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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必敗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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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必敗之局

天灰蒙蒙的,還在下雨,屋外頭的芭蕉樹在雨幕中若隱若現,芭蕉葉低垂。如月收了傘,豎在門前,撈起簾子進門:“三姑娘已經收拾好,正要往前頭去,叫我回來喊姑娘呢。”

李楚楚放下手中的地域圖志,攏起衣領站起來。如月順勢上前,挑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風給李楚楚搭上,取了傘送她出門。

隔著一層雨幕,李纖纖早等在院子門口,張姨娘陪在她身邊,理了理衣裳,正低聲囑咐著什麽。姐妹倆結伴到二門,李夫人姍姍來遲,率先上了頭一頂轎子。

西域邊陲下雨有限,這裏的雨一陣一陣的,像毫毛般落了一個時辰。李楚楚就著如月撈起的簾子,朝外頭看了一眼。

正趕上邊陲的一個特色節日,街上人流如織,各地之人混雜。

都護府一連幾頂轎子穿街而過,人流自動分成兩撥,讓開道路。李纖纖掃了一眼,道:“前幾天杜家的二娘子還吹噓她家哥哥怎麽英勇,領了什麽缺兒,趕走了多少敵人,聖上如何褒獎。我看他們也就嘴上厲害,怎麽跟大哥比?廣陵、南陽這一帶,誰不知李家軍的威名,誰沒受過都護府的庇護?”

李軫小小年紀取得的成就功勳,值得他身邊所有人驕傲。李老爺去世那一年他十五歲不到,虎狼環伺,李家軍這塊香餑餑誰不想分一杯羹?偏偏他小小年紀臨危不懼,戴孝上門請李將軍生前得力的部下襄助。第一次出擊他就敢孤軍深入,帶著八百鐵騎兩月不見蹤跡。彼時幾乎沒人抱有希望他會回來,後來傳來的卻是他長途奔襲,一舉端了敵人三千人大部隊的消息。

那時邊軍數次出擊無功而返,損失慘重。一個從未親自領兵的少年,一朝力挽狂瀾,實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李家失勢時,多少人冷眼旁觀,落井下石,如今鮮花著錦,先前的場景也不能忘。

李纖纖神情稍顯激動:“不管是杜家的二娘子還是周家那個,又或者是知州府的大姑娘,在我看來,沒一個配得上大哥。她們再巴結李湉湉也沒用,周敏巴巴送來的那張紅狐貍皮,李湉湉不過多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邊。她哪有那麽容易收買?”

李湉湉身邊圍繞的世家女眾多,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大都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們倆就沒人理會了,不管是李夫人還是李軫,都不喜歡李楚楚在人前露臉,李纖纖則是年紀還小,這些事還是從家裏仆婦嘴裏得知。李楚楚也想象得出,少年英才,位高權重,又生就一副神仙容色,在這偌大的延平,就不知有多少少女仰慕。

李纖纖時常病懨懨的,難得今日精氣神鮮活些,李楚楚卻不願意跟她談論李軫:“今兒好不容易出門,姨娘跟你交代了什麽?屋裏有什麽缺的,等會兒咱們也置備些。”

李纖纖掃了她一眼:“還能交代什麽?不過就是聽夫人的話,出門在外乖巧些。今時不同往日,咱們的往後全捏在夫人手裏。要我說有什麽怕的?我看夫人也就一雙眼睛一張嘴,青天白日,她能把我們怎樣?”

張姨娘與李夫人鬥法如火如荼的時候,李纖纖還坐在李老爺臂彎裏,像千金寶貝般疼寵著,自然不知道那些事情。李楚楚生而敏感纖細,一雙眼睛看盡了內宅中的陰私。

她拍拍李纖纖的手:“姨娘的話你聽著就是,總歸是為了你好,夫人是個好性子,咱們更該敬著——”

李纖纖不耐煩地打斷她道:“你說大哥都快及冠了,這幾日我常見家裏不認識的婦人來,指不定哪個就是來說親的。他會找個什麽人呢?能配上他的太少了。”

饒是李楚楚心事繁多,思緒不佳,也不由得叫李纖纖逗笑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哪裏就用你操心?”

李纖纖扭過身子,低聲道:“怎麽就不相幹了?我們可是兄妹……”

城西的城隍廟是遠近聞名、香火旺盛的大廟,大戶人家大事小事都樂意來拜拜,求個心安。這廟姻緣、子嗣、財運、官運無所不管,無所不通,李楚楚初聞時甚至覺得城隍老爺挺忙。

林夫人早早就到了,已經著急得在屋裏坐不住,便直接等在門前,不等李家的轎子停穩當,她忙下來迎接李夫人,看她著急的模樣,李楚楚也捏了一把汗。

廟祝親自將人請進門,前後陪著,林夫人捐了些香油錢,李夫人續了三盞長明燈,填滿了功德箱。廟祝笑瞇瞇地說完吉祥話後囑咐道:“夫人的燈早已點上,都護大人領兵在外,守一方平安,必會祥瑞加身,邪祟勿近。”

李夫人道:“承您吉言。”

將心滿意足的廟祝送走,李夫人轉頭道:“不是說林副將今兒也跟來了,怎沒見他?”

林夫人忙叫身邊的嬤嬤出門去喚人,不一會兒林安生進了門,先朝兩位夫人行禮,隨即站到下首。李楚楚擡頭看了他一眼,對上林安生微微笑的目光後,又低下頭。

林夫人明顯有話跟李夫人說,便叫林安生領姐妹三人出去逛。

李湉湉湊到林安生身邊,揪著他一邊的袖子說:“安哥哥許久不進府來,才戍邊回來,有何要事?”

