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18 章

關燈
第 18 章

距離除夕還有三天的時候,張風奇家門前來了位不速之客。

張風奇正在屋裏睡覺,聽見門鈴一直在響。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難道是明明?鍥而不舍地邀請他去基地過年嗎。

張風奇睜著困頓的雙眼,披了件外套就出門了。

等到了院子裏,看清那個背著雙肩包、一副風塵仆仆摸樣的高個子男人後,他所有的困意都不翼而飛了。

“鮑和平?”張風奇以為自己在做夢,“你怎麽來了?”

鮑和平死死盯著張風奇,冷冷道:“先開門讓我進去。”

張風奇把鐵門打開,鮑和平幾步進到他的院子裏,環視一圈,嘲諷道:“看來你過得不錯。”

張風奇還在楞神:“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鮑和平看著張風奇,眼睛裏有略帶譴責的憤怒,還有被好朋友從人生裏徹底清除的委屈:“你說呢?我不找你,是不是你永遠都不會出現在大家面前了。”

張風奇一時有些語塞。調整過後,他試圖跟鮑和平解釋:“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鮑和平說,幾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張風奇避開他的眼神,請他先進去坐:“進來說吧,外面有點冷。”

鮑和平是山東人,個子高到差點和門框齊平了。他進了客廳,一點也不客氣地把雙肩包往沙發上一甩,然後坐下來,雙手抱胸,冷冷看著張風奇:“說吧,為什麽突然消失了?”

張風奇怕他生起氣來再把自己給打一頓,摸了摸鼻子,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喝什麽?咖啡嗎,可惜我這裏只有速溶的……”

“別廢話了,直接說重點。”鮑和平眼也不眨。

張風奇只得坐下來:“就是突然想換個環境了。”

“撒謊。換環境不至於把人際關系全給清理了吧?我周圍認識你的人全被你拉黑了,我他媽警察局都跑好幾趟了!你為什麽這樣對我?”鮑和平說,眼圈忽然紅了。

張風奇心裏愧疚極了,低下頭訥訥道:“我不是給你發了條短信嗎……”

“你發的什麽短信?”鮑和平的情緒十分激動,“‘我要離開這裏了,去別的地方生活。不要想念我,我會過得很好,希望你也過得很好。’你不覺得這很像臨終前的遺言嗎?我他媽收到短信連夜從F城趕回去,結果發現你房子賣了,公司也退出了,甚至兩個號碼都註銷了!你想幹什麽?把自己從C城徹底抹除嗎?”

“那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鮑和平喘了口氣,語氣依舊咄咄逼人:“陳辛告訴我的!我為了找你把你所有朋友圈都過了一遍,張風奇啊張風奇,你真沒有良心,假如你不想要我們這些朋友了,直說就是,沒有人會再去打擾你。可你一邊再見,一邊又故弄玄虛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怎麽了——所以到底是怎麽了呢?”

陳辛是他以前的助理,可能是讓他幫忙寄東西過來才透露了現在的住址。張風奇低著頭,喃喃道:“就只是真的想祝福你過得好而已……”

“你的意思是,沒有你,我們會過得更好。是這個意思嗎?”

張風奇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鮑和平嘆了一口氣。

誰都沒有說話。

“是因為韓亦楊嗎?”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張風奇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他下意識反駁:“不是。”

“你答得太快了。”鮑和平定定看著他,“所以就是,對嗎?”

張風奇放棄掙紮了。他和韓亦楊大二就開始談戀愛,幾乎所有朋友都知道,“你就當是吧。”

“什麽叫就當是?”鮑和平壓抑著最後一絲怒火,咬牙切齒道,“所以你要繼續這樣什麽都不肯說是嗎。我很早以前就討厭你這幅樣子了,裝作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不願分享,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永遠是從別人嘴裏聽說的、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厭倦地嘆了口氣,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包,“我看你現在過得挺好的,看來你真的不需要朋友,是我冒犯了,就這樣吧。”

張風奇低著頭,一言不發。

鮑和平走到玄關,換好鞋,拉開門——

“我爸死了。”

鮑和平的手頓住了:“什麽?”

