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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聽得我都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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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聽得我都恐婚了

黎想沒接話茬,戴上手套,大口啃著牛骨頭,享受在骨縫中找肉渣的樂趣。

黎康明絮絮叨叨,說的無非是「薛記」和水果市場的生意經,還有親戚們雜七雜八的閑事,沒什麽重點。

黎想很久沒聽過這些,在申城時,她的煩惱僅限於工作、同事和陳知臨;默認將家長裏短拋諸腦後。而現在,黎康明口中的瑣碎正如一根根蜘蛛絲,慢慢將她扯回大家庭的盤絲洞,增加了親情的立體感,卻也帶來了新的心理包袱。

黎想嘆口氣:“我明天去看爺爺奶奶。”

黎康明抹抹嘴:“等你休息好了再說。我還沒和他們提,免得天天打電話問你。”

上了年紀的人總愛做倒計時,掛在嘴上的老生常談無非是:不知道還能見幾面。

以前黎想每每聽到這樣話總會心生反感,厭惡話裏話外傳遞出的「喪」。可自從前年外婆去世,她想法又變了:其實和所有人的見面都是需要倒計時的。

她還記得那一晚趕夜班動車回到江城,看見一向精明能幹的薛文倩跪在外婆床鋪前,哭到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喊“媽媽”;而她和外婆說的最後一句話停留在:

“想啊,什麽時候回來?想你了。”

“忙完這段時間就回。”

黎想從未見過早逝的外公,一直在外婆眼皮子底下長大。外婆的離世帶走了那份獨存在她腦海中對黎想的記憶,也順勢切掉了黎想靈魂的一部分。

黎想忍不住又喝了幾口牛肉湯,“明天一早就去,我都好久沒回來了。”

“行,送你。你這趟回來就安心在家住著,別想太多。”黎康明擡起眼,埋怨道:“多大人了,怎麽照顧自己的?臉色蠟黃,兩眼無神,骨瘦如柴。”

黎想噗嗤一笑,撫了撫面頰:“沒有吧....”,哪有這麽誇張。

父女倆賴在老錢店裏說了好一會話,又和附近街坊鄰居寒暄幾句。

黎想喝了大半瓶純生,連呼吸裏都混了些酒精味。她心滿意足,無所顧忌地打了個嗝,和黎康明告別後又踱步去了店裏。

薛文倩正在前廳上菜,見到黎想瞬間眉開眼笑,忙碎步跑上前抱抱她,蹭蹭臉:“總算回來了。在店裏坐會,等你爸開車送你。”

黎想心裏暖洋洋的,“我走回去,消食。”

黎想家小區離「薛記私房菜館」約莫二十分鐘的步行距離,沿途會路過市民廣場、湖心公園和兒童樂園,是江城城東有名的綠化帶區域。

今日是大晴天,暮色還未完全降臨,頗有初春的和煦。

黎想東張西望,臉上洋溢著久違的興奮,努力捕捉周圍的變化:小時候愛爬的假山還在,噴泉也沒變,市民廣場對面新開了一家大超市。

她一路走一路看,馬路對面自家小區的門牌歷經風吹雨打,有了歲月的印痕;一排排香樟樹依舊蔥郁,中心花園裏滿是遛娃的鄰居,一眼望去多是生面孔。

黎想進了門,屋內陳設絲毫未變。臥室單人床依舊粉粉嫩嫩,墊絮更是綿綿軟軟,她急不可耐洗漱完畢,再換了套睡衣躺下,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同時又莫名覺得好笑:怎麽搞得跟十幾二十年沒回家一樣?

此刻她置身再熟悉不過的環境之中,卸下了所有的戒備。她睡得沈實,壓根沒聽見黎康明和薛文倩回家的動靜,只知道再睜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這一覺宛如沖了一整晚的電外加系統升級,黎想神思清明,不打算賴床,鯉魚打挺式起床。她躡手躡腳,準備去小區對面吃一份新鮮出鍋的牛肉煎包配一碗青菜豬肝湯。

老李家的牛肉煎包門前早就排起了長隊。

大家都十個、二十個起買,一鍋壓根招待不了幾個客人。黎想站在風口,沒一會便感到腳指頭被凍到僵硬,她跺跺腳,漫不經心扭頭一撇,在繚繞熱氣中瞧見熟悉的面孔。

對方也眼睛一亮:“什麽時候回來的?”

