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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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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當花朵還是一顆種子的時候,它就要獨自面對許多兇險,尤其是不幸長在野外時。那可能是一片水窪,下一場雨就要把它淹死;也可能是一塊巖石,怎麽拼命都找不到生長的縫隙。鳥兒飛過時擔心被啄,馬兒路過時擔心被踩,陽光雨露總是不夠,風霜雪凍又總是太多。她在擔驚受怕中長大,默默接受大自然給她的一切考驗。當春天來臨時,她的嫩芽長成枝條,枝條上生出葉子,葉片中間托著她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那是一朵花的尊嚴,她必須開得足夠好看,才能不負一場歷經四季的磨難。

和不幸的花兒不同,幸運的花兒有她專屬的“奴隸”:渴了有水送到嘴邊,熱了自有涼風相送,奴隸總是這麽貼心,知道她在什麽時候需要什麽樣的照顧。她不必像野花一樣擔驚受怕,每天只需要吃了睡,睡了吃,春天負責開花,冬天負責休眠,而她只需要給“奴隸”一點點好處,那就是——

開給他看,便足夠了。

對“奴隸”來說,開花——是一種恩賜。

天氣在持續的變冷,張風奇的白山茶卻越開越靚。傍晚時分,他蹲在花架子前,小心地給愛花澆水。一天暖陽的照射,讓這株花多了幾分慵懶。

他拎著小噴壺,慢慢地將微幹的土壤澆透。

澆完水,他坐在藤椅上休息。

距離那個“火熱”的夜晚,已經過去整整三天。

當跨年的鐘聲敲響時,張風奇其實有點後悔,後悔說出那句話,他看見徐向之的臉隨著煙火的閃動而忽明忽滅,他太緊張了,甚至接近恐懼,他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覺得人家是gay就有近一步接觸的機會……可能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呢。

所以當徐向之忽然朝自己靠近時,張風奇的第一反應是像見鬼一樣後退了一大步,整個人差點踩空跌倒,徐向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小心點。”

不知道什麽時候,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明明對於張風奇的這個要求有點不解:“什麽叫了解的機會?”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胡雅打了他一巴掌:“你蠢笨如豬,怎麽會理解人類的語言。”看到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胡雅一個一個把他們都趕跑,“都十二點了,繼續放煙花啊,放最大的那個!”

張風奇緊張地掰著手指,只想趕快逃走:“那個,我也去放煙花了。”

這時候,又一朵巨型的煙花沖上高空,“嘭”地一聲炸開,徐向之的臉被這一簇火花照得又白又亮,他微笑地看著張風奇,怕自己的聲音被炮火掩蓋,非常大聲地說:“就這一個願望嗎?”

張風奇正處在懊惱與不知所措中,他明明聽見了徐向之的話,卻下意識反問:“什麽?”

徐向之幹脆湊過來,貼著張風奇的耳朵說:“你就只要一個了解的機會,而已嗎?”

張風奇感覺他的嘴唇都貼著自己耳朵了,一瞬間有種身體串了根引線的錯覺,好像下一秒就爆炸了:“那、那我撤回吧!我不要了。”

“不行!”徐向之馬上說,拉著張風奇不讓他走,“說都說了,我答應你。但是,不能是單方面的,你要了解我,那我也要了解你。”

張風奇快暈倒了,只覺得現在這狀況根本是他想象不到的,他控訴:“是我吃了你的願望,又不是你吃了我的。”

“總之不行,我們應該互相了解。”

互相了解?張風奇一楞,然後忽然明白這句話的深層含義。他震驚地看向徐向之,徐向之專註地盯著他,等待他的答覆。

四周亂糟糟的,所有人沈浸在跨年的喜悅當中,大叫著跑來跑去,煙花四濺,院子裏充斥著一股濃重的硫磺味。在這類似戰場的環境中,張風奇的心也亂得像兩軍對壘,砰砰跳得都快麻痹了,他把眼睛從徐向之俊美的臉上移開,小聲說:“可以、可以。”

