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39 章

關燈
第 39 章

趕在暑假結束之前,林梢終於抽出時間,兌現了和江臨予一起吃飯的約定。

不過,地點不是在那間新開的餐廳,而是在N大的食堂。

林梢提前給飯卡多充了幾百塊錢,在人氣很旺的小炒窗口預訂好菜,再提前占好了座位,萬事俱備,以最高規格招待一位“校友”。

江臨予是下班之後趕過來的,他一個剛畢業的社會新人,此時坐在大學飯堂的長條餐桌旁,沒有一點違和感,看他的神態,非常從容,甚至還有幾分懷念。

林梢把眼前的餐盤往對面推了推,瞥見江臨予衣兜裏露出的工牌,隨口問道:“工作好玩嗎?”

江臨予表情覆雜,他說:“苦中作樂吧。”

江臨予作為隔壁大學王牌院系的優秀畢業生,各類評比成績都是拔尖,按理說畢業後繼續深造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偏偏選擇了立刻就業。

事實上,江臨予是他們系極少數的畢業即就業的人。

至於原因,很簡單,江臨予在某次閑談時說起:“青衿文化開的工資很高,實習期的補貼,加上這兩個月的正式工資,我已經還清了大部分的助學貸款。”

江臨予從來沒有掩飾過他的曲折身世,但也不會特意去講,只是偶爾說起相關話題的時候順帶提一下,看他的表情,過去的事沒給他帶來多少情緒波動。

暑假結束,意味著林梢的高強度兼職生活也告一段落。

即將到來的大三,本院系的實地調研活動增多,時不時就需要離校,再加上輔修學位的課業也不能落下,即使她效率再高,也沒多少剩餘能用來兼職工作了。

所以這頓飯也算是一個小小的餞別宴。

倒不是說兩人之後再也見不到了,但沒有了“公事”作為理由,總是缺乏一點明確的名目。

江臨予吃東西很慢,比起其他同齡男生,他簡直是慢得出奇,這或許是教養的體現,整個過程都十分安靜,動作優雅,賞心悅目。

但這也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他在盡力拖延這頓飯的時間。

終於,林梢猶豫著放下湯匙,江臨予也在下一刻放下了筷子,這頓並不隆重的飯吃了有四十分鐘,食堂裏的人群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

兩人收拾完餐盤,從食堂的小南門離開,走下臺階,眼前是並排的一行柏樹,高且直,背景的天空的顏色很舒朗。

江臨予忽然頓住腳步,看著她說:“你知道嗎,你有點像我認識的一個朋友。”

林梢有些錯愕,也有點微妙的不高興,她不喜歡聽到這種評價,仿佛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不過,盡管如此,她還是往下接話,“是嗎,像誰啊?”

江臨予莫名地低頭一笑,他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揭曉答案,說:“飛天小女警。”

啊?

江臨予仿佛沒看到她臉上的怪異,繼續往下說:“裏面有三個主角,泡泡,毛毛,和花花,你有時候很像花花,就是那個橙色頭發的小女警,很可愛。”

林梢還處在震驚之中,都沒仔細聽他說什麽,為什麽會有人把動畫角色說成是自己認識的朋友啊,還用那種熟識的口吻。

只可惜林梢小時候很少看動畫,對於飛天小女警的印象也很稀薄,她忍著笑,說:“好吧,我很榮幸。”

兩人從人工湖走到石拱橋,校門還在距離很遠的地方,只可惜附近沒多少共享單車,這段路也不在班車路線上,只能步行。

林梢本打算把江臨予送出校門,沒曾想走著走著實在是累了,她徑直走到操場邊的一張長椅旁,放棄形象,飛快地坐下。

江臨予也坐在一旁,兩人之間隔了一個肩膀的距離,視線齊平,都看向遠處的露天網球場。

看著網球在空中的軌跡,林梢說:“我很不會打排球,每次都接不到,然後手臂又很痛。”

江臨予點點頭,說:“我不擅長踢足球,一場比賽下來,總是在踢草皮。”

真是莫名其妙的對話,林梢在心裏這麽想,但時間流動很快,並不乏味。

在長椅上休息了片刻,兩人又再次出發。

雖然是傍晚了,但餘暉還是很耀眼,林梢不喜歡曬太陽,但又忘記帶遮陽傘,此時趕緊從包裏翻出一個漁夫帽戴上。

一些碎發垂到肩膀,林梢把頭發撈到耳後,又調整了下帽子的高度,走出兩步後,發現江臨予還站在原地,她擡起頭問他,“怎麽不動啊?”