林安生瞥了一眼她的手,伸手輕輕拂下李湉湉的手後,又往旁邊讓了一步,說:“沒忙什麽,只是馬上又要出巡,需要置備的事物多,進府的時間便少了。”

說著,他往後瞧了一眼李楚楚的方向。

李湉湉又道:“你之前答應教我騎馬的,一拖就這麽久,再晚我可不用你教了。”

這本來只是激將的一句話,林安生若有心,該馬上應承下來,誰知他卻木楞楞道:“確實沒什麽空閑,姑娘若急,軍營裏馬術在我之上的老部將大有人在。”

李纖纖意外地瞅了一眼林安生,李湉湉冷哼一聲,瞥了一眼幾人,率先走了。林安生見狀忙喚人追上去護著。

小雨停歇,碧空如洗,廟外的長街依舊熱鬧紅火。林安生陪著姐妹倆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逛。遇到有表演儺戲的戲團子,李纖纖在精巧的面具前停下了步子。

隔著幾步遠,李楚楚也停在一處攤位前,見李纖纖還在專心看儺戲,她細心地挑選起平安符。小販笑嘿嘿地搓手道:“姑娘您好好瞧,我這都是正經的桃木,符咒和佛經皆出自菩提寺大師之手,鎮家守宅、出門保平安必備啊。”

李楚楚朝林安生腰上望了一眼,見只有一個空落落的荷包,便挑了一個馬頭符,問道:“這個怎麽樣?”

見正是他的屬相,林安生不免笑了出來:“好。”

見兩人相視一笑間有化不開的情意,小販眼尖地拿起一個虎頭符,問道:“姑娘看這個可好?檀木的就這一個,佩戴在身上不僅保平安,還防蚊蟲、驅毒氣呢。一個十五,一個二十,姑娘若誠心要,給三十錢就是了。”

李楚楚還在想著,李纖纖已經看完戲回來,拉她去買面具。李楚楚忙放了三十錢在攤位上,隨李纖纖走了。

李湉湉在街上穿來拐去,隨她而去的下人手上皆提得滿滿當當的,李纖纖嘟起嘴,不服氣地去逛了。

林安生好不容易尋到機會單獨跟李楚楚說話:“不給我嗎?”

李楚楚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手上的平安符,將馬頭符遞給他。林安生將符放進衣襟裏,妥善地拍了拍:“我出門的日子勞你看顧看顧我娘,她一人在家又擔心我,沒個寬慰。”

李楚楚也憂慮起來:“果真是叫你以少迎多嗎?”

林安生答道:“說不準,左清部這一次卷土重來,探子報有兩千人,或許有虛張聲勢也說不定。再者,就是以少對多,我也不一定輸。”

想當初李軫八百騎大敗三千精兵,而今他虛長小將軍幾歲,又有何理由退縮?當然他只在心裏存了跟李軫比較的心思,不好表現出來罷了。

林夫人今兒邀李夫人出來,或有打探之意,又或是想通過李夫人朝李軫傳話,不想林安生冒險。這意圖李楚楚猜得再分明不過,就是不知在他們出來的這會兒工夫談得怎麽樣。

等到李夫人傳人來喚,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林夫人送李夫人到轎前,李楚楚細細留心兩人的面色,瞧了半天瞧不出意思來,也只能上轎。

回家之後,李夫人吩咐幾位姑娘先回去,李楚楚讓如月留意著,李夫人果然去前院找李軫了,在書房待了一刻鐘工夫才出來。

李楚楚坐在窗前,凝神盯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水。

李軫站在不遠處的廊下,望著窗紗上映出的纖細身影,濃濃夜霧灑滿佳人肩頭。如月小碎步行至石階下,問:“大爺怎麽不進去?”

李軫一時沒動靜,良久方問:“姑娘近日在忙什麽?”

“也沒什麽,平常姨娘來串門,拉著姑娘一說半日,倒是有說有笑。前兒隨夫人出門,逛了一回廟會,瞧著也開懷了些。”

她也不知李軫到底要打聽什麽,便把李楚楚的日常說了些,李軫聽得很認真,問:“就沒準備什麽生辰禮之類的?”

如月一驚,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李軫半張臉隱在陰影裏,黝黑的眸子閃著微弱的光。她斟酌著答道:“有的。”

她隱約記得李楚楚買回來了東西,只希望李楚楚千萬要想著大爺。如月戰戰兢兢地隨李軫走到門前,見他進去了,轉身去耳房泡茶。

李軫挑了炕前的紅木圓桌坐下,李楚楚不理他,他也不打攪她。兩人相對無言,一個盯著書頁,一個盯著另一個人。

如月端茶進屋,將茶盞放在李軫面前,走過去靠了靠李楚楚,找話道:“姑娘在看西域地方志,大爺見多識廣,又常在那一帶帶兵,姑娘有什麽想知道的,直接問大爺更靠譜。”

李楚楚道:“我就隨便看看。”

李軫卻已經走到她身後,就著她的手翻了一頁,問道:“樓蘭嗎?”

