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當年
關燈
小
中
大
33 當年
“你這是什麽意思？”
高鵬立起身來，視線落在趙曉山右手緊握的刀上。
正宗的殺豬刀，細長，鋒利，閃著寒氣的白刃滴著血。
他這才看清趙曉山赤著腳，裸著上身，前胸口上那抹變幻不定的赤紅，並非衣服上的紋樣，而是他不知在何處噴濺上的血。
趙曉山淋在雨裏，牙齒格格打顫，話語自痙攣的唇間斷斷續續地蹦出，如同鐵匠拎起錘子打鐵時，濺出的火星。
“殺了……殺了弟弟……”
雨聲喧嘩，高鵬豎起耳朵，竭力拼接，也只勉強分辨出這麽幾個字眼。
對面的趙曉山雙眼圓瞪，無神地望向天空，一次又一次地重覆。
“是你，是你殺了我弟弟。”
“放屁！我都說了他的事跟我沒關系——”高鵬忽地止住，“曉海也沒了？”
他臉上毫無悲傷，反倒是難以掩藏的驚喜。
“那你看見第三只偶了嗎？”
趙曉山沒回他，只仰臉望著天，雨落在他眼裏，順著下巴淌下來，像是淚。
“是你說要綁了宋哲和王文龍敲筆大的，我們弟兄倆信了，二話不說就跟著你來了島上，可結果呢？”
他突然低下頭，像是剛看見高鵬一般，渙散的目光在他臉上一點點聚焦，冰錐一樣尖銳。
“結果宋哲死了，王文龍死了，現在連我弟也死了。高鵬，下個會是誰？”
他走近，在身後留下一串沾血的腳印，高鵬被他逼得一步步朝後退。
“當初你是怎麽唬小伍的？你說來接他回家，結果你給他灌醉，半哄半塞地讓他爬進爐膛，他不肯，你就打昏他，硬丟進去。”
趙曉山停住腳，居高臨下地俯視高鵬那張逐漸扭曲的臉。
“高鵬，我知道你頭腦靈光，可我也不蠢，我明白你在盤算什麽了，宋哲和王文龍只是障眼法，你真正要的是滅口！是滅我和曉海的口，你想封住所有人的嘴！你知道警察一直在追那樁案子，你慌了，你怕我們日後把你這個主犯抖露出去——”
“閉嘴！”高鵬握緊槍，緊張地環顧，“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那事——”
“小伍，曉海，我，只要我們都莫名其妙死了，當年的事就徹底沒人知道了，你永遠安全了——”
“閉嘴！”
高鵬擡起槍，槍口對準趙曉山的嘴。
趙曉山停住，垂眼看向手上的血，就在剛才，他殺了圈裏所有的豬，只為了找回弟弟，找回一塊一塊的弟弟。
“這鬼地方不是要湊四個轎夫嗎？事到如今，只差一個了。無論今天是誰死，活下來的那個，就永遠都安全了。”
他擡眼，看向高鵬。
“當年的事，今日做個了斷吧。”
三年前，前王莊村。
新年將將過去，凜冽的空氣中尚且殘留著爆竹的硝煙味。
正是日暮時分，一陣大風將太陽吹落下去，不知不覺間，天地間一片昏黑。
又過了片刻，夜空中的星子化作碎雪，輕輕柔柔地撒下來。
村郊，四下無人，枯樹林裏是比夜色更為昏暗的黑。
趙曉海抄著手，冷得不住跺腳。
“誒，我也是聽說啊，”他嘴裏噴著白氣，“這家媳婦可漂亮哩。”
“行了吧你，別動歪心思，人家都大肚子了，”小伍嗆聲，“怎麽，你樂意給人當後爹啊？”
“湊，我他媽先給你當爹！”
二人半是玩笑，半是角力般推搡起來。
“別鬧，都什麽時候了你倆還打嘴仗！”趙曉山低喝，“趕緊換上！”
他丟過來幾副手套和鞋套，還有幾雙不合碼的鞋。
趙曉海撿起來查看，嘴裏止不住誇讚。
“到底還是鵬哥專業，這小鞋一穿，小指紋一藏，還不得唬死那幫子警察？就算他們想破天去，也追查不到咱們呀。”
“呵，我平日破案的電視劇可沒少看，”高鵬得意地笑，“不是吹，跟我混，有你們學的，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兄弟白白去冒險。”
