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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斬穢刀(終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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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斬穢刀(終章·上)

巫朗的身體狀況直到十五歲才逐漸穩定,這跟他病中仍要刻苦鍛煉身體與學習脫不開關系,風吹雨打,從未有一日落下功課。

似乎與身體健康相比,一個拿得出手的少主才是更重要的。

他完成了祖父的要求,堪堪長成一個合格的捉妖世家的少主,這才叫家主同意了把哥哥從小木屋裏放出來的請求。

巫郁沒有地方去,外面也不打仗了,到處都是百廢待興,早聽巫朗說女子軍已經解散,也不知道趙小姐如今去了何處。

想到今生或許無緣再見,他心裏總會升起淡淡的遺憾:不能親自看著趙小姐過安穩日子了。

因著前些年戰火不斷,愛熱鬧的妖精們也就放肆起來,在人間游蕩不肯離開,兩三聚集在一起抖落壞點子,偶爾興致大發還要捉小孩嘗鮮。

隱世宗門慢慢活躍,而巫家作為一直活動在外的捉妖世家,定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事實上,比起走到哪除妖到哪的大仙門小宗門弟子,巫家是更為忙碌的——哪裏鬧了妖患,就一定會有人不遠千裏跑來巫家求救,不要任何代價,禍亂一定會平。

巫郁從小屋子裏出來後也分到了除妖任務,不過他不能有武器,時常跟在少主的除妖隊伍裏打雜。

他和巫朗的外表年齡差距太大,沒人懷疑過他和少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倒是因為近似的長相被猜測是哪位族叔的私生子。

南疆腹地有苗寨,家家戶戶愛倒騰蟲子,巫朗一次外出時誤入了苗寨,在裏面牽扯出一段桃花,差點被纏住做人家聖女的郎君。

家仆多半都折在裏面不能出來報信,是巫郁去把弟弟撈回來的,這小子趴在哥哥背上搖晃一只竹筒,給他聽裏面沙沙的蟲聲。

“哥哥,這是苗女的蠱,據說什麽都能吃,等我把它養成了,送給你當武器。”

巫郁心思放在家主即將落在自己身上的訓斥和懲罰,不太在意地應了一聲,“下次別再往危險的地方鉆,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你的。”

“怎麽不能?”巫朗晃悠著小腿,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樣,語氣天真而親昵,“哥哥與我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不管我在哪裏你都一定會知道的。”

“我認真說話,你別嬉皮笑臉。”

回去後巫郁破天荒沒有挨罵,家主臉色不好,背著手叫兄弟倆收拾一下去見父親。

巫緒是被妖物重傷,家仆把人擡回來,一板一眼如實稟報:“少爺看鯉魚精懷了妖胎心生不忍,孤身入潭勸她迷途知返,鯉魚精假意答應,趁少爺不備偷襲,屬下等發現時鯉魚精已逃走了。”

家主說不上是生氣還是失望,養病期間並沒有來看望兒子,巫朗身為少主,一天只有晚飯時間能來看父親一會兒,左右巫郁沒事做,就一直待在父親身邊照顧。

巫緒是個很溫和的人,大兒子外表快趕上和自己一樣的年紀了,他也能自如地保持一顆平常父親的心去關懷。

“阿朗給你惹麻煩了,你心裏煩不煩他?”

傷在腹部,又是夏天,血腥氣容易悶臭,巫郁身強體壯的,把父親搬到靠窗的地方晾著,坐在腳踏上和他說話。

他認真思考自己煩不煩,發現是不煩的,“弟弟是小孩。”

小孩子會調皮,這是正常的。

巫緒靠坐在枕頭上,淺瞳裏含著笑意:“你也是小孩,可以不用這麽懂事。”

風吹進來,巫緒咳嗽兩聲,腹部的繃帶滲出血,他有些抱歉:“沒忍住。”

巫郁給他換新的紗布,一邊問他:“你為什麽又放走了妖?家主很生氣。”