李楚楚被他虛虛地握著手,渾身一顫,忙丟下書縮回手來,朝如月道:“我要睡了,你去收拾收拾。”

她趕人的意圖很明顯,一時間如月進退不得。大爺明顯不想走,想跟姑娘多待一會兒,她有意成全,又不敢違拗姑娘。

李軫擺擺手,如月如蒙大赦,忙退下了。李軫走到李楚楚梳桌前,隨意拿起一支簪子,語氣很輕:“你在怪我。”

李楚楚憋著一口氣,知道自己一開口必然沒有好聽話,便不再理他。李軫氣度沈穩,穿著一身黑色常服,腰間懸著一塊白玉,仿佛融入夜色。他知道她在生氣,也明白她在氣什麽,可是並沒有打算解釋半句。

沈默半晌,李楚楚語氣平靜地道:“林夫人只有他一子,若是林副將有個三長兩短……”

隔著夜色,李軫的聲音傳來,他如冰玉般叮嚀:“阿楚,有些人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李軫目光如炬,譏笑道,“你覺得他屬於哪一類?”

天之驕子在雲端待久了,大抵是不懂人間疾苦的。

李軫道:“阿楚,咱們打個賭。”

廣陵、南陽一帶時有動亂,李軫身為戍邊大將軍統領都護府,帶兵出征是常事,幾月不見蹤跡的時候也有。

李楚楚一直不怎麽關註他,不過因為邊關民眾受兵將庇護,信奉武將,對時事、戰事關註度頗高,連帶著她也了解不少。

前些時候從虎丘傳來消息,敵軍屢屢來犯,似有試探之嫌。守備軍傳書過來,請兵支援,李軫便帶軍走了幾日。

每日清早起來,李楚楚先看一份新鮮的邸報,待時辰差不多了才出門。

幾日前,林安生先李軫一步,已帶八百精兵出城。之後李楚楚從如月那裏得知,李軫隨後也出了城,此後便再無消息。

延平地處北方,風沙卻不大,此地雨水充足,林地豐腴,乃是西北咽喉要地。

這裏地勢平緩,屋宇軒峻,四方的院子圈住蔚藍的天空,萬裏無雲。李楚楚擡頭看著墻上的天際,等脖子酸軟了,這才收回目光。

李湉湉出門赴約,李夫人在小祠堂裏念經,李楚楚在上房待了不過一刻鐘也退出來了。

回屋的路上,李楚楚遇到了張姨娘,便停下步子。張姨娘看見她,徑直走過來:“二丫頭,你手裏可有銀子?”

“姨娘住在府裏,不愁吃不愁穿的,好端端的問什麽銀子?可是沒拿到月例?”李楚楚想到府裏的下人,以為是他們為討好李夫人針對張姨娘。

張姨娘隨即翻個白眼:“借他們個膽子也不敢找我的事。就問你有沒有,我總不是拿去謀財害命,就當我借你的還不成?”

李楚楚道:“我的月例您不知道?上個月的就給您了,姨娘不如告訴我倒是做什麽,我心裏也有個底,如今是多事之秋,姨娘萬事也小心些。”

張姨娘忙道:“得得得,沒便沒吧,我能幹什麽?不過是做些小生意。你們姐妹倆年紀不小,往後出門子,我身無分文的成個什麽樣子?說了你也不明白,問那麽清楚幹什麽?”

李楚楚思忖片刻,想著張姨娘有個事做也好,少註意些家裏就少些是非。她便道:“多的沒有,我那裏還存了些以備不時之需的,姨娘有用就先給你。只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莫貪多,莫叫人騙。”

張姨娘聞言立刻眉開眼笑:“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哪個能哄到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們姐妹。”

李楚楚叫她晚上去拿銀子,張姨娘便風風火火出二門去了。目送張姨娘出去後,李楚楚繼續往回走,自言自語道:“總覺得心裏鬧得慌,格外不踏實,究竟是怎麽了?”

如月笑道:“變天呢,想必起涼火了,等回去我熬一盅雪梨湯,喝上一碗也就好了。”

回了屋子,如月果然熬了清涼敗火的湯來,李楚楚雖覺得自己沒病,又不好拂了她的一番心意,最終還是吃了一碗。

林安生一出門半月沒有消息,林夫人先前還坐得住,近來漸漸也焦躁起來。李夫人倒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林夫人見天往李府來,李夫人有空閑了便見一見,嫌煩了便推說在祠堂誦經。

李湉湉不理事,林夫人來了也不能幹晾著人家,李楚楚只能硬著頭皮來見。本來李、林兩家議親已是心照不宣,怎麽也該避嫌,但特殊時候也顧不得了。

林夫人也是樂意見到李楚楚的,她一人孀居,貴婦圈的夫人們又不大理睬她,她也沒什麽交好的朋友,能供她吐苦水的人選實在不多,李楚楚很有可能是她未來兒媳,又知書達理,有她寬慰著,林夫人心裏也好受些。

李楚楚在待客的花廳接待了林夫人,見她越發憔悴,便叫過來如月,從私庫裏挑了點好的藥材送到林府去。林家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只好叫如月幫襯一二。

林夫人坐在桌前,看李楚楚井井有條地吩咐,抓住她的手道:“好姑娘,難為你,安生一走我也亂了,也不中用了。沒你操持著,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了。”

李楚楚將林夫人的茶杯續上:“我不過說上一句,不值當什麽。夫人還是要好好保重,林副將在外才能安安心心的。”

林夫人道:“我也想。他爹一去,我就只能指望他了,叫他跟著小將軍,不求建功立業,只求平平安安的就好。如今怎的突然就帶兵了?刀劍無眼的,我這心裏實在慌得很。你別看他溫溫和和的,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也想光耀門楣,往日裏叫我壓著,如今也不中用了,兒大不由娘,只可憐我一把年紀了沒個安生日子,總因為他提心吊膽的。

“二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們倆一道我是最安心的,我很願意把他交給你。請你往後千萬勸著他些,凡事也替我這個老娘想一想,他要有什麽事,我還活不活?”

