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的氛圍並沒有因為程蘇婉難言糾結的心情而受到影響。

今日份精致老師打卡，隋晶穿了一件修身的黑色鏤空薄紗裙，頸間和腰間的鏤空設計，像是要去泰國海邊度假，然而大家也見怪不怪了，幾位男老師口嫌體直地覺得賞心悅目。

周六的一場開學考試，測試同學們寒假在家的學習效果，各學科帶頭人都忙於準備試題，商討方案。

程蘇婉打開一本桌上放好的作業，少年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漫畫卡片也夾在其中，木色的卡片上畫著一個卡通男孩，趴在墻邊，伸出一只手，臉上掛著大大地笑容，對她say hi。

新學期開始，終於可以每天見到喜歡的人，謝旻滿意地很。

視線立刻偷瞄了眼左手的隋晶，接著看了看右側過道，都沒人註意自己，程蘇婉輕嘆口氣，剛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只好微微側頭感受身後是否有李春華射來的無線X光，發現連她也沒註意自己這邊動態，才飛快地合上了作業本，把卡片夾在裏面。

她失神的看著桌面，想著自己這樣小心翼翼的樣子，真是很可笑。

心裏有點不安又有點後悔，比少年年長7歲，自己應該更清醒才對，這樣荒唐的決定不僅會傷害自己，對少年未來的影響也無法預料。

......

背著書包，牽手回家的女孩們，嘰嘰喳喳地圍在關東煮小攤前聊天。

熱氣蒸騰間，她們的歡聲笑語絲毫不受即將到來的開學考試的影響。

打完籃球，稍稍休息的謝旻一身清爽，側倚著程蘇婉薄荷綠的小型車，白皙的膚色和薄荷綠相映襯，擋不住的少年氣息。

左腿微曲，右腳點地，謝旻的長腿也是一覽無餘，偶爾會有路過的少女偷偷議論他，拿手機偷拍他好看的側臉，可少年一無所知，只是掛著耳機哼著旋律，輕松愉悅地等著程蘇婉。

裙邊的流蘇一晃一晃，程蘇婉挎著小皮包走過來，高跟鞋節奏性地輕輕敲打著地面，倚著車的少年進入眼簾後，原本古井無波的臉上突然顯出慌張的神色：“在這幹嘛，等下別人會看到的啦~”她立刻左右四處打量了一番，才責備地問道。

少年卻身體前傾地湊近道：“沒關系啦，他們都回家了。”

眉眼彎彎地看著她，少年轉身自然而然地跑去副駕駛，熟練地打開車門，坐上車。

程蘇婉的慌張更甚，少年這樣不管不顧地湊近自己，要是被別人看到...她不敢繼續想下去，只好飛快地掏出鑰匙開門。

車內一時無言，紛亂的思緒讓她無話可說，而少年也感覺到了她的低氣壓，想著如何哄好經常有小情緒的女盆友。

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沈浸在罪惡感的沼澤裏放棄掙紮，放任自己被吞沒的感覺如何，而她也永遠不會說出來，因為感到痛苦的人，越少越好。

謝旻家院子的門是鋁合金材質，外表刷著黑色的漆，細致地雕刻著鏤空的花，從墻邊延伸出的爬山虎纏繞在上沿的雕花邊，慘白的路燈下也是一副翠綠得生機勃勃的樣子。

她和他的關系，不正是如此嗎？

車子慢慢停下來，兩個人都安靜地坐在車裏，程蘇婉面色稍顯蒼白，淡妝掩飾不住眼裏透出來的疲憊，謝旻有些心疼，視線在她臉上流連，弱弱地問：“為什麽今天那麽沈默？怎麽啦？”

“謝旻，我們到此為止吧...”她用力咽了口口水，猶豫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般地轉頭對上少年溫柔流連的視線，一字一句道。

少年的眉頭深深皺起，聽見她的音量小下來，解釋般地道：“如果我..如果老師還這麽做的話，老師還能去教育誰？老師自己都沒有以身作則...”

