呀。”
她款款走向崔硯池，想要裝出不耐煩的嗔怪神氣，但話一出口即被自己綿長柔軟的聲調羞住了。
崔硯池眸中閃過絲笑意。
“賞雪。”
他悠然答著，同時攬過任煙煙的肩膀，將目光遠遠投向一片白茫。
崔硯池身上總有種讓人想起文字的墨香，現下他身上這股墨香與房中的酒味繚繞在一處，竟變成了種風流的味道。
任煙煙只是被崔硯池攬著肩膀，臉卻一點一點越來越熱，呼吸之間，她只覺漫天飄飛的凜寒的雪，如星一般飄落進了融融的春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韋諸拎著壇酒, 一臉尷尬斜倚在門邊。誰也想不到韋諸會不請自來，氣氛凝滯，任煙煙反應過來, 噌地一下收回挽著崔硯池胳膊的手，迅速與他挪開了些距離。
任煙煙偏頭看向窗外, 佯裝從容地擡起手整理鬢發, 崔硯池輕嗽一聲，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怎麽忽然來了？”
換做平時, 韋諸定要打趣幾句，但他今日心煩，被崔硯池這話問得心頭泛起苦水，便只是草草一嘆, 意興闌珊地走進了房中。
“本來想找你喝悶酒的唄。”
韋諸沒精打采地將酒壇放在幾上，向任煙煙瞥去一眼，忍不住苦笑：“但看今日苦悶之人只我一個，你是不必再與我作伴的了。”
任煙煙雖然裝著將心思放在了別處，但一直豎著耳朵在聽，韋諸言下似說他常與崔硯池一起喝悶酒, 她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韋諸和任煙煙來往不多，但好歹與她一起在宮學讀過幾年書。任煙煙其人，不愛管閑事但愛聽閑事。任煙煙目光在他和崔硯池之間來回打量，他驀地有種被人看熱鬧看到了頭上的惱火。
“看什麽？”他向任煙煙一瞪，悻悻咕噥道：“我當你還要在京郊住個十天半月才願意回來呢。”
“我自己的家，我愛幾時回就幾時回，輪得著你管？他幹什麽來找你喝悶酒？”
任煙煙可不和韋諸講客氣, 她不以為然地一哼，徑直扯著崔硯池衣袖向他詢問原委。
任煙煙嘴巴厲害, 韋諸不想被她奚落，忙向崔硯池擺手。
“哎？！景初！別告訴她！”
任煙煙欲笑不笑地靠近崔硯池：“他到底怎麽了？難道你要瞞我？”
崔硯池何曾想難題會突然落到自己身上？
崔硯池擡眸看一眼韋諸，再看一眼湊到近前生動明麗、笑意清淺的芙蓉面，握拳到唇邊輕嗽一聲，道：“前些日子他把翰林院白中堂的四公子當街給揍了。”
翰林院白中堂家的四公子……
任煙煙在腦子裏對了下名字身份，噗嗤笑出了聲。
“朋友！這就是朋友啊崔硯池！”韋諸氣得指著崔硯池的手直抖。
任煙煙望向韋諸，故意做出副天真模樣，“啊呀，你揍那白四公子，該不會是醋他得柳侍郎歡心，能常去柳家做客，與昭昭閑聊交往吧？”
任煙煙字字皆戳在韋諸心煩的點上，韋諸口舌笨拙，說不出什麽厲害的話，只是氣急敗壞地將頭扭向一邊，強自嘴硬道：“是又怎樣？！”
“不怎樣呀。”任煙煙矯作溫婉地搖搖頭，隨即忍不住伏倒在崔硯池肩頭，花枝亂顫地放肆笑道：“我只是覺得這不愧你做得出來的事情！”
“你……！”任煙煙陰陽怪氣實是一把好手，韋諸招架不住，急得向崔硯池嚷道：“崔硯池，你還不管管！”
任煙煙靠著崔硯池肩膀擡頭望向他，笑眼盈盈。
“你要管我？你要怎麽管我？”
憑心而論，任煙煙確有幾分過分，但崔硯池現在頗是享受任煙煙的親昵，所以心偏得不得了。
