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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必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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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必回

第030章召必回

再擡起頭來,鄭勳額間已是出了血,雙目赤紅道:“罪臣日前沖撞聖駕,早在挨板子的時候就想通了,可實在被打得沒力氣,認錯認得太過潦草,又過了十三日才來向聖上磕頭,罪臣實在該死!”

皇上尚未作出反應,鄭勳又接著道:“可罪臣戰場上受了傷,後誤聽旨意,以為武城生變,未及療傷就不眠不休趕了回來,又被皇上龍威所懾,發了好些日的熱,昨夜才將將醒來,本想即刻進宮磕頭,又怕擾了聖上歇息,這才遲至此時,萬望皇上贖罪!”

今上被鄭勳這番作態攪得一楞一楞,一時之間竟說不出斥責言辭,片刻後清了清嗓子,故作威嚴道:“嗯,如此……如此便怪不得你了。”

“自然是怪臣的!”鄭勳毫不含糊,又磕了兩個響頭,“臣言辭無狀,實在是罪該萬死,驚了聖駕,更是罪不容誅,皇上能饒臣一命,臣感激涕零!”

是了,朕仿佛是說過,他來磕頭就饒他一命?皇上此刻已不覺饒鄭勳一命有什麽了不得的了,心中因鄭勳的服帖很是受用。

恩義侯仿佛第一次見這世侄一般,回味著那一句“被龍威所懾”,連自己都替皇上臉熱,面色古怪盯了鄭勳好一會兒,才出列道:“皇上聖明,這鄭勳雖說熱血莽撞了些,總歸還是忠心可嘉,乃行軍打仗不世之才,皇上愛才,便消了氣罷,他自會好生報效。”

“罪臣謝恩義侯賞識。”鄭勳朝老國丈拱了拱手,覆又面向皇上,將置於身側的鑲金木匾翻了過來,可不正是始皇筆走龍蛇親賜的“大將軍府”牌匾。

雙手將牌匾向前一送,鄭勳俯身道:“父帥已去,罪臣實在難堪此任,只能將這牌匾交還天家,但求皇上開恩,留下府邸給罪臣一個念想。罪臣這身子不爭氣,征戰時積下重疾,竟然一昏就是十數日,未能見老父最後一面,連送葬都未能為他老人家送,實在是不孝至極。皇上能讓罪臣活著為老父守孝贖罪,已是天恩浩蕩,罪臣謝恩!”

皇上忍不住眨了兩下眼,頓時覺得鄭勳順眼了許多,聽他說到後面,縱是面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哪裏會舍不得一個府邸,當下咳了兩聲道:“愛卿為吾大路王朝鞠躬盡瘁,朕是知道的,縱是犯些小錯,如何能收回府邸,你既然傷了身子,就好好修養……”

“謝皇上!”鄭勳說著,將朝服官帽褪下安置殿上,一身白衣又叩首,“草民拜謝天恩,願大路王朝千秋萬代!”

恩義侯父子面面相覷,滿朝文武亦被鄭勳利落的動作噎住。

看鄭勳恭敬地起身退下,皇上也是哽了一哽,想要說自己並無罷黜他的意思,但看著和官服擺在一起的虎符,又實在不舍得再將這小子叫回來。

滿殿的人就這麽看著鄭勳躬身退至殿門,看他毫不遲疑轉身而去,直至下朝都有些緩不過勁兒來,這鄭勳,怕是假的吧……

皇帝憋了一肚子的怒斥罪責沒說出口,回了後宮都還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在貴妃的嬌聲細語中醒過神來,念及鄭府上下只餘鄭勳一個男丁,為皇族打拼至今卻歸了平民,加之他虛浮的腳步和轉身離殿那一刻身後殷紅的血跡,心中哪還有氣,只是越發覺得自己淩駕於萬萬人之上生殺予奪,很是有些飄飄然,自然也全無了收拾鄭勳的念頭。

鄭勳離了朝堂也不乘車騎馬,忍著腰背痛楚,一步一步遠離宮廷,一路遇上前來關切的百姓,都是言道“鄭某自大漠之征落下傷病,聖上恩準鄭某卸甲養傷”,“鄭某殿前失儀誤殺內監,聖上都網開一面未曾責罰”,“如今一介平民,但,若有戰,召必回”……

聽者甚眾,直叫暗處居心叵測的探子都無法向今上說一句鄭勳的不是,反倒是被恩義侯等人在今上面前添油加醋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叫今上萬分難得地覺出幾分羞愧,又恩賜了好些金銀和良藥,此乃後話。

羽瑟仍舊渾身難受,強打精神帶闔府上下侯在門口,迎了草民鄭勳回家,自然免不了被好一頓“教訓”,只得乖乖躺回榻上。

鄭勳卻未稍事休息,便將家中貴重之物一一清點,命下人當了,換得些錢財,加之皇上送來的金銀,倒是一筆不小數目。雖然杖傷還未康覆,鄭勳卻親自到戰亡的鄭家親衛家中慰問,哪知這些家眷都是分外驚奇,只道是,數日之前已有人送來了紋銀百兩。鄭勳只當是朝廷所為,心下略寬,又給犧牲將士的老父老母行禮,以示自己未能護住部下的愧疚之意。