江臨予看著她笑了,他說:“我發現……你的耳垂長得很特別,蓬蓬的。”

江臨予的這句話打了個磕絆,其實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該貿然對別人的外表做評價。

更何況,應該沒有女孩子會喜歡這個評價吧,主流審美是精致小巧,薄薄的耳垂,而他的形容更像是一種“憨態”。

他對自己很懊惱,怎麽忽然就不會說話了呢。江臨予的口才是很好的,但天地良心,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在表達什麽。

林梢停在原地,她半晌沒有說話。

當江臨予開始忐忑時,她才飛快笑了下,她說:“嗯,其實……我的耳朵和我爺爺的很像。”

“小的時候,爺爺告訴我,耳垂厚的人有福氣。”林梢站在原地,不知為何有點欲語還休的樣子。

但最終她也沒說什麽,林梢快步往前走,跳過一整塊石板,回頭招了招手,示意江臨予趕緊跟上。

忽然刮起了風,天邊烏雲很厚,夏天的雨總是來得又快又急。

兩人在校門口的屋檐下站了五分鐘,雨又停了,林梢對他點點頭,說:“下次再見啦。”

*

按照慣例,本院系的所有學生必須在大三這一學年參加至少一次校外的實地調研活動,以小組為單位,可以自行選擇調研地區。

林梢所在的小組選擇了中國最北部,大興安嶺的漠河縣,作為調研地點。

大三學期剛開始,夏末初秋,北京天氣還沒有太冷,漠河縣也還處在一年僅有八十多天的無霜期,時機正好,調研小組決定下周出發。

出發之前,林梢又和趙瑟一起出來吃晚飯。她們兩人吃飯都沒什麽忌口,無論吃正餐還是小吃都很合拍。

這一次吃的是烤魚,在大學城附近的一家小店,味道還行,只是佐料碼得太重,入口偏鹹,兩人不得不多吃了一份冰淇淋把鹹味壓下去,結果可想而知,甜鹹永動機,食欲此起彼伏,不知不覺間就吃撐了。

兩人在地鐵站附近散步消食,一直等到晚高峰過去才踏進地鐵站。

這個站點人流量很大,地下通道彎彎繞繞,很曲折漫長。

兩人聊了一些校園生活,宿舍生活,不知怎麽又聊起了感情問題。

其實從旁觀者來看,一件事之所以被頻頻提起,那就是因為放不下,放不下的原因有很多種,從趙瑟的神情看來,還是遺憾居多。

據趙瑟所說,之前的分手是她提起的,但覆合是她的前男友提起的,倒也沒有死纏爛打,就是……就好像總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忽然戳她一下,讓她不能徹底的放下。

感情問題從來都是很私人的問題,林梢不了解具體情況,也沒法給出斬釘截鐵的建議,但好在,在某些時候,傾聽就能夠給人足夠的力量。

或許是說多了自己的感情問題,趙瑟有點不好意思,轉而問起林梢,問她,“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林梢一怔,不是因為問題本身,而是她忽然想起,在高中的時候,也有另一個朋友問過她一模一樣的問題。

在青春期,各種情緒胡亂沖撞,就連本人也無法厘清自己的各類心思,但即便到了現在,面對同樣的問題,林梢好像也給不出一個特別明確的答案。

林梢擡起頭,視野盡頭是地下通道的拐角,那裏放著一架公用鋼琴,以它為核心,仿佛豎起一個空氣屏障,周圍一圈都沒有人。

大家都很忙,沒誰有那個閑情逸致坐在鋼琴凳上。

在林梢讀小學的時候,雖然是小城鎮,但班上也不乏學習各種才藝的同學,她一直很羨慕那些課外興趣班。

她其實也很想學一門樂器,但家裏顯然沒有那麽多的錢給她報班教學,於是她從來沒有提過,父母也從不知道。

等到長大之後才發現,這份“懂事”其實並無必要,家裏經濟情況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她也不需要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委曲求全”,但童年過去,始終留下來一個心結。

林梢低下頭,把手上的瑣碎東西都放進包裏,她看向趙瑟,回答剛才的那個問題,“我喜歡那種在地鐵通道裏彈鋼琴的人。”

