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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年第一天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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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年第一天的晦氣

月朗星稀,現下剛過午夜。

從養殖場到停車場有一條窄長的泥濘小路。一側是黃磚土墻,幾個燈泡吊在墻檐邊,瓦數不高,看上去搖搖欲墜;另一側是成排的黑瓦平房,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門縫沒漏出一絲光亮。

寒風凜冽,白日所見的郁蔥山脈在此刻竟化身一座座龐然大物,堵在路的盡頭。黎想每每擡眸,都心頭一凜。某一刻,耳邊驟然響起尖銳的狗吠,她不由得裹緊衣領,朝不遠處的光亮奔去。

離養殖場最近的醫院約莫十公裏。

車前燈閃了閃,黎想半瞇著眼,和專車司機對了下信息。她貓進後座,嫌棄地嗅嗅衣領:怎麽還有一股牛屎味。

發動機的聲音在山野林間顯得格外突兀。車速不算快,每每拐彎,車燈都會照亮一片陌生區域。塵埃在強光下舞蹈,黑暗前赴後繼,不斷吞噬著光亮。

司機調大了廣播音量,化解沈默的尷尬。

黎想閉目養神,疼痛從小腹中心蔓延開來,不由得“嘶”了一聲。新年第一個小時居然在去醫院的路上,真晦氣。

車顛簸了一路,震碎了黎想的困勁;待駛回大路,視野陡然開闊許多。黎想睜開眼,瞥一眼窗外,到了。

她下了車,直奔急診前臺,指節叩了叩桌子:“您好,我需要看醫生。”

興是位置偏的原因,急診樓比想象中冷清。前臺小哥慵懶地掀起眼皮,歪著腦袋示意她繼續補充說明。

黎想無端面頰發熱,聲音漸小:“我的衛生棉條好像落在裏面了...”

“什麽時候發現的?”

“九點左右。”

今天是黎想經期第二天,量很大,她同時用了棉條和衛生巾。她記得六點左右更換了一次,等九點再去洗手間時,發現棉條不見了。

“確定是落在裏面,不是自己忙忘了?扔了?”

黎想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我確定。”

小哥想了想:“我得打個電話去婦科問一下。”

“好的,謝謝。”

黎想側過身,聽小哥又覆述了一遍她的窘況。腰腹此刻酸脹異常,血流卻緩緩而出,沒有了白日的洶湧之勢,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個消失的棉條正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慢慢膨脹,直至徹底堵死出口。

她哆嗦了一下,小哥的聲音伴著瑟瑟寒風傳來:“你直接去婦科住院部找醫生。出門右轉第一棟,C 號樓三樓。”

“好的,謝謝。”

冷風一吹,混沌的神思清明了幾分。

黎想腳步不停,片刻不敢耽擱。她跑得氣喘籲籲,站在空曠的走廊,東張西望找到一名值班護士,忙上前解釋情況;對方聽聞讓她稍等片刻,隨即撥了通電話幫叫值班醫生。

黎想倚靠著墻壁,看墻壁上的時鐘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她眼皮漸沈,不自覺卸下雙肩,口袋裏的手機震個沒完,全是陳知臨的信息:

【你盤點結束了嗎?】

【新年快樂。】

【回酒店了?睡了?】

【明天十點的飛機?我爭取去接你。】

【手機沒電了?】

【回我信息。】

她正編輯著回覆,瞥見對話框下面的一條未讀消息:

Martin:【黎想,明年總部外派名單出來了,沒有你。】

她退出聊天界面,缺覺的大腦此刻有些遲鈍,無法快速處理這條信息,也不知該調動出怎樣的情緒反應。

“黎想?”一位上了年紀的醫生走到她面前。

她木訥地點點頭:“是我。”

醫生轉過身:“跟我來吧。”

“哦,好。”

黎想和醫生一前一後,腳步聲回蕩在長長的走廊間。

醫生下巴示意她坐下,“具體什麽情況?”

黎想又重頭開始敘述,講到一半,細節竟變得模糊。她努力回想,心生疑慮:難道真忙忘了嗎?

“棉條長什麽樣?有多長?我都沒用過。”

黎想從包裏掏出一個遞過去,“您看看。”

醫生輕輕一掃眼,起身往臺子上鋪了一層布單,“來,躺上來,脫褲子,我給你瞧瞧。”

臺面很涼,她挪到居中的位置,慢慢騰下褲子。遮布簾掉下來一半,診房門鎖壞了,總有人直接闖進來再若無其事退出去。醫生對著窺陰器左瞧右看,擰緊了眉:“看不清,全是血啊。”

醫生拿著一個產鉗,似是鉗住什麽往外拉了拉,又往裏推了推,搖搖頭:“棉條應該是吸滿了血,跑宮腔去了。”

“啊?!”黎想忍著不適,一臉錯愕:“那怎麽辦?”

醫生並沒理她,喊道:“小李啊,你過來幫我看看。”

門口的護士忙湊上前:“怎麽跑這麽裏面去了?”

“是吧,肯定取不出來。”

黎想張開雙腿,感受到血流不受控得涓涓而出。她由著二人對自己的私處埋頭探討,強烈的羞恥感湧上心頭,“醫生,請問如果棉條進入宮腔...我該這麽辦?”

醫生頭都不擡:“你明早再去市區門診看看,我這沒有工具,看不清。行了,穿好褲子起來吧。”

“可是…棉條留在體內過夜沒關系嗎?”