林夫人不明白林安生突然帶兵的緣由,李楚楚心裏則是一清二楚。全是因為她,李軫才會將林安生派出去。其實自從林安生出門,她心裏一直便是內疚的,此刻聽林夫人一番肺腑之言,她越發愧疚難當。

若是林安生有什麽三長兩短,她這一生便再也不能寬宥。

一個月後,李府終於迎來了一封家書。是好消息,林安生首次出兵大獲全勝,與小將軍裏應外合將數千敵軍全部殲滅,還俘虜了敵軍中的重要人物。

林夫人得知消息後喜極而泣,李楚楚心頭的大石頭也終於落地。

幾日後大軍凱旋,同時朝廷的封賞也下來了。此次李軫帶兵大敗敵軍,一揚新朝士氣,聖上龍顏大悅,大加獎賞。被李軫極力推薦的副將林安生也一舉成為延平圈子裏的新貴,士林皆觀望親近,林安生一時風頭無兩。

從東大門進城往西走十來裏是城鎮裏有名的富人區,文武官員、富豪商賈等有點社會地位名譽之人,無不在此安家落戶。

今日此處較往日熱鬧許多,車馬人流,熙來攘往,一處很明顯的新府邸門前,賓客被下人迎接進門,車馬朝後駛進後院,自有人招待——這裏正是新上任的歸德郎將的府邸。

李家的馬車來得早,家裏幾個得力的奴仆也早早過來幫忙。車子穩穩停在門前,李楚楚姐妹倆先李夫人一步下車,扶著李夫人進門。

幾人先去見了林夫人。林夫人容光煥發,笑容滿面,穿著甚是體面地招待著來往的賓客。見李夫人先來了,她忙上來迎接道:“可算來了,今兒我忙,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多多體諒。”

李夫人拍拍她的手:“我還用你招待?倒是我不好意思,本來該幫忙,只是近來身上不好。有什麽忙的,交代給平嬤嬤就是。我就進去了,你先忙。”

見林夫人看看李楚楚姐妹幾個,仿佛有什麽話要說,李夫人便道:“你們先去,小姐妹們也來了,去找她們玩吧。”

林夫人也道:“正是,正是,快進去。”說完她便招來小丫鬟帶姑娘們進去。

等人都走了,林夫人拉李夫人到一邊,面色為難道:“我家與夫人家原是通家之好,我家那個先去了,承蒙您關照這許多年,我這心裏是極感激的。”話鋪墊到這份上,李夫人也猜林夫人有什麽話說,便道:“你也說咱們關系處到這份上,有什麽話你直說就是了。”

林夫人便道:“周夫人先你一步來了,說是她家那個小姑子也來了,就是嫁到南陽那位。我也不怎麽接觸那些大人家的夫人,還望您給把把關呢。”

今日來了許多大家夫人,為何獨獨交代這一個?李夫人似笑非笑道:“也沒什麽,大大方方招待就是了,只要合乎道理,誰能挑出你的毛病來?”

理是這個理,只是一朝富貴,多少有些底氣不足,林夫人實在怯得很。林夫人怯生生地小聲道:“她家還帶著幾位姑娘呢,我這裏也沒人去招待,只能拜托給您了。”

李夫人聽出些意思,故作詫異道:“這是怎麽說?你家安生不是說定了我家二丫頭,難不成你還看上了其他人?”

林夫人連連擺手,露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這可是折煞我,這怎麽說,我只是請您幫忙招待,順帶看看那幾位姑娘……唉,既如此,我就直說吧,人家一來打聽的便是小將軍,我可沒這福氣。”說罷她幽幽地嘆口氣。

李夫人卻接著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家怎能喧賓奪主?說起來,周家那位小姑子辦事還是這樣由著性子來。”

“誰說不是呢?”林夫人嘟囔了這一句,兩人嘰嘰喳喳商量了半晌,李夫人這才隨人到後頭。

李楚楚早進了後屋,此時已經到了許多人,李湉湉一來便被簇擁進去,同姑娘們親親熱熱坐在一處玩耍。李楚楚跟李纖纖坐去僻靜的地方,李纖纖四下打量一番,小聲道:“林家新房子果然比原來的大氣多了。”

“好歹是歸德郎將府,自然氣派不少。”李楚楚道。

李纖纖輕笑一聲,揶揄道:“還是你運氣好,若真跟林大哥成了,什麽都有了,他人也那麽好。”

李楚楚眉心微蹙,不大樂意跟李纖纖說這個,旁邊一個清淩淩的女音插進來道:“原來你們就是李家的姑娘。”

姐妹倆一道轉頭,見說話人是個美貌的小娘子,先前跟周家姑娘坐在一起。李纖纖俏臉一冷,李楚楚則是朝她笑了笑,點點頭。

那姑娘主動坐過來:“我叫邱書慧,周敏是我表妹。”

邱書慧挨著李楚楚坐下,看了一眼被眾星捧月的李湉湉,問道:“那是不是你們嫡姐?”

