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51 章
偏不湊巧, 第二日上朝時百官為齊帝新政辯論奏議，直拖到了幾近午時才散朝。崔硯池唯恐趕不及，下朝後直接策馬趕向安平王府, 然而還是撲了個空。
“郡主早上吃過飯就走了，世子與她同去, 算算時間已快到京郊了。”
崔硯池趕到王府。聽見下人這話, 只覺因一路著急而熱得出汗的身體一下冷了半截。
“大人肯定還沒吃午飯吧？小的這就去向王爺和老王爺通傳。”
王府仆役笑臉相迎，說著就要去向安平王通傳, 崔硯池回過神，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不必了，禦史臺還有事，我先走了t。”
從王府出來, 崔硯池說是要回禦史臺，可牽著馬慢慢往禦史臺的方向走時，心裏卻滿當當地塞著心事。
她沒有等他。
他沒有以為任煙煙一定會等他，但也沒想過她真的沒有等他。
自己連陪她走一段路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崔硯池反問自己，失魂落魄。
花郎在崔硯池身後跟隨許久，忍不住上前安慰道：“公子, 郡主去靜養一段時間，過段時間也就回來了。而且你要是想她，那就去看她，去接她嘛！”
心結解不開，接她回來給她平添煩惱嗎？
花郎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崔硯池不說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花郎向來不多嘴, 但他近來眼看崔硯池日漸神傷，忍不住出言相助。
“公子, 尋常男子在女子面前，都是做一分、說三分、討五分的好。郡主看不到你的好，只看到你天天為了公事冷落她，時間久了可不心灰？”
不想花郎平日悶不吭聲，說起這些事來卻頗有自己的見解。崔硯池好笑地看花郎一眼，花郎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靦腆地摸了把馬兒的鬃毛。
“我這不是……為公子著急嘛！”
“急不來的。”
崔硯池並不介意花郎的多嘴，他溫和一語，翻身上馬，按轡緩緩行向禦史臺。
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不管一個人有多急切、多誠懇，終歸是難以得到的。
崔硯池想，且不論自己之前為實現目的委屈了任煙煙，犧牲了任煙煙，就是他現下捫心自問，也依舊覺得自己以後做不到事事以她為先。
更遑論為她放棄自己的堅持。
天氣一日日冷下來，晃眼任煙煙在京郊已住了二十天。
這二十天裏，從江州來的段熙在任家和安平王府的保護下，終於將江崇二州的計薄送到了京城。
齊帝龍心大悅，下令免除江淮五地百姓三年徭役，南北相應之勢既成，各地紛紛開始度田案比，武家大勢已去，只能聽之任之。
上官越時不時到別院看望任煙煙，所以任煙煙雖居郊外，對京城的消息也都知曉。
“當初若不是崔硯池彈劾李紹，此次度田難像今日這樣轟轟烈烈。陛下念他有功，破例將他從監察禦史裏行提拔成了監察禦史。”
“還一並命他為翰林院侍從學士，備為顧問。”
備為顧問即可常在禦前議事，任煙煙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尖，手捂著暖爐對特來報喜的上官越淡淡笑道：“那真是恭喜崔禦史了。”
崔硯池能在京城站穩腳跟，無論如何算個好消息。任煙煙話說得陰陽怪氣，上官越也沒法多勸。