程蘇婉的臉上愈加顯出疲憊的神色，謝旻無奈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眼神游移著猶豫了好久，才說道：“蘇蘇哪裏不好啦，蘇蘇最好了，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麽...”

“可是沒有哪個老師會這樣做的啊...”

“但也沒有什麽規章制度規定禁止老師擁有愛情不是嗎？”

她心裏慌亂夾雜著心虛，不盡的煩惱如濃墨般在心裏暈染，看到少年不以為然地聳肩，對他的反駁一時無言以對，只好欲言又止地轉過身去，雙手交叉，置於方向盤上。

謝旻對她這樣輕易就要結束這段關系的樣子有點不滿，又有點委屈，任由難言的沈默繼續蔓延在空氣裏...

可是，先喜歡的人，或者，喜歡的更深的人，總是要先開口的。

“蘇蘇，”少年長嘆一口氣，伸出左手，強行去拉程蘇婉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

“別害怕嘛，我都不怕呢，我們說過要一起走下去的，現在還沒走幾步呢...”眼神交匯的時候，他堅定著，而她游移著，不由自主地被少年黑曜石般深邃的瞳孔卷進風暴。

自知理虧的程蘇婉垂下眼簾，看著少年握著自己的手，指節分明，修長白皙，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手被握得更緊，謝旻閉上眼猶豫了一陣，終於嘆道：“OK，那以後我不會再在學校等你啦，我也不會再做讓你覺得不安的事情，這樣好嗎？”

她望進少年的瑩潤的眼中，那眼睛只是看著你，就像要承諾你一座樂園。心內激烈地天人交戰，她輕咬著下唇糾結著，因為問題並沒有獲得最終解決。

少年見她態度軟下來，轉過身來，伸手輕輕地捏程蘇婉的右臉，撒嬌道：“笑一個嘛~”

程蘇婉卻搖搖頭，強忍著笑意，假裝很不開心的樣子，“不！”

“笑嘛~”

“不！”

左手擱在車窗邊緣撐著頭，她依然皺著眉，一臉不高興的神色，不想承認自己再一次淪陷在少年溫柔的攻勢裏。

而一旁的沒頭腦謝同學見她怎麽也不肯笑，食指帶著苦惱地在額頭上輕輕滑過，突然想起一個好主意，“啊啊啊啊啊...”少年的拇指和食指流連在下頜，壞笑著湊近她：“那我給你唱首歌吧~”

不高興同學向他投來好奇中含著一絲期待的神色，點頭表示可以。

沒頭腦選手順勢把手肘擱在椅背上，一邊慢慢靠近程蘇婉，一邊深情地唱著自己改編的曲目：

少年一邊唱歌，一邊擠眉弄眼地逗她，不高興小姐終於繃不住地笑出聲，樂個不停。

“喜歡吧~”少年輕松下來，得意洋洋地看著程蘇婉眉眼彎彎的可愛模樣，“編的怎樣，編的不錯吧~”笑到停不下來的她輕輕推他一下，想停止他得意的笑容。

謝旻的手又情不自禁地伸過去捏她的臉頰，被她敏捷地擋回去，她只笑著擺擺手，催他：“快走啦！”

少年見她是真的開心，也笑著回覆：“走啦~”

下車以後，少年立刻轉身，雙手墊在下巴上，趴著車窗往裏看，調戲道：“老師好可愛~”

“快回去啦~”

她想著，少年天真而蠻勇的喜歡，真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感情啊。

一面想著，一面發動引擎離開。

到家的時候，院子裏的夜來香開得正好，晚風送來溫柔的香氣。程蘇婉掏出鑰匙開門，連衣服都沒來及換，直直走進臥室，坐在床邊的小沙發裏，身子陷進去一個柔軟的弧度。

思緒其實還沒有從少年的微笑中回籠，突然的消息提示驚醒了她：“別想太多啦，怎樣我們都會一起承擔。” 配上兩只抱在一起的喵的圖片，可愛又傻裏傻氣，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沈醉在愛情裏的人都是這樣的，笑起來幸福地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盡管這段故事不得不掩藏在陽光下。