“沒關系。”

“可是…”,黎想半信半疑。

“真沒事,你走吧。”

黎想拖著步子往外走,沒想到折騰近一個小時後,棉條還在那,大有在她身體裏紮根的架勢。她有點委屈,不斷搜著網上的案例,越看越害怕:手術、截肢、癱瘓、送命…

“餵?”她聳了聳鼻子,“你怎麽不睡覺?”

“你還知道接電話?!我打了三個電話,發了無數條信息!”陳知臨的慍怒順著電波爬過來,敲打著她脆弱的神經。

她哽了哽:“為什麽明年外派人員沒有我?你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

陳知臨楞怔幾秒:“就為這事?”

“你級別高,肯定比我早聽到風聲,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好讓我有心理準備?我工作快五年了,好不容易熬到 AIC,結果呢?我還是要在跨年夜數牛!數得我眼花繚亂!還踩了滿腳牛糞!”

“你身為 AIC,沒有能力調動組裏的小朋友盤點,你自找的。”陳知臨不留情面地點破。

“是,組裏小朋友一個家人生病,一個感染肺炎。我的確是自找的!”

憤怒的氣息打在話筒上,似是給這一年開了個不太好的頭。

陳知臨嘆口氣,放軟了語調:“告訴你又有什麽用呢?上面決定下來的事情。”

“至少我不用像傻逼一樣,天天幻想很快就能升職加薪!”

“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再談。”

“我現在很冷靜。”

“你回酒店了嗎?”

“回了。”

“好,快點休息,明天見。”

黎想深呼一口氣,抹幹淚;毫不猶豫將專車目的地設置成市區一家三甲醫院。她不能容忍這玩意在宮腔過夜,多一秒都不行。

市一院鬧哄哄的,燈火通明。

救護車燈晃眼,一個個重癥病人被擡著進院。黎想站在隊尾,只覺天花板的白熾燈光太刺眼,刺得她有點暈。

隊伍挪動得不算快,輪到她時,急診前臺大哥頭都沒擡:“什麽病?”

“我衛生棉條落在裏面了…”

大哥劈裏啪啦將基本信息錄入電腦,粗著嗓子:“直接去婦科診室門口等著吧。”

“哦,請問…”

“下一位!”大哥將視線掠過她的臉,機械地開始了下一輪詢問。

黎想默默退出人群,走到大廳中央的指示牌前;她昂著下巴瞇起眼,好半天才找到婦科診室的位置。

她一屁股坐在診室門口的座椅上,耳邊時不時傳來醫生和其他人討論病情的聲音,窸窸窣窣,模糊不清。

她頭抵著墻,有氣無力的;盤旋在腦海裏的嘈雜始終經久不散,好累。

今天參與盤點的人太多:律師、券商、評估、加上她,還有企業財務和倉庫的人。大家穿著防護服,誰都不認識誰,全憑一雙眼和手勢溝通。

現場亂糟糟一片,圈中的小牛受到驚嚇,瘋狂亂竄,最後崩了一灘屎到一人脖子上。黎想當時就在那人身側,條件反射般作嘔,陡然忘了數到那頭牛,不得不重頭再來。

她低頭睨一眼鞋底,馬丁靴邊緣還有一圈黏糊糊的東西…她翻遍口袋也沒找到一張紙巾,算了,還好醫院的消毒水味能蓋過大自然的氣息。

“黎想?”一名護士從診室走出來,眼神四處穿梭。

黎想忙不疊起身,舉起手:“是我。”

“跟我進來吧。”

“好。”

市一院的診室比郊區醫院的整潔不少。

一名年輕的男醫生正敲擊著鍵盤,聚精會神。他戴著口罩,並無側目,低聲囑咐:“坐。”

黎想赫然擡頭,目光牢牢鎖住對方的臉,隨之下挪到他左手手腕處,那條三厘米左右的舊疤清晰可見。她緩步上前,坐在離他一臂之遙的位置,不由自主打量起他的眉眼、鼻峰,手指關節,再到小臂。

“什麽情況?”對方直盯屏幕,快速滑動鼠標,“棉條取不出來了?”

“嗯。”

“九點發現的,拖到現在才來醫院?”他語氣平淡,照例問詢。

“加班,比較忙。”

“忙成這樣?來林城出差?”

“嗯。”

額前碎發遮擋了他的眸色,他遲遲沒有動作,若有所思。走廊外腳步聲匆忙,偶有幾聲呼喊,提醒著門外還有人在等,時間寶貴。

對方回過神,“躺下吧。”他終於肯撇過頭,視線落在黎想身後的臺子上,“護士剛換的新單子。”

黎想怔在那,心臟因缺覺愈跳越烈。

“嗯?”他睥睨她一眼,“外面還有病人在等。”

她被點醒,道了聲“不好意思”,隨即緩慢挪到臺子上,身體繃得筆直。

對方垂著眼瞼,幾十秒後深吸口氣,喉嚨裏咕噥著:“把褲子脫了。”

含混不清的話語吹進耳朵,呼呼掀開了塵封過往的一角。黎想面頰燥熱,手落在腰間,始終沒法進行下一步動作。

她蹭地坐起,“我不看了。”說完便跳下床朝外走。

“黎想。”對方喚住她,“我喊同事幫你看看。”

他側身越過,目不斜視,和門外的護士說了句什麽,方才扭過頭:“去隔壁那間。”

“謝謝。”

“不客氣。”

黎想徑直走向隔壁診室,身後又響起“咚咚”敲門聲,以及他低沈的一句:“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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