李楚楚點頭,邱書慧又道:“我看著倒是你更親切些,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溫柔性子,本來我也是你這樣的。”

李纖纖暗暗扁嘴,朝李楚楚使了個眼色。邱書慧輕輕拉住李楚楚的手,閑聊一般道:“我聽說你家還有個哥哥,還是個將軍呢,真是厲害。”

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纖纖哧哧笑了兩聲,轉過來眼珠。見李楚楚默不作聲,邱書慧也沒叫她冷淡的態度嚇退,談話的興趣頗高。

李軫的事情官家子弟誰不知曉,何必來問?邱書慧捧著一杯茶繼續說:“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哥哥就好了。哎,趕明兒我去找你們吧,我也沒什麽手帕交,咱們一處也熱鬧。”

不經過李夫人同意,李楚楚本來不敢隨意應承,可她轉念想了想,便也同意了。李纖纖瞪大眼睛,等邱書慧走了忙問:“你答應她幹什麽?黃鼠狼給雞拜年,你還把她請進家裏。”

李楚楚有自己的想法,敷衍道:“咱們本來也沒什麽朋友,人家要來,接待就是了,有什麽要緊?”

李纖纖聽她這麽說,只好氣哼哼的,不說話了。

在林府一待就是大半天,晚上幾人回府時已經到了掌燈的時候。李夫人今日很是高興,陪著林夫人前前後後地招待賓客,醉得靠丫鬟扶著才進得了門。

幾人在花園月洞門邊分開。夜晚的涼風一吹,李楚楚摸了摸發燙的臉,清醒了幾分,她輕呼出口氣。如月陪著她往回走,還沒進門,屋裏的小丫鬟先迎了出來:“姑娘可回來了,姨娘都等了半個下午了。”

李楚楚還沒問話,張姨娘便出來了,一把拉住李楚楚,險些拽得她一個趔趄,如月忙在後頭扶著。一句話沒說,張姨娘先哭上了。

李楚楚和如月手忙腳亂地勸著,好不容易安頓好張姨娘,她這才開始說緣由。

張家兒女不少,張姨娘的哥哥張善榮借了妹子的光,早幾年在李家鋪子裏做個掌櫃,後來張姨娘去了莊子,李夫人自然將張家人清了個幹凈。

張家背靠李家這麽多年,一時沒了主意,家裏人見天兒地鬧騰,張善榮不知怎麽搭上了一個通往西域的商隊,在裏頭謀了份差事。日子長了,他便自己跟人合夥幫忙運貨。前些時候局勢緊張,貨物稀缺,張善榮跟人從內地販了一批上好的藥材準備弄出去,誰知商隊剛走到嘉同,就叫巡檢的營繕郎給查了出來,說裏頭私藏了兵器。這下一頂通敵的大帽子扣下來,張善榮立時便被逮捕扣留了。

“……你外家不知道要急成什麽樣兒,家裏就靠著你大舅舅。本來丟了掌櫃的差事就夠要命了,如今這不是雪上加霜?咱們要不幫一把,不定怎麽叫人戳脊梁骨。”

李楚楚頭疼得很,拉住張姨娘道:“那倒是要怎樣呢?總要先把人弄出來,外家就沒找人去打點?既然是李家的姻親,斷不該連面都見不到。”

張姨娘眼神閃爍:“我倒是想找夫人呢,只是你也知道她是最不願意見我的。何況這個事情落在她手裏,萬一夫人大義滅親,就更糟了。”

說到底她還是怕夫人借機整治她,畢竟依著李夫人面甜心苦的做派,也保不準。李楚楚定定地坐著,臉色沈靜。

張姨娘怯生生的,看李楚楚似乎很為難的模樣,忍不住出主意:“我想你自小養在夫人身邊,跟你大哥總比我們親近,你去找他說說。我是不相信你舅舅膽大包天,知法犯法。”

張姨娘盯著李楚楚,見她似乎往後縮了一點,原本恬淡安寧的氣質瞬間也沈郁了些,但還是繼續勸說:“你要不搭把手,你親娘我可是半點退路也沒有了,好歹那是你親舅舅。”

如月一直陪李楚楚聽著,張姨娘不知道李楚楚的難處倒也能理解,可這話說得也太理所當然了些。她見狀忍不住道:“姨娘這話叫人聽見該打姑娘臉了,姑娘正經的外祖家可不姓張。”

張姨娘眼睛一瞪,隨即又蔫下來,訕訕道:“不管什麽身份,總歸是你嫡親的親人,你可不能不管。”

如月看了一眼李楚楚,替她作難。李楚楚粉白的指尖掐住手指,低聲道:“那我明日去問問。”

張姨娘朝她跟前靠近了些,急道:“你舅舅都沒消息一天了,我在這兒等了半日,這會兒左右還早,不如現在就去問問。”

她心裏想的是,時間長了傳到夫人耳朵裏,那她跑這一趟還有什麽意義?張姨娘見李楚楚身上還是赴宴的打扮,衣裳也都還整潔,又道:“這樣就挺好,不必收拾了。我算到你們回來定是喝了酒,早叫人熬了醒酒湯,你送去給你大哥。”

李楚楚道:“姨娘想得周到。”

張姨娘笑了笑,將丫鬟送上來的籃子遞到李楚楚手裏,擁著她出了門。

剛過酉時,府裏巡夜的婆子將燈籠高高地掛起來,橙黃的光照亮門前的一片。夜裏寂靜,李楚楚站在樹下,清透的月光被樹木篩在她身上,像一層薄薄的紗衣。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就在如月要問她打算的時候,她突然出聲叫如月去叫門。等了一會兒,開門的是戚嬤嬤,見她主仆二人,有些詫異。

李楚楚繞過她走進裏面,在院子中間站定,先打量了一眼四周,見沒什麽人才問:“大哥呢?”

