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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折骨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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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折骨枝(十三)

南枝拒絕了程鄴的枇杷邀請。

她不怎麽出門,孫寡婦出門浣紗洗衣的時候她就在家裏待著,定時掐點地抱著飼料盆餵雞,一日三次的藥放在小火爐上泡好了,餵完雞她就蹲在籬笆下熬藥,再捧著比臉還大的碗噸噸噸喝藥。

程鄴近來喜歡爬墻頭觀察那個小醜八怪,看一會兒她默默做事,被他爹叫下去打下手,做完了再上來看,小醜八怪在撓繃帶。

他喊起來:“哎!你別撓啊,肯定是瘡疤長肉呢,你撓了留印子,孫嬸兒回來要說你的。”

南枝不撓了,從籬笆墻裏抽出一根棍兒把程鄴從墻頭叉下去。

程鄴沒脾氣,不讓看就不看,這個年紀的鄉下小子熱愛爬樹捉蟬下河摸蝦,他對新鄰居的新鮮勁兒褪去,又能呼朋引伴地到處跑了。

他們約著去山上打野雞,程木匠叮囑兒子千萬別帶著人往北狄人的草場去,“他們馴養了狼,嗅到晟人的氣味會追過來吃掉你們的。”

“放心吧爹,我有分寸。”

山腳靠近人,野雞不會把蛋下在這裏,但是它們貪吃,喜歡時不時來山下轉悠,跟別家散養的雞搶點東西吃。

程鄴設了陷阱捕野雞,小夥伴們分頭行動等著最後匯合,他並不一直盯著撒了包谷的陷阱筐,而是坐在灌木叢後面叼著根嫩草編螞蚱。

他時不時看一眼陷阱,沒看見散步過來的野雞,倒是看見了跟在孫寡婦後面艱難走山路的小醜八怪……啊不,聽說叫南枝,名兒怪好聽的。

孫寡婦除了幫村人浣紗洗衣過活,還會幫老村醫采一些藥物補貼家用,現在她挎著竹籃,牽著南枝一起,應該是看她孤單單一個沒人陪,索性帶出來走走,免得在家悶成了傻子。

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被南枝一棍子叉下墻頭的程鄴站起來打了個招呼,主動說可以帶著南枝玩兒。

孫寡婦看見他們抓雞的陷阱筐,略不好意思地將南枝往前推了推,然後問她:“阿枝想不想和程家哥哥一起抓野雞?”

山路不好走,南枝以前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走不慣就遭罪,如果程鄴能幫她照看著,今日能在天黑前趕回家。

“……想。”南枝其實對抓雞不感興趣,但是自從家裏出了變故,她就很會察言觀色了,孫寡婦關心她,卻沒有事事顧及的能力。

她走到程鄴身邊,嫌棄他身上沾了灰,沒有上手抓,目送孫寡婦沿著山路往上面走。

程鄴回到老位置,身邊多了個渾身纏繃帶的小姑娘。

因為一直是孩子王,他對於南枝這樣孤僻不合群的小孩有種征服欲,類似於那種“別人都聽我的覺得我厲害你怎麽不覺得”的心理。

因此他想讓南枝看看她程鄴哥哥是個多麽能幹的哥哥,嗯,就從抓野雞開始表現吧!

等到日頭偏西,雞毛都沒看見一根,南枝瞪得眼睛都酸了,身上好幾個蚊子包,她有點躲不住了,不停地往山上張望。

“你想去找孫嬸兒?”程鄴也站起來,踢了撒了食兒的筐,摸了摸腰間的彈弓,“我帶你去找吧,這整座山都被我摸遍了,我認得路。”

南枝信了,然後他們倆路上追殺一只野雞追得迷失了方向,程鄴拿彈弓將野雞打暈,過去拾個雞的功夫,南枝一腳踩空從坡上滾到下面去。

程鄴嚇得快飛起來了,他連爬帶滾地攆下去,看見南枝跌在厚厚的一層葉子裏,繃帶滾散了,她正和身上七零八落的布條做鬥爭,沒有受傷。

“嚇死了嚇死了,”程鄴把南枝的胳膊腿兒都捏了一遍,他也弄不明白繃帶怎麽纏的,只好胡亂替南枝系上,“有些地方看著能踩,其實只有幾根樹枝,叫你拿根棍子探路你又不願意。”

“……”南枝頂著亂七八糟的繃帶看著他,程鄴被看了一會兒,心裏有點虛,撓著頭道歉:“好吧,是我不對,我是哥哥,應該照顧著你的。”

南枝不說話,心想你才不是我哥哥,我有哥哥。

天色擦黑,他們繞回熟悉的路段,找到了昏迷過去的孫寡婦,腳腕上兩個猙獰的黑洞,是被蛇給咬了。

南枝的眼睛一下子就蓄滿了淚水,蹲在孫寡婦的身邊小心地推她,喊她,孫寡婦沒有反應。

“還好來找了,”程鄴簡單看了看傷,咬傷孫寡婦的蛇毒性不強,他緊急處理了一下,叫南枝守在孫寡婦身邊,“你在這裏別亂動啊,我跑下山叫人,很快就回來!”