他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轉而問道：“再過七八天便是臘月，娘要我問你打算在這兒住到幾時？”
任煙煙與崔硯池分居過久，難免招惹風言風語。任煙煙明白王妃的意思，但她垂眸一忖，撇了撇嘴道：“崔禦史現在得陛下青眼，身邊獻殷勤的人肯定不少。家裏人來人往煩得很，我且在這兒再住些時日。”
“哪有人來人往？”任煙煙此言差矣，上官越忍不住一哂，“崔硯池近日閉門謝客，前幾日就是東宮的沈翰林親去拜訪也吃了個閉門羹。”
沈翰林為太子親近人物，崔硯池保持立場，不接受招徠是對的。但太子畢竟是儲君，他直接將人拒之門外，手段會不胡太剛直了些？
任煙煙如斯想著，待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地在為崔硯池操心，不由心煩。
晚間，任煙煙獨處臥房，拿起卷書看了兩行，又煩悶地將書扔回書桌。
這些時日她靜居京郊，從朝堂發展隱約可以猜出崔硯池在前段時間的鬥爭中扮演的其中是何角色。
憑心而論，士族所推之政利在千秋，絕不能為武家阻撓就前功盡棄。
士族貴家爭得你死我活之時，崔硯池能頂住重壓完成使命，任煙煙跳脫出二人的關系，對他這份堅韌隱忍亦是敬重欽佩。
既明白了當初的遭遇不是崔硯池的過錯，而是局勢所逼，她便早已釋懷。形勢混亂或有誤解，她願意再試著給崔硯池一次機會，可二十天沒有只言片語，回去，回去什麽？
“混蛋。”
任煙煙輕罵一聲，提起筆在紙上潦草急躁地寫下崔硯池的名字，又把他名字重重劃掉。
任煙煙盯著紙與崔硯池的名字較勁，婉兒忽然進到房中，任煙煙一驚，慌亂將紙揉成一團攥進手心。
婉兒稟道：“姑娘，昨日譯館的孫先生來借天竺國的十二冊山海志，丹綃在映雪堂只找到了九冊，便捎信來問姑娘可還記得將書收在了哪兒。”
天竺國的山海志……
任煙煙記得自己抽了幾冊翻閱，但不記得自己將書隨手扔在了何處。她仔細回憶半晌，心念忽而一動，道：“我不記得了，等我明天自己回去找吧。”
婉兒甚是意外，“姑娘要回去？”
任煙煙怕婉兒多心，煞有介事地道：“孫先生是我老師，他要什麽我自然得著緊些，不能散漫了。”
“那姑娘什麽時候回去？我好叫人提前備車。”
“嗯……”任煙煙凝眉想了會兒，說：“明日午後走。”
婉兒恭聲答應，在心裏算了算時辰，遲疑笑著向任煙煙問道：“那姑娘，明日晚上……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
任煙煙不假思索地回答，似是甚是奇怪婉兒為何會有此問。婉兒得了準話，恭敬一禮，領命自去了。
婉兒走後，任煙煙悄摸摸展開揉皺了的紙，看了半晌紙上的名字。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她聲音極輕地念著，動作輕緩地將紙折好，將之投進了案幾上擺著的小香爐付之一炬。
翌日，任煙煙回到崔宅的時辰恰逢衙門散值。
這日冷得出奇，天邊沈沈地壓著厚雲，陰郁地叫人覺得沈悶，任煙煙回到臥雲閣找出三本冊子，又磨磨蹭蹭地另選了要帶走的書冊。暮色四起，崔硯池始終沒回來。
“姑娘，還有什麽要帶的麽？”
這日是阿碧陪的任煙煙回崔宅，阿碧收拾好任煙煙挑出的東西，便問她還有何遺漏。
“沒有了。”任煙煙環視眼臥雲閣，興致缺缺地回答。
再晚了回京郊不方便，任煙煙如此說，阿碧立時笑道：“那姑娘，我這就叫人去套車。”
任煙煙含糊點頭，卻是皺著眉頭走到窗邊，纖指煩躁地點了點窗沿。
天邊昏沈，她眸光一閃，下定決心似地回過頭道：“我要去映雪堂找兩本書帶走，你再給我半個時辰。”
