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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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景修哲不是什麽太笨的人，只要他有心查證什麽，就一定能得到答案。
尉遲睿深知他的心思，也無可奈何。魔族那一方新上任的魔主並不被所有族民認可，鎮壓蠢蠢欲動的叛徒就足夠這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忙的了，沒有有心人士拱火的情況下暫時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修仙界也因為這一次混戰元氣大傷，因此在尉遲睿註意到景修哲一直沒出門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弟子們皆不知道景修哲具體的動向，尉遲睿尋來了追蹤符，沿著本命玉石的靈氣尋到了明山。
趙乾勉強恢覆了一些，被程鑫反覆磋磨過的新傷舊傷讓他脆得像個紙片，與尉遲睿交談之時說兩句話便要咳嗽一下。他取了明山的藏書閣鑰匙後便匆匆趕過去了。
趙乾說的是，景修哲早就來了明山，不情師伯準允的，讓他進了藏書閣。
唯一不太理解的地方，是不情請教了景修哲一個問題。
——為什麽師弟會對你愛護到如此地步？又為什麽你要哭要置氣？
景修哲苦笑出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對不情拱手後轉身離去了。
尉遲睿推開藏書閣的門，便嗅到一室書香。他踩著樓梯上去，便看到一片書籍盡頭，他的師兄面對卷軸盤腿而坐，渾身塵土，仿佛經歷一場打鬥。
藏鋒就在旁邊，散發著細碎的白光。
“……我進不去。”景修哲啞著嗓子，“程鑫在卷軸上下了禁制。”
“藏鋒也——”景修哲崩潰道，“長霖也不願意讓我進去！”
藏鋒有程長霖灌入的靈力，本就即將生出劍靈的劍早就有了神智。它對主人的命令從不違抗，因此在景修哲強行進入卷軸時感受到了危險，進而阻止景修哲再次動作。
劍會傷人，但心意不會。景修哲什麽辦法都用過了，但藏鋒仍舊會擋在他的身前。
尉遲睿嘆息道：“程前輩他……”
景修哲道：“那我就等在這裏。”
再勸下去也是沒用的了。尉遲睿不再勸阻什麽，轉身離去——反正現在不滅天沒有太大的事務必須需要景修哲出場，剩下的事情也便由著他了。
卷軸之中的程長霖與程鑫全然不知曉外界如何，對於程鑫而言這只是一場白日做夢，他盡心盡力地用所有行為告知程長霖自己的愛意，但程長霖其實對於他的每一種行為都持有一種模糊的包容——程鑫在裏面看不到愛。
他急躁地想要抓住什麽，但一切都在幾個月後戛然而止。
程長霖回了一趟明山，他茫然地在自己曾經的居所外站了許久，久到趙乾來問他怎麽了——程長霖也說不上來，他只對趙乾道：“我似乎記得……這裏還有誰？”
幻境中的所有人都是程鑫，他在無時不刻中看著程長霖。譬如此時此刻，趙乾笑道：“師尊看錯了，平常這裏只有您與程鑫兩人。”
程長霖的記憶愈發混亂起來，他看著趙乾，有什麽呼之欲出卻又消失不見，直至有人自身後牽住他的右手，程鑫笑道：“爹回明山怎麽沒有告知我？”
趙乾已經走了，他走得太快，程長霖完全沒有看到。他對程鑫道：“我回來取藏鋒。”
……藏鋒。這是程長霖的私有，程鑫無法幻化，即使他可以幻化出藏鋒，卻無法覆刻劍的神識，最終還是會被程長霖發現，於是程鑫幹脆沒有幻化。
但此時此刻，程鑫還是片刻僵硬：“爹，你是不是忘記了，藏鋒在與魔族交戰時斷去了。”
聽到此話，程長霖楞怔一瞬，他確實曾在識海探到體內有一部分靈氣混亂，如今看來應該是藏鋒斷去出現的反噬。
程長霖再去細想時便一頭霧水了。面前重重濃霧，他無從下手，仿佛有什麽刻意在阻擋他發現真相。
於是程長霖提出閉關。
程鑫皺眉道：“爹怎麽決定閉關了？”
程長霖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他開始好奇重重白霧之後的事情是什麽，結合前世看過的修仙小說和師祖飛升前所說的景象，他將那團疑惑看作飛升前的預兆，因此更加決定閉關。
可意外先一步出現了。
程長霖閉關的第一夜，他在石壇之上封閉五感打坐，靈氣在全身經脈游走，仿若置身天外，肉身成石，魂若游仙，靈氣在體內劃過一道又一道的白光。