“我不是故意的,”巫緒配合兒子的動作,忍痛忍得額頭冒汗,情緒卻仍然是輕松的,“鯉魚精不是目標,吃人的是她夫君,我想勸她說出公鯉的下落,她只是受了驚嚇才會襲擊我。”

“女妖懷著崽的時候警惕性很強,我衣服上繡了降妖咒文,不慎傷到了她,”巫緒講著講著笑起來,“你母親當時也是,還因為這個咬了我一口。”

家主和他談起那只雪妖時總是大發雷霆,巫朗則是對自己的母親沒有一點好奇,他難得逮到機會傾訴,細細碎碎講了很多關於雪妖的事。

順便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兒媳婦教導了巫郁一大堆孕婦護理知識,據說都是親身經歷一點一點試出來的。

巫郁不得不打斷他:“我這樣子沒法娶妻。”

所以留著講給巫朗聽吧。

“啊,說的也是,”巫緒彎著眼睛,氣氛難以避免地低落下去,很快他又恢覆了情緒,重新找了話題,“我當初將你送給一對夫妻照料,讓他們帶你去福州,你怎麽會流落到西北被找回來?”

“舅舅說是在福州撿到我的。”嘴皮張開,巫郁發現說出這些事沒有那麽難,在父親鼓勵的目光下,他說起自己在亂葬崗挖的墓坑,說起沒有錢給劊子手看病,說他拿著刀殺掉了無辜的人還是沒有留住舅舅。

又說起遇到個莫名肯定自己的老道,說起因為當了火頭軍學會了做飯,不過還是有聽老道的話在斬屍妖,這些東西為什麽會這麽多……

他當然也提到了趙小姐,只是說覺得很對不起她,可能像家主說的,他天生不詳,趙小姐被他給克成這樣的。

聊到這裏巫郁就對父親說:“你不該要求我留下,家主說我的存在對你們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你是我的兒子,不留下又能去哪裏呢?”巫緒的眼神變得很哀傷:“是我做錯事,不要責怪你的祖父。”

“不過我並不後悔愛上你母親,不後悔有你們兄弟倆,你能幹善良,明事理,曉是非,父親為你感到驕傲。 ”

巫郁沒覺得自己做了t什麽值得驕傲的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心一直飽受譴責。

父親的傷情惡化,悉心照料也不見好轉,在一個雨聲深重的夜裏去世了。

家主枯坐在靈堂中,鋼筋鐵骨鍛造的脊背終於彎下去,巫郁沒有資格跪在最前面守靈,他磕了頭燒了紙後還有很多雜活要幹,去後門幫廚房運菜的時候發現多了一筐新鮮的草魚。

不在和菜販子定好的清單上,仿佛憑空出現的一樣。

他對來人有了小小的猜測,這也許是謝禮,也許是賠禮——因為這筐魚,失去兒子的家主循著氣息找到了鯉魚精,她到底還是死了。

不知是疏漏還是別的什麽,鯉魚精產下的魚籽被家主遺漏,巫郁把魚籽兜著藏在一處破舊農舍的水缸裏,不抱什麽希望地等著它們孵化。

接連暴雨,蓑衣沈沈壓在身上,巫郁打開裂著縫的水缸蓋子,裏面只有一條小紅鯉魚轉圈吐泡泡,它是個幸運兒,一缸的魚籽只有它自己頑強地孵化了。

等天氣晴了找個小河把你放走吧。

巫郁這麽想著,手指攪動水波,點了點親吻他手指的小鯉魚,把水缸蓋上了。

當晚巫朗提著一個食盒過來,笑意吟吟的,“哥,我給你送飯。”