戚嬤嬤屈膝道:“大爺在林府吃醉了酒,這會兒正歇著呢。”

李楚楚點頭,晃了晃手上的醒酒湯:“我去瞧瞧。”

戚嬤嬤輕聲應了一聲,隨後被如月攔下:“嬤嬤您就省事些吧,姑娘難得來一回,大爺指定高興,咱們何苦做惡人呢?”

“不是,彩雲在裏頭伺候呢。”

屋裏也安靜,樹林裏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遠遠的,聽不真切。彩雲坐在床邊,在無人的時候,藏不住滿眼的癡迷,迷戀的視線一遍一遍掃過床上男人的臉。

李軫眼睛輕合,長長的睫毛輕顫一下。他精致的嘴角緊閉,牽動微蹙的眉心,在燈下俊美得猶如天神。

彩雲慢慢湊上前去,緊盯著李軫的嘴,餘光忽然瞥見一道俏麗的影子,嚇得她連忙驚呼一聲,跌在地上。她隨後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面容通紅,束手立在一邊,等李楚楚走上前來,忙先開口道:“姑娘怎麽來了?我正打算給大爺洗漱。”

戚嬤嬤從門外探頭進來,身後的小丫鬟端了熱水和帕子,有條不紊地將盆子放在桌上後,又整整齊齊地退了出去。

彩雲見李楚楚臉上毫無異色,想是沒看清她在幹什麽。她將帕子在水裏浸濕,擰幹了為李軫擦臉。

李軫似乎真醉得厲害,卻也還有意識,帕子一挨著臉立馬偏頭躲開了。彩雲換個地方擦,他躲得更厲害,折騰許久,彩雲楞是一點沒擦到。

彩雲臉上冒汗,又窘又委屈,快速瞥了李楚楚一眼,後者權當沒看見。誰能想到,夫人專程將彩雲送給李軫做通房,幾個月了,她連人衣角都沒碰到。如今好不容易得來個親近的機會,李軫就算喝醉了,也是極不配合。

他分明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兒,可對彩雲絲毫不動心。一次李軫沐浴,彩雲打著送衣服的幌子進來,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偏生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李軫睡著的時候,劍眉淩厲,仿佛一柄無鞘的寶劍,寒光內斂,光芒深藏,叫人不敢逼視。只是此刻由於被人打擾著,他輕蹙著眉頭,睡得並不安穩。

“我來吧。”李楚楚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立時便想反悔,然而彩雲已將帕子遞到她手邊。

她只好坐到彩雲原先的位置,嘗試著幫李軫擦臉。她沒幹過伺候人的活,想來擦得也不是很舒服,李軫卻沒有躲開。

他的眉心漸漸舒展,甚至追著她的手,將臉埋在李楚楚的手心輕蹭了一下。李楚楚一怔,往身後看了一眼,如月連帶著彩雲早不見了蹤跡。

睡著的李軫沒有清醒時鋒芒畢露,頭發軟軟地貼在臉邊,特別安靜乖巧,沒有那股子壓迫人的氣場。

桌上的燈燭“啪”的一聲炸出一朵燭花,李楚楚將帕子又換洗了一道,轉頭發現李軫已經醒了。那漆黑的眸子在夜裏發出微弱的光,正靜靜地看她。

李楚楚下意識後撤,正準備站起身,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感受到皮膚上烙鐵一樣的滾燙,她楞住了。

“你怎麽在這裏?”他的聲音有些啞,似乎尚未從酒後的迷蒙中回神,低語道,“怎麽做夢了?”

李楚楚將帕子放進盆裏,張姨娘的聲音仿佛響在耳邊,可是此時此刻,她實在說不出來。她站起身,低聲道:“我喊彩雲進來,這兒有醒酒湯,你喝一點吧。”

她轉過身,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便被人一把拉過去,天旋地轉跌進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裏。他扭過她的臉,滿是酒氣地感慨:“我沒做夢啊。”

這一聲喟嘆竟然有幾分慶幸高興的意思,李楚楚一時間有些慌:“你先放開我,丫鬟們都在門外。”

李軫輕笑,聲音低沈悅耳,似乎感到暢快:“阿楚,你自己送上門,我怎麽能不解風情?”

李楚楚有些著惱,鬧騰一通,臉也折騰紅了:“我說真的,彩雲還在,被她看見了怎麽辦?”

李軫把臉埋在她頭發裏,著迷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有些賭氣道:“知道就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最好,我們為什麽要躲著?”

這可真是趁醉撒潑了,李楚楚被他禁錮在懷裏,胸口起伏不定,低聲呢喃:“你別鬧了,我真要走了。”

可他舍不得讓她離開,仍將人困在懷裏。李楚楚掙紮的力道漸漸變小,她緊緊閉上眼睛,心裏跟自己說,她是有求於人的,就順著他這一回。

或許心上的禁錮松動,身體便不再一味抵禦本能。她不知道,有些事一旦松懈,便是將自己赤裸裸置於邪念面前,畢竟並不是人人皆君子。

她欲拒還迎,輕輕推搡他,像是一種邀請。李軫心頭狂喜,酒勁兒上來,更加不管不顧了,似要將人揉進骨子裏。

李楚楚趴在枕頭裏,將臉埋著,漸漸迷失在他給予的一切裏。偏偏李軫今日極盡溫柔,使盡渾身解數,只為取悅她。

李楚楚不由得沈浸其中,忘乎所以,反應過來後她又開始生自己的悶氣。

李軫仿佛不知道她的別扭,被她推開也就順勢往後遠離她,用饜足的嗓音道:“我叫人進來給你收拾,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他的聲音充滿磁性,語調勾人。

李楚楚胡亂點頭,也不看他,自然沒看見李軫勢在必得、滿是野心的輕笑。

次日,李夫人起得晚,李楚楚便和李纖纖在偏房等著,平嬤嬤被叫進去伺候,李纖纖看著李楚楚問道:“昨天姨娘去找你了?”

