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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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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裴寂在哪呢?

他在姻緣廟。

“當人不要價,活著沒意思,當神不成願,留你有什麽用!?”

裴寂站在高大慈悲的神像前大聲的叫嚷著,雙手叉腰,腳踩土磚,氣勢熊如烈火,扯高氣揚的像是一個討債主。

他的眼尾微紅,頭發淩亂,臉上是怒極失智的張狂獰笑。

被心上人漠視的裴寂理智全無,直接攤牌,懶得再次上演虔誠信徒苦求神明憐憫的悲情戲碼,破罐破摔後便下了索性大家一起玩完,誰也別想好過的痛快決定。

“她把我當猴耍,你把我當傻子騙,都不是些好東西,等把你砸的粉碎,我再回奉雲城找來小鉤,踏平整座青山樓為我的糖人殉葬!”

放完狠話,他就從腳邊提起長長的石錘,雙掌緊緊握住柄頭,再鼓起全身力氣,閉眼提錘狠狠的往前揮去。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過後,半個石頭腦袋攜著灰塵徑直飛出廟外,咚咚滾落到臺階下,露出一只斜斜慈藹的石眼,依稀有紅光閃過。

一處荒郊野外,一個破敗小廟,一個連鬼影都不會路過的時段,一陣咚咚嗆嗆的劇烈響動回蕩在周圍,嚇得附近停靠枝頭的無辜鳥雀振翅驚飛,膽小獸物惶恐提耳。

滿座安寂的林子都逐漸變得沸騰起來。

半柱香後,遠處有一抹烏色薄雲極快的穿林而來,飄過木橋直奔異響不絕的姻緣廟。

這抹來勢如飛的薄雲卻沒有直接入廟,而是堪堪停在了廟外不遠的桃樹下,一面聽著廟裏的咚咚巨響,一面皺眉望向廟裏大力揮捶的人。

沒想到他真的會在這裏,更沒想到他竟會砸廟,這沒有生命的神像又惹著了他什麽?

那一晚他來此到底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今日才會氣急敗壞的遷怒於此呢?

她還陷在思慮中時,忽見廟裏的灰塵滾滾撲起,把再度提錘欲砸的人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只聽他一邊大力咳嗽,一邊怒聲不停。

“咳咳咳咳……怎麽這麽大的灰塵?破廟,破神,別以為這樣就能阻攔本城主,今日我非把你砸的粉碎,咳咳咳……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這間破廟!”

“對,就該燒了這破廟,燒了這破像,毀了這張醜臉才是眼不見為凈!生火,我要生火,就扯你身上的衣服生火……”

“算了,本城主心善,還是讓你穿著這身破爛衣服吧,誒呀,你身邊的童男童女看起來不錯,我拿了啊,你可別生氣。”

“……我和你還倒什麽歉,你又不是她,不對,是她我也不道歉!以後我再和她服軟半個字,我裴寂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發火的東西是找到了,可怎麽生火啊?該死的,我竟然才想起來我不會生火……”

