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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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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變故

俠客柔酒肆裏,段夫人獨自一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算盤。

平日裏有時宋征和沈雲輕會來,姓謝的雖然鬼厭神憎也會來,就算都不來,阿芷總會在,偏生今天就像約好了似的,誰也不在,阿芷竟然能被夫子留了堂。

有人時,她要分出心力來應付,沒人時,又覺得空蕩蕩地無趣。

人吶,真是……沒出息!!

杯中的酒越喝越沒味,段夫人想,要不今天也關門算了。

正當猶豫時,就聽見一聲響動。

有人自門外跨了進來。

這是個年歲尚輕的姑娘,穿著青蓮色的衣裳,銀色的披風,除懷中抱著個琵琶之外,渾身上下首飾釵環一件也無,長得倒是可人,只是面上帶著怨愁的神色,還挾裹著仆仆的風塵。

她既不問酒,也不問路,而是看向段夫人問道:“夫人可是姓段嗎?”

滿眼希冀之色。

段夫人打量自己並不曾見過此人,她怎麽能認識自己的?

疑竇中夾雜著試探道:“我本家是姓段,姑娘你是?”

聽到這句話,那個進來的姑娘霎時便知道自己找對人了,先是一喜,好像辛辛苦苦見到親人一般,緊接著把懷中一直緊抱的琵琶放在一邊地上,就勢跪了下來,口中道:“夫人救我!!”

這話沒頭沒尾的,段夫人不知是從何說起。不過既然素昧平生,當然不肯無緣無故受此大禮,忙走過去扶住她的胳膊,想要先將她拉起來。

“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請起。”

又問:”你是誰,找我到底是有什麽事,請但說無妨。”

那姑娘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此處,一路上的艱辛自不必說,還有另外一樁要緊的大事,她看著段夫人的眼睛,也不準備隱瞞,淒聲道:

“小女,朔州江月月。”

兩月前,東宮。

自從齊家的案子翻了以後,昔日東宮黨人紛紛落馬,首當其沖的就是玥姬娘娘的家族,在這樣聲勢浩大的清洗之下,僅剩一些還算有些實權的官員都在今夜齊聚。

大殿裏燈火通明,人影綽綽,卻連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留。

執戟的護衛也都恪盡職守地矗立在殿外。

玥姬自然立在首位,她還穿一身往日的常服,只在頭上隱秘地簪一朵白花。

眾臣的眼睛則緊緊地聚在玥姬身邊的衛戍身上。

“殿下,宜早做決定。”

聽著這樣的催促,衛戍還是不聲不響,擺在他面前桌上的,是一張已經寫好的秘令,右下角留有一塊空白的地方,只缺一個名字便可生效。

衛戍的沈默,看在一些大臣的眼裏,令他們開始感到隱秘的不安。

“戍兒,”玥姬沈聲催促,面帶不快,“猶猶豫豫,怎成大事?”

算計人的大事?衛戍感到諷刺。

他提醒道:“母親,你可要想好了,雖然如今大勢已去,但我們至少可以保全性命,而一旦今日東窗事發,恐怕才是真的死無全屍,萬死難贖其罪!”

孰輕孰重,玥姬當然想得明白。

但是現在又能好到哪去?

陛下已經責令他們年後搬出東宮,是已經徹底沒了爭鬥的籌碼,一想到爭了這麽多年的結果,將來天下還是要落入衛夷之手,她感到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活著也是憋屈,索性就破釜沈舟,最後再拼一把。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嗎,我不再幹涉你的私情,你也要聽母親的話才好。”

玥姬將手搭在衛戍肩上,真情道:“今天過後,成了,我們娘倆接著共享榮華,敗了,你我母子二人共赴黃泉,至少將來不用看衛夷的臉色。”

一旁的大臣也不失時機地出聲。

“殿下,你莫怕,此計若能成,皇位定然在我們掌握之中,就算真有不測,人說‘千金之子,不死於市’,你是天皇貴胄,如何也還能保全性命,自有老臣等先一步替殿下去黃泉探路。”

衛戍低笑出聲:“卿說得輕松,那這上頭怎麽不見寫你的名字?”

他撫著面前那張紙,指尖觸摸著一個個黑色的小字,連起來仔細一讀,真是叛國背君,罪大惡極!

“臣無名小卒,別人怎麽會認,當然是要殿下的首肯。”

“哦?原來卿也知道別人會認,”衛戍裝作驚奇道,“冤有頭,債有主,只怕百年之後,這些冤魂都要順著這張紙來找我索命,誰又認得卿呢?”

