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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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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初一結束的暑假,林梢終於有機會回一趟老家。

鄭鴻一開始不同意,因為她沒時間送林梢回去,但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獨自乘車、換車,她更不放心。

為這事吵了幾天,最終,鄭鴻在省城找到一個近期要回老家的同鄉,拜托對方幫忙把林梢送回寶樞鎮。

那位同鄉阿姨和林梢一樣有暈車的毛病,不想去坐長途大巴,幹脆帶著林梢去乘火車。

她們坐的那輛列車到站是半夜一點,阿姨覺得臨時再去住旅店太不劃算,就帶著林梢在火車站外的候車區安頓下來,在長椅上鋪了一層衣服,讓林梢躺下睡覺。

夜裏溫度降低,金屬長椅變得更冷,林梢睡得模模糊糊,身體發抖,從身下扯出衣服把自己裹起來,偶爾有光束打在臉上,是巡邏的保安舉著手電筒在四處晃。

按照規定,乘客是不能在候車區長時間逗留的,何況這又是在後半夜,同鄉阿姨和保安多解釋了幾句,對方寬容地沒有再管。

終於等到天亮,大巴車開始發車,她們坐上了最早的班車,林梢額頭靠在車窗邊,終於有了一個較為安穩的位置,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其實坐火車也是一樣的暈車,而且換乘程序更繁瑣,折騰這麽一趟,更難受了,林梢腦袋很暈,在阿姨家睡了一覺,下午快到傍晚時,外婆過來阿姨家接她。

林梢和外婆一起往外婆家裏走,一路上充滿期待,走到熟悉的院子,眼前景象和回憶裏的畫面重疊,林梢腳步頓了頓,又覺得有哪裏不一樣。

或許是她閱歷增多,眼界有了改變,又或許只是單純地長大了一截,她感覺這個院子比印象裏要低矮逼仄得多。

院子裏沒什麽人,農閑時分,無事可做的悶熱午後,大人們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串門聊閑天,此時院子裏門戶緊閉,不知道鄰居們都聚到哪戶人家去了,至於小孩子們……從前的小孩子長大了一批,都離開了這裏。

天井裏潮濕陰涼,外婆推開自己家的房門,林梢走進去,依舊是黑乎乎的沒開燈,地面變平整了些,據說是舅舅過年回家拿水泥重新抹了一遍地。

在這昏暗光線裏,林梢第一眼看見的,是外公的遺像。墻上的釘子好像歪了,相框也有點斜。

外公留下的照片很少,遺像是用他身份證上的照片放大做的,臉上沒有笑,很嚴肅的一副面容。

表弟鄭子浩這個暑假也沒有回來,屋子裏一點人聲也沒有,林梢在從前那個長木凳上坐下,感覺房間內外都透著一股空寂。

門口的春聯是白色的,屋檐下風吹雨打,紙張有點破破爛爛,但孝期還沒過三年,不能換下來。

單獨相處時,林梢和外婆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可說,她感覺自己長大了,無法退回曾經簡單天真的幼童模式,不能萬事不管只顧貪玩,但如果讓她學著大人一樣,說些成熟的話題,她也說不出來。

她待在二樓寫作業,擡頭從屋檐下看藍天,又搭著陽臺的邊緣往下看,外婆坐在臺階下,正在捆柴、剁豬草——外婆總有那麽多農活要做。

林梢沒有在老家待多久,大概過了一周多的時間,她打電話給媽媽,讓媽媽給自己買票,她想回省城。

又是臨走之前,她去找爺爺,她真的不想獨自一人去大爸大媽的家,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敢登門,沒想到,到了公社卻撲了個空,茶館的卷簾門上寫著歇業三天,一旁的商戶說,他們一家是走親戚去了。

林梢悵悵地往回走,鄉間小路,狗尾巴草拂在小腿肚上,又躁又癢,倒是有了那麽點童年的感覺。

不過,這已經不是她童年時走的那一條小路。去年鄉裏集資修路,修了一條窄窄的水泥路。

故鄉,那個恒定不變的故鄉,好像只存在於她的回憶裏。

*

初二這一學年,新增了一門科目——物理,早在上學期,班主任就反覆強調,不斷鋪墊,說物理這門學科有多麽多麽難學,所以一定要先學好數學,才能打好思維基礎。

這話有些道理,卻也不能全信,畢竟班主任同時也是數學老師。

每次面對新學科、新領域,這類未知的挑戰,林梢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貫註,上課絕不分神,牢記每一個知識點。

