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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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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

二十多年前,也正是虞國和陳國打仗最頻繁的時候,玉鵠關作為兩國的邊界首當其沖。

段明非他們那日正在城裏游逛,突然,城門關了!

許多軍隊湧進來暫時接管了朔州城的防務,朔州的大門嚴絲合縫地閉合著,只進不出,一時間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傳是城裏混進來了敵國的奸細。

可盡管流言不斷,流言之下的朔州城裏的百姓們,日子也還是有條不紊地過著,人所求,不過三餐溫飽,就算奸細沒抓到,只要還有得吃,還能活,怕什麽呢?

再說總有抓到人,打開城門的一天。

就連段明非他們也沒覺得是一場多麽大的災難,不過是字畫更難賣出去,不過是開始典當身上的配飾度日,菜裏沒了肉,湯水變得更稀,也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但命運總是不如人所願,當那道關了月餘的大門終於,卻不是從裏面打開,而是從外面。

更難過的局面來臨了。

敵軍入城,玉鵠關——破了!!!

那可是玉鵠關,虞國的北大門,像一副剛強有力的手臂張開,堅定地守衛著關內的大好河山、花團錦簇。

打仗的時候整個虞國近一半的軍力都在玉鵠關,怎麽竟會輸?怎麽竟能輸?

軍隊退了,敵人進來了,手無寸鐵的百姓該怎麽辦?

不知道!沒人知道!從城破的那一刻所有人再也無暇思考了,只有一個念頭:跑!!!

人擠著人,肩挨著肩,全都拖家帶口地往出口逃,但是出口被把守著,有散落到這裏的軍隊還在苦苦堅持作戰,但憑這一小撮人幾乎不可能贏,沒有希望!老人和小孩的哭聲幾乎要震了天,血從城門口淌進來,屍體堆成了山。

朔州的長官首級被砍下來,一排排整齊地懸掛在城門口,令見者無不膽寒。

敵兵大肆搜刮財產,搜完一戶若發現家中還有人便殺,路上見了貴重的物品便掠,風景綺麗的朔州成了人間屠場,段明非他們被襲卷其中,縱然有宋雅衣和雲姑娘懂武,也擋不住浪潮一般的敵軍,只能邊打邊躲,狼狽地在屋舍之間來回逃竄。

幾日後援軍到時,城內已經遍地都是血跡和橫陳的屍體,簡直是一座半死的城。

宋雅衣和雲姑娘手裏刀劍俱斷。

但他們好歹還活了下來,被謝二拉著站起來時,段明非看著天上的太陽,竟然懷疑那是假的。

那一定不是太陽,是誰把一個什麽東西貼到了天上,不然為什麽自己感覺不到熱度呢?

眼底是一片血色,手腳亦感覺不到寒涼。

出了朔州後,很長一段時間,很長一段路他們四人都一言不發,好像一張嘴就不免要提起朔州城裏的一切,心就又要開始狂跳不止。

此刻驛站的月夜下,段明非撫著心口,驚訝地發覺原來就算當時不說話,這麽多年了後再回憶依舊能想起來。

“然後呢?”沈雲輕問。

然後……段夫人從過往的回憶裏脫身,慢慢道:“然後到了安全的地方,雅衣大哥和雲姑娘跟我們道別,往不同的方向走了,後面你們都知道了,我和謝二兩個人又再分開,便回了段家。”

“中間這些年你們就再也沒有聚到一起嗎?”

“沒有。”段夫人搖頭。

她再也沒有去過朔州,因為怕去了就想起以前的事,郎師父那裏倒是有空又去看了看,但郎師父漸漸老了,沒有力氣再教人釀酒,杏子林也不再熱鬧了。

後來她在細粱城開了一家酒館,每天早上一開門就有陽光照進來,坐在鋪子裏,城裏的的熱鬧繁華盡收眼底,街上人聲鼎沸,聽著不覺聒噪,反而很喜歡,於是就一直留下了。

甚至她還打聽到宋雅衣和雲姑娘的消息,他們最後沒能在一起,宋雅衣不再練劍,而是娶妻生子,從軍到了玉鵠關,在關上一守便是許多年。

當年在杏樹下埋的酒,約好了將來挖出來共飲,到最後誰也沒能踐諾。

段夫人語中多有悵然之意,沈雲輕想起這樣一群人因緣分聚到一起,但再燦爛美好的過往也有逝去的一天,真應了佛經裏的那句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他為什麽不再練劍了?”

