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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斬穢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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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斬穢刀(八)

寶姒起先並不願意跟小郁走,跟隨吳嬸逃難的路上她什麽都見過,知道隔著肚皮誰也看不清裏面的人心是否腐爛生蛆。

瘸腿男人逼迫她做流鶯的日子不好過,卻總歸比被土匪強盜奸淫致死、烹屍飽腹來得強。

兩年過去,她認不出摘下鬥笠和圍巾的小郁,也認不出那把逐漸浸染成暗紅色的刀,不敢賭這個年輕俊朗的男人是天堂還是更黑暗的地獄。

小郁不管那麽多,將她強行帶走,脫離了軍隊。

沒地方去,只好找了片安靜山頭給趙小姐蓋了座小屋,旁邊的平坦地方圈出一塊菜地,每次打獵回來往裏面丟一些帶著根的亂七八糟的野菜,都不知道能不能活。

寶姒不怎麽說話,但是也沒亂跑,小郁出門的時候她就躲在小屋的地窖裏,等他回來了,打家具或者處理獵物的時候,不遠不近地看著他,手裏捏著樹枝亂畫。

小郁以為她在寫字,有一回問她在寫什麽,寶姒才說自己不認識幾個字。

除此之外,他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本來小郁打算就先這麽住著,等搶地盤的那些大人物打到附近來再逃到別的地方去也來得及,趙小姐看起來不活潑,叫他心裏很難受,夜裏做夢總是反覆夢見自己舉著刀砍趙大人的那一幕。

趙小姐在他夢裏鮮活得很,抱著趙大人的頭哭,哭夠了還撲上來要撓自己的臉。

不像現在,看著跟能爬起來走來走去的死人差別不大。

脖子上癢癢的,胸膛還涼颼颼,小郁睜開眼睛,借著月色看見寶姒坐在他腰上,瘦雞爪似的雙手伸進他衣襟裏,小狗一樣俯身下來舔他脖子,輕輕啃吮鼓動的喉結。

假如是個正常的成年男性,此時此刻一定明白寶姒在暗示什麽。但是小郁不是,滿打滿算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八年不到,身體長得很快心理卻沒成熟。

對於男女之間的事只能明白大概,一張白紙的經歷讓他不能反應過來這件事開始之前還可以有暧昧的試探和引誘。

所以他拍了拍趙小姐的後腦勺,以為她也做了噩夢:“是不是怕黑?我起來點燈。”

寶姒被他掀下來,獸皮褥子蓋在赤裸的肩頭,小郁真去點燈了。

刀放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看見刀柄發了芽,嫩生生的綠。

小郁疑惑地拿起來看,那抹綠又沒有了。

折返回木床,他掀開獸皮褥,冷不防看見趙小姐自己脫掉的衣服,少女曼妙的身體曲線,又默默地放下手,被子角還貼心地掖好。

不敢上去,怕被撓。

想走又被寶姒拉住袖子,她看著他,楚楚可憐地仰著脆弱的脖子,無聲地邀請他做些什麽。

小郁終於反應過來了。

“你很想要嗎?”小郁很苦惱,他不像其他人類男子,不是想做那事就能立刻做的,實際上,他一次也沒有起來過,這具算不上人類的身體還沒徹底發育好,他在自己的族群裏約莫還是個孩子。

小郁覺得趙小姐是病了,還病得不輕。

他局促地勸她睡覺,睡著了就不想了。

寶姒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臉頰貼在小郁的後背上,倒是沒有很過分的動作,聲音很輕的問:“你買我回來又不要我,是嫌我臟嗎?”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況且小郁回頭看著寶姒幹幹凈凈的小臉,說不是洗過澡了嗎,挺白凈的。

他轉過來,寶姒就抓住機會往他懷裏鉆,像滑溜的魚,抓不住,還在他身上亂躥。

小郁有點生氣,把人壓在褥子裏,剛要嚴肅教育她這樣是不對的,卻對上趙小姐殘留著恐懼厭惡的眼睛。

她的眼睛在哭,雙臂卻抱著身上男人的脖子,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從粗暴的動作中汲取安全感以確認自己還能好好活著。

她這樣過了兩年。

他突然明白了她在想什麽。

趙小姐害怕被自己丟掉,她習慣了付出代價才能得到好處,也不知道小郁就是殺了她爹的劊子手,不能心安理得地適應現在的平靜生活。

油燈劈啪地炸了一聲,不知道為何滅掉了。

小郁的心臟有些緊窒,他能感覺到隨著燈滅懷裏的女孩在顫抖,雙臂松開一瞬間又重新纏回來,是怕他走了。

寶姒的眼睛茫然睜大,忐忑不安地等待另一個人的裁決。

這個買她的年輕男人很奇怪,他從沒表現出對自己的興趣,養她仿佛順手養了小貓小狗,不做要求,不跑丟就行。

但是小貓小狗是可以被遺棄的,寶姒不想被遺棄,她敏銳地意識到小郁不願意別的男人睡她,原因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果一直跟著他就不會再回到以前的昏暗日子。

