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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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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了、氣死了!

返回家中的權傲天在花雨樓來回踱步。從來沒人能讓他發這麽大的脾氣,尹琉璃絕絕對對是第一個!

他不懂,先前那麽溫柔可人、笑語嫣然的她,怎麽一回娘家,個性全變了?

還是說,那個無理取鬧的樣子,才是真正的她——難道她過去這一個月來對他的溫柔體貼,全是假的?

不,應該不會是這樣。他搖頭,他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過去一個月來的相處,那些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但是,她剛才的倔強與脾氣,他也覺得是真的。

換句話說,無理取鬧的琉璃,或者溫柔可人的琉璃——全部都是她。

只是他想不透,一個人怎麽可以同時擁有那麽多樣子?既體貼溫柔、又倔強不講理?

他用力抓了抓腦袋。老天,煩透了!

就說他不喜歡搭理這些人情世故、這些難測的心機——

他在房裏繞著圈圈,忽地看見妝臺上的胭脂水粉,那是琉璃返家時忘了帶走的。這一整棟花雨樓,處處都有她住過的痕跡。

像昨晚他坐在樓裏,猛一回頭,還以為她會突然出現,笑意盈盈地開門走進來。

要是依他以往性格,連吃了兩回閉門羹之後,肯定一翻兩瞪眼,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要再打擾誰;可遇上琉璃,他沒辦法狠下這個心,就連想將她暫時拋在腦後不去理會,他也辦不到。

他整顆心、整個腦袋想的全是她——想起她的拒絕,他惱得恨不得砸爛所有跟她有關的東西,以消心頭之火。

可一想起她軟軟偎在他懷裏,任他恣意親吻的羞怯,他又覺得欲望騰燒,萬分渴望再次品嘗她甜如蜜的小嘴。

等等——他腳步倏停,方才自己百思不解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

惹自己生氣的琉璃,還有讓自己渴望萬分的琉璃,同樣都是琉璃。但自己會因為她惹他生氣,就減少了對她的渴望,再也不願親近她了嗎?

沒有。他非常確定,自己依舊想待在她身邊。

但人真的可以這樣嗎?一邊覺得她萬分可愛、惹人憐惜的時候,又被她的脾氣惹得意亂心煩、肝火倏升?

他現在就是這樣,但他想知道其它人是怎麽想的。

他想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腦子被琉璃給攪亂了,還是自己太後知後覺,直到此刻才弄清有這件事?

即知即行的他,馬上跨出花雨樓找來總管張容。

“我爹呢?還在何老板家嗎?”

他剛才一進門就先問過爹的行蹤,當時張容回答老爺在何老板府上,所以他要張容派人去請,說他有要事討論。

張容躬身回話。“很不巧,小的派人過去的時候,老爺跟何老板又出門去了。”

“去哪兒?”他問。

“不知道,何老板沒交代他家下人。”

真是!正需要找人請教的時候,爹卻不在。他閉眼一嘆。

張開眼,他看見仍佇立守候的張容,念頭一閃——何不問張容?

“張總管,”他在心裏整理該怎麽說:“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在覺得一個人很可愛的時候,又被她的一些話惱得火冒三丈,氣到不想再見她?”

張容眨了眨眼睛。“容小的再多問一句——少爺氣到不想再見她,是當真不想見,或者是在講氣話?”

他深吸口氣,覺得張總管似乎知道他口裏的“她”是誰,突覺面紅耳赤。

停了很久,才又見他開口。“——氣話。”

張容垂下頭,隱住了唇角的笑意。“有的,小的常有這經驗。”

他雙眼一亮。“那你都怎麽做?”

“視情況而定,如果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小的大概會生氣個一晚上,不過隔天又沒事了。如果事情嚴重一些,小的通常會憋個幾天,等火氣消了一點之後再去講道理。”

他想了一想。“換句話說,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一個人可以同時間既可愛又可惡?”

張容笑道:“恕小的直言,少爺說的情況,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啊。”

“我也有?”他驚訝地指著自己。

張容頗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權傲天明白了,礙於身份,張容沒辦法說出那聲“是”。

“那我再問你——”他搭住張容肩膀。“要是一個姑娘,平常溫柔可愛、柔情似水,可是忽然之間,她卻在你面前胡亂發起脾氣,你覺得她是什麽意思?”