“誒，我要這雙大的，”趙曉海奪過一雙皮鞋，將另一雙扔給小伍，“你穿小的。”
小伍哼哧哼哧塞了半天，腳還是擠不進去，伸手要去抓趙曉海換下來的那雙鞋。
“要不我穿你的吧——”
“傻缺嗎，萬一警察按著尺碼找到我怎麽辦？”
“小鞋擠腳，我就算硬塞進去，那穿上也跑不快啊。要不，要不我還是穿我自己原來的吧。”
“那就等著人家按著腳印子抓你哈哈哈，”趙曉海搡了他一把，“到時候你小子可千萬別供出我們來。”
“閉嘴，還沒幹呢，就在這抓啊抓的！”趙曉山見高鵬臉色不對，趕緊推了把弟弟，“咱是去幹正事，你倆別在這嘻嘻哈哈的。”
趙曉海大大咧咧戴上手套，“哥，甭怕，咱不都提前演過好幾回了？之前也踩過幾回點，他家裏面錢藏哪，幾口人，什麽生活習慣咱都一清二楚，絕對沒事。”
他朝著幾人擠眉弄眼。
“這時候，他家男人不在家，就他老婆一個，要不咱——”
“進去手腳都麻利點，速戰速決，把值錢的弄走，別節外生枝。”
高鵬斜了眼趙曉海，冷笑。
“哥幾個，幹完這票，咱可就成了，到時候要什麽沒有？忍忍吧，不差這幾分鐘。”
天色暗下來，村裏的狗也許嗅到了什麽，沖著空山吠叫。
雪花飛舞，如同白色鳥群，飛過黑色群山。
風刮過，枝條搖動，簌簌甩落雪粉，正落在小伍的衣領裏，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冷是怕，看見高鵬遞來的刀，他有些發抖，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富貴險中求，你現在退出也行，你那份我幫你花，”趙曉海不住嘲諷著，“不過之後十裏八鄉都會知道你是個慫蛋，孬種，沒出息——”
“眼下都走到這一步，咱哥幾個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還想自保？”
高鵬斜叼著煙，視線掃過一張張的臉，雪光倒映在幾人面頰上，皆是青白色。
“誰要是現在說退出，那真是不把咱兄弟情誼當回事了。”
他拿眼掃著小伍，看向他稚氣未脫的臉盤兒，雖竄出了個子，可還是顆小孩子的心。
“弟弟，你說是吧？”
“幹嘛都看我，我沒說不幹啊！”小伍強撐著，漲紅了臉，“我行，草，怎麽不行，你們看扁人呢！要不我打頭陣？”
高t鵬笑著將煙掐滅，塞進提前備好的袋子裏，自己也套上了手套。
“行了，最後再說一遍各自的活，負責放哨的，負責殺狗的，還有跟我進去控制住那娘們，逼問保險櫃密碼的。”
小伍小聲念叨著，像是囑咐，又像是探問。
“咱就劫財，不傷人命——”
“行了行了，”趙曉海白他一眼，“誰也沒殺過人，咱本來也說好了不搞人命。”
高鵬並沒應聲，只擡頭望向天空。雪層層疊疊落下來，蓋住他們來時的路。
他笑了。
“今兒是個好日子啊，吉兆啊。”
他吸吸鼻子，看向身後的四張臉。
“哥幾個，動手吧。”
他們一行人貼著院墻，悄步逼近農家院，停在門前，輕推了兩把，門鎖著。
打頭的高鵬忽地回頭，沖縮在隊伍最後的一道影子招了招手，那人不情不願地挪過去，高鵬一把攥住他膀子，伏在耳邊說了句什麽。
可是雪太大，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被雪花吞噬，除了那人，再無人聽見高鵬最後到底說了句什麽。
夜色深沈，天地間一片藍幽幽的澄明，靜寂。
遠遠地，只能望見農家院的大門上方，赤紅色的燈籠無聲搖曳，在雪地上，投下血淋淋的三道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你這是什麽意思？”