什麽時候走不都憑她一句話嗎？幹什麽說得像和自己討時間一樣？
阿碧不明所以，懵懂答了聲是。
冬日天晚得快，任煙煙從映雪堂找完書出來時天色已然昏昏。崔硯池還沒回家，任煙煙也說服不了自己再留下去。
任煙煙沒精打采地帶著阿碧穿過花園，遙遙看到家裏館樓窗戶上掛著的仍是水藍簾帷，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水藍布掛了多久，看著都舊了，怎麽還不換？”任煙煙不悅搖頭，“沐風也太不像話了，我一走，他便懶得連份內的事兒都不做了。”
“姑娘，方才我同丹綃閑聊，她同我說十來日前大人打發沐風回了江州，說是江州有事要辦。”阿碧解釋著，望一眼有些舊得有些發白的簾帷，猜道：“或許是沐風走得急，沒來得及將手上的活兒發付下去。”
“叫人盡快將新布換上，近來家裏客多，可不能顯得寒酸。”任煙煙著緊吩咐，順便又點了幾件需要處理的家裏。
兩人邊走邊說，繞過小徑一彎，恰見崔硯池從江州帶來的一個小廝從路另一頭急急走來。
那小廝埋頭翻看著手裏拿的冊子，沒註意到任煙煙和阿碧，阿碧見他失禮，忙上前一步呵斥道：“哎！你這人！沒見著郡主在這兒嗎？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麽！”
“阿碧姐姐……！”
那小廝驚醒，擡起頭來看見任煙煙和阿碧，立即把拿著的冊子藏在了身後，而後他意識到不妥，匆忙將冊子別在腰間，拱手向任煙煙請罪道：“小的失禮，請郡主責罰。”
這人反應蹊蹺，任煙煙瞧一眼他腰間別的冊子，起了懷疑。
“你剛剛看的是什麽？”
小廝不知所措地一摸腰間，支支吾吾地回道：“回郡主，是賬本。”
看個賬本何須這樣心虛？
任煙煙凝目道：“是什麽賬本？拿來我瞧瞧。”
“郡主，這……”任煙煙神色已然眼神，小廝白著臉把冊子拿在手中，猶掙紮道：“這是大人t的公帳。”
任煙煙不說話，只是看了一眼阿碧，阿碧會意，走到小廝跟前不客氣地一把拽過冊子，遞給了任煙煙。
任煙煙翻開冊子，第一頁夾的就是張地契，她往後翻，見後面記著的是家居衣料、仆人買辦、胭脂水粉，漸漸反應過來了這是記什麽的帳。
“真是好一筆公帳！”
任煙煙看不下去，顫著手啪的一聲合上了賬本。小廝一抖，兩腿一軟地跪在了地上。
阿碧不知冊中的玄機，她見任煙煙俏臉雪白，渾身顫抖似要站立不住，忙扶住了她關切道：“姑娘……”
任煙煙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她掙開阿碧，手指著那小廝想再問些什麽，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跟他有什麽可說的呢？他不也只是個奉命辦事的嗎？
自己真是沒用得很，竟還想著給他機會。
任煙煙抖著手將那賬本揣進袖中，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泛起的淚意。
“阿碧，去把我的書和東西都收起來送到別院。”
“一件也不要留。”
這……這是以後都不打算回來了？
茲事體大，阿碧一時不敢應聲。
“聽到沒有！”
任煙煙未聞回應，轉過頭厲聲喝問，阿碧手忙腳亂地拉住任煙煙的手跪下。
“姑娘！姑娘，我們要不先回王府，和老王爺，王妃他們商量商量？這事情非同小可，你可千萬不要沖動呀！”
就是老王爺逼她嫁的崔硯池，老王爺怎麽可能允許讓她和他一刀兩斷？
任煙煙無法向阿碧訴說她的悲哀，她冷著臉閉口不言，阿碧一味惶恐相求，想要她回心轉意，僵持之中，崔硯池的聲音忽從遠處傳來。
“煙煙！”