人缺少什麽，才會更向往什麽。

少年堅持到底的勇氣和不肯放手的執著，是程蘇婉一直沒有卻很希望擁有的特質。

而她作為班主任時的溫柔耐心，認真負責和出門約會時的迷糊可愛，也是謝旻所珍愛的模樣，哪怕是她因為習慣遵守規則而面對這段感情，偶爾發發小脾氣的行為，他也甘之如飴。

因為他知道，她的矛盾和掙紮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在乎，所以他樂於撫平她的小脾氣，樂於看到她因為他而笑著。

像是平行時空裏交錯閃現的畫面，窗簾緊閉，客廳的臺燈灑下一片暖黃，程蘇婉握著電話，眼裏有隱隱的淚光閃爍。

“他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不願意服輸。可能因為他還是個孩子，所以他不怕。只有我，一直在退縮，可能是因為，我要受到那些準則的束縛和壓力，還有我的職業道德。”

“那他呢，他有受到他周邊的人比如朋友或者家庭的壓力嗎？”

聽筒的另一邊的女聲這樣問道。

當然有，除去其他因素，至少高三的少年還沒有經濟來源，而從古至今，談戀愛都是一件費錢的事，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窮人就不能談戀愛，俗語亦有雲：“有情飲水飽。”

又是一個周末，盡管昨夜為了完成各科卷子一直肝到淩晨，但是一想到今天要和程蘇婉出門約會，謝旻就充滿了力量，還起了個大早。

白色的衛衣上印著米老鼠的圖案，簡單的純黑牛仔褲，少年挺拔的像一棵松木，為爭奪陽光而拼命筆直地向上生長，不是拔苗助長那樣的突兀，而是自然的像清新的風吹過熱帶的雨林那樣，溫柔而有力。

可惜，少年翻錢包的姿態透著微微地窘迫。

錢包裏只剩下一張二十的紙幣和三個一塊的硬幣，謝旻皺著眉無奈地嘆口氣，游移的目光掃到桌上的小豬存錢罐，忽然靈機一動，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拿存錢罐，輕輕搖一下就聽到硬幣碰撞的聲音，手中的重量也在向他暗示著什麽，他驀地挑眉壞笑起來。

相比第一次約會的緊張和糾結，這次程蘇婉只穿了件灰色的低領毛衣，內搭一件白襯衣，衣領削的像鉛筆那樣尖，天藍色水洗的破洞牛仔褲松松的勾勒出她的腿型，就這樣清新又悠閑地走進了電影院。

一眼掃過人群，沒看到謝旻的身影，因為過度挺拔的原因，雖然不是最高的，但是喜歡的人的氣質總是能夠在人群中一眼就吸引她的目光，像個移動的光源。

程蘇婉只好先去自助取票機取票，姍姍來遲的少年則在爆米花和可樂區逛了逛，買了點零食，轉身一眼就找到了坐在休息區用kindle看電子書的女盆友。

她的目光一直專註在kindle屏幕上，間或用手指滑動屏幕切換下一頁。影院五彩斑斕的燈光從球形的光源裏射出來，打到她的側臉上，一半被擋住，漏出的一半不僅勾勒出她線條美好的側臉，更是讓少年目眩神迷起來。

因為位置訂的早，最佳觀影區最前排中間的位置，暗紅色的座椅柔軟舒適，廳內的暖氣打得很足，暖洋洋得也不特別熱，屏幕上的人們不知道在講些什麽，語調平淡得讓程蘇婉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身旁的謝旻習慣性轉頭去看她，卻發現她的頭往左側一點一點的，他安靜地看了會兒她打瞌睡的模樣，覺得老師真是可愛，又悄咪咪笑起來，屏幕上微弱的光映出眉眼彎彎的少年眼裏熟睡的程蘇婉嬌小的身影。

他左手撐著下巴，一動不動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夠她的下巴，他指節分明的手指襲上她溫熱的臉頰，慢慢把她帶到自己肩上。

