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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羚—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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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羚—抉擇

她聽殷緋講起許苑墜橋的那一晚,

殷緋道:“那天晚上,我離家出走。下了暴雨,停電了,沒有路燈,我往馬路上一躺,心想活著也沒意思,死了算了。我躺了一晚,醒來發現自己沒出任何事。這條馬路那晚沒有任何一張車經過。我覺得奇怪,爬起來順著馬路往前走,看見路口有警車停在那,還拉了警戒線。

姜羚瞬間反映過來。

殷緋點點頭,說:“對,是許苑。她那晚跳橋,那條路就封了,或許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殷緋一只不自然地垂著,另一只手拿過礦泉水瓶,灌了一口,然後單手掐著姜羚的臉,嘴唇貼了過來。

姜羚被這些信息砸暈的腦袋忘記了思考。

水一半被姜羚咽了下去,一半被嗆得從鼻腔裏冒出來。

她整個人毫無形象可言,狼狽地仰倒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轉,殷緋的眼睛,廠房外的月亮,許苑臥室天花板的水晶吊燈,警校宿舍屋頂的電風扇,市局裏師兄辦公室的錦旗在天花板上交替出現。

她在藥物的作用下充滿了一種茫然的平靜,只是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流水。

然後終於陷入了黑暗。

姜羚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到黎明了。

她發了一會兒呆,李瑜航醒過來,看見熟悉的眼神,她終於感到幾分安慰,打起精神和他說了一下情況。

她沒有說殷緋的事。她腦子很亂,似乎踏出了某一步,開弓再沒有回頭路。

她掩飾性地演了一通戲,過了一會兒,殷緋走了。

她確定殷緋終於走了。

*

回去的路上,姜羚一直都在神思恍惚。

李瑜航奇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深沈了?”

後來看姜羚沒反駁他,繼續發呆,李瑜航嚇得來摸她腦袋,問:“你是不是著涼發燒,把人燒傻了?”

她手插在兜裏,摸著那枚小小的警徽,看著窗外。

她似乎放走了殷緋。

她背叛了她曾經宣誓的法律、責任。

她不知道她應該怎麽辦。

或許她可以像無事發生一樣,說殷緋窮兇惡極,把她和李瑜航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放倒。

說他們別無他法,九死一生,才平安回來。

但是她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她不知道人能不能帶著一個邪惡的秘密,再堅信自己是一個正義的人。

她沒有這個能力,她做不到。

姜羚想自己應該去認錯,這一路上還有時間,讓她找出一個辦法。

只是她沒想到,時間並沒有她想象的多——李瑜航發現了她的異常。

就在她們離開小鎮的第二天,她坐在火車臥鋪上發呆,李瑜航坐在她旁邊玩手機,過了一會兒,他說,姜羚你把手伸給她看看。

她問李瑜航:“幹什麽?”

李瑜航道:“看手相。”

姜羚心不在焉地把手伸過去。

他拉住她的手腕,沈默了一會兒,問:“姜羚,你護腕裏的刀片呢?”

她心裏一驚,回過神來,收回手摸了摸護腕,盡量輕描淡寫地說:“掉了。”

李瑜航從包裏翻出一個透明的小袋子,問她:“是不是掉廠房裏了。”

那小袋子裏裝的正是她的那個小刀片。

她察覺到李瑜航話裏有話,沒搭腔。

李瑜航抿了抿唇,從他的書包裏拎出半截麻繩,問她:“是不是在割斷麻繩之後掉的?”

兩人沈默地對視。

李瑜航站起來,關起包廂的門,把刀片和麻繩重新放回包裏,深吸一口氣,不閃不避地看著她的眼睛,道:“沒關系,我聽你說。”

她和李瑜航太熟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學武術,一起被罰站,一起運動會拿第一,一起考警校。

她知道李瑜航所有的行為模式和思路,包括他房間的東西習慣順手放在哪裏,他生氣的時候有哪些表現,甚至他考試的時候愛做錯哪些題型。

同樣的,李瑜航也了解她的。

李瑜航能看出這條麻繩被隔斷的痕跡就來自於這個刀片,他也知道,如果姜羚能割斷麻繩,憑借他對殷緋和姜羚武力值的了解,姜羚不可能再被殷緋綁上。

姜羚也不想騙他。

他們有一次一起看一部警匪片,警察主角多年的同事其實已經犯下錯誤,背叛了組織多年。

當時他倆還約定,以後一定要互相看著對方,走錯路之前要把人拉回來。

李瑜航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她的家人。

如果她連李瑜航都不敢坦白,那還談什麽面對自己。

她喝了一口水,咽下去,和李瑜航面對面,道:“我可能,放走了殷緋。”

從這一刻起,她邪惡的秘密不再秘而不宣。無論什麽樣的結果,她都要承受。

*

狹小的包廂裏,只有姜羚的聲音

她說:“刀片是我的,繩子也是我割開的。你喝下去的藥太多,我比你醒得早得多。”

李瑜航問:“你醒過來的時候,殷緋在幹什麽?”