任煙煙萬不想崔硯池會在這時候出現，她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僵硬轉過身，崔硯池趕到她近前，看著她的臉氣喘籲籲地笑。
“我從外面回來，聽到下人說你回來了，這就馬上來找你了。”
崔硯池回家聽到下人說任煙煙回來了，便立即趕去了臥雲閣，臥雲閣的人說任煙煙人在映雪堂，他轉身就趕了過來。
任煙煙靜靜看著崔硯池，只覺他面目可憎，任煙煙的眼神讓人心頭發冷，崔硯池掃眼看到阿碧和自己的小廝都跪著，只覺奇怪。
他不解相問：“這是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
虧他問得出口！
任煙煙冷冷一笑，“崔大人，你說你從外面回來，那你可否方便告訴我，這麽晚了，你是從哪裏回來的？”
二十天未見，任煙煙不僅仍像之前般冷若冰霜，眼中更多了份嫌惡的敵意。崔硯池毫無頭緒，只是道：“我散衙之後，去拜訪了一位朋友。不好意思，是我回得太遲了。”
一位朋友？
是怎樣的一位朋友？
任煙煙再也無法忍耐，無法保持冷靜了。
還想瞞嗎？
還想把她當成傻子一樣耍的團團轉嗎？
“崔硯池，我已經知道了！”
任煙煙從袖裏抽出那冊賬本，劈頭蓋臉地地向崔硯池砸去，她氣急了，下手沒估量分寸，冊子書角狠狠磕到崔硯池額角，崔硯池痛呼一聲，擡手捂住被砸中的地方，疼得半晌直不起腰。
“公子！”
小廝眼見自家公子挨打，慌張趕了過去。
“公子，公子沒事吧？”
這下砸得崔硯池眼前發花，腦子裏嗡嗡做響，崔硯池搖搖頭，忍著疼指向被任煙煙擲到地上的冊子道：“撿起來給我看看。”
任煙煙不想會傷到人，她又氣又慌，既擔心崔硯池被她砸出個好歹，又對他的行徑痛恨不已。
“崔硯池，你是覺得我走了，你終於可以為所欲為了是嗎？”
崔硯池不及理會，只是忙著去翻看那罪魁禍首，任煙煙強撐著質問，可不覺眼淚盈眶。
“你不用瞞著我在外面給她置辦宅子。這崔夫人本就不是我想做的，她想要做，我讓給她就是！”
崔硯池翻過兩頁冊子就明白了任煙煙為何生氣，任煙煙話說得這般嚴重，他連忙打斷她道：“煙煙，你誤會了，這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鐵證如山，崔硯池竟然還想著哄騙，任煙煙用力打掉崔硯池手裏拿著的賬本，眼中有淚，可並不柔弱。
“不用再說了，崔硯池，我受夠了。我不想再聽你的鬼話，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牽扯。”
任煙煙決然看著崔硯池，遠處燈火零落，她心底忽而升起一片悲涼。
她轉身背對向崔硯池，眼前沒有了那張牽絆住她的臉，她覺得自己好像勇敢了些。
她閉上眼，說：“我們就放過彼此，以後不要再見了，好不好？”
傍晚天邊的暗藍給任煙煙的身影勾勒出了一個裊娜的輪廓，崔硯池眸色一沈，攔到任煙煙面前，只是斬釘截鐵地道：“不好。”
他為什麽還不肯結束呢？
任煙煙眼睫一顫，心呼嘯往下墜落，她疲憊看著崔硯池俊朗好看的臉，無力至極。
“我說不好。”
崔硯池有些生氣地向任煙煙重覆，可任煙煙這次真的下定了決心要離開。任煙煙偏過頭，索然地向崔硯池微微搖頭，崔硯池一滯，隨即不容分說地抓住了任煙煙的手。
“我與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潦草結束？我說不好！”
“你……？！”
崔硯池不肯放開任煙煙的手，甚而有些粗魯。任煙煙不意崔硯池會有此舉，下意識地往後退卻。
“你不信我，那我就帶你去看，你跟我走。”
