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城內的情況在眾人的協助下，算是穩定下來，偶爾有一些漏單的魔物也不足為懼。

岑纓關切詢問道：“巫炤，北洛他們怎麽樣了？”

“天鹿城遭襲。”

岑纓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是和鄢陵同時遇難的！魔族準備攻打常世？”

她聽湛柳說過，天星盡搖可以增強魔族的力量、產生異變，而數千年來魔族從未消過來到人界的心思，所以魔族便趁著混亂的情形殺過來麽。

巫炤思極於此，渾身的氣壓下降了不止一星半點兒，他輕輕拍了拍岑纓的腦袋：“放心，縉雲他們去了，不會有事。”

這是他對縉雲的信任，縉雲絕對不會再一次讓湛柳出事。

除卻縉雲，北洛那個家夥雖然力量弱小，但好歹也是個王辟邪，加上天鹿城大陣，總不會太糟。

情況再怎麽危急，也不會比當年的西陵更加糟糕。

“那我快點辦完鄢陵的事，好去幫北洛他們的忙。”

岑纓心中嘆了嘆，想到北洛他們幫了自己這麽多，就算自己力量不夠，能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能洩氣、偷懶。

天鹿城到底怎麽樣了呢？

她不禁仰望著散去霧氣的鄢陵城上空，看著璀璨的陽光漸漸從東邊升起。

縉雲掠過了卻邪之門，眼前場景大變，始祖魔碩大的骸骨氤氳著濃烈的魔氣侵蝕著四周，讓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形。

影影綽綽間，他一眼就能辨出的身形被聚攏起的魔氣托起。

他的目光隨之上移，只見湛柳的雙眸失卻了往日的光輝，深不見底，空洞得能吸入一切，她白皙的肌膚上纏束著黑紫色的魔紋。

始祖魔的骸骨漸漸消解融入魔氣之中，盡數沒入湛柳的身軀。

原本惡濁的空氣變得清新無比，縉雲卻心沈入底。

他又晚了麽？！

每次都是這樣，重活一世他還是這樣。

“縉雲！”湛柳的眼眸倏地睜大，目眥俱裂，聲音不覆往昔的溫柔。

始祖魔由怨恨誕生，而現在始祖魔隕落後所有魔氣都侵入湛柳的體內，她會變成魔，會變成更厲害的始祖魔。

怨恨之情不斷滋長，其餘情感被壓抑，甚至毀去。

下一刻她的情感占據上風，眼眸柔和了些，她支撐著自己的理智厲聲道：“縉雲，殺了我，殺了我！”假使她的意識徹底失去，她定會淪為只會殺戮的怪物，所有人都攔不住她。

天鹿城、魔域、人界......都會遭殃。

“砍下我的頭顱，求你。”她的聲音變得微弱，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見。

縉雲望著湛柳痛苦不堪的模樣，懇求他殺了自己的最愛的人，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跟上來的司危呵道：“縉雲，我不許你傷害湛柳，你不許動手。”

司危攔在湛柳的身前，她不管湛柳變成什麽樣，她只要湛柳活著。

縉雲痛苦掙紮著，忽的大喊一聲：“司危，躲開！”

湛柳的意識被侵蝕得差不多，她一把抓住了司危，下一刻好似要扭斷司危的脖子，目光裏閃爍了點兒光芒後，右手一揮，司危就被扔到了身後的房屋墻壁上，順著滑了下去。

縉雲想過去接住司危，湛柳已經來到他的身前，朝他揮出淩厲的一爪。

司危想穩住自己的身形，奈何天鹿城的建築滑溜溜的，她直直往地上沖，以為要重重摔地，一個淡金色頭發身著銀色甲胄的男子接住了她。

“縉雲，我好痛、好痛。”湛柳似乎清醒似的軟了軟身子。

縉雲更是膽寒，這不是湛柳，湛柳不會像這樣，他一定要喚醒湛柳。

發現縉雲根本沒有停下安撫她的意思，湛柳淒厲叫著：“縉雲，你為什麽不在乎我！那就去死！”

魔氣籠罩著她，變得凝實不少，長長鎖鏈從湛柳身側逸出，活蛇般吞吐信子攻向縉雲各處。

“住口，縉雲、縉雲，”洶湧襲去的鎖鏈瞬間蔫了下去，她眼神一陣清明，“動手，殺我。”

縉雲緊握雙拳，他有了個想法。

“湛柳。”他朝著湛柳走近，手握著骨刀。

湛柳淡淡一笑，感覺即將解脫，下一刻所有塌下去的鎖鏈猙獰起來，直直穿透縉雲的身體，汩汩鮮血從他體內流出。

走一步，血流一步，拖出長長的紅色綢帶。

他笑著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湛柳，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我答應過你，會一直陪著你。”

“做人陪著你，做鬼也陪著你，就算你成了魔，我也陪你一起。”他闔上眼眸低頭含住那柔軟的唇，那魔氣也在不斷渡入他的身軀。

兩人的身側瞬息間圍出了一個圈，紅色的火舌朝上延伸著。

這是神農煉藥時所用的火焰，在那個世界神農幫他治好傷後送給他防身的，沒想到會用在這裏。

同生共死，四千年前做不好的今日一定做到。

他也不願再讓湛柳孤零零活在沒有他的世界，湛柳死了，他也不願再活。

姬軒轅的那句話他很喜歡：“為人而來，為人而去。”