“這個——”張容遲疑著。“小的對姑娘家心思,不是那麽明白,不敢隨便置喙,少爺最好是另請高明。”

“我爹偏又不在!”他來回踱步。“不然你幫我想想,我還有誰可以請教?要我待在這兒等到我爹回來,我肯定會發瘋!”

張容想了一想。“小的想到了!”

“誰?”

張容答:“清蓮姑娘。”

尹家這廂,琉璃的嬸嬸——徐氏,一聽說琉璃突然回娘家住了兩個晚上,心裏有鬼的她,特別拉了自個兒兒子光熙來探探情況。

琉璃她爹還在世的時候,徐氏已對“松風齋”心存不軌,甚至還把兒子送進“松風齋”,一心巴望兒子日後有機會能繼承。

怎知尹光熙既無天分也不肯努力,進“松風齋”第三年,就因為偷了鋪子裏的古玩,被琉璃她爹給轟了出去,從此兩家好一陣子沒有往來。

但前些日子琉璃她爹遭流寇殺害,得知消息的徐氏非但沒過來哀悼,甚至領了一票親戚要來分家產,鬧得滿城笑話。就因為徐氏虎視眈眈,尹母才會提前讓女兒嫁進權家。

堂嬸來時,琉璃才剛陪娘親用過午膳,一聽銀花來報,她嘆了口長氣。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打起精神來到廳裏。“嬸嬸,堂哥”琉璃打著招呼。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徐氏也不客氣,劈頭直言:“你娘老把持著‘松風齋’不放,你說,我們怎麽可能好?

琉璃垂下眼睛,告訴自己不需跟他們一般見識,她知道自己只要一發脾氣,肯定會被嬸嬸借題發揮,說她勢利眼看不起他們這群窮親戚,然後明天又是滿城風雨。

自己被說閑話,她無所謂,但卻沒辦法忍受他們暗指娘沒把她教好。

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不知嬸嬸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我來看看你”徐氏不懷好意地打量。“嬸嬸不懂,你怎麽這麽快就回娘家來了?一個月前不是還風風光光,帶了好幾十箱妝奩出門的嗎?”

琉璃繼續四兩撥千斤。“琉璃不懂,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小住一陣,這事有什麽奇怪?”

“是小住一陣,還是打算永遠不回去?”徐氏踩緊了話尾問。

琉璃眸裏藏著驚訝,瞧嬸嬸笑得不懷好意,好像知道什麽事情?

見她久不搭腔,徐氏倒先按耐不住。“光熙,你跟琉璃說說,前幾個夜裏你在街上碰到了誰,他又上哪兒去啦?”

長得獐頭鼠目,一雙眼閃個不停的尹光熙說:“不就是權家少爺?說來我還真替堂妹不值,才剛嫁過去一個月,權少爺就這麽不安分,大半夜也要往雲霞樓跑”。

琉璃一個大家閨秀,哪裏知道雲霞樓是什麽地方。“就是花樓窯館。”徐氏不客氣說道:“你該曉得那是什麽地方吧?供男人喝酒玩樂、狎妓的地方。”

傲天趁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上花樓狎妓?這消息對她猶如青天霹靂——他真依了那封“下堂書”上寫的,找他喜歡的姑娘去了?

那他接連兩天來找她又是為了什麽?因為公公指示,才不得不然?

那他剛才說的喜歡又算什麽?真的是為了哄她回去,才勉強說出的好聽話?

琉璃全身發冷,就像被人狠狠潑了桶冷水,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氏一看琉璃表情,就知道她不曉得這件事,暗暗笑了。“可憐吶,我們女人,不管生得再花容月貌,給了再多妝窗,男人變心的時候,怎樣也留不住。”

“是啊是啊。”尹光熙認同地點頭。“我想我這個妹婿,真的很喜歡雲霞樓的姑娘,才會在正午時分,就興沖沖地跑到雲霞樓裏。嗳,琉璃,你別以為堂哥我在誆你,我的話可是千真萬確,不信,你這會兒上雲霞樓,他肯定還在裏邊”。

琉璃死死地瞪著堂哥,冷著聲音問:“你剛在花樓遇上傲天?”

