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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安蕾與故人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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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安蕾與故人相逢

一切就好像有預感一樣。

昨天生日宴安蕾喝了很多酒。周六這天下午,安蕾一直躺床上翻來覆去,莫名焦躁。坐立不安時,南京的房東阿姨打來電話,說申川回來了。

安蕾放下電話,徹底怔住。

沒過幾分鐘,南京的丁小與打來了電話:

“搖滾少女,申川來南京了!”

安蕾驚得說不出話,雙手都有些顫抖。

“他加入了嘉寶新組的樂團,明晚在長森酒吧有場live。”

安蕾深深嘆氣,沈默。

丁小與吼的有些激動:“你來不來?”

安蕾沈聲說:“明天一早我去南京。”

“有需要幫忙隨時打給我。”

“嗯,南京見。”

安蕾接著打電話向雜志社主編宏哥請假,正巧安媽逛完超市回家。她看見安蕾木訥地坐在沙發上,電視也不開,問:“小蕾,怎麽了?”

安蕾擡頭看安媽,黯然道:“媽,明早我去南京一趟。隔一天回。”

“去南京?去做什麽?”安媽表情驟變,將手中物品暫放在餐桌上,在她身邊坐下。

安蕾幽幽說:“我...我去見申川。”

“申川回來了?”

“嗯。”

“這都多少年了,為什麽要回來?”

“媽?”看到安媽有些發火,安蕾不解問:“您的語t氣好像知道什麽一樣。”

安媽扭過頭去,不吭聲。

安蕾坐近一些,追問:“媽,你是不是事瞞我?”

“孩子,能不能不去?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麽?”安媽仍不回頭。

面對此事,安蕾向來無比堅定。她撩了一把頭發,長長吸了口氣,說:“媽。你知道女兒這些年來堅持的是什麽。申川這件事不解決,我的人生不可能翻篇。”

安媽微微轉回臉來,以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她,說:“可是...都已經七年了。小蕾,你何苦如此執拗呢?給回憶留白,保存一份未知的美好,不是更好嗎?”

“媽,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這是我人生的結穴,我躲不掉的。”安蕾變得苦悶煩躁,身體坐得更直些:“別說七年,就是七十年,我也得去見他。我回屋了。”

她起身欲回臥室,走出兩步,卻聽安媽喚了聲:“等等。”她轉回身,註視著媽媽,等她繼續說。

安媽沈默半晌,終於開口:“你大四下半學期的時候,我去了南京,和申川見過一次面。”

安蕾杵在原地,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安媽停了會兒,接著說:“我了解到你們的事,出於對你將來的考慮,向他提出了我的意見和立場。”

安蕾問:“難道您跟他說,不同意我們的事?”

安媽說:“我就問他,你能給我女兒幸福麽"她加重了語氣,仿佛將當年與申川對峙一幕重現:“你比我女兒大了七歲。在我看來,你連和我女兒一起同死都做不到!”

安蕾苦笑:“媽,你覺得自己比我能懂我自己想要什麽,對不對?”

俺媽臉色冷厲道:“我當然懂,但我是你的母親。有些事,從我的立場,必須要做。”

“是我說的。無論出於哪方面的考慮,我都不可能同意你倆的事。”安媽不看她,語氣卻篤定:“他比你大七歲,家不在青島,又是個音樂的,怎麽想都是不靠譜...”

“媽,我倆本來說好,大四畢業就結婚的。”安蕾打算安媽的話,聲音哽咽。

安媽擡眼看著她,面色凝重:“你不想知道,申川怎麽跟我說的?”

安蕾用力張眼睛,不讓眼淚掉落,說:“您說。”

“他說不用我來,原本就打算和你分手。為了不影響你的學業,他才一拖再拖的。”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執意見他,可以當面問。”

安蕾痛徹心扉,抑制不住,水晶般的淚珠刷地滑落臉頰。這時的痛苦,似乎無關乎愛情,羈絆,只是她在憐憫自己。

“從嘗試去愛開始,我確認到了‘討厭’這種感覺。我‘討厭’被任何聲音、任何形式告知,自己可以失去那些。”

獨居於南京的那兩年,某一個冬天的夜,安蕾聽著床前的黑膠唱片,將這段話刻在了心裏。

人來到世上,註定孑然一身。無論和家人,亦或是愛人,摯友,人與之人之間,無論關系多麽緊密,都會存有隔閡。當人嘗試尋找解決之法時,就算傾註所有,結局註定是虛妄。

可和申川相識相愛後,安蕾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即便早知道結局,也可以勇敢去做。我們早晚都會擁有超然的抵抗力,承受力。在這之前,全力以赴,放手去愛,不正是人類最偉大的精神力量?

時至今日,在安蕾所認識的人當中,將浪漫奉為圭臬的人,還有幾個?

如今七年已過。此時的申川是否改變了心意?浪漫真的註定在時間長河中無聲消亡麽?

還有那首尚未完成的《勞拉》。今時今日,那首歌是已經成完成了,還是繼續被雪藏?

一切只有見到申川,才能靠近答案。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安蕾坐上了開往南京的高鐵。動身之前,她看著那張《勞拉》曲譜,猶豫再三,還是小心折好,放入了隨身挎包裏。

列車上,她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表面無波瀾,內心洶湧似深海。她在想,如果沒有媽媽昨天告訴她的話,自己會以怎樣的心情,去期待與申川的重逢?