“我爸死了。”張風奇重覆道,表情麻木,“建築事故。雖然我很早就不認他是我爸了,但是他是我最後一個至親的人——我那個後來的弟弟不算,我爸媽都死了,鄧建明還背著我轉移公司資產,把我的老客戶都挖走,去討好他那個小三轉正的新老婆。”張風奇說得有點顛三倒四,“我後來才知道,我幫他瞞著嫂子,以為只是他們夫妻關系出現問題了,那個女人不過真是他所說的朋友、知己……我真是個小醜。嫂子被他們活活逼死了,而我就是那個幫兇。”

鮑和平默默坐了回來:“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算了吧。”張風奇疲憊地搖了搖頭,“有什麽意義。我以為韓亦楊會是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沒想到他也背叛我了,我在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三個人——一個是血緣意義上的親密,一個是情緣意義上的親密,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鄧建明不僅僅是我的合作夥伴,還是我的發小,我爸媽離婚我媽一個人帶著我的時候,我一星期有五天都是在他家吃的飯,我以為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媽之外我最信任的人了,沒想到……”張風奇把頭垂到兩腿之間,痛苦地說,“我媽死的時候,如果不是他在,我可能也……”

“你說什麽呢?!”鮑和平不敢置信。

“我一直都不堅強。”張風奇擡起頭,已經淚流滿面,“我記得你以前誇過我,說我有一顆強大的心臟,不管發生什麽天大的事都扛過來。其實我不是……”

張風奇是個不被命運眷顧的人。

他出生在北方,一個冬天特別寒冷的城市。起初他也是個幸福的小孩,雖然爸爸因為工作的關系常年在外出差,但是他對自己很好,每次回來都會給自己帶禮物,別的小朋友只能玩和著雪水的泥巴時,他已經能玩那種帶電池、會發光的小汽車了。

這讓他在朋友間倍兒有面子,每次都吹噓說我爸如何如何,你們的爸爸呢?久而久之便沒人願意跟他玩了。只有鄧建明願意接納他,跟張風奇說他們都是嫉妒你,張風奇很珍惜鄧建明這個朋友,每次自己有什麽都是直接分一半給他,兩人的友情從幼年一直持續到成年。

張風奇的爸爸對張風奇可以說是很縱容,要什麽給什麽,張風奇吃的穿的全都是進口的,每個月還有花不完的零花錢。他媽擔心再這樣下去會把張風奇慣壞,便和他爸吵架,要求他不要再管孩子的教育問題了。他爸不願意,說你對孩子過於嚴厲了,小孩子正是釋放天性的時候,過於壓抑不是一件好事。他媽嗤之以鼻,兩個人便開始經常吵架。

張風奇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埋怨他媽的,覺得他媽管得太多,自己不過就是比其他小孩奢侈了點,有什麽大不了的呢。他發現媽把爸寄回來的名牌全送給同事家的小孩兒了,就給自己穿那些商場幾十塊錢的便宜貨。他上初中,正是虛榮心開始萌發的時候,有次他媽買了一雙假的耐克回來,張風奇很高興,以為這是老爸寄回來的,而老媽終於想開了,他穿著新鞋高高興興地去上學,結果被人指出來這是一雙假鞋。張風奇懵了,怎麽可能呢?可是同學指著他的新鞋,說:“你這鞋勾子的方向都反了,怎麽可能是真的?買不起就別穿唄,怪丟人的。”

原來張風奇得到新鞋太興奮,一時竟忽略了這個致命的缺陷。

他憤怒極了,回去質問他媽,他媽冷靜地說:“一雙鞋子而已,假就假唄,有什麽大不了的。”

張風奇大吼道:“我爸不會給我買假鞋!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我在同學面前丟人!”