“要不還會是誰呢?”尹光熙露出討人厭的笑。“而且我還幫你打探過了,他中意的姑娘,正是雲霞樓的頭牌,清蓮姑娘。你不知道清蓮姑娘長得多嬌媚,身段多妖嬈,還有她的聲音,簡直就像新鶯出谷……”

聽到這兒,琉璃整個人就恍惚了,不管後邊堂哥說了再多,她也是過耳就忘。她滿腦袋只有一件事,傲天心底早有別人了,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了,她白費心機,他永遠不會再來找她了。

嬸嬸跟堂哥什麽時候走的,她壓根兒沒印象,要不是銀花伸手搖她,她說不定會這樣坐著,直到天荒地老。

“小姐,您沒事吧?”銀花擔憂地問著。她眨眨眼睛,半晌才記起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又是何人。剛剛那瞬間,她真以為自己心死掉了,沒知覺了,魂飛魄散了。

“現在什麽時候了?”她一瞟廳上,發覺裏邊只剩下自己跟銀花。

“大概未時三刻——小姐,您臉色不大好,要不要回房間歇歇?”

不,她倏地站起,現下不是休息的時候,她得親眼證實一件事。

要是她看了,確定堂哥說得沒錯,她吸口氣,在心裏告訴自己,那我就死了這條心,從此再也不提權傲天這個名字。她望著銀花說:“去把櫃子裏那套男裝拿出來。”

“啊?”銀花一楞。“小姐是要——”

“你照我吩咐去做就是。”她飛快地走回自己房間。“還有,等會兒要是我娘找我,你千萬別提我出去了,就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小的知道了,但——您是要上哪兒去啊?”她閉上眼深吸口氣說“雲霞樓”

約莫一刻鐘,換上男裝的尹家主仆,悄悄自尹家後門溜了出來。琉璃穿著青色的衫子,一頭長?梳成一個髻,再把扇子一拿,活脫是一個翩翩美公子模樣。

她本打算一個人獨行,沒想到銀花說什麽也不肯,一定要跟在旁邊。

“小姐——不,少爺,前頭有家轎鋪,您稍等我一會兒,我去雇頂轎子。”做著小廝打扮的銀花說道。因兩人都不熟雲霞樓方位,想說以轎代步,肯定不會出錯。

怎知轎夫一聽她們要上哪兒,笑了出來。““這位小哥,您這會兒上‘雲霞樓’,會不會太早了點?

琉璃望著轎夫問:“你是說,‘雲霞樓’沒這麽早開門?”

“當然。”其中一名轎夫答:“不到天暗,‘雲霞樓’是不會接客的,您這時候過去,頂多坐在廳裏傻等,大概再一個時辰姑娘才會開始梳妝打扮,那還算是起得早的呢!”

她心頭一喜——所以說,堂哥說他剛剛在花樓遇上傲天,或許是假的嘍?她試著問:“可是我有個朋友,他吃中飯的時候就到‘雲霞樓’去了——”

兩名轎夫相互看了一眼。

“還有一個可能,”另一名轎夫回答:“說不定您這位朋友跟花樓裏哪個姑娘特好,她肯提前招呼他。”

她聽了,一顆心又直往下沈。

一見琉璃變了臉色,轎夫忙問:“所以,兩位爺上不上轎?”

琉璃沒說話,逕自撩開轎簾坐定。

眼見為憑,她想,不管怎麽樣,總是親眼看見了,才能做打算。

約莫半刻鐘,兩頂藍色小轎在雲霞樓前停下。就如轎夫所言,雲霞樓大門緊閉,偶爾可以瞧見幾位晏起的爺兒從一扇小門走出,但卻不見人進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琉璃付清轎錢,領著銀花輕拍小門。

一個模樣猥瑣的老頭探出頭,問道:“哪位?”

琉璃抱拳一躬,壓低聲音回話。“這位大哥,小弟久聞‘雲霞樓’盛名,好不容易有機會過來京城,希望能一探究竟——”

“這什麽時辰你來逛花樓?”門房老頭揮了揮手。“太早太早,你到附近晃個幾圈再過來——”

“但是小弟天還沒黑就得啟程返家。”琉璃想好了理由,同時掏了一錠元?在手。“還望大哥行行好,通融通融。”

一見元寶,門房老頭頓時眉開眼笑。“嗳,看在你是遠地而來的分上,好吧,小老兒今天就破一次例,進來吧。”

小門應聲而開。

琉璃和銀花跨進門裏,雖說兩人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白丁,但一見到飛檐翹脊、精巧而奢靡的雲霞樓,還是有些驚呆。