一時間,廟裏的怒氣竟就漸漸淡了,轉而是疑難之色逐漸而上。

聽到這裏的京墨心底微松,卻又莫名嘆息一聲,心情可謂微妙的不得了。

她終於收了猶疑不前的心思,擡腿往廟裏走,卻在路過臺階下時腳步微微一住。

京墨低頭向下,攏眉望向臺階下半顆破碎的石像頭。

眼眸半垂,面相慈悲,破碎的臉龐更添兩分包容眾生的悲憫之意。

這時剛剛西落,從身後斜落的陽光逆身打來,正正的照著這顆石像頭殘缺的臉龐,碎裂的眼眶,裏頭點點紅光若隱若現。

京墨一撩衣擺屈膝蹲身在臺階旁,擡起手來,掌心輕輕按住石像頭凹凸不平的眼睛。

柔軟細白的指尖慢慢謹慎的切入眼眶裏,淺淺細細的摳挖著。

半刻後,石像頭的眼眶裏碎裂如渣滓,只剩下一個白色空洞,她虛虛的握拳收回,拿到面前一看。

是一個只有拇指大小,平面整齊,紅艷如血而燦光熠熠的圓塊。

京墨把這小小的圓塊捏在掌心裏反覆觀察,淡色的唇瓣不自覺的抿緊。

青山樓藏著的玉玨珠寶無數,她卻從未見過和這個一樣的東西,質感像玉而不似玉,入手溫潤不冰,觸摸平滑如水,色澤鮮目而稍稍暗紅。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美人吐出的一口艷血,用器皿接住後再用特殊方法凝固,因此千年萬年也保持不變,溫度合宜不傷人手。

想把一口溫熱鮮血保持不壞,色澤不褪的法子至今從未有人成功過。

如果真的能成功制成,這絕對稱得上是一件世上難見其面的無價之寶。

是誰把這塊東西藏在石像的眼睛裏?

這破廟荒廢多年,石像又堅硬不易碎,若非裴寂今日怒砸神像,轉而陰差陽錯的被她發現了,這物怕是不知何年才會出現在人前。

該說上天是憐愛裴寂,還是憐憫她呢?

顧及著廟裏的人,京墨不再繼續深想,把來歷不明的圓塊揣入袖裏,起身走上臺階徑直入廟。

她望了廟裏殘破的神像一眼,又看了眼旁邊被丟棄在地的半人高石錘,心裏已是對目前的情況了然。

裴寂沒有武功,石錘又重,吭哧吭哧的揮舞了這麽久,廟裏高大堅硬的神像竟才被毀了半尊,還剩完整的下半身穩穩站在供臺上。

連神像手裏的玉如意,直指廟外的蘭花指都一點沒少,簡直是明目張膽嘲諷他的無能與柔弱,怪不得裴寂氣急敗壞的想要放火燒廟。

京墨甚至有些同情他了。

她不聲不響的一直走到那背對著,正垂頭喪氣的敞開腿坐在地上的人身後三步外,往前稍稍傾腰,盡量溫著聲,清淡淡的開了口。

“少爺,和我回去吧。”

辛苦許久的裴寂累得厲害,手臂發酸,又想周圍無人,便不顧形象的敞開腿坐在地上。

他正郁悶的捏著手指思索弄火的辦法時,猛然之間就聽到身後飄來了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

他的身子一僵,接著二話不說的從腳邊拾起拇指大的碎塊,頭也不回的向後砸去。

即便沒有回頭確定準確方位,卻砸的不偏不倚,碎塊正好直朝她的面前,被京墨眼也不擡的擡手輕輕接住。

她把碎塊銜在指尖,更緩嗓音的問道:“少爺還是很生氣麽?”

聽了這話,裴寂心裏登時火冒三丈,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轉過身子,紅著眼眶,橫眉冷目的狠狠瞪著她,好似看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他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所受的委屈全部公之於眾,向她大聲惡氣的喝道:“是啊,我還沒把這個騙人的神像全部砸碎,還沒有生生撕掉你這張虛偽的臉,讓我怎麽能不生氣?!”

聽完他的話,京墨反而微微的笑了,笑意淺的不易察覺。

“少爺想要砸碎神像,這何其容易。”她淡淡然的道,“我助你便是。”

語落,她擡手翻腕,屈指輕輕一彈,指尖捏著的拇指碎塊便將將擦著裴寂的鼻尖,如雷穿林的迅捷飛過,直直撞上那半尊神像。

下一刻只聽一聲巨響,剩下的半尊石像瞬間爆炸開來,四碎而落。

只是瞬間的功夫,他忙活近乎半個時辰還未完成的事,就在她翻手落掌之間輕易完成。

裴寂被驚的直接原地呆住,吶吶張開嘴,快吞的下一顆雞蛋。

他正懵著,忽聽冷淡淡的嗓音繼續從旁邊飄來,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像已碎,至於想撕掉我的臉,少爺想如何撕?”

