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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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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我的獨立日》

文/容光

首發

2024. 5. 7

第一章

祝今夏在馬桶上蹲了快半小時,終於認命,靠她自己是撐不到醫院的。

她決定求助“熱心市民”,發小袁風。

只是電話撥了三次才接通,袁風的聲音聽起來也並不熱心。

“什麽事這麽急啊,大晚上不讓人睡覺……”

“我急性腸胃炎,快來送我上醫院。”

袁風清醒不少,這才開啟熱心市民模式,一邊翻身下床,一邊像老父親般垂詢:

“怎麽回事,吃壞肚子了?”

“痛多久了?”

“怎麽這會兒才打給我?”

在他窸窸窣窣穿衣服時,一記響雷在天際炸開,聲勢浩大,手機兩頭都聽見了。

盛夏午夜,一場暴雨忽至。

袁風的聲音明顯遲疑了:“外頭電閃雷鳴的,要不,我等雨小點再出發?”

這家夥從小怕打雷。

祝今夏默了默,說:“那你直接幫我叫殯儀館吧。”

“……就來,就來啊。”

……

祝今夏仍坐在馬桶上,陸陸續續收到袁風的消息。

“這會兒怎麽樣?”

“怎麽不說話?”

“別嚇我啊,要不要打120?”

最新一條:“開席了嗎?”

祝今夏不是不想回,實在是沒力氣回,胃裏翻江倒海,疼得她臉色煞白。

終於,二十分鐘後,有人敲響了臥室的門。

“祝今夏,你在裏面嗎?”

這個聲音……

祝今夏剛從馬桶上站起來,聞言一楞,再度坐回去,致電袁風:“讓你來接我,你怎麽把衛城叫來了?”

袁風涼涼道:“朋友,生病了不找老公,怎麽叫男閨蜜來送你上醫院呢?”

“……”

“人生苦短,我想好好活著。”

“你還是去死吧。”

祝今夏掛斷電話,響亮地罵了句臟話。

——

門外,丈夫衛城冒雨而來,渾身都濕透了。

祝今夏拿了條毛巾給他:“……沒打傘?”

衛城盯著毛巾看了片刻,祝今夏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舊毛巾,她還沒扔。

“這麽大雨,打了跟沒打有差別?”

“……”

兩人陷入尷尬的沈默裏,比起這一室靜默,外間倒是熱鬧,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擦完頭發,衛城把毛巾還給她,“不是腸胃炎?還去不去醫院了?”

“去。”祝今夏的胃一直在抽痛,強忍著而已,“我換身衣服。”

她把門合上,遲疑片刻,還是反鎖了。

哢噠。

門外靜了靜,傳來一聲短促的冷笑:“防賊呢你?”

不尷不尬的氣氛一直僵持到醫院。

急診室不分晝夜,永遠生意興隆。

衛城排在急診窗口前,拿完號,回頭看見祝今夏坐在長椅上,臉色煞白,明明是七月酷暑,楞是痛出滿頭汗。

他腳下一頓,轉身走了,再回來時,手裏推著輛輪椅,不顧祝今夏的推拒,強行把人抱了上去。

那一瞬間,兩人離得很近,呼吸直抵面頰。

祝今夏下意識垂下頭來,拉開距離,只看見他抱住她時瘦骨嶙峋的手,稍一用力,青筋凸起。

他瘦了很多。

這雙手以前不是這樣的。

它曾經捧著紅糖姜茶在宿舍門口等她;也曾在某個冬日故作鎮定摘下她的手套,帶著顫意與她十指緊扣;它在無數個周末清晨推開臥室門,惡作劇般掀開被子,“祝今夏,快起床,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後來,在婚禮來臨前,它把離婚協議書砸在桌上,拒絕簽字。

——

“瞎吃什麽東西了?”

“沒吃什麽。”

“沒吃什麽能急性腸胃炎?”醫生的視線隔著厚重的鏡片也能給人帶來重重壓力,她幫祝今夏回憶,“今天早上吃什麽了?”

“沒吃。”

“中午呢?”

“沒吃。”

“……”醫生的目光越發嚴厲,“那晚上呢?”

祝今夏垂下眼眸,“……也沒吃。”

短暫的沈默,巨大的壓力。

“你這叫沒吃什麽?你這叫什麽也沒吃!”

緊接著,醫生的怒火開始轉移,“你是她家屬?”

衛城沈默兩秒:“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算是?”醫生正在氣頭上,“小姑娘減肥是吧?年紀輕輕不吃東西,她不知道輕重,你也不知道?”

