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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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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行(6)

“你身為隨行秘書,賀茨的那些產業背地裏在幹些什麽勾當,想必一清二楚吧?”季尋撇了眼鄒悅逐漸發白的臉色,話音一轉,“當然,這不是我們今天要探討的重點,抱歉,我偏題了。”

鄒悅艱難地露出一個比鬼還要難看的笑容:“沒事,警官,你繼續問吧。”

之後的問話鄒悅果然沒再耍賴,季尋問什麽,她都一五一十地答了——她是受老板兼男朋友所托到椿芳街找薛新照拿單據的——老板只說這份單據非常重要,卻不肯告訴她是什麽,還讓她千萬不要拆開。

“所以薛新照還活著的時候,你見過他?”季尋問。

“沒有,”鄒悅搖了搖頭,“本來約定碰頭的時間是九點,結果我等到將近淩晨了還沒見到人,早就想走的了,但這畢竟是老板交代的事兒嘛,只能傻乎乎地繼續等著,就這樣被你們逮住嘍。”

“明白了,感謝您的配合。”季尋合上文件夾,撳滅燈,面龐攏上一層無法解釋的陰影,看得鄒悅一陣心悸,“如果後續還有問題的話,再來聯系您。”

鄒悅走出公安局就看見司機在等著她。

前不久老板可憐她上下班開車辛苦,專門給她配了個司機,於是每天清晨鄒悅都要指使司機把老板送的那輛庫裏南停在集團大門口,讓路過的員工都沾沾眼福。

鄒悅坐上車子,想到剛才那警官的眼神,心裏的懼怕如同蟻蟲肆虐,撓得四肢百骸鮮血直流。她哆嗦著摸出手機,撥打賀茨的電話,鈴聲響了三下,傳來賀茨漫不經心的聲音。

“寶貝兒,怎麽了?”

鄒悅頓時淚如雨下:“老板,我們完了!”

*

審完鄒悅,季尋理應接著審下一位,可他按住門把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頓。

他悄無聲息地將門推開一條縫,走廊盡頭的光剎那間如箭矢般刺入他眼中。

孫明天自從被告知還要由季尋再審一次就有些迷茫,眼下又在陰暗濕滑的公安局裏,她不禁在想:當年媽媽死去之後,在這個腐朽不堪的破牢籠裏躺了多久?

“再忍忍,我也不喜歡這幫警察,”童其駿湊過來低聲說,“但現在薛新照死了,我們沒別的辦法獲知‘金蛇’消息,只有這個季警官可能知道些什麽。”

孫明天眉梢一挑,隨後聽見童其駿用更輕的聲音說:“我剛打聽了一下,季警官是臨危受命,上頭派下來專門負責捉拿‘冢人幫’相關遺漏人員的,你們以前不是關系好嗎?等會兒想辦法套點兒話出來。”

孫明天心口重重一跳,久而壓抑不動的熾熱巖漿滾燙地冒了出來,咕嘟咕嘟地吐著泡。

難不成這麽些年,季尋一直在追查“金蛇”的下落嗎?

“戲演多了,他也會覺得假。”她淡笑著回了一句。

童其駿的臉色繼而變得陰晴未定起來,恐怕只有朝夕相對的人才能發現,每當提及季尋的時候,孫明天那張素白慘淡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活氣,好似終於從血海深仇中短暫地抽離出去。

眼見兩人越湊越近,季尋終於看不下去,猛地一推門,伴隨著吱呀一聲,孫明天驚愕不已地回頭,便看見清澈明亮的光線下那個高挑修長的身影。

“下一個到你。”季尋沖她擡擡下巴。

*

孫明天許久沒跟季尋如此近距離地相對而坐,昨晚只是在夜色下匆匆瞥了幾眼,看得不大真切,現在審訊室的燈打得亮如白晝,對面季尋的看她的眼神又那麽亮,她一顆淩亂跳動著的心早已無處安放。

“關於你的證詞,”季尋翻開文件上記錄孫明天口供的那一頁,啼笑皆非道,“你說你來椿芳街,是來找我敘舊情的?”

這話誰信?

季尋不經意間喉嚨滾了下,盡管明知道孫明天很有可能在撒謊,但如果她說的是實話……

萬一呢?

他恐怕會立馬像狗皮膏藥般死死貼上去,當初同意分手就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他早就迷途知返,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孫明天摸了摸鼻子,哦了一聲:“對不起,我剛才不好跟文絮解釋,隨便找了個理由。”

隨便找了個理由……

季尋臉色一沈,心想,果然還是不該信她。

“偽造、隱匿、毀滅證據或者提供虛假證言、謊報案情,影響執法機關依法辦案的,可能構成偽證罪,”季尋冷冷地說,“再給你一次機會,為什麽要去椿芳街?”

孫明天面如死寂,幹巴巴地吐出三個字:“你說呢?”

這句反問並不是在狡辯,而是她從季尋那難言覆雜的神情中隱約明白了,可能他早已猜到。

季尋眉心突突地跳了起來,他不分晝夜不要命地跟進這幾樁謀殺案,甚至偶爾會做噩夢,多年夢魘的盡頭是害怕再一次將她牽涉進來的恐懼。

大學畢業那年孫明天提出分手,說從今以後要告別過去的一切開啟新生活,季尋在經歷過揪心抓肝的痛苦之後也有些釋然了。

如果跟他分開,能讓孫明天忘記那個可怕的雨夜,往後無憂無慮地度過剩下的日子,也不枉他出走半生。

可現在告訴他孫明天也在追查那件陳年舊案,本質上他們都是同類人,記憶中被烙印的傷痕沈屙宿疾,他們從來不曾走出來過。

“你去椿芳街是為了找薛新照,因為他可能認識當年害死你母親的兇手!”季尋低低地吼道,“孫明天,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死心嗎?!”