徐向之松開手,藏不住笑意的聲音在張風奇耳邊響起:“那就這麽說定了。”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熬了個通宵,張風奇被明明拉去打麻將打到早上六點,其餘人中途熬不住睡了,只剩張風奇、徐向之,還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陪著他。後來在三個人放水的情況下,明明回了一半的本,滿足了,終於同意大家去休息。

初一中午,張風奇艱難地爬起來,在門口和徐向之撞了個正著。

徐向之看起來正要敲張風奇的房門,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早啊。”

“……早。”張風奇有點別扭地說。

“一起去吃早飯?”

“好啊。”

走到樓梯的時候,張風奇才想起來哪裏不對,“現在該吃午餐了吧。”

徐向之頓了頓,說:“沒錯。是午餐。”

兩人中間流淌著一種尷尬而又奇怪的氛圍,讓張風奇有種想要從他身邊逃開的沖動。

好不容易快到食堂了,徐向之忽然說:“我下午要走了。”

“啊?”張風奇驚訝地擡起頭,“去哪裏?”

“回C城,還有一些事要回去處理。”

張風奇有點失落,下意識說,帶著點埋怨:“那你幹嘛還回來,浪費時間。也休息不好。”

徐向之沒有接話。他在思考該不該說,說了,不知道這只小烏龜會不會有負擔?又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殼裏。昨晚看他那含羞帶怯,緊張又勇敢的表現,差點讓他以為他要對自己表白呢。不過……看他昨晚那麽“英勇”,應該是做好了走出烏龜殼的準備。徐向之忽然就想通了,大方說:“因為你啊。”

“……啊?”

“擔心你一個人過年會孤單。”

“……”

張風奇差點一腳踩空,感覺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甜。

甜過之後,又覺得澀。

他又不是頭回一個人過年。一個人也挺好的,自由,不需要敷衍,不需要應付,做自己情緒的主人。可是,偶爾會吧,只是偶爾,會有一點點孤單。孤單是自由的代價,不是嗎?

——可張風奇沒辦法欺騙自己,他也會羨慕一群人的狂歡,渴望走進他們,成為人群的一部分。

“謝謝。”張風奇由衷地說。

“你再在這裏待幾天吧。”到食堂門口了,徐向之拉開門,讓張風奇先進去,“初八開工,這段時間基地還是這些人,你也都熟悉。”

胡雅站起來沖張風奇揮手:“張老師,快來!”

張風奇快步走過去,坐下後問胡雅:“怎麽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明明呢。”

“睡懶覺唄!誰讓他昨天熬大夜,連你們兩個老年人都比不過……”

“誰是老年人?”徐向之瞪了胡雅一眼。

“嘿嘿。”胡雅露出一副“你猜”的表情,然後神秘兮兮地湊近張鳳奇,“張老師,你休息好了嗎?”

“還好啊。”起碼現在不困。張風奇拿了個包子,掰開檢查是什麽餡兒,蘿蔔粉條,可以接受。他咬了一口包子,這是昨天眾人合力一塊兒包的,享受自己的勞動成果,是一件相當幸福的事。

徐向之打了一碗玉米粥,先遞給張風奇,張風奇接過後,客氣地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徐向之又給自己打了一碗。

“徐老師、張老師,你們關系真好。”安妮手裏拿著一塊面包,純真的眼神在兩個人中間轉來轉去,“怪不得明明私底下跟我說,說本來他跟張老師的關系更好,可一個沒註意就被徐老師搶走了……”

“搶?”徐向之似笑非笑,“這小子真是大言不慚。”

胡雅和安妮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給在座的一人發了一份:“喏,紅包,祝大家新的一年財源廣進、大吉大利。”

大夥兒都笑起來:“也就你們倆給紅包給的痛快,要是明明那個守財奴,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去呢!”