她必須確保他不會丟開她——除了這具身體,寶姒想不出別的能夠賄賂討好他的東西。

這是第一次,小郁完全地洞悉和理解了另一個人的覆雜行為動機。

感覺真是新鮮,可惜自己沒法叫她如願。

他結結實實壓著她,雙手順著腰線胡亂動了幾下,一點也不激動,還有點糟心,敷衍地“侵犯”著趙小姐。

然後像個喜怒無常的惡霸一樣把人圈在自己懷裏試圖用胸肌悶死她,惡聲惡氣說:“抱著硌手還敢勾引我?非要讓你吃點苦頭不可。”

但是寶姒等啊等,提心吊膽又有點放心地睡過去了都沒等來什麽苦頭。

第二天他就帶著人離開了那個小屋,他覺得必須找點事做,不然好好的小姑娘一天腦子裏凈想著怎麽扒拉男人褲腰帶。

小郁帶寶姒去砍屍妖,他長得高,拿根繩子把人捆在自己背上,屍妖粘稠的汙血濺到臉上,她在耳朵邊上瘋狂尖叫:“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屍妖,好看不?”小郁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風,砍菜切瓜一樣處理屍妖,還有閑心感嘆:“好久沒見到這麽多了,我還以為那些人已經不造這玩意兒了。”

他殺了個夠本,趙小姐當晚吐了個昏天黑地,縮在他懷裏動都不敢動,果然安分了。

小郁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

天才的治療方法果然有效,寶姒懨懨了兩天後精神明顯好轉,看著小郁的眼神開始變得正常,不把他當成下半身思考的蠢貨了,甚至有些敬畏,再也沒有試圖勾引他。

他們在滿是死人的戰場上輾轉流浪了半年時間,寶姒已經可以熟門熟路地在小郁砍屍妖的時候撿些銅板碎銀,順便幫死不瞑目的將士閉上雙眼。

偶爾她也會和小郁談起已經滅亡的故國,談起自己的父母:“……我小的時候貪玩,不愛讀書,父親教我我也不學,母親縱容我。現在想來,那時候要是肯耐心學,現在也能多些和父親有關的回憶。”

小郁悶頭擦刀,如坐針氈:“哦。”

他想說你是不是很思念他們,又想問會不會恨砍了你父親的人?

看著漂亮的趙小姐穿著打補丁的衣裳不男不女地跟著自己流浪,他又把嘴閉上了。

怎麽可能不恨,要是父母尚在,她何必經受諸多苦難。

她的樁樁件件苦,怎麽總是與他脫不了幹系。

每每想到此,小郁的心就更難受一分。

於是他漸漸也能夠理解了舅舅,一刀刀砍下去時滲透木板的血,最終會化作夢裏綿密刺痛的針,拿起屠刀而身不由己,坦然也化作追悔莫及——所以他後來不願意做師父而只是小郁的舅舅。

他們跟著戰場轉移,從福州走到西北,一向身強體壯的小郁病了,他發著高燒,腳步虛浮,山野找來的草藥不管用,迫不得已去了城鎮。

這個叫做甘泉鎮的地方,百姓生活難得安穩。

寶姒把攢起來的錢全部拿來給小郁看病,可惜沒有一個大夫能夠緩解他的高燒。

死亡的陰影藏在他壓低的眼睫下,躲在褪不去的臉頰紅暈裏。

寶姒發現了比自己死更難以接受的事:她害怕小郁死,盡管這個時候她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救命之恩尚未報答的遺憾,還是來之不易的新生即將消失的恐懼?

她心亂如麻,沒註意小郁盯著醫館外面的告示墻發呆。

托老道士的福,小郁繼承了他大部分的記憶,認識很多字,看出那是一則招收女子軍的告示。

女子軍。

他緩慢地思考著,會和那位起兵要覆國的扶月公主有關嗎?

那是個名聲很大的公主,手底下就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女子軍,還靠著才華收服了不少母族的舊部,是大晟亡國至今最有可能統一中原的勢力。

小郁覺得自己可能快死了,他死前想要給趙小姐找個地方安頓,再交給陌生人他不放心。

如果進了女子軍,不說什麽成為女將軍,最起碼她能學些保命的拳腳功夫,輕易不會被人欺負了。

這麽想著,小郁又仔仔細細看了告示的內容,在寶姒詢問之前挪開了目光。

老道t士會畫符,小郁也會畫,不過十張裏九張都不好用。他當晚借著月光照明,畫了一張傀儡符,用在趙小姐身上。

傀儡符操控的人短期內會失去意識,任憑施咒者控制行動。

等寶姒再恢覆知覺的時候,她背著恩人的刀,住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周圍的女人們年齡參差不齊,興高采烈地說什麽公主,說什麽女子軍。

寶姒失去了小郁的消息,刀也沒有再見到過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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