他媽不敢置信極了,這是一個正常孩子會說的話?她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我是你媽還是你仇人?故意讓你丟人,這話你都說得出口,一雙鞋而已,能丟什麽人?鞋子是爛了還是臟了?還是你尊貴的腳穿上去就臭了?”

“你就是故意的!”張風奇氣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拎著鞋子狠狠摔在地上,大吼道,“我要去找我爸!不想再看見你了!”

他媽的臉色蒼白,失望地看著張風奇,平靜道:“你去吧。”

張風奇走了。去B市找他爸,他爸這次在大西北出差,路上到處都是塵土,張風奇吃了一肚子的灰,終於找到他爸的工地。所有人都在熱火朝天地工作,只有一個穿著細高跟,西裝套裙的女人註意到張風奇,張風奇還奇怪工地裏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女人呢,那女人就徑直朝自己走過來:“奇奇,你怎麽來了?”

張風奇後退一步,警惕地說:“你是誰?”

那女人一撫自己燙成大波浪的長發,甜甜地說:“我是你爸的秘書!他給我看過你的照片,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你媽呢?”

秘書啊,張風奇沒有多想,這時他的個子還不高,得仰著頭和這個穿了高跟鞋一米七幾的女人說話:“我媽在家。姐姐,你能帶我去找我爸嗎?”

“可以啊!”女人一口答應,帶張風奇去了他爸的辦公室。

工地裏的臨時辦公室很簡陋,就在一樓隨便擺了個桌子,放張凳子就完事兒了。張風奇的爸看到他,先是驚喜,然後又是責備:“奇奇,你怎麽不說一聲就過來了?學校呢?你請假了?”

“嗯。”看到爸爸,張風奇滿腔的委屈頓時全傾瀉出來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把他媽平時怎麽對他都和他爸說了。

說完,他爸一邊心疼地安慰他,一邊皺眉不滿道:“你媽她沒見識,連真鞋假鞋都不知道。一雙鞋而已,你想要多少爸給你買多少。”

這時,女秘書忽然在一旁插嘴道:“就是,一雙真鞋也沒多少錢,你媽肯定是舍不得給你花錢。奇奇,一會兒阿姨帶你去買鞋吧?不光鞋,還給你買衣服,對了,手機要不要?最新款的手機,我看現在的初中生都在用,阿姨給你買?”

張風奇有些心動,可還是先問他爸:“爸爸,你帶我去買嗎?”

他爸一抹鼻子,唉聲嘆氣地說:“爸也想啊!工作太忙了!你就跟吳阿姨一塊兒去,爸出錢,你想要什麽都行!小吳,”他爸對秘書一使眼色,“你帶奇奇去,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啊!”

吳秘書先把張風奇安排在市區的酒店,張風奇一路上都沒吃飯,早餓得前胸貼肚皮了。吳秘書很善解人意,問張風奇:“奇奇,阿姨先帶你去吃飯,再帶你去買東西,怎麽樣?”

張風奇搖頭說:“我爸什麽時候下班?我等他下班帶我去。”

吳秘書踩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地給張風奇燒水喝:“他呀,忙得很!晚上未必有時間。阿姨陪你唄——給你沖杯卡布基諾怎麽樣?”她說著發音怪異的英語,把自己的頭發攏起來,用發圈紮成一個馬尾。

張風奇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香水味,有點像玫瑰,又有點像那種青皮的哈密瓜,太甜了,甜的有點發膩。

張風奇終於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了,他爸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很危險啊!雖然他相信他爸的人品,可不相信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

他瞪著她,眼神第一次露出敵意:“阿姨,你也快下班了吧?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吳秘書微微一笑,塗了蜜色唇彩的小嘴“哎呀”一聲,說:“沒事兒!我平常也總跟著你爸加班,習慣了。你就當成這是阿姨的工作,畢竟你爸給我發工資呢!別擔心,啊。”

“加班?”張風奇眼中的敵意更甚,那豈不是形影不離、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在一起?不行,他必須得探探這個女人的底,萬一她不懷好意,跑去勾引他爸,那他媽怎麽辦?他們這個家可就毀了——

誰知他還沒開口,吳秘書就說:“對呀!十一點回家都算早的了。還好我男朋友開車來接我,不然我自己從工地走出去打車,非嚇死不可!”