“敬玄，算了，你莫要與她計較。來，你坐下，先不要急，我們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聊。”
崔硯池忍著笑相請韋諸，很t沒義氣地選擇和稀泥。“崔硯池，你沒救了！”韋諸惡狠狠地在崔硯池同任煙煙對面坐下，只覺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快憋死了。
韋諸一臉郁悶，任煙煙笑也笑夠了，便正經下顏色，好生為韋諸斟了一杯茶。
“昭昭知道你揍了白四公子，肯定很生氣吧？”
韋諸擡眸看一眼任煙煙，沮喪點點頭。
“她不願見我。”他低落說罷，嘆了口氣又道：“我捎給她的信全都有去無回，她為了避開我，更是托病，連宮都不進了。”
竟鬧得這麽嚴重？
任煙煙默默收起玩笑的心思，等聽韋諸說他與柳若昭這樣已經半個多月，更是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
“蘭陽，你幫我勸勸昭昭，我這次真的知道錯了。”
韋諸低聲下氣求任煙煙幫忙，任煙煙恨鐵不成鋼地直搖頭。
“韋諸，也難怪昭昭對你生氣。昭昭哥哥在外為官，做不到對她事事照應，她繼母雖是她娘親的遠方堂妹，與她平日相處和睦，但向來明哲保身，斷不可能為她拂逆柳大人。”
“昭昭的婚事全憑柳大人一人決斷，你當街把白四公子揍了。怎麽？是生怕柳大人在昭昭跟前沒得說嘴？”
“昭昭為了你在家中如履薄冰，你但凡設身處地地為她想過，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這些日子韋諸早反省過了百八十遍，可做下的事如潑出去的水，他腸子悔青了也沒用。
這段時間崔硯池和韋諸湊在一起喝過不少次悶酒，但男人即使對著酒友也很難細言苦悶。崔硯池對韋諸的苦惱只知道個大概，他不甚明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但見韋諸被任煙煙說得垂頭喪氣，便溫和勸道：
“煙煙，責備無濟於事，不如幫他想想辦法。”
柳若昭為能和韋諸在一起，不知費過多少心思想讓柳大人對韋諸改觀，韋諸這一架打得前功盡棄，任煙煙直覺為柳若昭不值。
“想什麽辦法？柳大人越不喜歡什麽，他越去做什麽。他這樣子，給他想一百個辦法也是白費心思。”
“煙煙！”
任煙煙為柳若昭煩惱著，不覺話說得有點重，崔硯池皺起來眉頭提醒，她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傷人，連忙斟上盞茶推到韋諸面前，放軟語氣道：“罷了，你先喝口熱茶，吃點點心。”
韋諸哪有心思喝茶吃點心？
“蘭陽，我以後真的不會再這麽沖動了。無論如何，求你想辦法讓我見見昭昭。”
他絲毫不計較任煙煙方才的擠兌，仍是懇切相求：“昭昭這段時間又是給姓白的小子送藥，又是同他妹妹插花飲茶，我都不知道她故意想氣我，還是……”
韋諸拿起茶盞煩悶飲口茶，只覺心裏委屈極了。
他垂下頭，悶聲道：“總之我受不了了，便是死她也該我讓死個痛快。”
韋諸頹喪得沒個樣子，任煙煙依依向崔硯池望去一眼，示意他好歹勸一勸。
先前崔硯池自覺提不出什麽好意見，便一直在沈默的聽。
柳家與白家門第相當，白四公子去年中了鄉試，白中堂與柳大人昔年曾為同窗，所以崔硯池能理解柳大人對白四公子的青睞。