“好。”南枝其實很害怕,她怕黑,怕孫寡婦死,怕程鄴騙她,自己跑了再也不回來。

但是她只能相信,好像從長命鎖從脖子上被扯下來那一刻,她只能被動地去做一切決定。

天色完全暗下來,今晚偏偏沒有月亮,南枝聽見狼嚎的,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

她緊緊依偎在孫寡婦身邊,可她一直沒有醒,不知道會不會永遠醒不過來。

“哢嚓——”她聽見有樹枝斷裂的聲音,但是她睜大眼睛也不能看清是什麽在靠近,沒有光,恐懼就成倍增加。

漫長的恐慌過後,一道喊聲解救了南枝。

有隱約的火光亮起,人聲回蕩在夜晚的山林,“南枝!”

“我在這裏!”南枝大聲回應,她聽出是程鄴的聲音。

程鄴帶著人來了,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程父,大人們帶來了草藥,趕緊給孫寡婦處理傷口,再用簡易的擔架擡著人下山——說是不能亂背壞了孫寡婦清白名聲。

南枝就沒有這方面顧忌了,還是個小丫頭呢。單程鄴閑著,便叫他背著南枝下山。

“我跑得快,喊來了老村醫的孫子,你娘不會有事的。”程鄴的背尚單薄,但他腳步很穩,南枝勾著程鄴的脖子,把眼淚抹在他肩膀上,小聲地哭。

見自己的安慰反倒叫她哭了,程鄴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小聲說要把今日獵到的那只野雞送給她,“都是我不好,要是早點找到孫嬸兒就好了,你別哭啦。”

南枝在他背上拱了拱,突然很小聲地喊了一聲“哥哥”。

“哎呦,你,這麽突然,咳咳。”這小動靜可真好聽,程鄴不合時宜地耳朵一熱。

但是他不知道,南枝其實是想魏熙了。

這一年,南枝拆下了繃帶,她漂亮得跟畫上的小仙女似的,程鄴跟她說話都不敢看太久,怕自己不過腦子胡言亂語鬧笑話,但是又很喜歡找她說話,帶著她玩兒,不玩兒也行,就是喜歡跟她待在一起。

也是這一年,魏臨光在晟帝新寵安貴人宮中當差,因為他長得好還識字,安貴人有意培養他做心腹,原本派給安貴人的大太監暗暗不滿,一壺滾燙的熱水往他臉上澆,毀容計謀沒能得逞,不過魏臨光那雙修長如玉竹的手上,留下了一片猙獰不可褪去的疤。

不多久,那大太監因為偷竊貴人貼身衣物被悄悄處死了,魏臨光成為安貴人身邊的得力奴才。

入冬,流放去西北的“魏熙”,身死。

太子楊集登基時,扶月公主生母蕭良娣已亡故,皇後親生的公主年歲尚小,分不出太多精力教養她,於是將她養在太後宮中。

楊集不喜蕭家,連帶著楊嬋不受待見,她過於活潑好動,行走坐臥總帶著蕭良娣教出來的灑脫從容。

要不是還沒她父皇長得高,說不定能大大方方平視他,或者俯視他。

看上去不像姓楊的,就該是蕭家女,楊集心想。

由此更加不喜,甚少過問楊嬋的事。他都不關心,太後更不可能關心了,或者說她一直都是放任的態度,楊嬋跟著蕭家派來的師傅學武功,《女戒》的封皮底下包著兵書,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未曾察覺。

楊集登基十年,三宮六院嬪妃三千,竟無一人生出皇子,國祀求神占蔔,龜甲裂,香燭斷,神拒絕了帝王問蔔。

欽天監面如菜色,顧不得皇帝還在身邊,反覆拋簽,次次被拒,他一下子軟了腿,“陛下……神已經不再眷佑大晟了……”t

楊集面色不善,回去下旨重修諸神廟宇,塑金身,舉國茹素,大赦天下。

這年魏臨光十九歲,安貴人已經在他的幫助下晉升為安貴妃,不過因為她瞞著所有人與侍衛通奸,孕期與侍衛來往的信件被呈上了晟帝的禦案,帝震怒,將其溺死,漣漪殿上下俱被牽連。

魏臨光精心策劃一朝盡毀,不得不另做籌謀。

遠在千裏之外的南枝十四歲了,孫寡婦病死,她又成了孤女,不過性子變了許多,和年輕時候的吳寡婦如出一轍的潑辣,浣紗的時候腰間都別著一把鋒利的小刀。

不是她太警惕,是孫寡婦在世的時候就養成的習慣。

寡婦門前是非多,她慢慢懂事的時候就發現孫寡婦的日子其實比吳寡婦更難過,吳寡婦盡情嬉笑怒罵,她卻被暗地揩油都不敢聲張。

有敬重她為亡夫守寡的人,自然也有輕賤她無依無靠的人,夜裏扒著籬笆唱些下流的歌,故意喝醉來敲門,那些卑劣的無賴們甩不掉攆不走,好幾次是程木匠出來幫忙趕人。

吳寡婦年老色衰,已經少有風流日子了,她遇見南枝,提醒道:“你還是盡快找個靠譜男人嫁了,一個女人家再潑辣,男人心思壞起來你也打不過的。”

意思是找個靠山。她其實還擔心,南枝這樣貌美,若不是權傾天下的強者,又有誰能真正護她一世呢?

南枝聽從她的建議,提著家裏的臘肉和一籃子雞蛋去了隔壁,程鄴光著膀子在打新家具,程父年邁,就在屋裏休息。

他看見南枝,先是一笑,然後才疑惑地看向她拎著的豬肉和雞蛋:“你這是幹嘛?”

南枝言簡意賅:“我來嫁你了。”

“……”程鄴懷疑是自己做夢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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