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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盡給自己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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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盡給自己找不痛快

陽光斜射進屋,桌上的郁金香耷拉著腦袋,沒了前一日的精氣神。

始作俑者此刻正呼呼大睡,心安理得。黎想在客廳暴走幾圈之後終於徹底冷靜下來;就在剛剛過去的一刻鐘裏,她腦子裏反反覆覆蹦跶出「辭職」的念頭,怎麽都壓不下去。

辭職的想法並不新鮮。

過去幾年,這個念頭總在每一個忙季開始之前準時報道,一直延續到忙季結束,再在下一個忙季如期返場。

她盯著桌上的一片狼藉,竟感恩於電腦此刻的罷工。她發了條信息給 Martin 說明情況,又和組裏的小朋友打了個招呼,最後一通電話撥給了沈確。

電話剛被接起,那頭便傳來長達五秒的尖叫:“失蹤人口回歸了?”

黎想忙將手機拿遠些,“下午茶嗎?最近有什麽網紅店值得打卡?”

沈確大驚小怪的:“我沒聽錯吧,你不是忙季嗎?”

“如果今天不能吃一頓甜食,我大概率活不到明天早上。”

沈確心領神會,琢磨幾秒:“你公司附近新開了一家,拿破侖一絕。”

“別,不想在那一帶轉悠。”

“好,換一家,我發你地址。”

有一陣子沒見,沈確打扮得愈發精致,她頂著紅唇和潔白無毛孔的面龐,穿著當季新款格子大衣。相比之下,黎想身上的班味過於明顯,帆布包拉胯,包上還有番茄醬的印漬。

“你怎麽臉色這麽差?”沈確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嘖嘖幾聲:“說真的,你的破審計要不別幹了…來我爸公司當財務,和我做同事唄~去內審也行。”

黎想嘗了一小口提拉米蘇千層,差點被上面的粉末嗆到。她拼命咳嗽:“對了,我好像感冒了,如果傳染你別打我...”

沈確一臉無所謂:“電話裏就聽出來了。我每天早睡早起,定期健身瑜伽,身體倍棒!你的病毒侵蝕不到我。”

黎想努努嘴,轉眼悶頭吃完了一整塊千層,大呼過癮。

血糖飆升,內心的愉悅指數也蹭蹭上漲;黎想一手托腮,不記得多久沒過過一個無所事事的周末下午了。她瞇著眼,回想起大學時代和沈確肆意蹉跎歲月的時光,心中惆悵又多了幾分。

“跳槽啊,你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費在工作上?審計能有什麽出路?”

要是再往日,黎想一定會說出各種各樣的顧慮:從職業發展到人生規劃,再到家族期盼、人各有志等等;而今天她卻陷入沈思,怔怔的:“裸辭會不會太沖動了?”

“不會。”沈確不假思索:“我說了呀,來我爸的公司。嘿,你猜怎麽著,老頭努力奮鬥這麽多年,都快倒騰上市了。”

“再說吧。”

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年紀,黎想最近總有心力交瘁之感。忙季開始前,她預想到未來幾個月的暗無天日,悶在被子裏嗷嗷哭了一晚上;而這段時日發洩不出的怨氣更是堵住了左右心房。

黎想捂住胸口,“最近心臟不舒服,心率失調。”

“去醫院看了嗎?”

“沒時間。”

提到醫院,黎想陡然想起另一件頭疼的事情:“你能幫我約個九院婦產科的專家號嗎我在網上看了,最快要半個月後...”

沈確玩味地打量她:“陳知臨的?”

黎想反應了幾秒:“想哪兒去了。”她概括了一下基本情況,省略陸安嶼的部分,“我想盡快,不然真的睡不安穩。”

沈確答應得爽快:“包在我身上。”

黎想坐在臨窗的位置,面頰被曬得微微發紅,襯得面色愈發憔悴;她穿著黑色高領針織衫,長發披肩,配上蒼白唇色,頗有點「我見猶憐」的意味。

她和沈確想到哪聊哪,享受著難得不用動腦子說話的輕松愉悅。

“誒,大學班長寧旭的婚禮你去嗎?大年初二。”沈確翻著班級群裏的信息,“人家不敢直接問你,怕你介意。”

黎想撲哧笑出聲:“我介意什麽?”

“你說呢?陸安嶼和他是好哥們...肯定會去吧。”

黎想切一聲,“大家真的都好善解人意哦。”

“哈哈,誰也不想自己的婚禮給別人添堵不是?”

“我不去。”黎想思考了幾秒,“我都退群好幾年了,別再詐屍了吧…”

沈確撇撇嘴:“巧了,陸安嶼在群裏說去不了,說什麽今年過年要去外地出差。”

黎想沒接話茬,撥弄起咖啡杯裏的小鐵勺。

沈確話裏有話:“真有意思,他知道你已經四年沒回江城過年了嗎?”