李楚楚端起茶杯的動作微頓,李纖纖又道:“她也是沒事兒,前些時候跟我說想做生意,我哪裏懂那些?她便去找舅舅舅媽商量,也不知怎麽打聽的,牽扯進那些事裏。”

這事李楚楚還不知道怎麽對李軫說,求他幫忙是她最不喜歡幹的事,經過昨晚後愈加覺得別扭,她道:“做什麽不好,偏挑那風險大的。這麽大的事,你也幫她瞞著我。”

李纖纖不敢對上李楚楚責怪的眼神,訥訥道:“這不是為了手上寬裕些嘛,姨娘那個人你知道的,喜歡擺闊,對張家的事又上心,耳根子又軟,那頭一說她就全信了。”

“她是不是叫你去求大哥?怎麽樣,總歸是李家親戚,總不該袖手旁觀吧?”李纖纖追問道。

李楚楚提醒她道:“我喊他大哥,卻不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你把我們想得再親近,在世人眼裏我們還是庶女,跟大姐還是有差別的。”

李纖纖不服氣,總是有人來提醒,她不是李家最尊貴的姑娘。她不悅道:“舉手之勞罷了,你不過就是怕連累,不管怎麽說咱們都姓李,哪有你說的那麽生分?”

李楚楚長出一口氣,認真道:“於人家確是舉手之勞,咱們卻得費盡心思,你仔細想想。”

平嬤嬤出來喊姑娘們進去,李楚楚這才停了話頭。吃飯的時候,李夫人問起李軫,戚嬤嬤過來回話,說是出門去了。

暫時不用見到李軫,李楚楚稍微自在了些,天知道昨兒她是怎麽從他屋裏出來的。事後她越想越氣悶,越琢磨越覺得無地自容。

吃完飯,李夫人帶頭下桌喝茶,丫鬟們剛把茶盞端上來,外頭就說有客人來了。

原來是在林家喬遷宴上見過的那位邱家姑娘,同來的還有與李湉湉交好的周敏,李夫人便叫人伺候著去李湉湉屋裏玩。

李纖纖縮在最後,她不喜歡邱書慧那一來便四處打量的眼神,便不樂意與她一道。

見李纖纖遠遠跟在後面,李楚楚回頭招呼邱書慧。邱書慧親親熱熱拉住李楚楚的手,說:“我在這裏住的時間也不長,這幾日就叨擾你了。怎麽一大早就不見小將軍?”

“大哥比較忙,平日裏在衙門處理公務,或者在城外軍營,回來也在書房,我們見不到的。”李楚楚道。

“那太可惜了,我還想看看他射箭呢。先前有一回小將軍剿匪,風傳他百步穿楊,一箭射掉匪首,我家幾個兄弟聽說後就特別想結識他。若我有幸見識他射箭,回去指不定被他們怎麽羨慕呢。”邱書慧對此頗為向往。

“那真可惜了。”

周敏回頭笑道:“小將軍乃聖上親封,他的箭術自然只能展示在疆場,哪能耍來給我們玩笑?表姐未免太自大了些。”

幾位姑娘就李軫的箭術談論了一路,進了院子,李湉湉道:“輕易想看我哥哥射箭是不成了,不過我這裏有他的字,倒可以給你們瞧瞧。”

周敏極想打聽更多關於李軫的事,雖說她比邱書慧矜持,但這時也按捺不住,推了推李湉湉:“怕是你的拿不出手,借故小將軍將我們的註意力引開吧。若真令人折服便罷,否則還得拿你的來賠。”

李湉湉“哼”了一聲,叫丫鬟將書架上一個包裹精細幹凈的墨盒子取下來。打開後,裏面裝著兩幅用上好的宣紙卷成的字畫。

李湉湉挑出一幅展開,果然是一筆風流遒勁的好字,邱書慧愛不釋手,道:“湉妹妹將這幅字送我吧,我家小弟最仰慕小將軍,過幾日他五歲生辰,送給他正好激勵他上進,我母親也要感激你的。”

李湉湉被捧得有些飄飄然,她極少在周敏跟前占上風,不過還是推拒道:“這不好吧,這還是我哥哥幾年前寫的,如今的恐怕更好些。”

周敏靠在窗邊,似笑非笑道:“哦,那不如給我們看看如今的,拿個陳年的舊物敷衍可不成。”

李湉湉想了想,便招來小丫鬟問話,小丫鬟出去片刻又回來:“柱子在呢,不過外書房不能進,小書房卻沒鎖。”

邱書慧道:“外書房恐有些機密事咱們不便接觸,就到裏頭瞧瞧吧。”

於是一行人結伴到了李軫院子裏的小書房,屋裏沒人,李湉湉率先進了門,邱書慧姐妹緊隨其後。

“你怎麽在這裏?”

