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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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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高考結束後的當天,六月八號,那個餘熱未散的傍晚,十四班辦了一場謝師宴。

趁熱打鐵,趁著老師們都還方便聯系,同學們也沒有分散,就今天吧。

從考場出來,一些講究點的同學會回家換身精致漂亮的衣服,更多的人拿著文具袋就到了聚餐地點,主打一個隨心自在。

聚餐地點選在一家火鍋店,並不是說大家對大夏天吃火鍋有什麽執念,而是因為這家火鍋店是班上同學的媽媽開的,提前說好了,這一頓飯可以打七五折。

夏天,日照時間長,天黑得很晚。

七八點的時候,天邊總算有了點夜色,這頓最後的聚餐也正式開始。

黎老師坐在老師那一桌的中心位置,除了她之外,還有很多科任老師也來了,這些老師都是同時教三四個班,到了吃謝師宴的時候,也是分身乏術。

有好幾個老師原本不打算到場,卻被十四班的同學軟磨硬泡,硬生生給拉到了火鍋店。

老師們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對“你不來我們哪有心情吃飯”這種話很是受用。

不過,數學老師始終沒有出現,她一直都不喜歡十四班,和他們的成績好壞無關。

林梢先回了一趟家裏的鋪面,她得到了一個新的手機,是媽媽承諾高考完就給她買的智能手機,是智能機不假,不過,拿到手才發現那是個二手機。

林梢和丁佳悅坐一桌,在鬧哄哄的大堂裏,丁佳悅分給她一只耳機聽歌。

各桌的菜品上齊了,倒在紅彤彤的鍋底裏,熱油翻滾,香氣四溢,就像此時的大堂,熱鬧混亂,聲浪掀翻了屋頂。

高考結束了,高中生活也結束了,這大概是個長大成人的標志,同學們都格外興奮躁動,繞著不同的桌子亂跑亂竄。

沒過多久,林梢這桌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有她坐在原地,認真地吃東西。

餘光裏有個人走了過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當啷一聲,把一個汽水瓶放在桌上。

是周朔。

明明一直是同一個班的同學,卻好像很久沒見了,此時離得這麽近,有種陌生和局促橫亙在兩人中間。

周朔那樣一個人,竟然都有點緊張,他把汽水瓶遞過來,和林梢碰了下杯,他說:“我們就……就……”

林梢忽然覺得有點酸楚,畢竟這個時間點太特殊,今天過後,以後很難再有見面的時候。

她垂下視線,很快地笑了笑,“我們就和好吧。”

周朔也笑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氣,仰著頭咕咚咕咚喝完了汽水。

他站起來,臨走前似乎還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又舉起一只手掌,林梢笑了笑,把手搭上去,輕輕一碰,又分開了。

吃完這頓飯,已經快到晚上十點半,但夏天的夜晚,時間流速總是很慢,天黑了,街上還是很熱鬧的,眾人在火鍋店門口合影,又商量著還要去哪裏吃吃喝喝。

其實第二天還有英語口語考試,但大家都不在意。

林梢離人群稍微遠了一點,她融不進這樣的熱鬧,但喜歡旁觀這樣的熱鬧,高三終於結束了,她心裏有點解脫,有點釋懷,還有一點遺憾。

此時的心情非常覆雜,相較而言,反而是下午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後,走出考場,走出學校的那一段路,才有真正的暢快和輕松。

仿佛從此刻開始,人生又要有一個新的分界,但是這種感覺又很模糊,讓人懷疑,這是真的嗎?

十字路口的紅燈變綠,她頓了兩秒,然後毫不遲疑地走到對面,離開了這裏。

*

高考結束後的這個暑假,同學們的安排各不相同,有些人去旅游,有些人去駕校學車,有些人去打工,離開學校之後,大家的選擇就顯露出一種鮮明的差別。

林梢的暑假生活很早就被安排好了,她要去網吧當網管。

說起網吧,又要說起鄭鴻的各種創業,鄭鴻是一個敢想敢做的人,魯莽與勇氣並存,經常是頭腦一熱,就投入一個新的行業——哪怕她對這個行業一無所知。

鄭鴻借了一些錢,又和老同學合作,接手了一個舊網吧,這個網吧開在大學城附近,地段不錯,生意自然不會太壞,但和她的預想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為了節省人力開支,鄭鴻只雇傭了一個人上白班,網吧24小時都要有人守著,鄭鴻平時要忙生意,那麽剩下的夜班就是林梢和林俊峰輪流負責。