說說笑笑,一頓飯的時間又過去了。

徐向之要回宿舍收拾行李,張風奇一塊兒跟過去。

在路上他說:“我等下也回去吧。”

“不繼續待在這兒了嗎?”徐向之說,有些詫異。

你都走了,我還留在這兒幹什麽。張風奇默默地想,然後說:“回去照顧我的花。”

“嗯。”徐向之理解他,一個人呆在這兒應該也不習慣,“那等我回來了再去找你。”

徐向之的東西不多,行李箱就裝了幾件貼身衣物、幾本資料,一個手提電腦,其他基本沒了。他蹲在地上收拾東西,張風奇就坐在床上看著。徐向之的宿舍和他住的那間格局差不多一樣,不過因為靠邊的關系,空間更大,還多了一個窗,現在窗戶開著,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照得屋裏暖洋洋的。

“你要回家嗎?”張風奇看著看著,問。

“回父母家嗎?”徐向之擡起頭,“初四初五的時候回吧,不過最多只能待兩天。”

“你爸媽都退休了吧?”

“是,整天在全國各地跑,一周一個旅游團,比年輕人都會玩。”

“真好。”張風奇有些羨慕,“你的父母聽起來很時髦,應該不是那種古板的父母吧。”

“沒錯。”徐向之語出驚人,“所以我高中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了。”

張風奇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呵、呵呵,”他幹笑,“那他們不會催你找對象嗎。”

“不會,我有自己的節奏。”差不多都收完了,徐向之拉好行李箱的拉鏈,把它立起來,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你呢?”

“我?”張風奇指了指自己,心中有一些猶豫,不過他似乎已經跨越了那座高高聳立的障礙,有些話不想再瞞著徐向之了,“我父母……都去世了。”

徐向之心中早有預感,一個健全家庭長大的孩子,不會像張風奇這樣充滿防備,一點風吹草動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威脅。徐向之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麽錯愕,“抱歉。什麽時候的事?”

“我媽媽走得早,我上高中的時候。”張風奇的心情十分沈重,這對他來說是永遠的傷疤,“……大過年的,不說這個了吧。”

“好。”徐向之走到玄關旁的操作臺上,給張風奇倒了一杯熱水,“你冷嗎?”

“不冷。”

“T城雖然溫暖,但冬天還是有幾天低溫,夜裏會降到零度。”徐向之把熱水遞給他,“穿多點吧。”

“謝謝。”張風奇接過水杯。

徐向之走回去,靠在操作臺上。

張風奇就這麽看著他,無論看多少遍,他都覺得徐向之長得標致,雖然是單眼皮,可眼窩深,鼻梁高,就顯得輪廓分明,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月牙,一瞬間從冬天過渡到春天。

“你從小到大,是不是很招女孩子喜歡?”

徐向之笑了笑:“喜歡有什麽用,我又不喜歡她們。”

“那也招男孩子喜歡吧。”

徐向之抱起雙臂,神情自信中又透著一股高傲:“我不說,他們也不敢表白啊。”

張風奇感覺自己被這樣的徐向之迷到了,要是回到小時候,說不定他也會喜歡上自信而又大方的學生徐向之呢。

“那你談過戀愛嗎?”

“當然。”徐向之回憶道,“我第一次談戀愛,就是在高中的時候。那時候很沖動,喜歡就要得到全世界的認可,我跟我爸媽說,我爸媽關起門來把我揍了一頓,揍完我媽抱著我哭,說對不起,但要給她一點時間消化。”

“然後呢?”張風奇沒有經歷過“出櫃”這件事,十分好奇。

“接受了。她是老師,讀過很多書,知道這件事不是由自己決定的。”

“你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張風奇說,心底有一些悵然。

“是啊。”徐向之也這麽認為,他感謝父母,讓青春期的他沒有經歷過所謂生長的陣痛,“我媽只會為難她自己,我爸也一樣,我出什麽事,他們只會認為是自己的問題,沒有把我教育好。”

“那你高中談的這個,才是你的初戀?”張風奇話頭一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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