高鵬立起身來，視線落在趙曉山右手緊握的刀上。
正宗的殺豬刀，細長，鋒利，閃著寒氣的白刃滴著血。
他這才看清趙曉山赤著腳，裸著上身，前胸口上那抹變幻不定的赤紅，並非衣服上的紋樣，而是他不知在何處噴濺上的血。
趙曉山淋在雨裏，牙齒格格打顫，話語自痙攣的唇間斷斷續續地蹦出，如同鐵匠拎起錘子打鐵時，濺出的火星。
“殺了……殺了弟弟……”
雨聲喧嘩，高鵬豎起耳朵，竭力拼接，也只勉強分辨出這麽幾個字眼。
對面的趙曉山雙眼圓瞪，無神地望向天空，一次又一次地重覆。
“是你，是你殺了我弟弟。”
“放屁！我都說了他的事跟我沒關系——”高鵬忽地止住，“曉海也沒了？”
他臉上毫無悲傷，反倒是難以掩藏的驚喜。
“那你看見第三只偶了嗎？”
趙曉山沒回他，只仰臉望著天，雨落在他眼裏，順著下巴淌下來，像是淚。
“是你說要綁了宋哲和王文龍敲筆大的，我們弟兄倆信了，二話不說就跟著你來了島上，可結果呢？”
他突然低下頭，像是剛看見高鵬一般，渙散的目光在他臉上一點點聚焦，冰錐一樣尖銳。
“結果宋哲死了，王文龍死了，現在連我弟也死了。高鵬，下個會是誰？”
他走近，在身後留下一串沾血的腳印，高鵬被他逼得一步步朝後退。
“當初你是怎麽唬小伍的？你說來接他回家，結果你給他灌醉，半哄半塞地讓他爬進爐膛，他不肯，你就打昏他，硬丟進去。”
趙曉山停住腳，居高臨下地俯視高鵬那張逐漸扭曲的臉。
“高鵬，我知道你頭腦靈光，可我也不蠢，我明白你在盤算什麽了，宋哲和王文龍只是障眼法，你真正要的是滅口！是滅我和曉海的口，你想封住所有人的嘴！你知道警察一直在追那樁案子，你慌了，你怕我們日後把你這個主犯抖露出去——”
“閉嘴！”高鵬握緊槍，緊張地環顧，“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那事——”
“小伍，曉海，我，只要我們都莫名其妙死了，當年的事就徹底沒人知道了，你永遠安全了——”
“閉嘴！”
高鵬擡起槍，槍口對準趙曉山的嘴。
趙曉山停住，垂眼看向手上的血，就在剛才，他殺了圈裏所有的豬，只為了找回弟弟，找回一塊一塊的弟弟。
“這鬼地方不是要湊四個轎夫嗎？事到如今，只差一個了。無論今天是誰死，活下來的那個，就永遠都安全了。”
他擡眼，看向高鵬。
“當年的事，今日做個了斷吧。”
三年前，前王莊村。
新年將將過去，凜冽的空氣中尚且殘留著爆竹的硝煙味。
正是日暮時分，一陣大風將太陽吹落下去，不知不覺間，天地間一片昏黑。
又過了片刻，夜空中的星子化作碎雪，輕輕柔柔地撒下來。
村郊，四下無人，枯樹林裏是比夜色更為昏暗的黑。
趙曉海抄著手，冷得不住跺腳。
“誒，我也是聽說啊，”他嘴裏噴著白氣，“這家媳婦可漂亮哩。”
“行了吧你，別動歪心思，人家都大肚子了，”小伍嗆聲，“怎麽，你樂意給人當後爹啊？”
“湊，我他媽先給你當爹！”
二人半是玩笑，半是角力般推搡起來。
“別鬧，都什麽時候了你倆還打嘴仗！”趙曉山低喝，“趕緊換上！”
他丟過來幾副手套和鞋套，還有幾雙不合碼的鞋。
趙曉海撿起來查看，嘴裏止不住誇讚。
“到底還是鵬哥專業，這小鞋一穿，小指紋一藏，還不得唬死那幫子警察？就算他們想破天去，也追查不到咱們呀。”
“呵，我平日破案的電視劇可沒少看，”高鵬得意地笑，“不是吹，跟我混，有你們學的，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兄弟白白去冒險。”
