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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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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園

素光獨自站在仙草園的風崖之上,她很喜歡這塊地方,每日都要耗費大量時間在此駐足,園裏其他的仙株也有化成人形的,但她們都不愛來這,因為這裏靈力最稀薄,風也最大,吹得人腦殼疼,是以素光得以獨享無人打擾的安靜。

她就這麽站著、看著。

風毫不留情地吹起她素色的裙裾,寬大的藍色繡袍如蝴蝶般在空中振振作響。

美貌於她,是不值得一提的東西,仙人們談起她,總是望而卻步,用一個冷字來形容,但素光不關心別的事,自然也不在意別人怎麽說。

她只是固執地、迷戀地看著崖下那條長河。

直到有一天,有人問道:“你在那裏看什麽?”

素光一動也不動,所幸來人也很有耐心。

許久,她才擡起一只手指道:“你看見下面的河了嗎?”

河面寬闊,煙波浩渺,上面飄蕩著無底的小船和不需要帆的桅桿,有人經此離開,也有人經此歸來,他們各有各的方向。

素光在這裏已經看了很久很久,眼前的風景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只有細微的不同。

她用指尖描摹著河岸的輪廓,淡聲道:“那裏溝通忘川,每日有無數船只來來往往,其中有一條,上面就是我要等的人。”

可惜那人從不停留。

計泫曾發誓以自身功德償她,一次次往返下界,他不可惜數千年的時光,也不懼每一世將受之苦,卻從來未想過,來仙園裏見一見她。

計泫有一顆神明之心,神不愛人,也不愛她。

她在無盡的歲月等候中發出喟嘆:

“長生有什麽意思,倘他能看我一眼,哪怕教我即刻灰飛煙滅也願意。”

長久的沈默輪到來人,他不再說話,呼吸也微弱得幾不可查。

素光疑心他已經離開了,也不留心在意,依舊在崖頂佇立。

涼風鉆進口鼻,激得人整個腦子都冰淩淩的,四肢百骸都僵硬,腳下卻像是生了根,系了線,無論如何也不肯挪動一步。

不知又站了多久,素光終於感到些疲累,她轉身欲要短暫地離開,才發現那人竟然還在,眼神中浮現些許不解: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衛戍站在距她五步遠的距離,一直望著她的背影,周身籠罩在冰霜之中,現在對上她轉過來的眼睛,一身冰霜飛快消融。

他揚起嘴角侃道:“仙子,不瞞你說,我便是你人間的丈夫,我們情投意合,同生共死,我終於來尋你,你不必再癡等了。”

這話聽著著實太誇張也假,破例引得素光掩袖一笑。

棣華和白渠到了仙草園,甫一進門,便聽見來自頭頂的破風聲。

“大膽小賊,你還敢來!”

幸虧白渠靈敏,拉著棣華騰騰地向後幾步,躲過劈來的大棒,站穩後,擡首目光如電,嬌叱道:“若木仙君,你這是幹什麽?”

那大棒足有成人手臂粗細,若木仙君這一擊太猛,被慣性帶得險些閃了自己的老腰,拄著棒子彎著腰,哎喲哎呦地踉蹌幾步,看清了來人,拍腿道:

“原來是你們二位啊。”

“不然呢,”白渠沒好氣道,“你看見是誰?”

若木仙君面相看起來約有凡人四十來歲的模樣,一雙聚光的小眼睛,兩縷垂到胸前的長胡子,他在心裏叫苦,手上借了一把力終於直起腰來。

一把年紀還要做這樣上竄下跳的事,他也覺得面上有些掛不住。

拱手解釋道:“二位輪回殿的仙子不要介意,你們有所不知,這段時間幽冥司有一個鬼魂逃了出來,經常來我這仙園出沒,他行蹤詭異,天兵天將一時捉他不得,我只好自己親自守著,方才發覺有人進來了,一時激動不察,險些誤傷,還請海涵。”

白渠還要說些什麽,棣華拉了拉她的袖子,上前道:“不知他是做了什麽,值得仙君你如此大動幹戈。”

棣華從前來過仙草園,和若木仙君打過交道,分明不是什麽暴躁的人,現下都掄上棒子了,實在很難不懷疑是衛戍又作了什麽禍。

若木仙君接二連三地嘆氣,也是憂愁地不行。

這個仙草園說是在自己的府邸旁,但裏頭天生地長的靈物多了去了,修成正果更是不知幾何,哪位路過的神仙想進去,連招呼都不用打。

這麽多年,這早已成了慣例,園裏也沒個特殊看守。

誰知近日有一個不怕死的鬼。

他激動道:“你說天上這麽大,他去哪不好,三天兩頭地往這跑,也不知說了什麽,竟騙得我園中仙草素光白要隨他下界去。”

“什麽?!”

棣華大驚:“素光白真的跟他走了?”

白渠不了解這一段,有些不明地望過來。

“走了倒也算了,好比長了腿的人參,栓也栓不住,”若木仙君道,“偏偏這段時間計泫回到了天上。”

那神君不知從何人何處得了消息,攜三尺青鋒而來,一揮劍斬斷了半片青崖,剩餘劍氣的餘韻則掀翻了若木仙君府邸的大半磚瓦。

若木仙君搖頭苦笑。

“我見他小時候倒也一團和氣,如今怎麽長成了這樣,你們說說看,這簡直……簡直,不講道理嘛!”