這樣一來,她反倒把新學科學得比舊學科還好,等到成績出來,免不了又要腹誹一句,什麽啊,不過如此。

學習上的難題都是有固定答案的,再難也有規律可言,相比起來,生活上的煩惱卻總是混沌、模糊,沒有明確的解決之道。

林梢今年十三歲,比班上同學普遍小一歲——稍微大一點的城市,對於入學年齡都有嚴格限制,不像小鄉鎮,從來不會認真執行規定。

在身邊的同學都急劇成長之時,她又落後一步,呈現出一種緩慢、滯後。

學校有生理知識課,她了解到自己的身體,了解什麽是第二性征,也明白月經初潮是身體發育的一個重要標志。

但是,她的月經遲遲沒有來,教科書上寫著,女性在10歲到16歲之間第一次來月經都是正常的,但書本畢竟只是書本,她生活中真正的參照對象是班上的女同學們。

班上的女生們常常結伴去廁所,言語間有些暧昧不清的暗示,她們仿佛用眼神偷偷交流著什麽。林梢被隔絕在外,她感到一種焦慮與恐慌,偶爾會想,如果我的月經永遠不來該怎麽辦。

以她身邊的兩個朋友為例,姚馨和徐曼靜也有著同樣默契,在生理期的時候,她們手挽手走去廁所,似乎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親密。

此外,姚馨有個痛經的毛病,每個月都表現明顯,和渡劫似的,最嚴重的時候她全身冷汗直冒,根本站不起來,她不得不向老師請假,十多分鐘後,家長把她帶去了醫院。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林梢一邊期待著身體上的變化,卻又恐懼這種變化,心態非常矛盾。

青春期是大張旗鼓的,在各類影視文學作品的加持下,就連“青春期”這個詞本身都帶有一種迷幻的色彩,林梢觀察身邊的同學,仿佛每個人都急於展示自己的個性,急於證明自己的成長,還喜歡嘗試一些,所謂的大人們成熟的感情。

班上有人偷偷談戀愛,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起來很有趣,一男一女是班上公認的情侶,林梢坐在座位上,托著腮看向那邊,男生站在女生的座位旁,手裏拿著梳子和橡皮筋,正在給女生紮頭發。

成品效果如何不好說,這個畫面還是很溫馨的,林梢不由得一笑,她喜歡這種溫情的氛圍,在她小時候,媽媽太忙,每天早上只有爺爺給她紮頭發,爺爺也手笨,只會紮最簡單的低馬尾。

而她現在已經不需要紮頭發了,她初中一直留著短發,習慣了短發。

青春期,唉,林梢看著身邊的空桌子,祈禱姚馨平安無事,同時也希望自己的青春期能快點開始,能夠快些融入環境。

校園裏的煩惱有一層鮮亮的濾鏡,吵吵鬧鬧,但不至於令人討厭,家庭的矛盾就不一樣了,換了個灰撲撲的環境,總是很壓抑,很沈悶。

在省城開店,成本實在太高了,雖然沒有虧損,但收益遠遠達不到鄭鴻的預期。

鄭鴻從小就是個心氣很高的人,她能說會道,口才很好,年輕時在廣州打工,接觸到服裝生意的貨源,她喜歡做生意,夢想有朝一日做大做強,能在全國開出自己品牌的連鎖店。

但事情哪有那麽順利,生意一般,收入也一般,和鄭鴻合夥開店的老同學都有點洩氣了,老同學想收回她自己的那筆錢,另外做別的投資。

兩人一商量,也決定就此散夥,鄭鴻決定換個地方重新開店,這次走的是平民實惠的路線。

鄭鴻總是風風火火,行動力超強,她的丈夫林俊峰則不然,他溫吞、躊躇,做事情總是猶猶豫豫,沒有魄力,也沒有恒心。

在老家時矛盾還沒有這麽明顯,性格互補嘛,日子還能安安穩穩過下去,到了大城市,脫離了家鄉環境,每天兩個人臉對臉,看到對方就煩。

夫妻倆整天吵架,吵來吵去,一會兒要離婚,一會兒要摔碗殺人,林梢看到他們就躲,就藏,根本不想聽到任何一句話。

偏偏這兩個大人要抓著她參與其中,希望孩子分擔自己的煩惱,每一件事都要講給林梢聽,讓她來評判誰對誰錯,順便問她,“離婚之後,你要跟誰?”

林梢一點也不想回家,其實她平時也很少見到爸爸媽媽,她上學時出門時間很早,而爸爸媽媽回家時間很晚,總是錯開,周末時才能多說幾句話,而這短暫的相處時間都被這對夫妻的爭吵占滿。

林梢買了一只mp3,還有一副有線耳機,從網上下載了很多流行音樂,每天塞著耳機聽,音樂隔絕一切,她也短暫從爭吵聲中脫離。

一個周六的午飯時間,林梢戴著耳機吃飯,林俊峰叫她幾聲她沒有回應,林俊峰忽然就暴怒,一把扯掉林梢的耳機,林梢反應很快,也扯住耳機的另一端,兩人都不肯松手,林俊峰一個用力,啪的一聲,耳機線直接被扯斷了。

林梢豁然起身,從家裏跑出去,她騎著車往外走,去學校對面的商店重新買耳機,這家店好貴,一副劣質的塑料耳機,竟然要二十五塊。

林梢一周的生活費是一百塊,她毫不猶豫,飛快付錢,重新把耳機塞在耳朵眼裏,音樂蓋過環境音,終於感覺到一點安全。

她騎著自行車在城市裏呼呼地跑,臉上的淚痕也被風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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