“打算生撕還是剝皮,你動手還是我動手?”她說的容易極了,冷淡極了,還有幾分溫和的體貼。

“不如還是我動手,眼眶附近的血線多,萬一少爺的手抖上一抖刺破了,沾上血可不好。”

她唯一關註的竟是他的手會不會臟,而不是擔心她的眼睛會不會被刺瞎。

她說這些話時格外寡淡,格外認真,對自己狠的都像這具身體不屬於她。

隨意的傷害自己這種事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傻傻的答應,偏她這個缺心眼的傻子真就幹得出來。

裴寂聞言心裏大驚,倉皇回頭,便見前方的京墨順勢取下臉上的面具,再攏手從第二層的袖子裏摸出一把寒光翼翼的匕首來。

也不知道她這具削瘦單薄的身子到底是藏了多少東西。

只見京墨纖細白皙的指骨拿住鑲玉刀把,匕尖直接抵在了右臉的顴骨上,細細的眉尖不動,一言不多說的就下力劃去。

“住手!!!”裴寂嚇得花容失色,慌忙撲上去制止她。

幸虧他阻攔的及時,手裏握著的刀剛在她臉上劃出指甲蓋長的傷,刀就被裴寂倉皇的一把奪去,再被他甩手遠遠的丟在角落裏。

丟完刀裴寂還是膽戰心驚的厲害,整顆心臟狂跳不止,猶有後怕的回頭看向眼前的人。

他的眼裏又是心疼又是後悔,一邊緊聲追問著:“你瘋了是不是,哪有人會拿著刀就往臉上劃的?其他地方沒事吧?傷口疼不疼啊?”

“你帶藥沒有?”不等她回答又追問,“就是以前你給我用的,見效極快,一抹就好多了的那種藥。”

京墨仰眸望著他慌亂無措的神色,緩緩的搖了搖頭。

在長留村時他這大少爺的身子嫩皮肉嬌,土房粗糙多蟲蚊,她攜帶的藥又不多,基本就用在了他身上。

那些藥全是一年前京潭隨手給的,她沒用過兩次,長留村的短短三個月倒是被用的幹幹凈凈。

聽她說沒藥,裴寂就皺緊了眉頭,雙手捧著她的臉,目光左看右看,確認她臉上再無多餘的傷口後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瞧見她白生生的臉頰多了那一道傷口,一兩顆血珠順著臉頰流下,宛如落下的血淚般刺目奪眼。

裴寂心疼的要命,簡直比自己受了傷還要嚴重數倍。

他捏著自己柔軟的裏衣衣袖,小心湊近她的傷口,把她臉上滾落的血珠輕柔擦凈,再探頭湊近她的臉頰,鼓起嘴輕輕的朝她的傷口吹了又吹。

小時候他頑皮受了傷,爹也這樣的吹著他的傷口,吹完後身上就真的不那麽疼了,所以他估摸著還是有點用的,便也給她吹一吹臉上的傷,嘗試減小她的疼。

哪怕她根本就不在乎這一點點的小疼小痛。

京墨乖乖的站著任他動作,只是眨了眨細長的漆色眼眸,執著的問他:“少爺還生氣麽?”

裴寂這才反應過來什麽,迅速的收回手,自欺欺人的裝著一副高貴冷艷的不屑態度。

剛裝頃刻不到,他刷地沈下臉,凝目望著對面的人,重重皺起眉頭。

良久,他才是壓著怒火的冷冷反問她:“我要是說還生氣,你是不是要繼續拿刀子劃臉?”

京墨眨著純粹的黑瞳,面色寡淡,無謂而麻木,好似這種自虐受苦的事她已是經歷了太多次,根本就不在意臉上痛不痛,身上又多不多傷。

“是。”她說,“直到少爺滿意了,不生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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