教育了一陣,醫生才反應過來,“算是”……?

她擡眼打量衛城:“你是她男朋友還是老公?”

祝今夏心裏咯噔一下,果不其然——

“我嗎?”衛城忽略了她央求的目光,平靜地答道,“馬上就是前夫哥了。”

——

這一夜的暴雨下到了天明。

淩晨四點,祝今夏才輸上液體。

衛城跑上跑下,取藥、買早飯,頭發就沒幹過——也不知是被雨淋濕還是被汗打濕的。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急診室門口:“走了。”

祝今夏聲色艱難說謝謝。

衛城都轉身了,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頭問:“這婚你還是鐵了心要離?”

祝今夏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緩慢又慎重地點了點頭。

最後的希望也被掐滅。

衛城不可置信,“祝今夏,你到底有沒有心,還是說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他提高了嗓音。

“為你忙前忙後,做這做那,到頭來就換你一句謝謝?”

氣急了,一腳踹在門邊的垃圾桶上,“我他媽圖你一聲謝?”

巨響招來了護士。

“哎哎,那邊幹嘛呢,這裏是醫院!”

白熾燈下,男人的憤怒逐漸高漲,卻在對上女人病態的臉時,像氣球被針紮破。

對峙片刻,走廊上重歸寂靜。

憤怒被疲倦取代,鋪滿眼底,無處遁形。

臨走時,衛城只扔下一句:“祝今夏,我不會讓你逞心如意的。”

液體輸了一個半小時,胃絞痛的頻率明顯降低。

離開醫院時,天邊泛起魚肚白,暴雨奇跡般停了。

祝今夏拎著藥,一腳深一腳淺,淌過雨後的積水。水窪裏倒映出無數身影,倒顯得她並非形單影只。

她並沒有看見,在她走後,急診室的轉角處也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衛城並未離開過。

他遠遠看著她輸液,腦袋一下一下往胸口垂,像極了當年上馬克思時打瞌睡的樣子。

天亮了,液體輸完了,她果然沒註意到,是他叫來護士幫她拔針。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游魂一樣陪她輸完液,又目送她離開,只剩下一地煙頭,滿身疲倦。

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衛城想,要不要沖上去讓她知道這些?可腳下像是生根了一般。他了解祝今夏,祝今夏不會回頭的。

祝今夏從來都只往前看。

——

“還活著?”

袁風的電話打來時,天已大亮。

祝今夏從醫院回家,睡了不到一小時,就被電話吵醒。

眼皮像被漿糊黏住,她語氣不善:“有屁快放。”

“嘖,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袁風不樂意了,“一會兒還要不要我幫你代課了?”

“有本事別去。”

“……半死不活了還這麽囂張,不愧是你。”

祝今夏與袁風是發小,同一個大院,穿一條褲衩長大。

兩人一個學霸,一個學渣,因緣際會,最後居然進入同一所大學工作,還都在外國語學院。

不同的是,祝今夏是教學崗,主攻英美文學,年初剛剛成為學院裏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

袁風這學渣,托他爹的福,在行政系統混了個一官半職,自嘲是教務處打雜工,後勤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祝今夏人還虛弱著,翻了個身說正事:“看到我留言了?上午第三四節課,A203,英國文學史——”

“你拉肚子把腦子也拉掉了?這是我能代的課?”

“放電影就行。”祝今夏言簡意賅,“上次講到John Milton了,給他們放放Paradise Lost。”

那頭短暫地沈默了下。

祝今夏以為他沒聽明白,遂解釋:“約翰·彌爾頓,《失樂園》——”

“要你翻譯,我高考英語及格了好吧!”袁風沒好氣地說,頓了頓,話鋒一轉,“祝今夏,問你個問題。”

“問。”

“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什麽意思?”祝今夏緩緩睜眼,“質疑一下你的英語水平,你就給我拔到這個高度?”

“是朋友的話,咱倆穿一條褲衩長大,幾乎天天見面,為什麽你要離婚,我一個字也不知道?”

“……衛城都跟你說了?”

“他能跟我說?我跟你一個鼻孔出氣,他又不是不知道。”袁風冷笑,“你看看你朋友圈呢。”

有種不祥的預感。

祝今夏立馬掛了電話,打開朋友圈。

大清早的,沒幾個人發圈,往下劃拉兩下,就看到了衛城的動態。

【婚期在即,交往八年、領證兩年的女朋友要離婚,請問我該怎麽做?】

在這條狀態之下,衛城還幽默感十足地回覆所有人:

【在線等,挺急的。】

祝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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