“跟我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偏不湊巧, 第二日上朝時百官為齊帝新政辯論奏議，直拖到了幾近午時才散朝。崔硯池唯恐趕不及，下朝後直接策馬趕向安平王府, 然而還是撲了個空。
“郡主早上吃過飯就走了，世子與她同去, 算算時間已快到京郊了。”
崔硯池趕到王府。聽見下人這話, 只覺因一路著急而熱得出汗的身體一下冷了半截。
“大人肯定還沒吃午飯吧？小的這就去向王爺和老王爺通傳。”
王府仆役笑臉相迎，說著就要去向安平王通傳, 崔硯池回過神，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不必了，禦史臺還有事，我先走了t。”
從王府出來, 崔硯池說是要回禦史臺，可牽著馬慢慢往禦史臺的方向走時，心裏卻滿當當地塞著心事。
她沒有等他。
他沒有以為任煙煙一定會等他，但也沒想過她真的沒有等他。
自己連陪她走一段路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崔硯池反問自己，失魂落魄。
花郎在崔硯池身後跟隨許久，忍不住上前安慰道：“公子, 郡主去靜養一段時間，過段時間也就回來了。而且你要是想她，那就去看她，去接她嘛！”
心結解不開，接她回來給她平添煩惱嗎？
花郎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崔硯池不說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花郎向來不多嘴, 但他近來眼看崔硯池日漸神傷，忍不住出言相助。
“公子, 尋常男子在女子面前，都是做一分、說三分、討五分的好。郡主看不到你的好，只看到你天天為了公事冷落她，時間久了可不心灰？”
不想花郎平日悶不吭聲，說起這些事來卻頗有自己的見解。崔硯池好笑地看花郎一眼，花郎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靦腆地摸了把馬兒的鬃毛。
“我這不是……為公子著急嘛！”
“急不來的。”
崔硯池並不介意花郎的多嘴，他溫和一語，翻身上馬，按轡緩緩行向禦史臺。
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不管一個人有多急切、多誠懇，終歸是難以得到的。
崔硯池想，且不論自己之前為實現目的委屈了任煙煙，犧牲了任煙煙，就是他現下捫心自問，也依舊覺得自己以後做不到事事以她為先。
更遑論為她放棄自己的堅持。
天氣一日日冷下來，晃眼任煙煙在京郊已住了二十天。
這二十天裏，從江州來的段熙在任家和安平王府的保護下，終於將江崇二州的計薄送到了京城。
齊帝龍心大悅，下令免除江淮五地百姓三年徭役，南北相應之勢既成，各地紛紛開始度田案比，武家大勢已去，只能聽之任之。
上官越時不時到別院看望任煙煙，所以任煙煙雖居郊外，對京城的消息也都知曉。
“當初若不是崔硯池彈劾李紹，此次度田難像今日這樣轟轟烈烈。陛下念他有功，破例將他從監察禦史裏行提拔成了監察禦史。”
“還一並命他為翰林院侍從學士，備為顧問。”
備為顧問即可常在禦前議事，任煙煙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尖，手捂著暖爐對特來報喜的上官越淡淡笑道：“那真是恭喜崔禦史了。”
崔硯池能在京城站穩腳跟，無論如何算個好消息。任煙煙話說得陰陽怪氣，上官越也沒法多勸。