黎想面露驚喜:“昨天晚上,來吃早飯?”

寧旭頂著雞窩頭,穿著厚厚的家居服,睡眼惺忪,“我給女朋友帶早飯,你呢?”

“先吃飽,再給爸媽帶一點回去。”

兩個人在隊伍中一前一後,話題圍繞著寧旭大年初二的婚禮打轉。

寧旭吐槽著婚慶公司的拉胯,以及籌備婚禮時遇到的各種煩心事,甚至掰起指頭和黎想算賬:煙、酒、喜糖...

黎想聽得兩眼昏花,玩笑道:“聽得我都恐婚了。”

寧旭嘆口氣:“我和家裏那位都後悔結婚了。”

談戀愛時兩個人你儂我儂,工作之餘總黏在一起,怎麽都嫌不夠。哪怕他們都是江城人,卻很少需要應付對方家人。可自從有結婚打算以來,兩家人坐一起吃了幾頓飯,各種明槍暗箭如鈍刀般磋磨著二人的筋骨,傷害值不高,卻免不了一陣心疼肉跳。

“別呀,有不同意見很正常,又不是和對方家人過日子。”黎想搬出常見的安慰話術。

寧旭苦笑著搖搖頭:“都在一個城市,繞不開的。”他及時叫停話題:“反正你在申城,以後結婚了,兩家人隔得遠遠的,挺好。”

黎想忙不疊跳腳:“我還沒打算呢。”

寧旭摸摸後脖頸,憨笑著:“我的婚禮...黎小姐能賞臉來參加嗎?”

“嗯,我去。”

寧旭笑逐顏開,鼓了鼓掌:“請帖晚些發你,人務必到場。”

“沒問題。”

待寧旭走後,黎想一個人坐在店鋪最裏端,一口包子一口湯,心裏暖乎乎的。

都說人的口味是在童年時期定下的。吃不膩的味道帶來任何美食都無法比擬的歸屬感,瞬間調動出腦海深處的溫馨記憶。她拍了張照片:【這家好吃,可惜除夕歇業。】

陳知臨:【那你提前打包一份,留給我嘗嘗。】

黎想噗嗤一笑:【得新鮮出鍋的才好吃。】

陳知臨發了個聳肩的表情:【沒事,嘗嘗味。】

她隨即又轉發給沈確:【看!家門口開的這家也好吃!】

沈確秒回:【饞我!我下周回,等著!】

她唇角不自覺彎著,回家的感覺很美妙,這裏每個人都將她看成許久不歸家的孩子,自然而然招呼著:“喲,回家啦,家裏大人呢?”

大人...黎想心中暗笑:她難道還不算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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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想在家過了幾日「無事一身輕」的閑暇時光:每天雷打不動早起吃包子喝湯,中午找薛文倩吃個錯峰午飯,晚上再和黎康明去牛肉面館閑聊人生。

這天她踩著飯點趕到,店裏擠滿了顧客,每張餐桌上卻空空如也。

薛文倩一面賠不是,一面去後廚盯菜,時常撥幾通電話催慣常合作的農戶老丁趕緊送菜;再找到黎康明,吼著:“快來幫忙!”

黎康明在電話那頭不知說了句什麽,薛文倩不耐煩地掛斷電話,和服務員小張小聲抱怨:“一大早停電,供電局剛搶修完。老丁家車又壞了,汪師傅說他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麽多人等著吃飯呢,我剛去後面菜市場買了一批,急得我嘴唇起泡。”

她隨即轉過身,瞬間換了副笑臉面對客人們,輕聲細語地安撫:“菜馬上好啊,師傅在做了。”

在座的多是熟客,大家要了幾副撲克打發時光,滿不在意地揮揮手:“早上市區大規模停電,去哪都這樣,不著急。”

薛文倩舒口氣,眼角餘光掃到黎想:“來啦,待會想吃什麽?”