程長霖總覺得他似乎忘記了什麽，體內經脈越探查越不對勁。終於在靈力行至丹田時他楞住了。
丹田那裏什麽都沒有，仿佛一片幹涸的湖泊。他的元丹，他的靈力……
他第一次慌了。
對於修士來說，日積月累的靈力與修為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既無靈力，那就是代表他是一團肉身，生老病死，一個廢人。
那他現在所用的靈力是誰的？
他的靈力與元丹呢？
接下來再閉關也是無用功了。程長霖迅速走出結界，程鑫就守在洞口，他擡起頭看向程長霖，雙目一閃而過驚喜，隨即快步走上前：“爹！你怎麽出關了？”
程長霖道：“我的元丹呢？”
程鑫幾乎是一楞，他沒想到的事情太多，譬如程長霖能夠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探查到他體內靈力蕩然無存……程鑫徹底瘋了，當初口口聲聲說的不害爹親與他的滿目崇拜皆化作烏有。滿腔愛意與偏執讓他捉摸不透……程鑫看著程長霖昏去的面龐，將手深入程長霖的丹田時，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他在卷軸設下有進無出的禁制，在卷軸中創造一方天地，只剩他們二人……
此時此刻整個世界動蕩起來。天空破開一道豁口，只見天地變色，程鑫創造的小世界轟隆巨響，程長霖恍惚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
程鑫眼底劃過笑意，景修哲不會進到這方世界，這裏只會有他們二人。
於是程鑫說：“爹，你糊塗了。你的元丹就在這裏，好好的啊。”
程長霖看向他，頭腦劇痛起來——他已經被強制刪去所有有關景修哲的記憶，即使景修哲站在他的面前也不會被認出來。曾經的程鑫無法做到讓程長霖忘記景修哲，但現在的程鑫可以。
程長霖迷茫的點一點頭，他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體，伸出手牽著程鑫，緩慢前行。
在他們的身後，土地與樹木皆化作飛灰消失不見。
……
程長霖只覺自己越來越嗜睡，程鑫只告訴他這都是正常現象……不過是多睡了一會，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究竟有沒有問題，程鑫自己清楚。他愈發察覺不對勁，程長霖忘記了太多事情，他會時常看著某處發呆。程鑫在他的鬢邊看到了白發……
失去元丹的修士就是凡人，這點程鑫完全清楚。可他自認為自己的靈力完全可以供養程長霖。可這一刻程鑫還是慌了頭。
於是他傳信給疆姒，拜托她去找什麽秘藥。對面的疆姒聽完程鑫所言頓時怒道：“你竟然將前輩的元丹挖了？！”
得知程鑫再次將程長霖的記憶修改時疆姒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程鑫，你當前輩是什麽物件嗎？如此肆意妄為對前輩大動幹戈，我問你，他受得住嗎？”
程鑫遲疑道：“我只是——”
“只是什麽？”疆姒道。
只是什麽，彼此心知肚明。但程鑫再沒來得及說下去，他感知不到程長霖了。
外面下了雨，雨滴砸在地面上。程鑫走出去，便看到程長霖舉著傘站在那裏，他的心終於稍作放松。程鑫快步走去，對程長霖道：“爹，快回去吧，外面冷。”
程長霖卻沒有動，他註視著程鑫良久，直至天地寂靜。程鑫聽到程長霖道：“小鑫，你還要騙我多久？”
程長霖見過太多人離去——那是程鑫觸摸不到的屬於前世的記憶。在長輩離世前，他們常常看穿太多事情，知曉自己大限將至。程長霖頓時疲累起來，他一瞬仿佛蒼老幾十歲，只喃喃道：“……是我害了你。”
程鑫道：“爹從沒害過我。”
程鑫道：“程鑫的名字是程長霖起的，程鑫的命也是程長霖的。”
程長霖的記憶斷斷續續了。人在離開前都會有所察覺，他的生命像一條流星直線下降，直至某夜，他猝然睜開眼睛，視線穿透天際，越過卷軸，落在景修哲的臉上。他最後輕輕嘆息。
這片世界是一段牢籠。他從不在乎生死，可臨去之際，程長霖陡然想起，他的藏鋒，他的伴侶，他疑惑了一生的道。此時此刻，他的靈臺一片清明。
程長霖又回到他剛剛出生的時候，那時明山還沒有程鑫。他躺在繈褓中，化作嬰孩，化作枯骨，化作世間眾生……他自輪回踏出，一步一步邁向面前的一片白光。
