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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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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困境

清晨,陽光正好,百薇動作輕緩地打開門,走到桌邊。譽舟淺眠,聽到動靜就醒了,坐起來看著她:“那邊的事忙完了?”

“還沒,抽空回來看看你。你再睡會兒吧,感覺你這兩天都沒怎麽睡。”

“沒事,睡夠了。”譽舟的語氣有點愉悅,稱得上興奮。

“案子有進展了?”

“嗯,差不多搞清楚了。”

金屬上的血跡無法用螯合劑掩蓋,從那把西瓜刀上檢測出大量的血跡反應,以及微量的林桃DNA,足以說明林桃正是被這把刀砍頭的。

目前的問題是,無法證明這把西瓜刀屬於金幸,因為刀上沒有她的指紋,刀上沒有任何人的指紋。也沒有人能證明金幸曾有一把西瓜刀,雖然高二時金幸的確請全班人吃過西瓜,但西瓜是切好送來的,沒人看到她用什麽工具切的。就算證明她曾有一把西瓜刀,現在沒有了,也不能說明那把西瓜刀和垃圾堆裏發現的是同一把。總之,只要沒有指紋這一決定性證據,就給了金幸無限詭辯的空間。

搜查到現在,數不清的二級證據浮出水面,足以拼湊出案件經過,但依舊缺乏能夠直接將那幾人定罪的決定性證據。

“所以說,你已經確定是那幾個人團夥作案了,對吧?”

“嗯,有大概九成把握。”

百薇按了按眉心,思考片刻:“既然如此,就直接用刑訊手段誘導她們中的一人認罪吧。”

“你莫非說的是那招?”

“對。”百薇目光堅定:“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是面對多人作案時的有效審訊手段。將嫌犯分開審問,若全部認罪,則全員獲得中等刑罰;若部分人認罪,部分人保持沈默,則認罪者因配合警方工作而獲得較輕的刑罰,保持沈默者獲得較重的刑罰;若所有人保持沈默,則均獲得較輕的刑罰乃至無罪釋放。根據帕氏最優理論,保持沈默顯然對嫌犯更有利,但在現實世界中,嫌犯往往會懷疑同伴已經認罪而傾向於出賣同伴。當年的魯榮漁2682號案件中,嫌犯們一上案就被帶到警局分開審問,雖然在船上串通了一套證詞,但由於證詞漏洞百出,且嫌犯彼此間不信任,很快就在專業的審訊下潰不成軍,供出了案件真相。

然而,囚徒困境並非百試百靈,在一些家庭成員共同犯罪的案件中,由於嫌疑人彼此的信任度很高,傳統的誘導手段就失去了效果。同時,作案的時效性也是重要因素,要是案發後很久才開始審問,就給了嫌犯足夠的時間串供和銷毀證據。現在是案發後的第八天,還不算晚,但能否成功仍是未知數。

第一個接受審訊的是李櫻,由譽舟負責。譽舟走進來時,李櫻擡頭看了她一眼,神情平靜,坐的很端正,沒有前兩天那種鬧騰的感覺了。

這次的審問地點並非會議室,而是一間狹窄的單人辦公室,本來就在背陰面,窗簾還拉著,桌上放了一盞臺燈。譽舟還蠻喜歡這種環境,不過對面的人應該會覺得很壓抑吧。

李櫻笑了笑:“幹嘛啊,我這些天也幫了你們不少吧,怎麽跟審犯人似的?”

“我先說一下我的猜想,不一定對,不對的地方請你指正。”譽舟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雙眼似乎能看到她的心裏去:“參與計劃的共有六個人:章希,沈千秋,金幸,劉嘉儀,陳筱博,還有你。你是唯一沒有直接參與作案的,金幸要求你在擁有絕對的不在場證明的情況下,以一個非常活躍的,配合警方工作的形象出現在我們面前,給我們造成思維上的誤導。你並沒有捏造一個不存在的嫌疑人,這是很聰明的做法。在許多案件中,目擊者自稱看到了兇手,警方全面搜查未果後,便會懷疑目擊者才是兇手。你的目的在於誘導我們認為林桃之死是單人作案,從而把它變成不可能犯罪,洗清所有人的嫌疑。”

李櫻露出不屑的笑:“不愧是大偵探,想象力很豐富。”

“說起來,你怎麽知道我是偵探的呢?我從沒有介紹過自己,其他人都默認我是警察吧。”

“金老師告訴我的,有問題嗎?這就能證明我們是一夥的?”

“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別緊張。不過這兩天半夜你們在寢室可是把我罵得不清啊,許鑫渺怎麽還罵了張警官,人家對她挺好的吧。”

李櫻的臉上青白交加,憤怒與震驚同時顯現出來:“你監聽我們?!”