“我爸還在水果市場?”

薛文倩臉色轉而又陰沈幾分:“說和貨主分賬,得晚點來。男人真是一點都指望不上!”

“要幫什麽?我來?”

薛文倩想起什麽,忙撥了通電話:“小陸啊,今天店裏停電了,估計會晚一點。”又對黎想笑笑:“沒什麽,你歇會。”

黎想撇撇嘴,退至店門口。大街上車水馬龍,一波波新客朝店內湧,車輛轉眼排滿了道路兩邊的馬路牙子。日頭將人從頭曬到腳,她發著呆,身後時不時傳來薛文倩的催促聲。

到了一刻,黎想走回店中:“中午我送外賣吧。”

“你送不了,十多份呢,那麽重。”

“開車啊,車鑰匙給我。”

薛文倩思忖幾秒,又覷了眼墻上的時鐘,無奈地嘆口氣:“行。”

店內的打包飯盒早就升級換代成卡塑餐盒,簡約大氣。薛文倩清點數量,遞上一個木質的白色餐盒,叮囑著:“這是小陸的,別送錯了。”

“不至於吧?媽...差別太明顯了,人家會投訴的。”

薛文倩白她一眼:“投訴什麽?別人是兩葷兩素,配一份例湯,收二十。他是四葷兩素,收三十,價格擺在這呀。”

黎想蹙了蹙眉:豬嗎?這麽能吃。

薛文倩自說自話:“小陸忙起來顧不上吃飯,有時候三餐並做一餐吃。我都是按五十餐標給他配的。”

黎想忍不住掀開盒蓋看一眼:紅燒鱔段,獅子頭,臘肉炒泥蒿,香椿雞蛋,桂花年糕,還有一份青椒牛肉絲;“靠,收五十都虧了。”

薛文倩拍拍她的背:“這孩子,怎麽掉錢眼去了。你陸叔叔陸阿姨這些年沒少給家裏帶生意,要不是小陸執意給,這錢我都不該收。”

“好了,我去送飯了。”

“別弄灑了!”薛文倩不放心,一路跟到車門前,又架不住店裏的兵荒馬亂,一步三回頭。

黎想哭笑不得,又不是三歲小孩,這點事她還做不好?

事實證明,的確不太好做。

兩大兜外賣沈甸甸,壓得她手臂發酸,勒得她手指骨節疼痛。從停車場到住院部約莫五分鐘的步行距離,黎想等了兩趟電梯,都被裏面沙丁魚罐頭般的慘狀勸退,不得已邁著步子朝五樓婦科爬。

她漲紅了臉,小跑到辦公室門口,忙不疊將外賣放到地上,氣喘籲籲:“請問是點了「薛記」的外賣嗎?”

辦公室裏唯一一名醫生赫然回頭,指著門口的櫥櫃:“對,你放那就行。”

黎想費力地拎起袋子,順利完成交接,如釋重負:“要不要點一下?”

那名醫生扭頭瞧了瞧:“不用了,我們是你們家的常客。”

黎想指著陸安嶼的白色木飯盒,“那個…”

對方點點頭:“知道,小陸醫生的。”

黎想揉著酸脹的胳膊,看著被勒紅的掌心,感嘆送外賣真是苦力活。她剛走幾步,就聽見身後的動靜:“陸安嶼!飯到了,給你放桌上了。”

陸安嶼約莫戴著口罩,聲音有點悶悶的:“謝謝。”

“今天老板沒來哦,換了個年輕的女外賣員。”

陸安嶼不知說了句什麽,只聽那名醫生笑著問道:“明天要不換一家吃?吃多了有點膩。”

黎想加快腳步,由著陸安嶼不假思索的“好”字淹沒在醫院的嘈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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