明山掌門祠陡然浮現一塊牌位，上書“明山第二十三位掌門程長霖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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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修哲不是什麽太笨的人，只要他有心查證什麽，就一定能得到答案。
尉遲睿深知他的心思，也無可奈何。魔族那一方新上任的魔主並不被所有族民認可，鎮壓蠢蠢欲動的叛徒就足夠這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忙的了，沒有有心人士拱火的情況下暫時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修仙界也因為這一次混戰元氣大傷，因此在尉遲睿註意到景修哲一直沒出門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弟子們皆不知道景修哲具體的動向，尉遲睿尋來了追蹤符，沿著本命玉石的靈氣尋到了明山。
趙乾勉強恢覆了一些，被程鑫反覆磋磨過的新傷舊傷讓他脆得像個紙片，與尉遲睿交談之時說兩句話便要咳嗽一下。他取了明山的藏書閣鑰匙後便匆匆趕過去了。
趙乾說的是，景修哲早就來了明山，不情師伯準允的，讓他進了藏書閣。
唯一不太理解的地方，是不情請教了景修哲一個問題。
——為什麽師弟會對你愛護到如此地步？又為什麽你要哭要置氣？
景修哲苦笑出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對不情拱手後轉身離去了。
尉遲睿推開藏書閣的門，便嗅到一室書香。他踩著樓梯上去，便看到一片書籍盡頭，他的師兄面對卷軸盤腿而坐，渾身塵土，仿佛經歷一場打鬥。
藏鋒就在旁邊，散發著細碎的白光。
“……我進不去。”景修哲啞著嗓子，“程鑫在卷軸上下了禁制。”
“藏鋒也——”景修哲崩潰道，“長霖也不願意讓我進去！”
藏鋒有程長霖灌入的靈力，本就即將生出劍靈的劍早就有了神智。它對主人的命令從不違抗，因此在景修哲強行進入卷軸時感受到了危險，進而阻止景修哲再次動作。
劍會傷人，但心意不會。景修哲什麽辦法都用過了，但藏鋒仍舊會擋在他的身前。
尉遲睿嘆息道：“程前輩他……”
景修哲道：“那我就等在這裏。”
再勸下去也是沒用的了。尉遲睿不再勸阻什麽，轉身離去——反正現在不滅天沒有太大的事務必須需要景修哲出場，剩下的事情也便由著他了。
卷軸之中的程長霖與程鑫全然不知曉外界如何，對於程鑫而言這只是一場白日做夢，他盡心盡力地用所有行為告知程長霖自己的愛意，但程長霖其實對於他的每一種行為都持有一種模糊的包容——程鑫在裏面看不到愛。
他急躁地想要抓住什麽，但一切都在幾個月後戛然而止。
程長霖回了一趟明山，他茫然地在自己曾經的居所外站了許久，久到趙乾來問他怎麽了——程長霖也說不上來，他只對趙乾道：“我似乎記得……這裏還有誰？”
幻境中的所有人都是程鑫，他在無時不刻中看著程長霖。譬如此時此刻，趙乾笑道：“師尊看錯了，平常這裏只有您與程鑫兩人。”
程長霖的記憶愈發混亂起來，他看著趙乾，有什麽呼之欲出卻又消失不見，直至有人自身後牽住他的右手，程鑫笑道：“爹回明山怎麽沒有告知我？”
趙乾已經走了，他走得太快，程長霖完全沒有看到。他對程鑫道：“我回來取藏鋒。”
……藏鋒。這是程長霖的私有，程鑫無法幻化，即使他可以幻化出藏鋒，卻無法覆刻劍的神識，最終還是會被程長霖發現，於是程鑫幹脆沒有幻化。
但此時此刻，程鑫還是片刻僵硬：“爹，你是不是忘記了，藏鋒在與魔族交戰時斷去了。”
聽到此話，程長霖楞怔一瞬，他確實曾在識海探到體內有一部分靈氣混亂，如今看來應該是藏鋒斷去出現的反噬。
程長霖再去細想時便一頭霧水了。面前重重濃霧，他無從下手，仿佛有什麽刻意在阻擋他發現真相。
於是程長霖提出閉關。
程鑫皺眉道：“爹怎麽決定閉關了？”
程長霖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他開始好奇重重白霧之後的事情是什麽，結合前世看過的修仙小說和師祖飛升前所說的景象，他將那團疑惑看作飛升前的預兆，因此更加決定閉關。
可意外先一步出現了。
程長霖閉關的第一夜，他在石壇之上封閉五感打坐，靈氣在全身經脈游走，仿若置身天外，肉身成石，魂若游仙，靈氣在體內劃過一道又一道的白光。
程長霖總覺得他似乎忘記了什麽，體內經脈越探查越不對勁。終於在靈力行至丹田時他楞住了。