“誒，我要這雙大的，”趙曉海奪過一雙皮鞋，將另一雙扔給小伍，“你穿小的。”
小伍哼哧哼哧塞了半天，腳還是擠不進去，伸手要去抓趙曉海換下來的那雙鞋。
“要不我穿你的吧——”
“傻缺嗎，萬一警察按著尺碼找到我怎麽辦？”
“小鞋擠腳，我就算硬塞進去，那穿上也跑不快啊。要不，要不我還是穿我自己原來的吧。”
“那就等著人家按著腳印子抓你哈哈哈，”趙曉海搡了他一把，“到時候你小子可千萬別供出我們來。”
“閉嘴，還沒幹呢，就在這抓啊抓的！”趙曉山見高鵬臉色不對，趕緊推了把弟弟，“咱是去幹正事，你倆別在這嘻嘻哈哈的。”
趙曉海大大咧咧戴上手套，“哥，甭怕，咱不都提前演過好幾回了？之前也踩過幾回點，他家裏面錢藏哪，幾口人，什麽生活習慣咱都一清二楚，絕對沒事。”
他朝著幾人擠眉弄眼。
“這時候，他家男人不在家，就他老婆一個，要不咱——”
“進去手腳都麻利點，速戰速決，把值錢的弄走，別節外生枝。”
高鵬斜了眼趙曉海，冷笑。
“哥幾個，幹完這票，咱可就成了，到時候要什麽沒有？忍忍吧，不差這幾分鐘。”
天色暗下來，村裏的狗也許嗅到了什麽，沖著空山吠叫。
雪花飛舞，如同白色鳥群，飛過黑色群山。
風刮過，枝條搖動，簌簌甩落雪粉，正落在小伍的衣領裏，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冷是怕，看見高鵬遞來的刀，他有些發抖，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富貴險中求，你現在退出也行，你那份我幫你花，”趙曉海不住嘲諷著，“不過之後十裏八鄉都會知道你是個慫蛋，孬種，沒出息——”
“眼下都走到這一步，咱哥幾個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還想自保？”
高鵬斜叼著煙，視線掃過一張張的臉，雪光倒映在幾人面頰上，皆是青白色。
“誰要是現在說退出，那真是不把咱兄弟情誼當回事了。”
他拿眼掃著小伍，看向他稚氣未脫的臉盤兒，雖竄出了個子，可還是顆小孩子的心。
“弟弟，你說是吧？”
“幹嘛都看我，我沒說不幹啊！”小伍強撐著，漲紅了臉，“我行，草，怎麽不行，你們看扁人呢！要不我打頭陣？”
高t鵬笑著將煙掐滅，塞進提前備好的袋子裏，自己也套上了手套。
“行了，最後再說一遍各自的活，負責放哨的，負責殺狗的，還有跟我進去控制住那娘們，逼問保險櫃密碼的。”
小伍小聲念叨著，像是囑咐，又像是探問。
“咱就劫財，不傷人命——”
“行了行了，”趙曉海白他一眼，“誰也沒殺過人，咱本來也說好了不搞人命。”
高鵬並沒應聲，只擡頭望向天空。雪層層疊疊落下來，蓋住他們來時的路。
他笑了。
“今兒是個好日子啊，吉兆啊。”
他吸吸鼻子，看向身後的四張臉。
“哥幾個，動手吧。”
他們一行人貼著院墻，悄步逼近農家院，停在門前，輕推了兩把，門鎖著。
打頭的高鵬忽地回頭，沖縮在隊伍最後的一道影子招了招手，那人不情不願地挪過去，高鵬一把攥住他膀子，伏在耳邊說了句什麽。
可是雪太大，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被雪花吞噬，除了那人，再無人聽見高鵬最後到底說了句什麽。
夜色深沈，天地間一片藍幽幽的澄明，靜寂。
遠遠地，只能望見農家院的大門上方，赤紅色的燈籠無聲搖曳，在雪地上，投下血淋淋的三道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