不過一家花樓窯館,也能造得比富甲一方的權家還要富麗堂皇——真是教琉璃覺得不可思議。

門房老頭在一旁問:“欸,這位公子爺,您屬意哪位姑娘?小老兒我幫您打點去。”

“據說‘雲霞樓’的頭牌是清蓮姑娘——”琉璃說。

門房老頭搖搖腦袋。“嘿,公子爺您來得不巧,今兒個早上清蓮姑娘剛好沒空,您換個旁人——比如咱們的越菊姑娘也很受官爺們喜歡,?蘭姑娘也不錯——”

“清蓮姑娘被訂走了……”琉璃喃喃說著,突覺遍體生寒,腦中不停轉著——訂走清蓮姑娘的人,會是傲天嗎?

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門房老頭誤以為她是因為見不到清蓮姑娘在難過。

“這樣好不……”門房老頭尋思了一會兒。“您倆先在廳裏稍坐,小老兒上去幫您探探,說不準權少爺今天不會待那麽久——”

門房老頭無意間的透露,在琉璃聽來,卻如五雷轟頂。

他的意思是——傲天現在不但在裏邊,還是常客?!所以他這兩日跟她說的那些——全都是虛言?

她還以為他是個不屑撒謊的人!

她身子一晃,雙腳發軟,好在一旁銀花及時攙住,才不致跌倒在地。

“小——少爺,”一記起兩人的打扮,銀花趕忙改口。“您沒事吧?”

“沒事。”琉璃心亂如麻,只能勉強搪塞點話。“大概是趕路趕得太急,頭有些暈。”

“那您在這兒稍坐、休息一會兒,小老兒幫您上去問問。”說完,門房老頭掉頭就走。

“少爺,”一見老頭走遠,銀花才小聲詢問:“您真的打算跟男人一樣召妓狎玩?”

怎麽可能!琉璃捂著蒼白的臉頰,一顆心簡直要碎裂了。

得到了答案,她知道自己該趁門房老頭尚未回來之際,早早脫身離開。可她整個人就像掛滿了鉛條鐵片似的,重得擡不起手腳來。

她暗斥著自己——

笨蛋!剛才不是想好,得到了答案,就要徹底死心。你現在還坐在這兒是什麽意思?非得見著他本人,讓他在你面前,把你的尊嚴和感情一塊兒踐踏在地,你才肯罷休是不?

當然不是!她竭盡全力讓自己撐站起來。

“銀花,我們走——”琉璃顫著聲音說。

就這麽一遲疑,門房老頭回來了。

“嗳,公子爺,好消息,清蓮姑娘有空了!她請您上樓坐著喝杯茶,她打點好立刻出來接待您。”

“怎麽辦?”銀花慌住了,貼在她身邊緊張地問:“小——不,少爺——”

問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琉璃望了銀花一眼,雖然她有勇氣扮成男人到花樓追究真相,卻還沒大膽到敢學男人狎妓戲玩。

琉璃苦思脫身的辦法,這麽一慌,郁在心頭的愁思驀地飄散了一些。

門房老頭見她久站不動,以為她是在害羞,催促了起來。

“您還在磨蹭什麽?您不曉得今天機會多難得,平常這個時候,清蓮姑娘還沒起身呢!今天是看在權少爺面子,您才有辦法在這時候看見清蓮姑娘——”

就在這推推搡搡之間,三人終於來到清蓮香閨前,房邊有個小套間,正好可以讓來客稍坐等待。

一名巧婢送上熱茶一忠,介紹自己叫“春遲”。

春遲望著琉璃甜笑。“公子爺稍坐一會兒,我們家姑娘正在打扮,很快就出來——”

話才剛說完,掩上的雕花木門突然打開,琉璃就這樣眼睜睜地望著自個兒夫婿——傲天,從門裏跨了出來。

她整個人就像結成冰柱似地楞看著。

“清蓮姑娘,請留步。”權傲天說。

“哼,”一道柔媚聲音從裏邊傳出來。“你以為我是特別來送你的,臭美——春遲?”

“小的在。”春遲應著。

“請門外那位公子爺進來。”門裏的聲音說。

“公子爺——”春遲福了福身子,一見琉璃沒反應,輕推她臂膀。“公子爺?”

