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出奇的好，窗外的陽光斜射進校長辦公室內，光滑的大理石桌面清晰地倒映出程蘇婉柔順下垂的眉眼，她端坐在辦公桌的外側，雙手交疊覆於裙面。仔細看的話才會發現，她的手指指尖在輕微的顫抖。

程蘇婉緊盯著桌面，不敢直視坐在對面的校長，不敢面對校長嚴厲中夾雜著失望和無奈的眼神。她的腦海裏很混亂，靈魂好像漂浮著，耳邊卻清晰的傳來校長質問的聲音，每一句都是在敲打著她的靈魂。

——教師的職責是什麽你是清楚的，家長覺得學校就像自己的家一樣，所以把孩子送來學校了，為的就是我們老師能代替他們教育好孩子，教育，培養，教給他們知識，希望他們長大以後能成為對社會有益的人。

——我理解，老師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是，從你成為老師的第一天起，你就要記住，你要遵守這個職業的準則，要時刻謹記著，你是一位老師。

——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

像是一根鋼釘被敲進身體裏，突然間一種滅頂的疼痛淹沒了她。飛快的掃了一眼交疊的手，她依然眉眼低垂，強忍著鼻尖的酸澀，沈默地忍住了欲落的眼淚，像是妥協又或者像是認罪一樣地答覆。

——明白。

明白什麽？

下一刻，一直安靜地坐在對面的校長卻仿佛突然被這答案激怒，猛烈地拍桌聲伴隨著那一句錐心的質問：

——要是你理解，那為什麽還會出現你跟學生之間的鬧劇？

——這件事怎麽會發生在學校？

沈默，依然是長久的沈默，即將走向滅亡一樣的沈默。

校長站了起來，緊緊盯著她始終不肯擡起的眼，一步一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沈重地像是要把她的靈魂踩碎。

——這些到底是謠言，還是真的有這個事情存在？

繞著程蘇婉走了半圈，校長突然間放大音量，對著她的耳朵，怒吼道：

——回答我呀！

程蘇婉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擡起了眼睛，蘊滿了淚水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桌面。

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程蘇婉的秘密，發生在一所學校...

九月是開學季，路上多的是青春洋溢，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16歲的女孩子們手挽著手，無憂無慮地向著校園走來的樣子讓站在校門口迎接新生的程蘇婉覺得，選擇老師這個職業也許是她這一生除了初高中不要早戀之外最正確的決定。

是的，程蘇婉就是那種一路順風順水，從小優秀聽話的乖孩子，父母老師都喜歡，而她也長久習慣了付出一切，去維持那所謂的“別人家的孩子”的完美表面。

幾乎每一位進入校園的同學都會微笑著向她問聲“早上好”，而她也溫柔禮貌地笑著回應每一張青春的臉龐...

——老師，救命！

突然間被一個穿著校服的長馬尾女孩抓住手臂，女孩皺著眉頭，神情緊張地說道：“老師，那邊有人在打架！幫忙阻止一下好嗎？”一邊說，一邊指著校門口右邊“在那邊！”

程蘇婉順著女孩所指的方向伸頭看了看，女孩便急急忙忙地拖著她往校門口右側的小路跑去。

——嘭！

迎面上來的一拳一下子把謝旻打倒在地，短袖的校服遮不住手肘，倒地的時候蹭掉了一大塊皮。右眼迅速地腫了起來，意識有一瞬間的模糊，周圍不知是五個還是六個社會打扮的青年，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穿著鉚釘鞋，一腳一腳地踢打著倒地的謝旻，疼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而他只能狼狽地抱住頭，以避免更加嚴重的傷害。

“住手！老師讓你們住手！”程蘇婉看見了那個倒在路邊被踢打的男孩子，一邊跑一邊對那些社會青年說道，但那些青年卻並沒有停手的征兆。

無可奈何的程蘇婉只能急中生智地對著身後大喊：“警察先生！警察先生！趕緊把這些人抓走。”

一聽到警察要來，這群發色各異，露著紋身，頸間帶著雜亂的裝飾項鏈的社會青年連看都不曾看一眼就趕緊落跑，像是多年逃跑經驗豐富，眨眼間就跑的不見人影。

程蘇婉終於松了一口氣，她一邊喘氣，一邊關切地走到謝旻身邊，隔著一點點距離地看著他在地上低聲痛呼。

而身旁的少女趕緊蹲下身，輕輕地給謝旻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塵，關切地問著：“還好嗎？能站起來嗎？”

謝旻扭著眉毛，右眼疼到睜不開，他歪著頭，勉強擡眼瞄了一眼程蘇婉，註意到程蘇婉看他的神情就像是見到那些“慣犯”不良少年一樣，一邊搖頭，一邊無奈地嘆氣。謝旻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帶著委屈和不甘地低下了頭，慢吞吞地爬起來。

程蘇婉看見謝旻除了腫起的右眼，嘴角和側臉都掛了彩，站著的時候還有些搖搖晃晃，深嘆一口氣，指著謝旻，對準備上前扶著謝旻的孟婉婷說：“扶同學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傷口。”