這……

方才出聲的大臣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再看向玥姬。

玥姬似乎有所觸動,但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衛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知道母親已經鐵了心,不會再改變主意。

無奈地嘆道:“罷了……”

多說也是無用,衛戍就如他們所願,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自己的印鑒,伸向那張紙上空白的一角。

印下來是方方正正,朱紅色小小的一片。

然後將紙連同那方印鑒都丟棄在桌上,再也不看他們,獨自邁開大步向外走去。

拿去吧,權利連同罪惡一起。

去換你們要的前程、未來。

去爭、去鬥、去搶、去殺人、去謀逆……

黃泉路上,也不用你們替我趟,我自有命,不怨天,更不怨人!

宋征接到段夫人的消息第一時間就趕到了俠客柔酒肆,江月月見到他時眼神一亮,立馬從座位上彈起,喊道:“宋征!”

“發生了什麽事?”宋征急忙問道。

得知江月月來了細粱城他是吃驚的,更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變化如此之大。

以江家的巨富,江月月萬萬不該是如此模樣進京。

哪怕曾經在荷花湖裏吃酒度日,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嬌嬌小姐,天真爛漫,自由野性,如今卻孤身一人、狼狽不堪。

到底是什麽事情把她逼成了這樣?

“宋征,”江月月終於見到他,那些心慌委屈一齊湧上心頭,哽咽道:“你父親,宋燁將軍什麽時候回朔州,你們都快去救救江家,救救朔州吧!”

段夫人遞給江月月一張幹凈的帕子拭淚,又走過去將酒肆的門掩上好說話。

“你說清楚些,朔州怎麽了,前段兩國之間不是已經在和談了嗎?”

宋燁上次回京之前,邊關就已經休戰,兩國之間在磋商和談事宜,陛下體恤他多年戍邊,勞苦功高,讓他在細粱城多待些時日,另外派人去朔州,全權主持和談之事。

難道有什麽變故,陳國又後悔了?

就算如此,短短幾月也不可能輕易撕開玉鵠關這個口子。

“不是的,”江月月搖頭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和談,他們借著和談的由頭,跟陳國勾結,表面不再進犯,實際暗地裏放人進來,燒殺搶掠,無所不為。”

什麽?!

宋征感到不可置信。

一旁段夫人問道:“僅僅一個負責談判的官員,怎麽敢這麽做,他又哪來的權利,怎麽說服別人也都按照他的心意行事,跟他一起做這種抄家滅族的大罪?”

其中的關竅江月月也不能全明白,她回憶道:

“我只偶然偷聽到他們說,朔州不能太平,朔州一直打仗,就有軍功,就能升遷,新來的刺史還有管軍隊的人都是一夥的,他們和陳國商量好,把他們放進來,不管搶多少都行,最後再帶人把陳國兵趕出去,這就算軍功一件。”

可恥百姓的性命在他們眼裏竟然微如草芥,淪為仕途的工具。

而以江家的家產之巨,樹大招風,想必不能幸免於難。

果然江月月接著道:“我父親被他們打傷,家裏的財產、物件都搶得亂七八糟,我是躲到了味兒姐那裏,朔州人心惶惶,他們把守著城門,不讓輕易進出,也是味兒姐想辦法讓我藏身,僥幸才逃了出來。”

她看向一邊豎著的琵琶:“我一路靠著賣藝才來了細粱城。”

在此之前,她整日過著優渥的生活,從沒想過會有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一天。

但還好,總算堅持活下來了。

她說:“我不敢相信別人,我只有來找你,來找宋燁將軍。”

聽完,段夫人忍不住拍案而起,罵道:“這群王八蛋,簡直喪盡天良!”

宋征也覺得血氣一陣陣地上湧,他怎麽也沒想到,父親半生的心血,為之付出一切的朔州竟然被這樣糟蹋,但茲事體大,他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隨即意識到這不可能是某一個官員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就能做到的。

“月月,”他盡量安撫她道,“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你把知道這些事情,再原原本本地說給他聽,自然會有決斷。”

江月月紅腫著眼睛,奮力點頭。

“我相信你們,但是宋征,要快,還不知道我出來這些天朔州又發生了什麽,那都是人命啊,細粱城離得太遠了,真的太遠了……”

江家祖籍不是細粱,江月月也壓根沒來過細粱城,只是在朋友的描述中,知道這兒是天下最繁華安寧的地方,現在見了,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眼中越盛大、越安寧,越讓她想到朔州,同樣是大虞的土地,同樣的山水,為什麽有人會對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視而不見、視如螻蟻?

原來人生就不平等嗎?

段夫人聽著,想起自己曾見過的悲涼景象,也不禁哀從中來。

宋征想,我會去朔州。

我記得那裏的百姓、那裏的土地,還有為朔州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

蒼天既然有造化之功,豈能任意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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