她說:“她應該剛剛把我們綁好,殷緋正要過來檢查我的繩結。”

她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又道:“殷緋察覺到我醒過來了,然後我找機會割斷了繩子,想抓住她。”

“然後呢?”李瑜航問。

她說:“我和她打了起來,她帶了刀,但是沒有傷到我。總而言之,最後我還是抓住她了。”

李瑜航問:“然後她和你說了什麽?你為什麽放她走?”

她沈默了一會兒,心裏在思索要不要把這一切告訴李瑜航。

如果她告訴了李瑜航,不管他選擇報告組織,還是選擇不說出來,其實都不好。

她既不希望李瑜航替代她坦白,也不希望李瑜航因為包庇她陷入不利的狀況之中。

於是她說了一句很棒錘的話,姜羚道:“不能告訴你。”

李瑜航差點急眼了,姜羚看見他咬後槽牙了。

李瑜航是個文明人,輕易不動手也不動口。

他深呼吸一口氣,又說:“沒關系,那你把你能說的告訴我,我幫你一起想辦法。”

姜羚第一次覺得有點不敢面對李瑜航。

她說:“有可能......我當不了警察了。”

李瑜航沈默了。

平時再口無遮攔,也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警徽的分量。

姜羚不是沒有上過職業道德課,也不是沒有見過這些案子。

可是那一瞬間,她放任了殷緋離開。

姜羚不知道再給她多幾秒的思考,會不會是個不一樣的結局。

她不知道如果這個人不是殷緋,她還會不會感同身受到那樣巨大的痛苦。

她不知道如果她以後再面對相同的情況,她還會不會再想起今天。

她也不知道如果見到唐銘的屍體、唐銘的家人,她又會不會問心有愧。

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明白什麽是正義、什麽是責任,該如何善良,該如何同情?

李瑜航一直看著她,希望她能說出點什麽來。

她悶聲道:“對不起啊。”

當年她去警校入學,站在學校的大門口,擡頭仰望警校高大威嚴的大門。

正午的陽光下巨大的警徽金燦燦地發著光。

她拖著行李箱,背著被褥,只感覺自己就像從小向往的那樣,要從此仗劍江湖去了。

媽媽說你真是,給你分析這麽多利弊,聽不進去一點,勸不了你了。

她特瀟灑地回覆她,說請君莫問江湖路,此去絕處不回頭!

如今……

火車規律地搖晃著,窗外的戈壁一望無際,他們一時無話。

李瑜航站起來,在包廂裏走了兩圈,又坐下來。

姜羚從手掌裏擡起臉來,安慰他說:“沒事,你沒摻和進來,到時候該怎麽說就怎麽說,你能當一個好警察的。”

李瑜航猛地一下站起來,說:“姜羚!”

姜羚以為李瑜航可能要和她大吵一架。

沒想到李瑜航竟然一字一句道:“姜羚,我們從小到大,一直以來,不都是一起的嗎?”

他說:“如果換做是我,你也不會丟下我不管對不對?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一起面對。”

李瑜航沒有逼迫她說出一個答案,他問:“如果讓你再來一次,你會改變嗎?”

姜羚回想著那一瞬間,她說:“不會。”

李瑜航說:“既然如此......”

姜羚簡直被當頭棒喝,猛地擡起頭來看他:“既然如此,那我至少要做好我想做的事。”

那時候讓殷緋離開是她的選擇,查清楚案子,也是她的選擇。

請君莫問江湖路,此去絕處不回頭。

做過的事無法改變,她要做的是面對未來。

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有兩個,首先,殷緋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快速在腦子裏把殷緋的所說所為過了一遍。

第一,她說,許苑的死有唐銘的原因。第二,殷緋說快死了。第三,她殺了唐銘。

如果說第一第二都有幫自己辯解脫罪,博取同情的意味,那她根本沒有必要承認她殺了唐銘。

以她對殷緋的了解,殷緋既然已經做到這一步,也沒有再騙自己的必要了。

那第二個問題,她放殷緋走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必要坦白?

情感上來說,毫無疑問,她想坦白,哪怕她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理智上來說,到了最壞的那一步,她當不了警察,甚至可能奮鬥半生歸來仍是高中學歷。

怎麽面對爸媽,怎麽養活自己?未來怎麽養活家人?她的二十一歲做下這個決定,要用往後一生為它負責。

太傻了,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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