“是啊,你也知道我在監聽你們,不是麽?第一天晚上我就覺得很奇怪了,你們無論是面對我,還是在寢室交流,都顯得不太自然,表演痕跡很重。當然,你們的演技還算不錯,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演的,也沒什麽了不起。”

“胡說八道。”

“證據是你親自交給我的,還記得吧,當時你說許鑫渺有問題後,就一臉我理應知道的模樣,在我的提醒下才詳細說下去,因為你潛意識知道我已經從監聽設備裏聽到了,所以沒有給出解釋。”

將軍。

“我……我當時走神了不行嗎?”

“是金老師告訴你們我裝了竊聽器吧,當時是她帶我去你們寢室的,我想她一直在悄悄觀察我和百薇的動作。”

“夠了!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看來你對你的同伴很忠誠啊,既然你沒有參與,那麽我來為你概括一下。劉嘉儀和章希通過行道樹爬上二樓,埋伏在廁所勒死了林桃,把她勒得兩顆眼球都爆了出來,然後拖著林桃的屍體去了金老師的寢室。在房間裏,金老師把林桃的頭砍了下來,為了掩飾死因,把她的頭砸得稀巴爛,裝進塑料袋讓陳筱博和劉嘉儀帶到什麽地方埋起來,身體則暫時凍在冰櫃裏。三天後的深夜,沈千秋來到金老師的房間,背著林桃的無頭屍體上山拋屍。想想看,你真的要和這幫毫無人性的人沆瀣一氣麽?你是第一個受審的,如果你現在隱瞞,你猜猜她們會不會把罪責都推到你頭上?或者就算僥幸全員脫罪,你覺得她們是會放過你,還是會殺你滅口?”

李櫻的喉頭湧動了一下,冷汗從額頭冒出來。她沈默了相當長的時間,好似在做艱難的抉擇,但最後還是攥緊褲腿,堅定地說:“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第二個是劉嘉儀,由百薇負責。與此同時,李櫻還在那間辦公室內靜默,金幸這時候不提什麽會耽誤學習的說辭了,也許因為她自己也死到臨頭了。百薇走進房間,開門見山地對劉嘉儀說:“金老師承認了。”

“啊?”劉嘉儀一臉無辜:“承認什麽?”

“19日晚上你從醫務室跳窗離開後,與章希共同蹲守在二樓女廁最裏側的隔間內,伺機殺害林桃。金老師則是負責盯守監控,提醒你們何時有人去往廁所,以為你們提供無人的作案空間。”

劉嘉儀長大嘴巴想了一會兒:“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到這麽離譜的手法,但老金她很仗義的,就算我真做了,她也會幫我隱瞞,絕不會告密的,更何況我根本啥也沒幹啊。”

“為了不讓醫務室的床簾被風吹起來,你把它用膠布固定在地上了對吧,我們在上面采集到了你的指紋。”

“不是,我把那床簾拉上了,肯定有指紋啊。”

“我指的是貼近地板的地方,上面還有膠帶留下的痕跡。”

“不可能,你別唬我了。”劉嘉儀好像想到了什麽,忽地面色大變:“等等,該不會林桃是被你們惹不起的什麽勢力殺了,你們要抓我定罪吧。冤枉啊,我要找媒體曝光你們!”

與此同時,隔壁的房間。

譽舟:“我有句話想講,講出來又怕惹你生氣。”

陳筱博:“你說吧。”

“其實整個team裏,你是演技最差的。可能是人設問題吧,你一看就是那種很開朗,不常發火的女生,把自己偽裝得一點就炸就容易露陷。”

陳筱博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你在team中屬於輔助性質的角色,作用有三點。一是湊足動機來迷惑我們,實際上烏龜根本不存在。二是協助劉嘉儀拋屍,並為彼此制造不在場證明。三是與李櫻起沖突,讓我們更相信她,可惜演的有點過火,反而加深了我們的懷疑。”

陳筱博嘴唇動了動,終是一言不發,兩眼放空盯著某處一點。

“怎麽了?”

“只是突然想到一個說法:我有權保持沈默,否則我無論說點什麽,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拋下這句話,她便專心修起了閉口禪,對譽舟拋出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譽舟和百薇分別從審訊室走出來,對視一眼,都有點喪氣。從易到難的順序下,前三位都沒有招供,後面想必也希望渺茫。“興許是我想錯了。”譽舟輕聲說。

百薇搖搖頭,堅定不移道:“我認為你是對的,你的直覺一向很準。”

“是啊,我總是先有思路,再尋找能支撐思路的線索,但很可能從第一步開始就走錯了……”

沈千秋明顯是幾人中最松弛的一位,看到譽舟和百薇走進來,擡手打了個招呼,又問百薇:“我之前沒見過你,你也是警察嗎?”

