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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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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裴寂日日夜夜的念著吃肉,恰好很久之前京娘就徹底解開了他全部的束縛,親口允許他在村裏隨意出入,只是想去哪裏同她說聲便可。

若是偶爾他在外玩的晚了,她親自去接他也不會對他責怪半個字,只會叮囑他別亂跑出村,以免遇到危險來不及救他。

本來也沒想出村的裴寂每次可有可無的應了,卻壓根沒把她的再三叮囑放在心裏。

這日裴寂實在被□□折磨的受不了,趁著京娘不在家裏沒人管,偷偷一人往村後的河溝跑。

裴寂從小住在豪華奢華的城主府裏,拿的是筆墨紙硯,摸的是金勺玉碗,還沒感受過摸蝦的滋味呢,如今第一次摸蝦,可教他新鮮壞了。

貪吃又貪玩的大少爺興沖沖的跑到村後直奔河溝,短短半個時辰便灰溜溜的回來了。

村尾住的大多是年過半百的孤身婆子們,家裏人死的早,她們便搬來住在一起,平常互相能有個照應,免得死在了家裏都沒人知道。

這日幾個老婆子正搬出小板凳坐在街邊曬太陽,看見裴寂焉頭巴腦的走過,紛紛眉笑顏開的和他打招呼。

“京娘家的小相公,難得看到你走過,陪我們這些老婆子坐一坐吧?”

“村裏第一次有長得這般俊的孩子,若陪著說說話,咱可得高興好一陣兒呢。”

“放心,不讓你白白陪著坐,我去屋裏給你拿兩個香面饃饃,又香又軟乎。”

“喲,就顯得劉婆你家有是吧?俺家裏也有,還有剛烤熟的紅薯,摘下的甜果子,也給小相公!”

“這算得了什麽?我家有更好的……”

一群年過半百的老人家說著說著,竟因此爭上了,互相攀比著誰家裏的存糧更好,能給他的更多。

無功而返的裴寂剛好又累又餓,聽得竟有些饞了,想了想屋裏空無一人回去也無聊,索性一口答應下來,還能蹭吃蹭喝何樂不為。

老阿婆們早前就見識過他高傲不羈的脾性,除了京娘誰都得不來他的好臉色,沒想到他這會兒真會答應下來,個個高興壞了。

她們忙不疊的把最中間的小凳子騰出來給他坐,再各自回家把吃的喝的捧出來,一股腦塞進了他懷裏。

不大的長留村,村尾的百年槐樹下人影紮堆,響聲不絕。

一群矮小瘦弱的老婆子團團圍成了個圈,把坐著小凳子也顯得鶴立雞群的裴寂圍在中間。

她們的目光熱烈,緊緊地盯著他,像是組團觀賞一件稀奇難得的無價寶物。

裴寂雖然不喜這些七老八姑的老婆子圍著自己猛看,奈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顧及懷裏沈甸甸的食物,以及她們足以當他祖奶奶的年紀,再多的不快都強忍了下來。

眼不見為凈,他幹脆低著頭一個勁的吃東西,就當她們全是蘿蔔白菜不存在。

老阿婆們以為他是臉皮薄,被看的靦腆了,看著他的笑容更加和藹了幾分,像是在看著自己疼愛的子女兒孫。

大概是長留村的風水不好,她們不僅沒有疼愛的子女外孫,連老伴都早早的離她們而去,留下的大多都是孤苦老人,掐著手指一日日的數著活。

坐在裴寂最左邊的是眼神不太好的劉婆婆,一雙渾濁的眼珠在裴寂身上打轉了一圈後忽地動了動。

“誒喲小相公,你這是去哪摔了一跤,連衣裳都打濕了?”