——有男朋友。

張風奇松了口氣,也是,這麽一個時尚美麗的女子,幹嘛想不開去勾引他爸那個糟老頭子啊。

張風奇看吳秘書順眼了一點,吳秘書趁機說:“要不咱先下去吃飯?酒店的法餐可好吃了呢,阿姨必須帶你去嘗嘗他家的招牌——葡萄酒燉牛小腿,可老香了!誒呀,小孩子能喝酒不?”

吃完飯,吳秘書帶張風奇去了一家高檔商場,緊著貴的給他買,光一雙鞋都要五千多,張風奇讓這高昂的價格給嚇到了,瞪著眼睛說:“這我不要,太貴了!”

吳秘書“嗐”地一聲,說:“這是你爸的錢,你心疼啥?”

“就是我爸的錢我才心疼啊!”張風奇皺著眉,不滿地看著吳秘書。

吳秘書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五千多而已,不貴,況且這鞋在你腳上多好看呀,比模特穿得都好看……”

張風奇把鞋脫下來,死活不肯要。

售貨員看看張風奇,又看看吳秘書,吳秘書只是笑,不說話。售貨員很有眼色地蹲下來,一邊幫張風奇脫鞋,一邊說:“咱們這個鞋呀,是最新款,也是這個系列裏賣的最好的,連美國、阿根廷的球星都穿這款……”

張風奇就是不肯要。

吳秘書笑瞇瞇地推開售貨員,說:“算了算了,給他找雙便宜點的吧。真是個乖孩子,替你爸省錢。”

最後買了一雙八百多的鞋,吳秘書摸清了張風奇的性格,不再帶他去太貴的店,而且讓他自己挑。張風奇的臉色這才好了點,逛了一晚上,買了幾件衣服,兩雙鞋子,張風奇覺得夠了,要回酒店。吳秘書就打車送他回酒店,張風奇在車上問:“吳阿姨,我爸什麽時候過來?”

吳秘書楞了一楞,說:“哎呀,他這幾天比較忙,等等我打電話問問他……”

到了酒店樓下,她讓張風奇先上去:“你先去上去洗個澡,我給你買幾條換洗的內褲——沒帶內褲來吧?”

她那帶著些許揶揄的眼神讓張風奇的臉迅速紅了,還真是,換洗的衣服帶了,就是內褲沒帶夠。他乖乖地上樓去了。

吳秘書回來的時候,告訴張風奇說他爸這幾天有點忙,可能到後天才能抽出時間來陪他,讓他自己先在酒店待兩天,要是想出去玩,也行,吳秘書給他掏了幾千塊錢現金,說不夠再跟她說。張風奇不要,吳秘書又是那樣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說花不完就帶回去給你媽,你爸交待的。

張風奇這才收下。

在酒店窩了兩天,他爸過來找他,可是來勸他回去的——他爸說:“我給你媽打電話了,說你是跟她生氣,才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從學校偷跑出來了。你媽給你打電話,你掛斷,發消息你也不回,奇奇,你不該對媽媽這樣。”

張風奇垂著頭,乖乖聽他爸教訓他。從小和爸爸聚少離多,張風奇其實非常想念他,在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爸爸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張風奇覺得自己對爸爸有一種說不清的崇拜和依戀,而且這種崇拜和依戀似乎是沒有原則的,即便他有時候偷偷埋怨爸爸不回來看他,可只要爸爸打來電話關心他,那他的不滿瞬間就全消失了。他感覺自己變成了爸爸的小狗,什麽都不會,只會對著主人瘋狂地搖尾巴。