“我哪知道。”

“你倆合著玩躲貓貓呢。”

清脆的一聲“鐺”,黎想將小勺放到白碟上:“別瞎說,早就沒關系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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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聊得過於興奮,抑或是又灌了口冷風。黎想回到家之後,體溫只增不減。

眼前一人居的空間不到四十平,房屋老,房租貴,卻勝在地理位置優越 - 樓下便是東湖路酒吧一條街,四通八達,一路通到公司樓下。

傍晚的時候,陳知臨來了通電話,詢問她晚上的安排。她那會正和沈確聊到興頭上,敷衍幾句便掛了。陳知臨今日倒有了點男朋友該有的自覺,接連發來好幾條信息:

【回家了嗎?】

【我接你來家裏?】

【剛收拾幹凈屋子,還揍了 Tom 一頓。】

黎想被逗笑:【不去了,有點累。今天欠了好多債,明天得加倍還。】

陳知臨:【行,你早點休息。】

她平躺在沙發上,伸長手臂刷著手機;震動來得猝不及防,她眼疾手快攥緊,慶幸沒被砸中臉。她連咽好幾下口水,以緩解喉嚨的幹啞:“陸阿姨...?”

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格外溫婉:“想啊,在忙?”

“阿姨,我不忙。”

“那就好,我正好來申城交流開會,你媽托我給你帶了點臘腸。”

“麻煩阿姨了,我媽真是的…”

“不麻煩,中午去店裏吃飯,正好聊到你。”

“阿姨,你來申城住哪?九院附近嗎?我有時間找你去拿。”

“不用,我在車上了。我看看啊...還有一刻鐘到你家樓下。”

“哦,好。”

黎想咻地坐起,環顧四周:門廳的鞋堆得橫七豎八,餐桌上滿是文件、馬克杯和用完來不及扔的廢紙團,臟衣簍被塞得滿滿當當…她提不起收拾屋子的勁頭,索性自暴自棄,套了件羽絨服出門,乖巧地等在小區門口。

一束強光穿透黑暗,黎想下意識擡手擋在前額,逆光中尋到熟悉的身影,揮了揮手:“陸阿姨!”

對方眉開眼笑,快走幾步,“哎呀,又瘦了!”

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黎想聳聳鼻子,後退一步:“阿姨我有點感冒。”

對方忙將手貼到她太陽穴處,掌心皺紋和她光潔的皮膚摩擦,喚醒了記憶深處的溫馨。“發燒了呀,快回家。我就不上樓了,喏,香腸,還有一只臘鴨。蒸一下就能吃,你媽自己灌的,不要太香。”

黎想嘿嘿傻笑:“出門在外,就饞我媽的手藝。”

“那可不,這批臘腸剛曬好就被人定光了。”

“阿姨來申城呆多久啊?我明天請你吃晚飯吧。”

“不用不用,你媽說了你在忙季。今年過年回家嗎?”

“回的。”

“好。”陸阿姨鼓了個掌,“你說你在外地過年回不來就算了,陸安嶼那個臭小子,一到過年就申請去偏遠山區、要麽窩在醫院值班不著家,不知道在搞什麽…”

黎想被吹得面頰發僵,沒一會兒便哆哆嗦嗦,直流鼻涕。

“快回家。過年到阿姨家吃飯,都幾年沒坐一起吃飯了?四年了吧…一畢業一個個人影都見不著。”

黎想沈默了幾秒,點點頭:“嗯!謝謝阿姨,我幫你叫車?”

“不用。”陸阿姨指著不遠處的車,“同事一起的,你忙你的,我先走了。”陸阿姨一步三回頭,不忘囑咐些老生常談的話語;黎想並不嫌她啰嗦,反而心頭一暖。

她目送陸阿姨的車離開,裹緊了外套,一路小跑回家。她前腳剛進屋,陸安嶼的信息就來了:【我媽說你發燒了?】

黎想:【幫我跟阿姨再道個謝吧,太麻煩了。】

陸安嶼:【我不摻和你倆的事情。】

黎想:【…】

陸安嶼:【別亂吃抗生素。】

黎想:【我現在理解你那句話的意思了。】

陸安嶼:【哪句話?什麽意思?】

黎想沒有急著回覆。坦白說,她不太喜歡這種感覺,短短幾分鐘的相處,竟能牽扯出一系列讓人倍感治愈的陳芝麻爛谷子。那些暖意如春日開滿高速路邊的野花,不足為奇,卻會在某個不經意間撞入眼中,直達心底。

此刻她暈乎乎的,盯著對話框的名字,再看著那三個字跳轉成“正在輸入中…”

陸安嶼:【人呢?】

黎想懶得打字,發了一條語音:“我發現啊,但凡欺瞞過父母,不管事情翻篇多久都還是會心虛。”

陸安嶼:【我真是沒事閑的,盡給自己找不痛快。】

黎想反應遲鈍了些,“怎麽了?我說什麽了?嗯?”她最後一個字咬得格外重,配合著濃濃的鼻音,以及生病人的慵懶,倒有了點撒嬌的意味。

陸安嶼:【快休息吧,別燒傻了。】

黎想還沈浸在剛才的話題之中:“嗯?你會心虛嗎?”

陸安嶼發來一段語音:“我這個人做事光明磊落,從、不、心、虛。”

還一字一頓的,黎想皺皺鼻子:這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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