她這話一出,旁邊的婆子們也註意到了,個個目露關切之色。

住在京娘家最近的張嬸和他們往來最多,偶爾看京娘他們兩口子過的苦還會給她們送米送面,也追著問:“裴相公,怎麽弄的這般狼狽呀?幸虧沒摔破皮,不然京娘瞧見一定心疼死了。”

“也,也沒什麽……”裴寂被她們重重熱情關心的目光看的兩分心虛,兩分緊張,又怕她們去告狀,囁嚅解釋道,“我想去後面的水溝捉蝦,一不小心腳打滑踩進了泥裏,衣裳便濕了些,不打緊的。”

左邊靠前的李家三嬸子眉眼一彎,捂著嘴沒有惡意的笑他:“那水溝不算淺,抓活的不容易,這蝦沒抓到小事,人沒受傷就好,你這種貴公子怎敢冒冒失失的去抓蝦?要是想吃蝦,該叫京娘去的,她一抓一個準。”

“就是,別看京娘長得醜,做事頗有一手,又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氣,遇上麻煩的活計找她準沒錯,而且往往事半功倍,村裏人都喜歡叫她去自家幫忙。”年紀最大,頭發花白的王婆婆笑著附和。

裴寂張著嘴,眼露驚詫:“她有這麽厲害?”

醜八怪除了做飯好吃點,脾氣寬容點,他竟一直沒看出別的優點來。

“當然,除了那張臉,她還有哪點比別人差了?”張嬸一臉好笑的看著他,好像他說的是極其可笑的事情。

迎著裴寂錯愕的目光,張嬸嘖嘖搖頭,盡是誇讚之色:“京娘可是個好女人,論外她是忙裏忙外的一把好手,論內她對丈夫忠貞不二,生死不棄,這世上就是打著燈籠找,也再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樣好的媳婦了!”

聽到後面句話,裴寂的心口忽然莫名其妙的動了動。

“別說,還真沒錯。”旁邊的王婆婆頗為認同的點頭,隨口說道,“若非如此,她那病死的丈夫怎麽會娶她?”

在這破落山村待了滿打滿算快有三個月,裴寂還是第二次聽到她們談及這個從未謀面,卻和京娘有千絲萬縷關系的男人。

現下回憶起來,第一次聽到關於那個男人的事,還是裴寂初到此地時。

當時他剛醒來躺在一間陌不熟識的屋子裏尚且沒回的過神,前方無知又愚昧的村戶們正團團圍著京娘盡說些不幹不凈的話,氣得他火冒三丈當場撒潑。

那日他們提及那個男人時,只用了短短一句他比那病死的丈夫要好太多,便一筆帶過了。

和京娘吵吵鬧鬧了幾日的裴寂終於定心,決定在此常住下來,平常便盡量保持低調避免惹是生非,以免引來後患。

幾個月前剛死了病丈夫這件事,京娘許是怕他介意,從未主動提及過,村裏的人也有意無意的避開不談,個個裝聾作啞的說不知道不記得。

時日一久,裴寂也粗心大意,竟是沒想起過兩次。

直到現在被這群嘴碎八卦的婆子們隨口提及後,他才終於想起這件理該被他重視的大事。

京娘胳膊上的守宮砂沒了。

京娘是一個有過丈夫的女人。

然後京娘又成了一個失去丈夫的寡婦。

年紀尚輕就守了寡的獨身女子,膝下沒有一子半女,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一件值得被人誇讚的好事,甚至容易受到鄙夷。

而裴寂年底才二十滿五,至今尚未婚娶,連風月之地都一次未有踏足過。

想到此處,裴寂的心就莫名其妙的逐漸陰沈下來。

一點點的不快,一點點的憤怒,一點點的失望,逐漸籠罩了他的整個心房,堵得他如重石壓心,橫豎高興不起來。

但他不清楚原因在哪裏。

沒有人察覺到裴寂突然不高興的心情。

因為她們重視的話題已經從裴寂的身上轉移到了京娘的身上。

“這話怎麽說?”好奇心頗重的劉婆婆擠著眼往前湊。

旁邊的李三嬸子也連連催促:“京娘那病丈夫總在生病,基本沒出現在人前,我還沒來得及瞧一眼呢,人一下就沒了,對他也不甚了解,哪裏就值得這般高看了?”