衛戍在混亂之中遁逃,後續則是惹得計泫到處追殺。

但他似乎是屬泥鰍的,直到今日也沒有落網。

若木仙君摟著自家的碎瓦,再看看崩的到處狼藉的泥土,欲哭無淚,到底也不敢去找計泫賠,怕那兩個瘟神再回來自己另一半家產也保不住,只能親自扛著武器守著,正迷迷蒙蒙打盹間,感應到有人進了園子,眼都沒掰開地就掄棍子上來,這不,才險些誤傷白渠和棣華。

聽若木仙君說完這事的前因後果,白渠和棣華都明白了,白渠感嘆這天上不能惹的人又多了一號,棣華則是驚訝於素光白的抉擇。

是出於真心還是如若木仙君所說,受什麽蒙騙?

別人不了解,棣華是知道的,若她真能放下那一點子癡意,未必不是幸事。

棣華小心問道:“所以,素光白,這位素光仙子如今在哪裏呢?”

“自然還在仙草園。”若木仙君答道。

殺千刀的計泫,他倒是出風頭了,可憐自己這半園子的仙草,要不是都長腿跑得快,自己才不輕饒他,非要告到他師父長生大帝那裏不可。

不管若木仙君如何埋怨,棣華一聽素光白還在,眼神便亮了亮,道一聲“再會”,拉著白渠就往仙草園裏走去。

白渠猝不及防,深一腳淺一腳地被她拉著走。

棣華想得明白,別看一時誰也找不到衛戍,但只要素光白在這裏,還怕他不來嗎?她拎得清這點,腳步的步伐越發邁得有底氣。

若木仙君見兩人背影很快消失在草葉之間,伸手撓了撓頭,也不管這許多,最終還是抱著木棒倚坐在了園門入口處。

只是沒坐多久,頭就開始像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地了。

花葉葳蕤,綠草生香。

這裏多的是奇花異草,珍奇仙葩:

這兒一株金柳,芽葉上是媲美金烏的光芒;那兒一朵海棠,散發著瑩瑩的幽香;還有專在巖石上生長的靈芝;漂浮在水上無根無葉的風蓮;吃一粒就不再感到饑餓的仙果,看一眼百愁頓消的芳花……

路上見到的諸多種種,足以令人眼花繚亂。

棣華走在前面,突然想起來扭頭問道:“哎,你給我的附見草,不會就是在這裏薅的吧?”

白渠睜大了眼睛,反駁道:“怎麽可能?!”

怕人不信,甚至要豎起二指來發誓:“那可是我費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的,好大的辛苦我都還沒跟你們說呢!”

棣華笑道,“這麽說我還要多謝你了。”

“那也不用。”白渠別扭道。

本來就是說著玩的,棣華也並不是真的介意,笑笑也就過去了。

她四處觀望一圈沒有看見素光白的身影,但周圍確實有些損毀的痕跡,與白渠一道憑著印象順著路往風崖那邊方向走去。

風崖本是個空自往前伸的半圓形,如若木仙君所說,被一劍斬成了個平頭,成了直直的一條線,素光就站在這條線裏,與往日比,倒是也沒有什麽妨礙。

“素光仙子。”棣華叫道,見素光不為所動,不由皺了皺眉。

一旁的白渠湊過來跟棣華咬耳朵:“我說,那個計泫不都回來了嗎,她還往下看什麽?”

聲音低不可聞,卻又一針見血。

棣華也在耳邊低聲讚道:“說得好。”

她上前一步,放大了聲音道:“素光仙子,聽聞計泫仙君已經回天上了,正忙著捉拿衛戍,想必短期內是不會再從忘川過了,你不必再向下癡看了。”

可是說也說了,喊也喊了,沒有反應的人還是沒有反應。

她們也沒了轍,只能跟著一起等,想著什麽時候站累了,也許她就回頭了。

風崖上的風果然名副其實地吹人,等著等著白渠和棣華先受不了了,她倆對視一眼,拉起手往後退了幾步,找個處往風小的地方一坐,再各自扯著半邊袖子擋風。

等啊等,等到下半身都快坐麻了。

棣華放下袖子,忍不住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後來索性將臉埋到掌中,疲憊地對白渠道:“你說天界為什麽還有這種吹死人的鬼地方?”

更難的是這麽吹死人的鬼地方居然還有人來?!

白渠一樣地僵硬,但顧不上了許多,眼疾手快地拍了拍棣華,催道:“快快,起來。”

原來,崖邊的仙子終於轉身了。

棣華麻利地站起來,見她一步步走近,經過自己身邊時沒有視而不見地走過,而是停了下來,看來也並不像傳聞中的不好相處。

素光問:“你們是誰?”

前世,她們沒有一見的機緣,上次棣華來到仙園,也只是隔得遠遠地望一眼她的背影,說來直到今天,才算第一次正式見面。

棣華道:“你不認識我,我是輪回殿的小仙棣華,這位是白渠。”

聞言,素光的目光從二人臉上轉過,點了點頭,面上仍舊沒有多餘的表情。

棣華一時分辨不清她點頭到底知不知道有輪回殿這個地方,還是僅僅出於一種陌生的禮節,但也都不重要,接著道:“我們今天來這裏,其實是為了找到衛戍。”

素光不說話,但傾聽的姿勢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衛戍本來是困在幽冥司的鬼魂,他之所以能逃出來,盜取的正是我的仙力,現在我有要緊的事,必須盡快找他拿回來,我推測他一定來找仙子你了。”

“他是來過,可是現在不在。”

“現在不在,可還會再來的。”棣華道。

素光:“你這麽篤定?”

棣華笑了一下,別的不好說,這個……

——十拿九穩。

“三百多年前你曾化作女子,也是你唯一一次作為人的身份下界,那時你叫做綠珠,我同樣有一個人間的名字,你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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