見著權傲天,一旁的銀花也傻了。她本以為堂少爺說姑爺在花樓,只是胡亂編派,就連剛才聽見門房老頭這麽說,她也還半信半疑;可這會兒,人就端端正正地站在面前,要她們不信也不行。

經春遲一推,琉璃大夢初醒,顫顫巍巍地撐起身子,就在權傲天和她錯身經過的時候,她嘴巴自個兒喊了一聲。

“權傲天。”

權傲天站定,望著身旁個頭不過自己肩高的年輕男子,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

任他作夢也沒想到,眼前人會是自己已成親月餘的妻——尹琉璃。

“你——?”他才剛說了一個字,跟在旁邊的銀花突然哭了,還罵道——“姑爺,您好狠的心!”

普天之下,只有尹家人會喊他姑爺!他驚訝地望向喊聲的銀花,再一看琉璃,終於認出她來。

“琉璃?!你怎麽會在這兒?”

她望著他淒慘一笑。“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反問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他一時答不出話。這要他從何說起?

他回頭看著探出頭來的清蓮,方才銀花那聲喊,也驚動了門裏的她。

不愧是“雲霞樓”頭牌,一見琉璃跟權傲天對峙的樣子,馬上猜出來者何人!清蓮想著,想不到這個尹家千金這麽有膽量,竟敢直闖花樓尋夫!

琉璃順著他目光回頭,望見倚門而立,風姿綽約的清蓮,這就是傲天喜歡的姑娘——她心裏一疼,眼淚倏地落下。

雖然她不覺得自己的樣貌比不上清蓮,但就像嬸嬸說的,人長得再漂亮,也不一定留得住夫婿的心。

她——死心了。

她啞著聲音說出來意。“我今天過來,是來證實一件事——現在一切都分明了,我也該走了。”

“打擾了。”她從懷裏掏出兩錠元?,塞給楞在一旁的春遲,然後她拉著銀花轉身。

清蓮發覺權傲天還呆站著不動,忙叫:“權少爺,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麽?還不把夫人留住!”

他霎時回神,一步抱住琉璃。“你聽我解釋——”

“放開我!你早沒資格再碰我——”琉璃拚命拽著兩腿掙紮。

多情總被無情惱!直到這會兒她才明白,自己白白浪費了兩年時間,愛慕著一個不值得她愛慕的人。

“你誤會了,我來找清蓮姑娘,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他手足無措,想抓緊她,又怕抓得太緊,會不小心弄疼她。

琉璃淚流滿面,這會兒不管他說什麽,在她聽來,都是借口。“難道你要告訴我,你跟她是清白的?”

“確實是清白的!”

不知什麽時候,清蓮走到兩人身邊。

愕住的琉璃噙著淚眼看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沒聽錯,”清蓮雙手盤在胸前望著琉璃,沒好氣地說:“我跟權少爺的的確確是清白的,他連一根手指頭也沒碰過我。”

怎麽——可能?琉璃擡眼看著傲天。

“真的,”他心裏疼極了,瞧她哭得兩只眼睛都腫了。“我確實沒碰過清蓮姑娘。”

清蓮看了看左右。他們這麽一吵,把樓裏姊妹都吵醒了,幾十雙眼睛全躲在門後邊看熱鬧。

真是!清蓮一嘆。從沒想過自個兒有這麽一天,竟還得幫忙調停夫妻間的勃溪!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都進來吧。”她身子一扭朝門裏走去。

一進清蓮香閨,清蓮示意大夥兒坐下再說。

可琉璃只是背著身子擦淚,擺明還在懷疑他倆的話。

沒想到她看起來柔柔弱弱,脾氣倒挺倔的呢!清蓮望著琉璃側影微笑。

“權少爺,我想事情都已至此,您就不需再隱瞄,把話說穿了吧。告訴您夫人,您來‘雲霞樓’找我的目的。”

琉璃望了清蓮一眼,又看向傲天,才發覺他滿臉通紅。

他吶吶解釋:“我是來請教清蓮姑娘……一些問題。”

清蓮一嘆。“您說得這麽含蓄,夫人怎麽聽得懂啊?”

“我確實聽不懂。”琉璃轉身看著他。“什麽天大的問題,非得跑到這兒來請教?”