如此種種,看在客居於鄭府的楓漓眼裏,自是一陣動容,鄭勳也萬分感念楓漓患難相助之情,視之為莫逆之交,只是大恩不言謝,二人終究個性迥異,正可謂君子之交淡如水。

又過了幾日,待羽瑟傷勢稍稍好轉些,兄妹二人便在夜裏捧了鄭成的骨灰,一步一印登上汝山山頭。

一世鐵骨忠魂散於山風,兄妹二人叩首而奠,群星閃耀似是老父含笑回應。

下了汝山,羽瑟拉了滿面莫名的鄭勳前去京郊忠勇陵,對著大將軍牌位跪地三拜,細細告之此間躺著的乃是鄭家恩人群勇,受十萬將士相送,安睡始皇之側,也算是哀榮無限。

鄭勳自然也隨羽瑟肅穆下拜,兄妹二人在群勇墓前鄭重諾道,會將其佩劍懸在當初他詐死時立於鄭家祠堂的牌位之側,鄭家子孫香火不斷,對恩公的供奉不止。

鄭勳看著羽瑟那夜風中單薄的身影,只覺其間蘊藏了撼天動地的力量,不知第幾次紅了眼,緊緊握了她的手:“為兄無用,竟讓你如此勞苦,一力撐起了鄭家。”

羽瑟笑著搖了頭,一雙美目燦若繁星,註視著兄長認真道:“你卻不知,有這樣的家人叫我勞苦,我有多歡喜。”

鄭勳心中憐惜更甚,脫下外袍,披在小手涼涼的羽瑟身上,將她往懷中攬了攬,言辭鄭重:“為兄發誓,絕不再讓你獨自承擔,有我在一日,你便一日有所依靠,為兄定讓你一生安然歡喜。”

羽瑟回握了兄長大掌,眨眨眼笑道:“哥哥不倒下,我才能又安然又歡喜,這次哥哥自顧自趴著,讓我獨自撐了七日,日後哥哥可要拿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來還!”

“為兄遵命。”

兄妹二人相視而笑,鄭勳怕羽瑟身子吃不消,回城的路便不由分說背了她,就像背起了整個家。

羽瑟雖擔心鄭勳傷口,但實在有些無力了,只得乖乖伏在兄長肩頭,安安分分不敢稍動。

一路上,羽瑟趴在那寬闊溫暖的脊背上,細細述說近來種種,如誓師出征時,帶頭喊出“鄭家軍天下無敵”的,乃是文相府中下人;如當日給鄭勳行刑的侍衛,如何被黃瑜收買,如何痛下殺手;如楓漓如何妙手回春,以一己之力救了他;如自己已勸誡當日一同回城的一千親兵,切勿莽撞不馴;再如那日在齊爽府上,縱火之人正是四皇子伴讀的小廝……至於自己如何讓帥兵回城的丘舉將軍和留守驍城的楊家兄弟知曉那日朝堂上被添油加醋後的細枝末節,如何命護送野柳至驍城的群狼四人細細滲入二殿下親衛,如何命群仁讓那放火的小廝在死前痛悔萬分,如何讓杖責兄長的侍衛命不久矣,又如何不小心叫齊爽知曉誰人害他被聖上訓斥並失了三月俸祿等等,便隱去未說……

鄭勳聽羽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催促她靠著自己歇上一會兒,也不再搭話,托住她腿彎的臂和腳下的步子都愈發平穩。

經此一劫,鄭勳再不在意皇帝如何昏聵無能,更不在意三四皇子如何暗潮洶湧,只祈願二皇子來日得繼大統,再覆王朝昌盛海晏河清。至於自己,自不可覆往日不羈,今上治下只能摧眉保全鄭家活路,好生照料羽瑟,此外,便如當日對淳淳百姓所言,若有戰,召必回!

輕手輕腳地將羽瑟安置榻上,鄭勳這才發現自個兒又無法掀開床板進入地下,但哪裏舍得叫醒寶貝妹妹,幹脆又在外間的軟椅上將就一宿。

待羽瑟醒來,鄭勳自然又免不得好一番指天發誓,直說定會好生休息,不叫妹妹擔心。

乍從金戈鐵馬的數月中清閑下來,羽瑟如今成日被兄長按在房中,懶懶地靠在榻上倒有些不適應。可不是麽,自小受傷哪一次不是囫圇了事,何曾安安穩穩讓人伺候著將養,還有兩大高手輪番為自己調息,實在是讓人自連綿悲思中覺出幾分奢侈的歡愉,只是可惜了被兄長翻箱倒櫃搜出的活屍散盡數被付之一炬,還害得自己三番五次賭咒發誓,保證絕不再拿身子玩笑。

鄭勳不似羽瑟這般病來如山倒,修養這幾日已近乎痊愈,想著妹妹嘴饞,便要親自出門去買她愛的吃食,哪知出府門沒走幾步,便被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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