起碼心情會更愉悅一點,幻想更深一點。

抵達南京站剛好是中午十二點,天氣悶熱,陰雲密布。安蕾來不及吃飯,隨意將兩顆巧克力填下腹,急沖沖趕往棲霞區的租房。她每次都是這樣,不顧一切奔向申川。這一次,如果是最後一次,她仍不想自己留下遺憾。

這是她的人生。

安蕾以最快速度打車,十二點五十到達了目的地。走到出租房門前,她的腦海一片空白,之前僅剩的一點點心理建設早已潰散。她站在門外足足有兩分鐘,聽到了屋裏傳來微弱的音樂聲。

是的,這次打開門,和過去七年完全不同。

她一遍遍問自己:“準備好了嗎?你要的答案,就在今天。”

終於,安蕾鼓起畢生勇氣,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門吱吱嗚嗚敞開,音樂聲更清晰地撞進耳膜。安蕾辨認的出,聲音源自黑膠唱機,音樂是再熟悉不過的披頭士經典名曲《When I’m tixty four》。

“當我老了 秀發不在

許多許多年之後

你是否會送我情人節禮物

生日祝福用的葡萄酒?

如果我在外呆到三點差一刻

你是否會把門鎖上?

當我來到六十四歲

我們可以在夏天租個房子

就在懷特島上...”

安蕾沈重的心情被寬松略帶搖擺的音樂氣氛稀釋。

是的,很多很多年前,這間不足60平的出租房,擠滿了大家的歡歌笑語。申川跟著王喚跳侗族舞,丁小與不停變幻著女伴,還有李子,以及安蕾自己,她們兩人或是拼命以相機記錄回憶碎片,或是獻上最真摯的和聲,試圖與眼前的愛人共鳴。他們在酩酊大醉後,幻想著像歌詞裏一樣,在64歲,或是63歲,58歲,幾個老友仍在一起,溽暑煩躁的季節,在某處不知名的海灘,租一處便宜的房子,相互歌訴往事。

整整七年,這間房裏,安蕾終和申川重見,舊舊的小樓房裏,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是申川,沒錯。

他站在次臥窗前,一襲薄衣,背影蕭索,雙手抄兜,似乎也在回憶當年的時光。

安蕾走到次臥門邊,停下了腳步。她雙手無意識垂下,失去了歇斯底裏的心情。直到她手指蠕動,她才意識到,七年時光,真的是彈指即逝。

終於,申川轉過身來,以平靜如水的神情望向她。

他的眼中已無愛人的眷戀。而她也自我察覺到,所謂一切廣袤浩瀚的愛與恨,都不自覺地流逝於時光長河之中。

在安蕾看來,申川的相貌並沒有多少變化,眼中依然藏有濃雲。可為什麽,自己的心情不再有曾經的跳動?為什麽自己會以同樣平靜的神情,對待思念已久的舊戀人?

當昨日種種穿越時光之幕,僅剩下輕微的,不明所以的心悸,赤裸在雙方眼前的,是兩只無法再相依的靈魂。那種不知何時何地何處丟失去的無力感,連動著指尖,跟隨著舊愛人,化作他凹陷的皺紋,或是嘴角下隆起的黑痣,哀化為另一番景象。

大概是因為時光吧?

大概就是時光吧!

她痛的不僅僅是要面對這一場聚會的落幕。

她更痛的是,這一場落幕真正來臨時,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盛大,那麽壯觀。

許久未見的人,許久未做的事,都因為時光掠過,在悄無聲息的歲月裏被奪走了什麽。也許是心頭的溢念,也許是指尖的流沙,也許是自我意識搭建的那座冰川陣地,讓我們在潛意識下變得更加堅強,築起堅硬牢固的障壁,保護著我們脆弱的內心。

“所以,人生的浪漫,就此消亡了麽?”

安蕾如此叩問自己。在經歷了短暫了清晰思考後,她陷入了迷茫混沌的思想狀態。她拼命看著申川,甚至舍不得眨眼。她希望在他眼中找到最終的答案。

申川的眼中有明顯的疲憊之意。七年以來,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可是,只要摒棄雜念凝視,就可以察覺到他眼底那股寧靜深邃的力量。

謝天謝地,那股最原始的力量還在,並沒有被現實抹去!

唯有看到這兒,安蕾才有了流淚的沖動。安蕾似乎懂了,為什麽自己一定要出現在這兒,一定要等到申川再次出現。

“你好嗎?”申川凝望她好久,緩緩開了口。

安蕾的心微微顫抖,努力控制著情緒,說:“還好。你呢?”

“還不錯。最近有重新打鼓,重新寫歌。”

“你...加入了嘉寶的新樂團?”

“嗯,考慮好久,才做的決定。”

“恭喜你,繼續圓夢。”安蕾心中像沈下一顆石頭,嘴上卻這麽說。

“我只是隨便走來看看。沒想到,你會把這裏租了下來。”申川似乎有意轉移話題。

“我和李子姐一起租的。”

“真很慚愧。最後是你們守住了這裏t。”申川說著說著,低下頭去。

“如果你不出現,會一直租下去。”

“你沒怎麽變。也不知是好是壞。”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

“嗯。”

“為什麽這次,肯出現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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