但他不理解任煙煙為什麽話裏話外都在說柳大人不喜歡韋諸。依他想，柳大人即使自矜清正之名，不想與貴戚結親，應也不至於與韋諸一個晚輩有過節。
他忖度著問任煙煙道：“敬玄……是不是與柳大人有什麽誤會？”
誤會？
崔硯池不說還罷，一說便說到了點上。任煙煙聽到‘誤會’兩個字，當即很不給韋諸面子地笑了一聲。
韋諸低著頭不接話，窗外天色轉陰，任煙煙瞧一眼韋諸，不知道該不該掀他的底。屋內寂靜，小爐裏的炭燒得啪一聲輕響，韋諸嘆一聲，更是自暴自棄。
他懨懨道：“也沒什麽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是我小時在宮學讀書的時候，鬧過幾次他的學堂。”
韋諸說得輕描淡寫，任煙煙訝異挑下遠山長的黛眉，幽幽反問道：“只是鬧過學堂而已……嗎？”
韋諸心虛擡眸任煙煙一眼，認命坦白道：“還奪了他的戒尺，差點把他搡到地上。”
宮裏的學堂竟然這麽熱鬧？崔硯池實覺匪夷所思。
韋諸也知自己當是太過胡鬧，但那說起來怎麽也已經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
“但是後來我也向柳侍郎道歉賠禮了！”他大聲給自己找補回一句，又沒好氣地指了幸災樂禍的任煙煙一指頭，“你別笑，我可記得那回你也攛掇我了！”
“那又怎樣？反正想娶昭昭回家的不是我！”
任煙煙偷笑著反擊，大有種置身事外的瀟灑，舊事回憶起來可說有趣，但韋諸此時滿心惦念著柳若昭，實在是笑不出來。
“蘭陽！快別取笑我了。”
韋諸哀聲一嘆，臉簡直快皺成一團。
“好了好了。”韋諸看著可憐，崔硯池忙將話題拉回正軌，“柳侍郎身為當世大儒，並不是那等心胸狹隘、會與小兒計較的人。你就是兒時鬧過他學堂，也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
“哪有那麽簡單？”任煙煙輕輕一拍崔硯池肩頭，與他道：“以前這小子不喜歡文縐縐的讀書人，加之柳侍郎以前做我們先生時對他特別嚴格挑剔，所以他與柳侍郎可說是互相看不上。”
“後來因為昭昭，他才對柳侍郎敬重些。但柳侍郎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他是為了昭昭才突然轉了性兒？”
“這……”
韋諸以前這般不留餘地，崔硯池一時也無法可想了。
“我帶著禮物去了柳家好幾次，次次都被那老頭子笑瞇瞇地打發了回來。”
韋諸將茶盞裏的茶當成苦酒一飲而盡，懊喪不已。
“那老頭子其實就是瞧不上我。我朝不容外戚坐大，我這輩子命定了只能做個逍遙散人。但看那老頭子給昭昭物色的，皆是以後要入館閣的人。”
韋諸心煩意亂，幹脆拔起酒壇封塞，將酒倒入茶盞苦悶飲下一大口。沁涼馥郁的酒香一下在房中蔓延漾開，冷酒喝得人脾胃難受，任煙煙於心不忍，忙命人拿來酒壺和酒盞。
韋諸滿心失意，不及酒溫就一盞一盞地飲，崔硯池看不下去，將他拿盞的手攔住。
“這樣不是辦法，你就是醉死了也沒用。”
崔硯池和任煙煙形容親近，韋諸直看得眼熱心苦。韋諸覷一眼崔硯池，又覷一眼任煙煙，方不冷不熱地道：“前幾日她沒回來的時候你可就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喝，沒說過這種廢話。”
韋諸在京城狐朋狗友一大把，怎麽也不至於找不到人陪他消愁，他三天兩頭往崔家跑，多少也是沖著任煙煙同柳若昭交好，他想早點知道她回家了沒有，好請她幫忙說和說和。