*

燈光讓季尋的眉眼愈發深刻,也讓孫明天所有細微的表情暴露在外,她握緊雙拳,顫抖著聲音說道:“是!我沒死心!‘金蛇’害死了我媽!我這輩子都跟他沒完!”

恍然間似乎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兩人為了克制過激的情緒而發出的起伏不定的呼吸聲,過去季尋總是妥協的那一方,可對於這件事他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到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冢人幫’已經覆滅了,你沒想明白你要面對的是什麽!就憑你的力量想對付金蛇?癡人說夢!”

好像已經和孫明天糾纏一輩子了,其實林林總總,過去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兩年,在那些時間裏,他可從來沒吼過她。

這會兒沒收住情緒對她發火,季尋猶如一壺雄黃酒滾入腹中,焦灼得七竅都快冒煙了。

孫明天從骨子裏帶出來的倔強數十年如一日,哪裏聽得進,輕輕一哂,說:“我怎麽對付‘金蛇’是我的事,季隊如果願意告訴我線索,我改天一定請你吃飯,但你如果實在不想說,我也不勉強,自己想別的辦法就是了,好端端的你發什麽火?”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接劃清了兩人的界限,季尋怔然片刻,一下洩了氣:“你想知道什麽?”

“薛新照怎麽死的?你已經有答案了,對嗎?”

季尋不想她牽涉其中的初心未變,本應咬死了一個字也不說,但從孫明天走進審訊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徹徹底底地輸了,她隨便拋來一個示弱的眼神都足夠讓他傷春悲秋好久,拒絕的話在舌尖呼之欲出,終於還是沒說出口。

他無奈之下伸指輕扣桌面,低聲說了四個字。

“乾景集團。”

*

“乾景集團?”黃驍補了一覺回來頂班,這會兒只覺神清氣爽,幹勁十足,追著季尋不停地問,“乾景集團的老板是賀茨吧?你的意思是賀茨殺了薛新照?”

季尋心中已有定論,做事情就沒那麽著急了,泡了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喝著:“你不相信?”

黃驍猶豫道:“賀茨是鄒悅的男友,案發當天又指使鄒悅去椿芳街與薛新照碰面,的確有嫌疑,但他殺害薛新照的動機是什麽?財務糾紛?賀茨那麽有錢還會在乎這個?”

“去查查賀茨名下的產業就知道,那裏面夾雜著一些不幹不凈的交易,你註意到鄒悅的衣服沒有?外套的線都開了,像是被人從裏面撐開的,說明昨晚賀茨先讓鄒悅故意走到監控中露個臉,等到天徹底黑下來時再換上她的衣服去把薛新照給殺了。”

黃驍聽呆了。

“薛新照是賀茨在京市的線人之一,至於為什麽殺他,恐怕是薛新照無意間撞破了某個他不該知道的秘密,為什麽要親自動手殺,因為賀茨不放心把這事兒交給別人。”季尋放下杯子,斂眸道,“湖面出現的那副淺藍色手套,上面沾了薛新照的血跡,賀茨沒時間銷毀證據,只好拋到水裏去,那副手套對於薛新照的尺寸來說顯然型號太小,反倒像是女人用的——你能想到誰?”

黃驍靈光乍現,臉色陡然生變:“難道是王靖?”

季尋拿出上回在意馨社工服務中心趙瑩瑩給的照片,指著一角說,“王靖也有一模一樣的手套,說明什麽?”

黃驍不用提示馬上想明白了:“是賀茨殺了王靖和薛新趙兩個人!老大你真聰明!”

“還等什麽呢?”季尋淡淡道。

“我馬上派人全力搜捕賀茨!”

*

李文絮迎面撞上了黃驍,險些腳底一滑,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楞楞地問:“驍哥,幹什麽去?”

除了郭曉林,全單位李文絮最不反感的同事就是黃驍了,不僅業務能力強,而且從來不會端起前輩的架子,對她這個新人也是照拂頗多。

而黃驍對李文絮亦有好感,別的不說,哪個正常男人不喜歡乖巧如白玉般幹凈的女孩子?

“文絮啊,我先不跟你多說了,馬上又要出警了。”黃驍草草揮了一下手,急匆匆往前走去。

李文絮加快腳步,與他並肩而行:“出什麽事了嗎?這會兒不應該繼續追查殺害薛新照的兇手嗎?”

“找著了!”黃驍面露喜意,“還是季隊神啊,一下就想到了,你先在局裏好好養精蓄銳,等把人給抓回來,有得咱們熬鷹呢。”

李文絮心裏咯噔一聲,飛快地問:“兇手是誰?”

“知道乾景集團不?就那個世界500強,我們京市的驕傲,沒想到那集團的老板會做出這種事。”黃驍眉飛色舞地說,“兇手是賀茨!”

*

李文絮從公安局出來後便繞去了隔壁的老街,她已事先脫下了制服,換上一身尋常的裝扮,憑著優秀的反偵查能力找到了樹蔭底下最為僻靜,不會被竊聽的位置。

她還有理智尚存,但所剩不多了,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把那張從王靖風衣口袋中發現的名片燒成灰燼,而後她從提包裏拿出另一部鮮少使用、卻時刻充滿電的手機。

開機,通訊錄裏面只有一個號碼。

撥通——嘟,嘟,嘟……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李文絮無力地垂下手臂,冷汗遍布全身,腦海中瞬間閃過的念頭把她的心捅成了一個殘缺的窟窿。

她心想:阿茨,你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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