“三嬸子,那是你沒見過,所以才不知人家的好處嘞!”旁邊的王婆輕笑不止,眼神卻往張嬸的方向瞟。

京娘夫妻二人差不多是半年前來的,不想短短月餘丈夫便病死在床,留下京娘一個孤零零的寡婦,只能每日到處去村戶家裏幫忙做事,再換來平日所需的口糧與布料,以此勉強度日。

平日裏她們接觸最多的是京娘,對那可憐病逝的年輕丈夫了解甚少,村裏少有新鮮事,一聽有八卦,當然個個好奇的厲害。

張嬸離京娘家最近,來往也最多,了解的自然也是最多的,眾人的目光便緊隨而去。

張嬸看眾人好奇難褪,眼神熱烈,就連一邊心情低沈的裴寂也悄咪咪的豎起了耳尖,騎虎難下怎好拒絕。

張嬸謹慎的觀察了周圍一圈,確認附近沒有旁人會聽到,這才壓著聲悄悄講述起京娘與那病相公的身家故事。

“京娘那丈夫同她一個姓,聽說原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因為身子虛弱,又帶了殘疾,家裏便把京娘從小買來當他的童養媳專門照顧他,所以這小公子比京娘還要小個五六歲。”

她隨手指了指裴寂:“算起來呀,他和裴相公的年紀也差不多。”

無辜被點名的裴寂微微抿唇,對她拿那人和他比有些不太樂意。

哼,年紀差不多又如何?

病懨懨的家夥早死早投胎,他卻能痛痛快快的活幾十年,醜八怪也會和他一起痛痛快快的活幾十年。

這時的他一心沈浸在聽張嬸回述舊事,竟沒及時註意到他竟會把自己的餘生和一直看不上的醜八怪京娘拴在一起。

他甚至一拴就是幾十年,無疑其中生出不得了的情愫。

可惜等到他後知後覺的時候,已是太晚矣。

張嬸繼續道:“這小公子一直養在床上,吃藥跟吃飯似的,脾氣便不大好,平日一點不如意就會惹來他的大聲呵斥。”

聽到這裏,眾人對他出身好命不好的遭遇頗感唏噓,連聲嘖嘖。

“京娘和這小公子打小一起長大,他剛成年兩人便立刻成婚,按理說兩人從小長大的情分只深不淺,偏他不喜歡打罵旁人,只拿身邊老實聽話的京娘發洩,借著一點小事就隨意打罵京娘,打她耳光,揣她腰窩都是常事。”

說著一頓,張嬸搖頭嘆息了兩聲:“京娘的脾氣好,也心疼他,竟從不反抗,每次都生生的受了,過後還是任勞任怨的伺候他。”

張嬸像是回憶起什麽,幹巴巴的臉皺紋堆積,稀疏的眉頭逐漸皺緊。

“後來這小公子的家裏惹了仇人,竟請了土匪來尋仇,全家一夜之間被土匪殺光,只有小公子是京娘拼著命的從後墻扛出來才躲過了一劫。”

當初京娘夫妻二人就是被土匪逼迫流浪到此,沒想到背後竟還有這番全家滅門的慘事,眾人不免又是唏噓一場。

“從那以後這小公子的脾氣就更壞了,送來的茶水有點冷了,他就讓京娘赤腳跪在寒天雪地裏,煮的飯菜稍微遲了,他就讓京娘把飯菜一口口的全部吞下去。”說到這裏,張嬸的神情慢慢凝重。

“有次我去京娘家想拿回借的背簍,那會兒還是寒天臘月的時候,外面又在下大雪,我一進去就看到京娘跪在院口的臺階上,凍的嘴唇發紫,滿背的血啊……”

張嬸已經有點說不下去了。

眾人紛紛瞪大了眼說不出話,誰能想到京娘的前任病丈夫竟會如此的心狠冷酷?

竟對自己的竹馬發妻,救命恩人大打出手,倍加折磨,天大的仇恨也不過如此了。

裴寂坐在她們中間,心裏的情緒更加覆雜難言。

張嬸說的這事,竟讓他想起不久前那次他無意撞上她在柴房沐浴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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