“因為在戰場上,劍不是最好的武器。”

沈雲輕問段夫人的話,卻是宋征答了。

劍的制作覆雜,成本高,割不開盔甲,在戰場上也很難發揮……宋征在玉鵠關待了幾年,他知道許多不再練劍的理由,見段夫人讚同地點點頭,他開口對段夫人說:“如今的朔州已經不再像以前了。”

不會再有城池破碎,人命如芥。

也不用再走很久才能見到人煙。

現在朔州的一些地方繁華程度甚至不輸細粱城。

玉鵠關也依舊像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守護著身後的百姓。

而這繁華太平局面的締造者,正是數年如一日支撐著的朔州軍。

可宋征還只說了一句,段夫人就早有預料般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朔州現在很好,我還知道朔州軍的統帥是你父親,大將軍宋燁對吧?”

宋征有些驚訝:“夫人你知道。”

“當然,”段明非理所當然道,“我在細粱城見過你啊,宋府裏不就你一個孩子嗎?你曾經在街上跑來跑去的,我當然見過你。”

原來如此,怪不得當初在客棧段夫人突然同自己攀話,原來她認識。

沈雲輕也睜大了眼睛:“夫人你真是,既然認識為什麽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說呢?”

“因為我雖然見過他,可宋征你未必就認得我呀?”

這倒是,宋征回想了一下,細粱城哪條街道上,什麽時候有了個什麽段家酒鋪自己完全沒印象,更何況賣酒的老板長什麽樣子,更是做夢也難知道。

段夫人見宋征這樣子就知道自己果然說對了:“不錯吧,你只管來來回回地從我門前走過,卻一次也沒有走進來,因為你本就不是為了我的酒而來,我的酒也不是為你準備的。”

宋征感到有趣:“那夫人你的酒是為誰準備的呢?”

沈雲輕在一旁抖了個機靈:“為能花得起十兩銀子的人準備的吧。”

段夫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覺間,夜已經深了。

他們各自回房歇息,走的時候段夫人看著宋征的背影,對沈雲輕道:“多好的少年郎啊,看到他,我就想起我們年輕的時候,都說人老了才會懷念往事,真是歲月不饒人……”

“夫人,你其實一點都不老。”沈雲輕真摯道。

“數你嘴甜。”段夫人看見沈雲輕,其實也同樣會想起雲姑娘,每一次喊小雲兒時,就在想,這要是讓雲姑娘聽見了,準是以為我在托大輩分,占她的便宜。

故人音容印在腦海裏,現在對著這兩個孩子,段夫人的一顆心好像泡在了蜜水裏,軟得不可思議,她拉起沈雲輕的手又噓寒問暖道:“小雲兒,你頭還痛不痛,我那裏還有藥,要不再給你拿去”

年輕時的段明非敢因為喜歡一個人就翻墻和他私奔去,只是這樣愚蠢莽撞的一件事並沒有什麽好結果,反而像是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氣,餘生都像一個膽小鬼一樣,收斂鋒芒地待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知道故人的消息也不敢去見,直到猝然發生一件事,才意識到,有些人此刻不見,也許一生都無緣再見了。

那些年輕時的風花雪月,也終歸會以另外一種形式落下帷幕。

山河猶在,故人猶在,滿面風霜尚且能識得,等到兩鬢斑斑就真的只能對面不相識了。

人之一生,何其短暫!又何其珍貴!

馬蹄聲響徹了幾個白日,馬車也骨碌碌地轉了許多響,終於在一天的日落時接近了朔州城,只需要在這裏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可進城。

段夫人在此處和宋征還有沈雲輕到了別,她還像年輕時候那樣身手矯健地跳下車,振一振袖子權作道別,另找了一輛車,連夜載她著玉鵠關的方向馳去。

沈雲輕目送她離去,也真心實意地替她感到高興:“段夫人終於要見到老朋友了,她一定很高興。”

宋征應了一聲:“你也快回驛站吧,明日便可送你去到你叔父家了。”

沈雲輕問:“你呢?”

“我也回玉鵠關,”宋征沖段夫人消失的方向擡頭道,“不過我不忙的時候也可以去朔州,兩地離的不遠,以前雲意告訴我好多關於朔州城的事,將來你要有興趣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去逛逛。”

沈雲輕心中微動,口中道:“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我應該對什麽都有興趣吧。”

宋征笑了笑:“那我就都帶你去看。”

很好,沈雲輕滿意地轉身向驛站走去,宋征緊隨其後。

還沒走多遠,道上突然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馬上的坐著一個受傷的人,他眼見到了快到驛站門口,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聲嘶力竭地喊道:“來人,殿下遇刺——爾等,速去營救——”

驛站門口的官兵吃驚地看著他,見此人最終堅持不住墜下馬來,口中吐出血沫,才如夢初醒地沖了上去。

只是不知他口中的殿下是哪一位,看情況似乎十萬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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