“是的。”

“哦哦,你看我染的這個頭發怎麽樣,好看吧?”

“很好看。”

“嘁,一個兩個都這麽敷衍。”

“沈千秋同學,這個東西你應該不陌生。”百薇將細長的證物盒放到桌上,通過透明的盒蓋,能看到裏面是在垃圾山發現的那把西瓜刀。

沈千秋兩眼瞇縫起來打量著證物盒:“這是什麽?”

“是砍下林桃頭顱的兇器,上面有林桃的血和你的指紋。”

“不可能。”

“金老師說她23號淩晨把刀和林桃的無頭屍體交給你,讓你去山上處理掉。我想你大概是穿著林桃的鞋上了山,在小木屋後面拋屍後又把鞋子給她穿上,就用滾的方式離開現場,以免留下痕跡,又坐著硬紙板直接從山坡上滑了下去,把西瓜刀和紙板都藏在垃圾山裏,然後坐金老師的車回家,把自己整理一番後就立刻趕去理發店。根據我們的調查,金老師是23日淩晨四點離開辦公室的,時間剛好對的上。”

“你的意思是我大半夜進山拋屍,太扯了吧,想想就害怕,都夠拍個恐怖片了。”

“不然你為什麽早上八點就跑去染發呢,還非要在那天染?”

“因為早上人少所以才去的,而且那天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吧,就是一時興起,你這個說法太結果導向了。”

譽舟道:“我聽理發店的店員說,你染發時看起來很疲憊,一直在睡,完全不像睡了一夜的樣子,怎麽解釋呢?”

“染發的時候一直坐在那裏,就是很容易困啊。”

“而且業內常識是染發前兩天不要洗頭,以免漂白的時候損傷發質,你卻是洗了頭發才去的。”譽舟站起來,走到她的身後:“雖然顏色還不錯,不過仔細一看,發質又幹燥又分叉,明顯受到了嚴重的損害嘛。”

“是嗎,我不知道。”

“店員說你預約染發時,她特地提醒過你。”

“我忘記了。”

“你背著林桃的無頭屍體上山時,雖然屍體經過了冰凍,但脖頸斷面處的血漬想必還是會沾到你的頭發上吧。拋屍完回到家中,想來會一遍又一遍地搓洗,可惜,這依舊無法去除血跡反應。”譽舟說著,舉起魯米諾試劑向她櫻花色的頭發上噴去:“抱歉,雖然這種試劑的腐蝕性也不小,但我會付你保養費用的。”

沈千秋尖叫著躲開,可惜已經晚了,她靠近肩部的發絲上,赫然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熒光色痕跡。

譽舟和百薇頹然地走出房間。

雖然沈千秋被魯米諾試劑搞得哇哇大哭,但依然不承認自己的犯罪行為,只說頭發上的血跡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上的。因為不可能從中檢測出林桃的DNA,所以也沒法定她的罪。

到底為什麽能做到這麽堅定呢,她們之間的信任真的到達了這種程度麽?

坐在長椅上思考許久,百薇說:“我覺得,她們很可能是分批次作案的,比如金老師負責分屍,那她大概就對沈千秋和劉嘉儀把屍體藏在什麽地方一無所知,只是交待她們自己找地方。同理,沈千秋只負責拋屍,應該也不知道林桃具體是被怎麽殺死的。這樣,每個人都不知道完整的犯罪過程,又達成了證據已經銷毀,只要死不承認就無法被定罪的共識,咱們就很難讓她們認罪了。”

“是啊,幸好面對下個人,我們有一張與眾不同的底牌。”

百薇拿著幾張報告紙坐在桌前,神情嚴肅地說:“章希同學,你是最後一個受審的,其他人已經供述的差不多了,現在主要是跟你核對一下。如果她們把不屬於你的罪責推到了你的頭上,你可以提出異議,如果有什麽想補充的,也可以大膽說出來。”

章希筆直地坐著,像在上課:“你說吧。”

“首先,殺害林桃的計劃是你發起的,動機就是半年前葉華同學的中毒事件。你猜測林桃盜取化學實驗室的鋇鹽向葉華投毒,就報告給班主任金幸,自那以後,一個完美的覆仇計劃就在你腦中逐漸成型。你說服了其他幾名室友入夥,她們都很討厭林桃,又跟葉華關系不錯,聽說要給葉華報仇就爽快地答應了,金老師答應則是為了彌補自己沒有看管好鑰匙的錯誤。