丹田那裏什麽都沒有，仿佛一片幹涸的湖泊。他的元丹，他的靈力……
他第一次慌了。
對於修士來說，日積月累的靈力與修為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既無靈力，那就是代表他是一團肉身，生老病死，一個廢人。
那他現在所用的靈力是誰的？
他的靈力與元丹呢？
接下來再閉關也是無用功了。程長霖迅速走出結界，程鑫就守在洞口，他擡起頭看向程長霖，雙目一閃而過驚喜，隨即快步走上前：“爹！你怎麽出關了？”
程長霖道：“我的元丹呢？”
程鑫幾乎是一楞，他沒想到的事情太多，譬如程長霖能夠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探查到他體內靈力蕩然無存……程鑫徹底瘋了，當初口口聲聲說的不害爹親與他的滿目崇拜皆化作烏有。滿腔愛意與偏執讓他捉摸不透……程鑫看著程長霖昏去的面龐，將手深入程長霖的丹田時，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他在卷軸設下有進無出的禁制，在卷軸中創造一方天地，只剩他們二人……
此時此刻整個世界動蕩起來。天空破開一道豁口，只見天地變色，程鑫創造的小世界轟隆巨響，程長霖恍惚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
程鑫眼底劃過笑意，景修哲不會進到這方世界，這裏只會有他們二人。
於是程鑫說：“爹，你糊塗了。你的元丹就在這裏，好好的啊。”
程長霖看向他，頭腦劇痛起來——他已經被強制刪去所有有關景修哲的記憶，即使景修哲站在他的面前也不會被認出來。曾經的程鑫無法做到讓程長霖忘記景修哲，但現在的程鑫可以。
程長霖迷茫的點一點頭，他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體，伸出手牽著程鑫，緩慢前行。
在他們的身後，土地與樹木皆化作飛灰消失不見。
……
程長霖只覺自己越來越嗜睡，程鑫只告訴他這都是正常現象……不過是多睡了一會，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究竟有沒有問題，程鑫自己清楚。他愈發察覺不對勁，程長霖忘記了太多事情，他會時常看著某處發呆。程鑫在他的鬢邊看到了白發……
失去元丹的修士就是凡人，這點程鑫完全清楚。可他自認為自己的靈力完全可以供養程長霖。可這一刻程鑫還是慌了頭。
於是他傳信給疆姒，拜托她去找什麽秘藥。對面的疆姒聽完程鑫所言頓時怒道：“你竟然將前輩的元丹挖了？！”
得知程鑫再次將程長霖的記憶修改時疆姒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程鑫，你當前輩是什麽物件嗎？如此肆意妄為對前輩大動幹戈，我問你，他受得住嗎？”
程鑫遲疑道：“我只是——”
“只是什麽？”疆姒道。
只是什麽，彼此心知肚明。但程鑫再沒來得及說下去，他感知不到程長霖了。
外面下了雨，雨滴砸在地面上。程鑫走出去，便看到程長霖舉著傘站在那裏，他的心終於稍作放松。程鑫快步走去，對程長霖道：“爹，快回去吧，外面冷。”
程長霖卻沒有動，他註視著程鑫良久，直至天地寂靜。程鑫聽到程長霖道：“小鑫，你還要騙我多久？”
程長霖見過太多人離去——那是程鑫觸摸不到的屬於前世的記憶。在長輩離世前，他們常常看穿太多事情，知曉自己大限將至。程長霖頓時疲累起來，他一瞬仿佛蒼老幾十歲，只喃喃道：“……是我害了你。”
程鑫道：“爹從沒害過我。”
程鑫道：“程鑫的名字是程長霖起的，程鑫的命也是程長霖的。”
程長霖的記憶斷斷續續了。人在離開前都會有所察覺，他的生命像一條流星直線下降，直至某夜，他猝然睜開眼睛，視線穿透天際，越過卷軸，落在景修哲的臉上。他最後輕輕嘆息。
這片世界是一段牢籠。他從不在乎生死，可臨去之際，程長霖陡然想起，他的藏鋒，他的伴侶，他疑惑了一生的道。此時此刻，他的靈臺一片清明。
程長霖又回到他剛剛出生的時候，那時明山還沒有程鑫。他躺在繈褓中，化作嬰孩，化作枯骨，化作世間眾生……他自輪回踏出，一步一步邁向面前的一片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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