林梢開始了她的夜班生活。

上夜班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好吧,新奇只在前兩天,剩下的就是無盡的疲乏和晝夜顛倒帶來的錯亂感。

但夜班總要有人來值守,不是林梢就是林俊峰,林梢的體格算不上強健,但再怎麽樣也要比四十多歲的林俊峰能熬一點,她寧願自己多上幾天夜班,換爸爸好好休息幾天。

夜班從晚上八點到早上八點,早上下班之後再回家補覺,為了不讓自己在晚上上班時打盹,她從圖書館裏借了很多推理小說、恐怖小說,淩晨三四點,最困的時候,在網吧櫃臺支一盞臺燈,努力睜著眼睛看。

晚上還留在網吧上網的,大多是一些社會青年,男性,夏天天氣很熱,許多男青年光著膀子坐在座位上,汗津津的,扯著嗓子喊,“網管!泡面!再來包煙。”

煙霧繚繞,光線昏暗,環境實在糟糕,但這也不算什麽,林梢今年十七歲,誰都能看出那是一張稚嫩的臉,於是就有很多人來逗她,占些口頭上的便宜。

林梢心知肚明,卻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她泡好泡面,端去座位上,提醒對方,“別把鍵盤弄臟了,要賠的。”

清晨下班的時候,林梢經過大學城的小吃街,這一片區域在晚上特別熱鬧,人來人往,散發著食物的香氣。

但在白天卻是空無一人,地上汙水橫流,垃圾桶翻倒,臭氣熏天,下水管道黑影晃動,偶爾有老鼠探頭。

不同時間,不同視角,總能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林梢在清晨的霧霭裏走回家,倒在沙發上就睡了過去。

本以為暑假就會這樣日夜顛倒地過去,但又有了新的變化。

高考成績出來了,林梢其實早有預料,但是,看到分數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胃部絞痛,心裏沈悶,仿佛喘不過氣來。

稍晚些時候,全班所有人的分數都出來了,班群裏列了表格統計成績,從高到低排名,林梢排在了班級第十九名。

在應試教育的訓練之下,很多人都是遇考則強,林梢卻剛好相反,平時考的挺好,大考的成績卻在低谷。

這件事講出來有種悲慘的喜劇色彩,世事果然難料,誰能想到平時的第一名會考成這個樣子。

窗外是寂靜的夜晚,回過頭來,網吧依舊是烏煙瘴氣,又吵鬧,又憋悶。

林梢在網吧入口的沙發上坐著,一動不動,整整一夜,腦子裏茫然沒有頭緒,又很多情緒翻湧。

淩晨三點的時候,又有四五個赤膊帶紋身的男青年從樓道口走了上來,他們圍過來,眼睛亂轉,打量她一陣,說要買酒。

林梢搖頭:“這裏不賣酒。”她又扭過頭,指向攝像頭的方向,說:“店裏有監控。”

赤膊社會青年走了,林梢依舊坐在那個破沙發上面,許多情緒在腦子裏沖撞,但遠遠看過去,還是一張沈靜的面孔。

第二天,所有高三生都要回學校一趟,確認高考分數是否無誤,順便領走自己的畢業證。

林梢走進教室,教室裏一片沈默,不知道為什麽,大家好像不敢和她說話,仿佛比她還要拘謹,生怕觸動她的傷心事。

她其實並不傷心,考試就是這樣的,有很多的不確定性,誰也料不到結果。

但是,當黎老師叫到林梢的名字,輪到她去領成績條和畢業證的時候,黎老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黎老師什麽也沒說,眼裏卻有千言萬語,惋惜、遺憾,更多的是不忿,為什麽,你為什麽考成這個樣子?難道你的人生就是這樣了?