李楚楚站在院子裏,聽見小書房裏頭的動靜。原來是彩雲在打掃書房,正撞上幾人,李湉湉便叫她去找李軫的手書。

不巧的是,邱書慧先叫她去倒茶,等彩雲倒了茶又說弄錯了茶葉,說彩雲故意用放潮了的次葉來接待客人。彩雲見邱書慧還教訓起人來,不肯聽從,頂了幾句。

這可好,兩人倒真的吵了起來。李纖纖幸災樂禍,笑嘻嘻道:“還沒進門呢,倒管上人家屋裏的人了。”

一直到邱書慧姐妹走了,李纖纖還拿這事在笑。過了幾日,林夫人進府時也聽說了,便跟李夫人說悄悄話:“可見,小將軍多招人。”

李夫人道:“也有人來找我說呢,這樣的我可不敢要,討個乖巧安靜的也好來替他管管院子,娶個‘攪事精’可是害了他了。”

林夫人點點頭,說:“咱們當娘的,想的一樣。”

李夫人覷了她一眼:“如今我可要恭喜你,熬出頭來,也是老夫人了。”

林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早呢,等安生成了家我才叫放心。”

李夫人笑瞇瞇聽著,端茶輕呷了一口。林夫人躊躇半晌,道:“本來我說先下小定,二姑娘我是極喜歡的,能娶她進門是安生的福氣。只是您知道,可巧這次他就遷到南陽去了,雖說離這裏不遠,到底過去了事情多,所以我說這事恐怕要往後延延。”

李夫人不置可否,李楚楚左右是個庶女,就是人家看不上也礙不著她什麽,反倒是張姨娘極喜歡林安生,到手的女婿飛了,她若知道怕要氣死了。

李夫人拍拍林夫人的手,說:“放心忙你的,你能來給我下顆定心丸,也是看重我家老二了。”

林夫人還當要費番口舌,不想李夫人這麽體諒人。她轉念一想也明白個中緣由,於是兩個人繼續親親熱熱地拉手說話。

張姨娘原本以為林夫人過來是同李夫人商議李楚楚和林安生的婚事的,這聊了半晌,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她不由得急了,拉住李楚楚道:“那林副將年歲也不小了,也早就跟咱家接觸,怎麽到現在還沒行動?”

李楚楚推開她的手,轉身到一邊,不想聽。張姨娘拽她道:“你就不著急,你不會還等著夫人上心吧?人家有親閨女,就晾著你,等年歲大了看你急不急。”

李楚楚道:“我急有什麽用?誰都能過問,就我不能,姨娘你怎麽不明白?”

“這不是情況特殊嘛,旁的家裏自然不用閨女自己操心親事,你不一樣。”張姨娘道。

李楚楚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早年就聽那等碎嘴婆子講她不是李家的種,所以老爺待她不冷不熱。她自己多少有點猜測,可在她心裏,哥哥就是哥哥,妹妹也就是妹妹,不是說改就能改變的。

李夫人不會對她上心,可讓她費盡心機去接觸林安生,又總不得勁。張姨娘勸說李楚楚不動,氣呼呼地走了,李楚楚只當她放棄了。

這天晚上,她正在屋裏聽如月說張善榮的事,原本說是從偷運的草藥裏查出來幾把鋼刀。說來可輕可重,只看上頭是從急還是從緩。

有都護將軍府介入,左右不過一句話,張家舅舅也就能出來了。偏生那邊聽聞這是李家親戚,且看出李軫要保的態度,順桿子往上爬,便有人想借此事結識李軫。

那人請李軫赴宴,可幾次都因為李軫有事而耽擱。張善榮雖叫人好好招待著,可還在衙門沒出來。李楚楚知道此事後,微微露出笑意來:“既然不是大事,左右這幾日就出來了。”

“正是呢。”如月說道。

主仆倆在屋裏閑聊,一時進來個丫鬟,說是張姨娘有請,李楚楚便隨她出去。夜有些深了,廊下的燈籠高高掛起來,兩人穿過小楓林,路過一處假山塢島,涓涓的小溪蜿蜒而下,在月光下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李楚楚執帕輕咳了兩聲,忽見兩步遠的路前漫步出來個人。一經照面,兩人皆是一怔。

“二姑娘。”

“林副將。”

猝不及防遇見李楚楚,林安生有些著慌,他左右看了看,不知所措。

李楚楚忍笑道:“林副將怎麽在這裏?天晚了,可需要我喚人取燈過來?”

她溫婉柔和的聲音將他安撫住,林安生因這一次立功,不僅升官賜府,還被遷去更顯貴的地方當值。離了延平,或許他能將林家更加發揚光大,往後便不只是李家的家將。

他滿懷期待地向往未來的仕途,卻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他跟李楚楚的婚事。先前他想著,以他的身份能跟李家結親,娶的還是他極喜歡的姑娘,一切該是稱心如意的,偏偏世事無常。

自從回來後,他忙著各種應酬宴會,兩人已經許久沒見面。他總想著選一個恰當的日子再來見她,時機卻總是不巧。

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那些獨處時的遐想通通消失不見,林安生朝李楚楚走近一步,問道:“近來還好嗎?”

李楚楚點點頭,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林安生似乎總是一副謙遜體貼的模樣,不像李軫,每見他一次,都覺得那人氣質更加沈著了。

“我娘前些時候來府裏了,她會跟我去南陽。”林安生灼灼的眸子很是認真,“我想,你也應該會喜歡南陽,那邊比延平更熱鬧些。”

李楚楚其實更喜歡安靜,不過她還是“嗯”了一聲:“先恭賀你得授帥印,往後會更好的。”

林安生右手虛虛握成拳,看著她道:“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在那邊安頓好就來接你。”

李楚楚耳邊突然想起那一日李軫跟她說的話——

“阿楚,我們打個賭,我送林安生青雲直上,你看他會不會回頭接你。”

她渾身一個激靈,仿佛一桶涼水從頭澆到腳。

李楚楚一把抓住林安生的袖子,閃動的眸光有種說不出的柔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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