倒過來的時候，她的長發滑下來，微微擋住左臉，謝旻輕輕地替她把頭發撩到耳後，不小心碰到她滑膩白皙的耳垂，他心內一動，深深地看著她倚在自己肩上安靜地熟睡，轉頭慢慢把自己的頭靠向她的頭，嘴角的弧度一直蔓延到耳朵，瑩潤又深邃的瞳孔裏透出的全是幸福。

如果這是場永不結束的電影，該多好啊。

如果不能永不結束，那就好好珍惜當下的每一刻，把握住這一秒的幸福的感覺吧。

閑庭街的拐角，“初霽”總是在那裏，燈火通明的夜裏，霓虹燈把整個城市映照得物欲橫流，透明落地窗裏精致的小蛋糕和溫暖的奶茶，安安靜靜地等著。

“這星期覺得累嗎？”謝旻想起剛剛叫醒程蘇婉時她疲憊的模樣，雖然黑眼圈被臉上薄薄的粉底遮住，他看不到，但是他的感覺卻很敏銳。

“人老啦，容易疲勞~”程蘇婉雙手捧著臉，對著面前抹茶巧克力的杯子蛋糕，不以為意地說道。

少年忍不住伸手輕輕掐她的臉頰，感受指腹裏細膩的肌膚，“又來啦~”程蘇婉只閉上眼睛，笑著向他懷裏倒過去，他的手掌也順勢握住她的肩頭，緊緊地。

她主動示好的次數屈指可數，少年此刻的心情就像節日裏夜空中炸開的煙花，美麗璀璨地難以用語言來描述。

有陌生的路人從透明的落地窗外來來往往，沒有誰會為這對看似普通的小情侶而駐足，人人都有自己要去追求和奮鬥的東西，夢想和欲望在這個城市的夜空裏一次一次的形成又破滅。

像泡沫，又像煙火。

張椹就是在這個時候，命中註定般的出現在“初霽”的門口。

女神孟婉婷最近經常抱怨謝旻周末不和她一起參加補習，而一起報班的張椹只能小心翼翼地陪著，為了哄她開心，他特地跑來“初霽”買她最喜歡喝的四季春瑪奇朵，結果卻給他撞見落地窗內的謝旻和程蘇婉。

而二人親密的互動，傻子也能一眼看出是什麽關系，更不用說謝旻眼裏明晃晃透出來的喜悅和愛意，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笑著的謝旻，同學這麽多年，只見慣他耍狠逞兇的模樣。

嘴角泛起不明的弧度，他的手機攝像頭對準了透明落地窗內的他們，而他們沈浸在難得的悠閑時光中，毫無察覺。

“那今天多就吃點，才能緩解疲勞！”

程蘇婉語氣裏帶著撒嬌，“總喜歡把我當小孩~”水潤的眸子似笑非笑得瞪了他一眼，一片瀲灩風景。

“嗷，我從不覺得你老啊~”

看她骨節突出的細小左手虛虛握拳，輕輕地抵著下巴，笑容甜美的模樣，謝旻心內溫柔如水，

“來，多吃點~”他拿起小勺，慢慢挑起一層巧克力，小心翼翼地送到她的唇邊餵她，而她也異乎尋常地配合的張嘴，飽滿水潤的唇輕啟。

這一刻就算她想要把他的心也一起吞下去，他也可以輕輕閉上眼，甘之如飴。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把她當成小孩子，不管她多大，總覺得她沒有自己不行。一想到要為她做什麽事情，渾身都充滿了力氣，甚至想把全世界的星光都聚集起來，做一頂王冠，戴在她頭上，加冕她為自己世界裏唯一的公主，唯一的王後。

鏡頭裏的人渾然不知自己的動作紛紛被定格下來，張椹一張接一張地按下快門，然後帶著得逞又快意的笑容，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轉身利落地離開。

奶茶，可以換一家隔壁的COCO，也許孟婉婷可以試著喝喝看茉香奶茶，比起填到微膩的四季春瑪奇朵，味道絕不會差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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