說完，程蘇婉就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掃了一眼謝旻，嘆了口氣，隨即轉身回學校。

謝旻側著身子，眼睛直直地盯著走遠的程蘇婉的背影，揚了揚下巴，問孟婉婷：“誰呀？”

孟婉婷看了一眼程蘇婉“新來的老師吧”，說完趕緊小步上前扶住謝旻的手臂，關切地問道：“走吧，自己可以走嗎。”

謝旻輕輕點了點頭，一手拿著臟兮兮的書包，一手扶著孟婉婷，一瘸一拐的往學校走。

醫務室內。

謝旻坐在病床床沿，雙腳擱在床下的橫桿上，背對著窗口，陽光被他擋住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從他身側透出來，閃到了站在旁邊等著的程蘇婉的眼。

為了不耽誤孟婉婷上課，她就讓少女先離開。謝旻畢竟是本校的學生，自己還是有責任關心的，程蘇婉這樣想。

醫務室的女老師正在給謝旻用酒精棉簽消毒，突然走進來一個左手扶著右手手腕的女生，程蘇婉看了那個受傷的小女生一眼，心生不忍，指著受傷的女孩，“你來處理這個女孩子吧，我來處理他的傷口。”

於是她順手接過女老師遞來的消毒棉簽，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直接可以用了對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程蘇婉又彎腰給棉簽上多加了點碘酒，坐在床沿的謝旻卻四處張望，略顯尷尬。

程蘇婉拿著棉簽站在謝旻身側，無奈的看著這個調皮的大男孩，謝旻一臉無辜的轉過臉，偷瞄了一眼程蘇婉，然後移開了目光，落在不知道哪個角落。

程蘇婉輕輕地給謝旻消毒，謝旻卻痛的低呼“嘶嘶...謔...啊...”。像是磁鐵相互排斥一樣，每次接觸到棉簽就要條件反射地後退一點，痛的齜牙咧嘴。看著他狼狽又無辜的樣子，程蘇婉再次低頭蘸碘酒，悄悄地彎了彎嘴角。

謝旻偷瞄一眼程蘇婉，隨即轉開視線“謝謝你幫了我一把”，然後雙手像貓爪一樣緊緊抓住床沿，穿著白襪子的腳在橫桿上得意般的上下滑動，像是受人保護的小孩子在撒嬌。

“還沒悔悟是吧？”

“悔悟什麽？”

“開學第一天就發生打架事件，這種事對你來說應該是家常便飯了吧。”

“唉，我被打的倒下去了，我不是惹事的那個人。”

“是嗎但是我還從來沒見過好好的學生會在校門口被人揍。說明你曾經有惹過是非。因為你們積怨已久，我說的對嗎？”

“你還真適合當老師。分析得這麽細致入微。”

“過獎。證明你也沒有認真學習。”

對話結束在謝旻的沈默中。程蘇婉惡作劇般地拿著棉簽去碰謝旻右邊額頭的傷口，謝旻心虛的眼珠轉來轉去，嘶嘶低呼著。

程蘇婉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口氣，“打架還不知道疼嗎？”

接著好氣又好笑地拿起藥車上的創可貼，溫柔地替謝旻貼上，還輕撫了創可貼的邊緣，確保貼好了。

柔軟的指腹只在謝旻的額頭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謝旻卻有些不舍地瞥了一眼程蘇婉收回的手。

下一瞬間，他突然痞痞地笑了，少年的眼中含著顯而易見的喜悅和隱隱的害羞，直直地盯著程蘇婉。

“笑什麽？”程蘇婉擡眉問道。

謝旻的眼珠又開始四處游移，瞄一眼程蘇婉，轉開，再瞄一眼，再轉開，心中像有一只貓爪在抓撓著，想看又不敢看的糾結著。最後站在左邊的程蘇婉看見謝旻嘴角帶著淺笑的眼神定格在右上方，一邊點頭表示肯定，一邊一字一句地說：“老師真可愛！”

程蘇婉嚇得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看了看周圍有沒有人，突然有些臉紅，但表面上保持著嚴肅，看著謝旻“你這孩子，我是你老師。年紀還比你大好幾年呢，別拿我開玩笑。”

謝旻也有點被突然嚴肅的程蘇婉嚇住，一臉委屈和無辜地答了聲是。

“為什麽你會當老師？”突然間湊到程蘇婉面前的謝旻這樣問，少年清晰的呼吸噴在程蘇婉敏感的耳邊。

他看到她的臉頰上細細的絨毛隨著自己的呼吸，有輕微地拂動，甚至註意到她的臉上盎起紅霞，他的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暗喜。

“把問題留到政教處再問好嗎？”程蘇婉強作鎮定地答道。這次輪到謝旻一臉無辜，剛剛的暧昧氣氛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謝旻擺出一副委屈又沮喪的樣子。

——你把這件事報到政教處啦？

——嗯。

——謔，老師...這次我肯定被開除。

——你可以去政教處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啊。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我嗎？

程蘇婉突然有點理虧，但想想又覺得謝旻是自找的，於是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地走出了醫務室，身後的謝旻坐在床沿，一臉快哭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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