他從苗女那裏拿來的蠱養死了,好長時間都鉆在書裏搗鼓怎麽養新的,很久沒有給哥哥送飯。

食盒打開,熱意蒸騰,白天還活潑的小鯉魚盤在清澈見底的清湯裏,上面漂浮著幾許蔥花,沒開膛破肚,是被活活燉成湯的,甚至因為帶了一點微薄的妖氣所以連魚鱗的顏色都沒變。

刺目的鮮艷,窒息的死亡色彩。

“噠。”

湯匙落在湯碗裏,巫郁擡眼看著弟弟,巫朗托著下巴笑:“吃啊,新鮮的魚。”

不生靈智不算是妖,它不會怨恨,痛苦不值一提。巫郁自己還會打兔子烤肉,沒道理因為一條鯉魚跟自己親弟弟翻臉。

“……下次不要跟蹤我,”巫郁說,“也不要動我的東西。”

它被自己飼養過,應該算是他的東西,巫郁認為自己心中的不適是因為巫朗擅自弄死了自己養的小東西。

他頭一次有點討厭巫朗。

“知道啦,我只是替哥哥解決麻煩,”巫朗的眼睛彎彎的,很苦惱地敲敲腦袋,“祖父討厭妖物,要是知道哥哥做了這樣的事一定會很生氣。”

“更重要的是,哥哥前陣子照顧父親,這陣子照顧小魚,什麽時候才能想起來弟弟啊?”

巫郁覺得他腦袋有病:“你不是小孩子,我難道要時時刻刻圍著你轉嗎?”

他的語氣太嫌棄,十七歲的巫朗冷下臉,抓住哥哥的手腕說:“我們是同類,你就該跟我待在一起。”

他們開始冷戰,巫郁疲於應付“不懂事”的弟弟,巫朗示好幾次無果,開始另辟蹊徑,從乖巧弟弟走上另一個極端。

哥哥和父親待得太久就越來越像人,這怎麽可以,他們明明是關在巫家的兩只怪物,就該磨牙吮血,等待時機咬住敵人的喉嚨,一擊斃命。

他耐心點多做示範,笨蛋哥哥一定會學會的。

有了少主的命令,巫郁不能再出門,家主不喜兄弟兩個太親近,遂將巫郁帶在身邊做事,全族搬回盛京去也把巫郁帶著了。

也許是他年紀大了,兒子的死又讓他遭受了很大打擊,老人家的心腸變軟,不再把巫郁當做煞星轉世。

“阿朗最近還在研究那些蟲子?”老人覺少是真的,深夜睡不著去書房畫符,家主叫巫郁把眼睛閉上別偷看,“他在朝廷領了官職,弄這些歪門邪道的說出去辱沒巫家的名聲。”

巫郁老實巴交地閉著眼,手上還在磨墨,“少主貪玩。”

其實不是貪玩,誰知道他在想什麽,巫家降妖卻不好虐殺,都是感化鎮壓為主,巫朗小小年紀就陽奉陰違,熱衷於送各種各樣的小妖怪來給他哥看一眼,然後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殺掉它們再餵給自己的蟲子。

美名其曰養蠱。

巫郁一開始會生氣會制止,但是弟弟是個臉皮厚的,越理會越來勁,他索性不去看,能積多少德積多少德,轉頭就把事情告訴家主。

少主就逃不了一頓教訓。

來了盛京後倒是收斂很多,舟車勞頓引發舊疾,巫朗病了幾天,難得安分。

巫郁沒有去看望,怕又被弟弟黏上。

家主嘆了口氣,停筆,這個時候不講究偷看不偷看了,叫巫郁把窗戶打開透透氣,看著眼前這個快三十模樣的孫子,心中思量計較。

終是扼腕嘆息——若不是巫郁同尋常人大不一樣,或許是比阿朗更適合做未來的家主的。

“從明日起,出去做些除妖的任務,”家主錘了捶自己的腰,“關在家裏整日吃白飯——你今年也十七……快十八了吧?”

巫郁有點驚訝,沒想到他會放自己出去,他倒是沒想著跑,只慶幸著終於有機會能幫弟弟戒斷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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