其實林梢的分數也沒有太糟糕,總分要高出理科一本線六十多分,如果填志願的時候多選擇一下,或許也能夠到一個211。但這比她平時的成績要差太多。

林梢幾乎不敢黎老師對視,她覺得很愧疚,其實,這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她的考試,她的人生,她沒必要向任何人交代什麽。

但是,每次看到黎老師,她總想起小學時候的劉老師,她不願意讓劉老師失望。對黎老師也一樣。

回到家中,父母的反應很平淡,他們不懂什麽985、211,只知道名校才算好大學,你考不上,自然就是考砸了。

家裏氣氛沈悶,林梢傍晚時從家裏離開,走過一段鬧哄哄的路,去網吧上夜班。

又一個沈默的夜晚,林梢想了很久,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去覆讀。”她對鄭鴻說。

鄭鴻這幾天的臉色都很難看,此時也一樣,她撇了撇嘴角,“覆讀就能考好了?”

林梢沒再說什麽,又回了自己房間。

不過,盡管說話不好聽,鄭鴻也沒有反對,她同意了林梢去覆讀的想法,只是始終覺得心裏不好受,忍不住抱怨幾句。

“人家親戚家的孩子都要去讀大學了,你倒好,還要讀一年高中,浪費時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是考好點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虧你爺爺還給你留了大學學費。”

林梢聽到後半句,楞在原地,她走近了追問,“什麽學費?”

鄭鴻說,啊,就是你爺爺單獨留給你的學費啊,他那時候回光返照,難得腦子清醒了一會兒,單獨給你留了一萬塊錢,說給你上大學用。

林梢直楞楞地站在原地,她遲遲回不過神,她有點怨恨媽媽,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鄭鴻覺得很莫名,“告訴你有什麽用?”

風聲在耳邊劃過,林梢腦子裏嗡嗡作響,很難再聽見別的聲音。

她又想起爺爺的葬禮,大爸一家為了搶走爺爺工資卡裏的最後五千塊,在葬禮現場大打出手,那場面多麽狼狽,多麽滑稽。

但在那之前,爺爺單獨給林梢留了一萬塊錢。

錢並不能和愛劃等號,但有的時候,錢確實是一種愛的證明。

林梢眼前模糊,胸口鈍痛,她心想,原來爺爺還是愛我的,他已經不記得我,但他還是愛我的。

她忽然又反應過來,原來,她一直耿耿於懷的,並不是爺爺的死,她最怕的不是死亡,不是陰陽兩隔,她最怕的其實是爺爺不愛她。

原來爺爺是愛我的。至少爺爺是真正的愛我。

林梢回到房間,靜坐很久,擦掉那些沈默的眼淚。

*

第二天,鄭鴻和林梢一起去看了覆讀的學校。

這個學校是林梢去找的,不在本市,在同省的另一個市,路程很遠,要坐火車或者長途大巴。

其實一中也有覆讀班的存在,但林梢不想回去原來的高中覆讀,那些熟悉的建築,熟悉的老師,她很難去面對。

這所學校則不同,這座城市的覆讀生很多,每個學校都像是一個覆讀工廠,高考工廠,專業團隊,訓練有素,學生走進去,立刻匯入群體,一切都是這麽程式化。

學校環境不算好,背後臨山,道路也彎彎繞繞,起起伏伏,從客運站去學校的路也很繞很遠。

林梢看著地圖,帶著媽媽又搭上一輛新的大巴,大巴車很空,她站在前排的過道,視野很廣闊,能清晰看見前面的道路轉折,還有道路兩邊的山丘。

站在大巴車內的這個位置,讓她忽然想起小學時的那場舞蹈比賽,她也是在同樣的一個位置。

夏日午後,一片片強光閃過,陌生的街道給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道路不平,車裏顛簸晃動,林梢穩穩地站在扶手旁,她本來是害怕暈車才不坐下,此時才發現,她再不暈車了。

這好像是成長的具象化呈現,由內而外,她擁有了一副更強大的軀體。

從這一天起,她再也沒有暈車過。

仿佛世界一瞬間清晰,她的眼前也拂開一層薄霧,有了一種世事洞明的覺察。

佛教裏有種概念,把人的狀態分為“無明”和“覺知”,此時此刻,就像是一種頓悟的時刻,她終於有了一點真正的成長的覺悟。

大巴車還在顛簸,腳下晃動,林梢的心裏卻一片平靜。

很多困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氣和堅決,世界變得太快,難題太多,但那又怎麽樣。

她在此時下定決心,我要成為一個在風雨顛簸之中,永不動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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