他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轉而問道：“再過七八天便是臘月，娘要我問你打算在這兒住到幾時？”
任煙煙與崔硯池分居過久，難免招惹風言風語。任煙煙明白王妃的意思，但她垂眸一忖，撇了撇嘴道：“崔禦史現在得陛下青眼，身邊獻殷勤的人肯定不少。家裏人來人往煩得很，我且在這兒再住些時日。”
“哪有人來人往？”任煙煙此言差矣，上官越忍不住一哂，“崔硯池近日閉門謝客，前幾日就是東宮的沈翰林親去拜訪也吃了個閉門羹。”
沈翰林為太子親近人物，崔硯池保持立場，不接受招徠是對的。但太子畢竟是儲君，他直接將人拒之門外，手段會不胡太剛直了些？
任煙煙如斯想著，待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地在為崔硯池操心，不由心煩。
晚間，任煙煙獨處臥房，拿起卷書看了兩行，又煩悶地將書扔回書桌。
這些時日她靜居京郊，從朝堂發展隱約可以猜出崔硯池在前段時間的鬥爭中扮演的其中是何角色。
憑心而論，士族所推之政利在千秋，絕不能為武家阻撓就前功盡棄。
士族貴家爭得你死我活之時，崔硯池能頂住重壓完成使命，任煙煙跳脫出二人的關系，對他這份堅韌隱忍亦是敬重欽佩。
既明白了當初的遭遇不是崔硯池的過錯，而是局勢所逼，她便早已釋懷。形勢混亂或有誤解，她願意再試著給崔硯池一次機會，可二十天沒有只言片語，回去，回去什麽？
“混蛋。”
任煙煙輕罵一聲，提起筆在紙上潦草急躁地寫下崔硯池的名字，又把他名字重重劃掉。
任煙煙盯著紙與崔硯池的名字較勁，婉兒忽然進到房中，任煙煙一驚，慌亂將紙揉成一團攥進手心。
婉兒稟道：“姑娘，昨日譯館的孫先生來借天竺國的十二冊山海志，丹綃在映雪堂只找到了九冊，便捎信來問姑娘可還記得將書收在了哪兒。”
天竺國的山海志……
任煙煙記得自己抽了幾冊翻閱，但不記得自己將書隨手扔在了何處。她仔細回憶半晌，心念忽而一動，道：“我不記得了，等我明天自己回去找吧。”
婉兒甚是意外，“姑娘要回去？”
任煙煙怕婉兒多心，煞有介事地道：“孫先生是我老師，他要什麽我自然得著緊些，不能散漫了。”
“那姑娘什麽時候回去？我好叫人提前備車。”
“嗯……”任煙煙凝眉想了會兒，說：“明日午後走。”
婉兒恭聲答應，在心裏算了算時辰，遲疑笑著向任煙煙問道：“那姑娘，明日晚上……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
任煙煙不假思索地回答，似是甚是奇怪婉兒為何會有此問。婉兒得了準話，恭敬一禮，領命自去了。
婉兒走後，任煙煙悄摸摸展開揉皺了的紙，看了半晌紙上的名字。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她聲音極輕地念著，動作輕緩地將紙折好，將之投進了案幾上擺著的小香爐付之一炬。
翌日，任煙煙回到崔宅的時辰恰逢衙門散值。
這日冷得出奇，天邊沈沈地壓著厚雲，陰郁地叫人覺得沈悶，任煙煙回到臥雲閣找出三本冊子，又磨磨蹭蹭地另選了要帶走的書冊。暮色四起，崔硯池始終沒回來。
“姑娘，還有什麽要帶的麽？”
這日是阿碧陪的任煙煙回崔宅，阿碧收拾好任煙煙挑出的東西，便問她還有何遺漏。
“沒有了。”任煙煙環視眼臥雲閣，興致缺缺地回答。
再晚了回京郊不方便，任煙煙如此說，阿碧立時笑道：“那姑娘，我這就叫人去套車。”
任煙煙含糊點頭，卻是皺著眉頭走到窗邊，纖指煩躁地點了點窗沿。
天邊昏沈，她眸光一閃，下定決心似地回過頭道：“我要去映雪堂找兩本書帶走，你再給我半個時辰。”
什麽時候走不都憑她一句話嗎？幹什麽說得像和自己討時間一樣？