“縉雲......”湛柳周身的魔氣漸漸流雲飛散，眼神變得清明，她苦笑道，“不是讓你殺了我麽？”

縉雲攬著她的腰，將腦袋埋入她的脖頸間，輕笑一聲：“和你一起最好。”

“有熊戰神？真是個傻子......”她無力靠在他的肩頭，熱淚盈眶，“不過......這樣也好。”

遠處的風晴雪恍惚不已，八百年前的往事好像近在眼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堅持與執著。

司危嚎啕大哭起來：“湛柳！縉雲！”

她撲騰著也要跑進即將閉合的火圈之中，然而被那只淡金色頭發的辟邪攔住了。

這時，北洛滿身是傷，臉上臟兮兮一大塊，手持著太歲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方才他被一個叫做赤厄陽的大天魔纏住，與對方進行了不死不休的決戰，最終他贏了。

天鹿城是他的家鄉，對方就覺得好玩就來傷害他的家人們，他絕不容許。

雲無月也清除了許多魔物來到此處，他們望著那已經完全閉合的火焰忍不住偏首，無法再繼續望下去。

裏面的魔氣已經徹底消失，不就代表縉雲和湛柳也已經死去，世間再不會有他們的存在。

而且被魔氣侵染成這樣，入了魔一般的人，是不會再有輪回轉世的。

北洛呆立在那一團熾熱的火焰前：“縉雲、湛柳......”

無力的絕望在心底蔓延，他身形搖晃了下，緊緊捂著自己的心口。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們就這麽死了。

火焰持續燃燒了整整三天三夜，裏面沒有傳出任何聲音，所有人都覺得他們不可能活下來。

北洛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做了些什麽，眼中只有那些令人憎恨的魔物，一路殺到了乾坤陣樞上，他好像化作了原身，看著天鹿城天邊映得大亮，之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恍惚間他好像做了個夢，夢裏他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西陵城破、湛柳死去、縉雲隕落，一切都化為灰土。

他一身冷汗從床上躍起身子，扶著額頭道：“雲無月，我夢到縉雲他們死了。”

“......”雲無月眸色黯然，語氣是少有的悲傷，“是真的。”

北洛瞳孔緊縮：“不會的、不會的。”然而他無法說服自己，事實勝於雄辯，眼前似有火光閃耀。

雲無月沈聲道：“已經過去十多天了，巫炤和岑纓也來了，火焰還未熄滅。”

“我去看看。”北洛匆匆踏出離火殿，朝著天鹿城大門走去。

每一步都是如此沈重，他不知要用什麽面目去見他們。

行至半途只見遠處，正是天鹿城大門方向，燦爛的光輝直沖雲霄。

他的腳步更快，也不顧自己千瘡百孔的身軀裂空過去。

紅色的火焰逐漸消退，火苗包裹成的球最終化作一點光芒上下浮動。

火焰旁站著等待的巫炤、司危、岑纓皆是又驚又喜，湛柳和縉雲還在那兒，兩人靜靜依偎著，生機尚存。

北洛也舒展一笑，本就搖搖欲墜的身子果真倒了下去。

雲無月輕嘆一聲，扶住了北洛，北洛就那麽趴在了雲無月的胸膛。

看似沈睡的湛柳和縉雲眉頭微動，接著睜開了眼眸。

“呵，縉雲，你好得很，”巫炤眉頭舒展，反是一笑，“我們很擔心。”

縉雲先是看了眼湛柳再對著巫炤說道：“我早就決定，與湛柳同生共死，當然先同生再共死，我和湛柳成功了。”

司危委屈得不行：“你們明明就是要尋死。”燃燒著的火焰在這十幾日，就如同夢魘一般，時時刻刻縈繞在腦海之中。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我們失敗了，那團火焰會將我們吞噬掉，才不會害死你們。”縉雲真的是以命一搏，不生則死。

假如他們失敗了，那就是兩只魔，而且是沒有自己意識的魔，絕對會危害眾人。

“所以？”巫炤帶著點質問的語氣死死盯著縉雲。

湛柳不好意思有些心虛垂著首：“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我要的不是道歉，”巫炤冷冷一瞥，“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湛柳和縉雲對視一眼，縉雲開口解釋了來龍去脈。

那時候，情況的確很危急，湛柳下一刻就有可能變身成沒有人性的魔物，他不甘心也信任湛柳的意志力，但湛柳周身的魔氣實在濃郁，所以縉雲便幫她吸去一部分分擔痛苦。

縉雲同時也信任自己對湛柳的執著，堅信著自己不會被魔氣侵蝕，努力維持著自己清醒的意識。

分擔區一些魔氣後，湛柳的確好了很多，她也沒有放棄，不斷轉化著體內的魔氣。

不過魔氣真的很影響人心，不斷勾著他們的憎恨、怨憤。

可是他們倆在一起，緊緊靠著，一如往昔在白夢澤之時，美好的回憶與怨憤不斷爭鬥。直至剛才，他們才徹底戰勝心中的怨恨。

岑纓簡潔明了概括了下：“那就是愛戰勝了恨！話本的話是真的！”

湛柳聽著怎麽就覺得那麽羞恥。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三十第一個3333，接下來還有兩個，湊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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