就是他每次來這兒，都只能見到與他同病相憐，一樣被心上女子冷落了的崔硯池罷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任煙煙悄悄看向崔硯池，崔硯池亦是不自覺向任煙煙看去一眼。
目光相撞，任煙煙無聲一笑，崔硯池剎那生出些被看破的慌亂。
他趕緊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回韋諸道：“柳大人又不是鐵壁銅墻一片，你要想得他歡心，肯定有法子。”
韋諸馬上期待望向崔硯池。
“什麽法子？”
崔硯池拿下韋諸手裏的茶盞，思索著用手指點點桌面。
“自是先從投其所好開始。”
“老頭子喜歡什麽……”
韋諸為難摸著下巴，想半天想不出來柳大人喜歡什麽，崔硯池垂眸一笑，不急不緩地飲口溫酒：“前幾月永州出了一南朝石碑，據我所知，柳大人好像在求拓本。”
“好！”韋諸一拍大腿，當即喜笑顏開地向崔硯池謝道：“景初，日後我與昭昭事成，你記首功！”
“舉手之勞，何以言謝。”崔硯池淡淡一笑，瞧一眼窗外見小的雪，向韋諸道：“別的你以後自去操心，我與煙煙還要賞雪，就不多留你了。”
任煙煙不知崔硯池為何突然下逐客令，但見他從容餘裕，便暫且按下了疑問。韋諸得了崔硯池的指點頗來精神，正是想馬上去尋那石碑拓本。他抖擻站起身，告辭之前想起件要事，任煙煙不及他開口即伶俐接過話道：“你放心，等我約出了昭昭就告訴你消息。”
韋諸風風火火地離去，任煙煙以手支頤撐在桌面上，笑著問崔硯池：“怎麽講得好好的，你突然趕人走了？”
“因為他再不走，雪就要停了。”
溫好的酒味道更是香醇，崔硯池迎上任煙煙盛著笑意的漂亮眼睛，回答得坦率。
任煙煙莞爾一笑，聲音又軟t又嬌：“原來是嫌他礙事呀。”
“韋諸的事可以以後慢慢說，三日清閑時光難得，我可不想白白耗費。”
崔硯池起身走向窗邊，屋外白茫茫一片，天上的灰雲由如褪淺的墨色，他心念一動，回身向任煙煙招招手。
“煙煙，來。”
崔硯池身材修長，今日穿了件雲山藍的深色緞衫，俊秀的五官更是被身後白亮的雪色襯得更是分明英挺。任煙煙不覺被崔硯池優游從容的氣度勾去，聽得這聲輕喚，她一怔之後方醒過神。
“做什麽？”
任煙煙慌亂眨眨眼，臉又微微泛熱，她移開眸光，轉著酒盞低頭淺啜一口，並不起身。
玉指纖纖，其上染的丹蔻艷麗多情，崔硯池站在窗邊從容賞著面前嫵媚鮮艷的美人，不緊不慢地又催促道：“過來。”
任煙煙有些惱火崔硯池聲氣裏的自得，但他這從容不迫的模樣實在撩撥得她心頭發癢。
崔硯池只是安然站在窗邊等著，也不再催，任煙煙低著頭輕嘆一聲，認命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盞。
“做什麽呀。”
她款款走向崔硯池，想要裝出不耐煩的嗔怪神氣，但話一出口即被自己綿長柔軟的聲調羞住了。
崔硯池眸中閃過絲笑意。
“賞雪。”
他悠然答著，同時攬過任煙煙的肩膀，將目光遠遠投向一片白茫。
崔硯池身上總有種讓人想起文字的墨香，現下他身上這股墨香與房中的酒味繚繞在一處，竟變成了種風流的味道。
任煙煙只是被崔硯池攬著肩膀，臉卻一點一點越來越熱，呼吸之間，她只覺漫天飄飛的凜寒的雪，如星一般飄落進了融融的春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