阿碧不明所以，懵懂答了聲是。
冬日天晚得快，任煙煙從映雪堂找完書出來時天色已然昏昏。崔硯池還沒回家，任煙煙也說服不了自己再留下去。
任煙煙沒精打采地帶著阿碧穿過花園，遙遙看到家裏館樓窗戶上掛著的仍是水藍簾帷，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水藍布掛了多久，看著都舊了，怎麽還不換？”任煙煙不悅搖頭，“沐風也太不像話了，我一走，他便懶得連份內的事兒都不做了。”
“姑娘，方才我同丹綃閑聊，她同我說十來日前大人打發沐風回了江州，說是江州有事要辦。”阿碧解釋著，望一眼有些舊得有些發白的簾帷，猜道：“或許是沐風走得急，沒來得及將手上的活兒發付下去。”
“叫人盡快將新布換上，近來家裏客多，可不能顯得寒酸。”任煙煙著緊吩咐，順便又點了幾件需要處理的家裏。
兩人邊走邊說，繞過小徑一彎，恰見崔硯池從江州帶來的一個小廝從路另一頭急急走來。
那小廝埋頭翻看著手裏拿的冊子，沒註意到任煙煙和阿碧，阿碧見他失禮，忙上前一步呵斥道：“哎！你這人！沒見著郡主在這兒嗎？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麽！”
“阿碧姐姐……！”
那小廝驚醒，擡起頭來看見任煙煙和阿碧，立即把拿著的冊子藏在了身後，而後他意識到不妥，匆忙將冊子別在腰間，拱手向任煙煙請罪道：“小的失禮，請郡主責罰。”
這人反應蹊蹺，任煙煙瞧一眼他腰間別的冊子，起了懷疑。
“你剛剛看的是什麽？”
小廝不知所措地一摸腰間，支支吾吾地回道：“回郡主，是賬本。”
看個賬本何須這樣心虛？
任煙煙凝目道：“是什麽賬本？拿來我瞧瞧。”
“郡主，這……”任煙煙神色已然眼神，小廝白著臉把冊子拿在手中，猶掙紮道：“這是大人t的公帳。”
任煙煙不說話，只是看了一眼阿碧，阿碧會意，走到小廝跟前不客氣地一把拽過冊子，遞給了任煙煙。
任煙煙翻開冊子，第一頁夾的就是張地契，她往後翻，見後面記著的是家居衣料、仆人買辦、胭脂水粉，漸漸反應過來了這是記什麽的帳。
“真是好一筆公帳！”
任煙煙看不下去，顫著手啪的一聲合上了賬本。小廝一抖，兩腿一軟地跪在了地上。
阿碧不知冊中的玄機，她見任煙煙俏臉雪白，渾身顫抖似要站立不住，忙扶住了她關切道：“姑娘……”
任煙煙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她掙開阿碧，手指著那小廝想再問些什麽，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跟他有什麽可說的呢？他不也只是個奉命辦事的嗎？
自己真是沒用得很，竟還想著給他機會。
任煙煙抖著手將那賬本揣進袖中，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泛起的淚意。
“阿碧，去把我的書和東西都收起來送到別院。”
“一件也不要留。”
這……這是以後都不打算回來了？
茲事體大，阿碧一時不敢應聲。
“聽到沒有！”
任煙煙未聞回應，轉過頭厲聲喝問，阿碧手忙腳亂地拉住任煙煙的手跪下。
“姑娘！姑娘，我們要不先回王府，和老王爺，王妃他們商量商量？這事情非同小可，你可千萬不要沖動呀！”
就是老王爺逼她嫁的崔硯池，老王爺怎麽可能允許讓她和他一刀兩斷？
任煙煙無法向阿碧訴說她的悲哀，她冷著臉閉口不言，阿碧一味惶恐相求，想要她回心轉意，僵持之中，崔硯池的聲音忽從遠處傳來。
“煙煙！”