他爸把他勸回去了。

他媽來車站接他,兩個人一言不發。從他媽的眼神中他看出來,他媽對他非常失望。可失望又怎麽樣,張風奇滿不在乎地想,那個衡量愛的天平早就已經傾斜了。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著。張風奇的媽是外科醫生,其實工作挺忙,有時候會顧不上張風奇,張風奇就去鄧建明家蹭飯,鄧建明是個叛逆的小孩,經常帶著張風奇出去鬼混,張風奇不敢讓他媽知道,只有在他媽上夜班的時候才偷偷溜出去,去網吧打游戲,去溜冰場滑夜冰,在街上游蕩,總之就是不幹正事。

不知道是哪一天開始發生變化的。

張風奇的媽和爸開始頻繁地吵架。有時候張風奇在屋裏看小說,就聽他媽在外頭跟他爸嚷嚷,說什麽你現在在外面學壞了,變野了,開始藏著掖著了。還罵他爸,說他爸生活不檢點,惡心死了。諸如此類。

他媽懷疑他爸在外面有女人了。這是張風奇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後得出來的結論。

張風奇心想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他爸是什麽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嗎。於是有天他鄭重地跟他媽說,你誤會我爸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媽冷哼一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說:“那你說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張風奇倔強地看著他媽,說:“他是個好人。”

“哈哈!”他媽笑得嘴裏的飯菜噴得一桌子都是,“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大的笑話。”

張風奇看著滿桌的碎菜葉和嚼碎的米飯,頓時什麽胃口都沒了。他放下筷子,冷冷看著他媽:“是你對他有偏見。”

“別仗著自己不懂就瞎說。”他媽比他更冷漠,提起筷子繼續吃飯,“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爸,他就是個傻X。吃飯,不然就餓著,明早再吃。”

張風奇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媽從來都是這樣,不愛笑,對自己的兒子也很冷漠。張風奇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要不他媽怎麽對待他甚至不如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兒。真是討厭。在家裏待著憋屈的要死,放寒假的時候張風奇就迫不及待去了B城找爸爸,還是吳秘書接待的他,這個時髦的女人跟張風奇第一次見她時味道又不一樣了,是一種怪怪的桃子味,好像在煙灰缸裏滾過的爛桃子一樣,香得有些發臭。

他爸工作忙,張風奇就自己在酒店玩——為什麽是酒店,因為他爸平時住工地,說不能委屈了張風奇,就給張風奇在五星級酒店開了一間大床房,讓他待到過年就回去。

在B市待著也無聊,張風奇不喜歡這裏,天空永遠灰蒙蒙的。他想讓爸爸跟自己一起回去過年,但他爸說不行,要趕工,今年就不回去了。張風奇雖然失望,但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回了老家。

走的時候他爸和吳秘書一起在站臺上目送他,吳秘書笑顏如花,他爸春風得意,張風奇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撓了撓頭,決定不再多想了。

由於學習不努力,張風奇的成績可以說是非常差,他媽花錢把他塞進一所私立高中,辦了住讀,母子兩個人交流更少了。

送他去學校的那天,他媽起來晚了,匆匆給張風奇收拾了必要的衣物、生活用品,開車送他去學校。

張風奇坐在副駕上,在某一條街向左轉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媽的臉,楞了一下,他媽怎麽這麽老了。說起來……好像他從沒認真看過他媽的臉,就覺得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沒意思。可是他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老了呢,皮膚蠟黃,眼窩深陷,眼周還有很明顯的黃斑。張風奇心裏湧起一股覆雜的情緒,一直試圖找機會跟他媽說話,可直到下了車,他媽送他到宿舍,幫他鋪完床,給他拿完生活費,張風奇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在門口,他媽讓他別送了。

張風奇站在屋裏,他媽在屋外,他逆著光看他媽,那張被歲月狠狠碾過的臉此刻忽然無比的清晰,張風奇張了張嘴,終於輕喊:“媽……”

他媽無動於衷,淡淡道:“進去吧,好好學習。”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風奇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終於關上門,轉身,爬上床,拿被子蓋過自己的頭,無聲地哭泣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