“還不是為了你。”清蓮哼道。

琉璃擰起眉,直直瞪著傲天。

再難以說明,遇上這會兒情況,只能一五一十說了。“爹出門去了,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問張總管,他也一知半解,所以才想到清蓮姑娘。經她解釋,我才明白你為什麽為難我。”

清蓮在旁嘆著氣。“是啊,要不是權少爺,我也真不曉得我一個花樓伶妓,還有傳道解惑的能耐。”

琉璃聽得臉微紅。這麽說來,清蓮肯定知道自己跟傲天說了什麽了。

所以,真是自己誤會了?她忽地想到——“前幾天呢?我堂哥說他親眼看見,你在深夜的時候跑來‘雲霞樓’?”

連這她也知道!清蓮看了權傲天一眼,噗哧一笑。“原來人真不能做壞事。”

他倆在打什麽啞謎?琉璃一雙眼睛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

“你堂哥肯定沒看清楚,當時爹也在。”他說。

什麽?琉璃皺眉。

“這麽拐彎抹角做什麽?”清蓮瞪眼。“你就直接告訴她,是因為你不曉得怎麽跟女人圓房,所以權老爺才會押你過來‘雲霞樓’討教。”

清蓮一說完,站在門邊的銀花跟春遲全笑了。

“有什麽好笑?”清蓮嗔道:“你們以為每位爺一生下來就知道怎麽摸女人、逗女人開心?”

琉璃轉頭看他,他臉上有著赧然的紅,這才明了,他剛才為何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她想,要一個大男人承認自己從沒碰過女人——這個很傷顏面吧?

經他這麽一解釋,她臉倏地紅了,那自己接連幾日的難過與郁悶,不也成了笑話一樁!

有道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啊,就是那個庸人。

見真相大白,清蓮識趣起身。“你們慢聊,我們幾個到外頭幫你們守門。”

抓著仍想聽個分明的婢女,清蓮把房門關上。

直到房裏只剩他們兩個,琉璃才幽幽說道:“你遲遲不跟我洞房,就是這個原因?”

事已至此,權傲天也覺得沒必要再隱瞞了。什麽男子氣概、男人的尊嚴,全丟一邊去吧!

他老實承認道:“在你之前,我只覺得女人煩、吵,動不動就撒潑胡鬧,根本沒那個興致好好了解她們。但這兩天,你突然拋給我那麽大的難題,我才驀地發現,我之前真的太疏懶了,竟害得你那麽傷心。為了不想再看你掉眼淚,我才會再找上清蓮,望她幫我指點迷津。”

琉璃垂下眼睛。“這種事……你可以早點告訴我……”

“我說不出口。”他也有他的脾氣。要他在自個兒喜歡的女人面前,承認自己未經人事,還得到花樓來上課——叫他面子往哪兒擺?

“有什麽關系。”她看了他一眼。“你應該曉得的吧,那事兒我也不熟啊。”

他還是搖頭。

“爹說讓自個兒的媳婦幸福,是做男人的責任。”他深吐口氣。“我承認我腦子是有點直,但在清蓮姑娘調教下,我總算有了一點進步。”

所以他才會一連兩天,開口閉口就是要圓房?

一邊想著,她一邊四顧花團錦簇,掛滿紅錦絲緞的閨房,很難想像在這麽一個香艷撩人的地方,清蓮姑娘是怎麽樣地調教他?

而且他剛剛還擔保,說他跟清蓮姑娘是清清白白的,連清蓮姑娘一根手指也沒碰過!

難以想像。

“清蓮姑娘教了你什麽?”她懇切地問。

他看著她,又說不出話來了。

“這麽難以啟齒?”她一下又吃起味來。

誰叫清蓮是這麽活色生香的美人,而他——又是這麽健碩英俊的美男子,要她不起懷疑,非常難。

“是很難言述——”他兩手在胸前比劃著,男女歡愛這事不若筆墨紙硯,還有個實體可以審視。“她教我在圓房的時候,我應該怎麽做,應該碰你哪裏……然後你應該會有什麽反應,然後我可以這麽做跟那麽做……”

這兩個憨人!躲在外頭偷聽的清蓮長聲嘆氣,繼續再讓他們這樣那樣下去,恐怕天黑都還解釋不完。

她哪有那閑工夫陪他倆慢慢磨蹭!

清蓮挺起身,突然闖進房裏,把專註比劃跟專註聆聽的兩人嚇了一大跳。

清蓮看著兩人搖了搖頭。“我看我就送佛送上西天——”她左右兩手各抓住他們。“過來,我示範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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