任煙煙萬不想崔硯池會在這時候出現，她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僵硬轉過身，崔硯池趕到她近前，看著她的臉氣喘籲籲地笑。
“我從外面回來，聽到下人說你回來了，這就馬上來找你了。”
崔硯池回家聽到下人說任煙煙回來了，便立即趕去了臥雲閣，臥雲閣的人說任煙煙人在映雪堂，他轉身就趕了過來。
任煙煙靜靜看著崔硯池，只覺他面目可憎，任煙煙的眼神讓人心頭發冷，崔硯池掃眼看到阿碧和自己的小廝都跪著，只覺奇怪。
他不解相問：“這是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
虧他問得出口！
任煙煙冷冷一笑，“崔大人，你說你從外面回來，那你可否方便告訴我，這麽晚了，你是從哪裏回來的？”
二十天未見，任煙煙不僅仍像之前般冷若冰霜，眼中更多了份嫌惡的敵意。崔硯池毫無頭緒，只是道：“我散衙之後，去拜訪了一位朋友。不好意思，是我回得太遲了。”
一位朋友？
是怎樣的一位朋友？
任煙煙再也無法忍耐，無法保持冷靜了。
還想瞞嗎？
還想把她當成傻子一樣耍的團團轉嗎？
“崔硯池，我已經知道了！”
任煙煙從袖裏抽出那冊賬本，劈頭蓋臉地地向崔硯池砸去，她氣急了，下手沒估量分寸，冊子書角狠狠磕到崔硯池額角，崔硯池痛呼一聲，擡手捂住被砸中的地方，疼得半晌直不起腰。
“公子！”
小廝眼見自家公子挨打，慌張趕了過去。
“公子，公子沒事吧？”
這下砸得崔硯池眼前發花，腦子裏嗡嗡做響，崔硯池搖搖頭，忍著疼指向被任煙煙擲到地上的冊子道：“撿起來給我看看。”
任煙煙不想會傷到人，她又氣又慌，既擔心崔硯池被她砸出個好歹，又對他的行徑痛恨不已。
“崔硯池，你是覺得我走了，你終於可以為所欲為了是嗎？”
崔硯池不及理會，只是忙著去翻看那罪魁禍首，任煙煙強撐著質問，可不覺眼淚盈眶。
“你不用瞞著我在外面給她置辦宅子。這崔夫人本就不是我想做的，她想要做，我讓給她就是！”
崔硯池翻過兩頁冊子就明白了任煙煙為何生氣，任煙煙話說得這般嚴重，他連忙打斷她道：“煙煙，你誤會了，這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鐵證如山，崔硯池竟然還想著哄騙，任煙煙用力打掉崔硯池手裏拿著的賬本，眼中有淚，可並不柔弱。
“不用再說了，崔硯池，我受夠了。我不想再聽你的鬼話，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牽扯。”
任煙煙決然看著崔硯池，遠處燈火零落，她心底忽而升起一片悲涼。
她轉身背對向崔硯池，眼前沒有了那張牽絆住她的臉，她覺得自己好像勇敢了些。
她閉上眼，說：“我們就放過彼此，以後不要再見了，好不好？”
傍晚天邊的暗藍給任煙煙的身影勾勒出了一個裊娜的輪廓，崔硯池眸色一沈，攔到任煙煙面前，只是斬釘截鐵地道：“不好。”
他為什麽還不肯結束呢？
任煙煙眼睫一顫，心呼嘯往下墜落，她疲憊看著崔硯池俊朗好看的臉，無力至極。
“我說不好。”
崔硯池有些生氣地向任煙煙重覆，可任煙煙這次真的下定了決心要離開。任煙煙偏過頭，索然地向崔硯池微微搖頭，崔硯池一滯，隨即不容分說地抓住了任煙煙的手。
“我與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潦草結束？我說不好！”
“你……？！”
崔硯池不肯放開任煙煙的手，甚而有些粗魯。任煙煙不意崔硯池會有此舉，下意識地往後退卻。
“你不信我，那我就帶你去看，你跟我走。”
“跟我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