說完這話,林梢走到了那架鋼琴旁,對著手機裏的五線譜,彈了一首磕磕碰碰的《春天在哪裏》。

小時候她沒有接觸過真正的鋼琴,但爺爺給她買了一個很簡易的電子琴,比起用來彈奏的樂器,它更像是一個音樂播放器,按下按鈕,就開始一些簡單的兒歌,比如小星星,魯冰花,春天在哪裏。

地下通道很空曠,鋼琴的聲音穿得很遠,自然而然的,四面八方的人都朝這邊看,林梢只彈了簡單的一小段,然後站起來,飛一般地拉著趙瑟逃離現場。

兩人邊跑邊笑,明明只是彈鋼琴,倒弄得像做賊一樣。

趙瑟作恍然大悟狀,“原來你喜歡的是自己啊。”

林梢點頭又搖頭,說:“不,不僅僅是這樣,剛才說的不準確,再加一個附加條件吧,我喜歡那種,在地下通道裏自顧自地鋼琴,能夠無視所有觀眾,沈浸在自我世界的人。”

那樣的人在林梢的想象中,很舒展,很自在,是她一直都向往的一種狀態。

九月中旬,林梢和小組一起,去到了漠河的一所希望小學。

整個小組加上帶隊老師一共八個人,學校裏員工宿舍住不下,只能在空教室裏臨時搭了床鋪。

這裏氣溫很低,她們組抵達的第二天就開始下雪,每天起床看到窗外飄飛的雪粒,林梢總有種置身世界盡頭的錯覺。

她喜歡這種感覺,好像和世界隔得很遠,與之相對的,自我就變得格外的清晰。

近年來基礎建設越來越完善,偏遠地區也有網絡,但每當窗外的雨雪變大,網絡信號就斷斷續續,一個簡單的網頁都要加載很久,因此,林梢大部分時間都會遠離電子設備。

每天做完老師要求的工作,還有大把的時間,她和同學們在廚房裏擇菜,又拿著大掃帚去操場掃雪,手套很厚,但也常常凍得通紅。

或許是外來者的新鮮感吧,林梢不覺得艱苦,反而有點迷戀這種冰天雪地,獨自一人的感受。

最後還是帶隊老師把她趕進了室內,數落她,“不要像個沒見過雪的南方人一樣!”

事實上,林梢對這句話也無法反駁,她哈哈大笑,回到宿舍裏寫報告去了。

今天難得的網絡順暢,林梢寫完一部分報告,打開和趙瑟的聊天框,發現對方在三天前給自己發來了一個視頻網站的鏈接,而她現在才看到。

林梢點進鏈接去看,視頻還沒顯現出來,先加載出了標題關鍵詞,是什麽“地鐵通道、男高、鋼琴、唯美”。她不由得會心一笑。

兩分鐘後,視頻終於能夠播放,林梢看到畫面,楞住了。

這是一段路人隨手拍的視頻,毫無拍攝技巧可言,畫面很抖,像是時間緊急,手忙腳亂記錄下來的,正如標題所說,這是一段“不知名帥氣男高在地鐵通道彈奏唯美鋼琴曲”的錄像。

林梢吃驚的點在於,畫面裏彈鋼琴的人,是一個她認識的人,江臨予。

不,準確的說,那應該是中學時代的江臨予,因為他身上還穿著校服,腳邊擺著一個吉他形狀的琴盒。

不難推測,這應該是一個剛在興趣班裏學完樂器,正要回家的中學生。

畫面裏,他旁若無人地彈琴,彈的是柴可夫斯基四季套曲裏的《雲雀之歌》,這是一首歡快,明媚,充滿喜悅的曲子。

他彈得很好,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駐足聆聽,但,隨著鏡頭的偏移,林梢發現,路人們並不完全是被他的演奏水平所吸引。

這是一首充滿歡樂與生機的曲子,演奏者又如此投入,就連旁觀者都被曲調打動,他本人難道不會受到這份情緒所感染嗎。

然而,一串串淚水從演奏者的眼角滾落,他毫無所覺,一曲彈完,他轉身離開,臉上的淚痕沒有擦掉,腳邊的琴盒也沒有再撿起。

無數的掌聲和驚呼在身後響起,他頭也沒回,他丟下身上的一切,一刻不停地離開了。

不可否認,林梢受到了震動。

這段陳年影像一下把她拉回到彼時彼刻,她站在那條喧鬧而寂靜無聲的地下通道,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背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