殺人細節是你們共同推敲的,在半年內不斷優化,的確稱得上周密詳實。時間就選在許鑫渺外出幽會,寢室裏只有你們的時候,恰好下了特大暴雨,沒有人會出門,讓你們被目擊的風險大大降低。那天第一堂晚自習下課,你先是給了林桃一杯飲料,裏面可能加了利尿劑一類的,以保證她待會兒一定會去廁所。然後你走進教師公寓,讓監控拍到,又從金幸房間的窗戶離開,再通過行道樹爬進教學樓二樓的女廁,與從醫務室偷跑出來的劉嘉儀會和,在最裏側隔間等待殺害林桃,金老師負責盯著監控給你們播報情況。

殺人的是你,劉嘉儀負責壓制林桃,你則用繩索將其勒死,然後將屍體扔出窗戶,你們也跳了下去,將屍體搬到金老師的房間,繩索也交給她處理,後來被她燒掉了。至於後續分屍和埋屍的步驟,你就沒有參與了。”

聽罷,章希冷冷地笑了兩聲:“真有意思,能腦補出這麽一大堆,我看你們有當殺人犯的潛質。”

“這都是你的同伴親口告訴我們的。”

她一把奪過筆錄紙,有些暴躁地一張張翻過去,但百薇的確是按照正經筆錄的格式仿寫了一份,別說外行,連內行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對。

只聽見“嘩啦”一聲,是她將整沓筆錄紙對半撕開,又三兩下撕碎扔在桌上。

“你做什麽?”百薇強忍著怒意問。

“允許你編,不允許我撕?”

“我再說一遍,這些都是真實的,具備法律效力的證詞。”

章希向後倒在椅背上,形成對峙的姿勢:“我也再說一遍,林桃的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下面換譽舟上場:“說起來,章希同學,之前你說和葉華同學已經斷了聯系對吧,但是我要到了你們的□□號,拜托做網警的朋友查了一下聊天記錄。啊,雖然這樣不太光彩,很抱歉冒犯了你的隱私。總之我發現你們直到最近還有聯系呢,而且語氣很親近,尤其葉華同學對你,簡直是愛意滿滿啊。”譽舟拿出一疊A4紙,放在臉色驟然變得煞白的章希面前:“我印了好多份,你想撕就撕吧。”

章希沒有觸碰那疊A4紙,整個上半身以不易察覺的幅度發抖著,譽舟貼心地幫她翻到第八頁:“5月20日淩晨,你發給她的這條‘覆仇成功’究竟是什麽意思呢,能給我解釋一下麽?”

“對面的葉華同學應該一下就明白了你的意思吧,她的確很聰明,甚至考慮到你們的聊天記錄被查到的可能性,於是只回了個問號,並立刻岔開話題,不讓你說出覆仇的具體內容。”

“這麽一想,真為你們的愛情感動啊。原來把作案日期定在5月19日,不僅是因為許鑫渺當天出去約會,也不僅是因為大雨能清除作案痕跡,更是為了給葉華送上這份真摯的五二零禮物麽?”

“我……”章希的頭埋得低低的,用一只手撐住桌面,她好像突然垮下去了,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用僅剩的力氣說:“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覆仇成功是指模擬考試的數學成績考過了沈千秋,因為我們用這個打過賭,你不說我都忘了,剛剛才想起來。”

“你很厲害嘛,很會查案啊,能扯出這麽一大堆,僅憑一條消息就給我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既然這麽厲害,半年前為什麽不來呢?”

她慢慢擡起頭來,精致的小臉上已是淚流滿面:“我不知道她是被毒害的啊,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立馬就殺了林桃,絕對不會拖到現在!是,我是還愛她,比她自己都愛她,但我沒有殺人……你說是林桃下的毒麽,就算是,我也已經失去殺掉她的機會了,可是我明明沒有殺她,你們卻硬說是我殺了她……我,我什麽都沒有了,再過幾天就高考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比19日晚上的雨還叫人難過,哭得讓人驚訝瘦小的身體怎麽能爆發這麽強大的力量。百薇手足無措地到她旁邊安慰她,她哭了很久,才帶著濃厚的鼻音說:“我要喝水。”

於是百薇去走廊的飲水機給她接水,屋裏只剩她和譽舟。譽舟沒在看她,有點尷尬地把被撕碎的筆錄紙劃拉到自己面前,想試著拼好。她忽然起身,跑到窗邊,打開窗戶,在譽舟制止以前縱身跳下。

譽舟的手差一點就碰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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