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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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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07

她將口中的這個“痛”字,輕飄飄地帶過。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反駁,陸渺甚至能感覺到周遭投來的羨慕目光。在這扇玻璃門後,有太多年輕貌美、頗有欣賞價值的年輕男女。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對程似錦的到來十分期待。

畢竟她是眾人皆知的大方金主,溫柔可親,幾乎稱得上專情。

他避開與程似錦不期而遇的視線接觸,按照簡單培訓過的方式,整理桌臺,指節攏緊皮質握把,壓低中輪,另一手抵住球桿,將桿身與下方近似垂直。

他學得不算慢。

不久之前,在俱樂部經理把這身衣服和球桿放在他面前的同時,隔壁的培訓室響起了某種激烈而痛苦的聲響。那絕不只是純粹的疼痛,伴隨著被撕裂的歡愉和突破忍耐底線的失控,那些聲音讓陸渺觸碰球桿的手指倏地縮回,像是被燙到了指尖。

“別害怕。”經理說,“那是對新員工的培訓,我們不培養一下業務能力,怎麽能當客人的私人教練?”

“……我沒有害怕。”

“你的臉色不是這麽說的。”經理笑了笑,“我們是會員制的小型俱樂部,不接待社會上的閑雜人等,這裏的薪水也遠超平均水平……倒不是因為大家球打得好,只是因為服務意識強,不能對客人說‘不’,你明白嗎?”

陸渺聽到這些,反而出奇地冷靜了下來:“是有誰跟韓老板做了交易麽,是程似錦?還是我父親得罪過的仇家?既然要折磨我,為什麽還要格外優待?”

“原來你知道這是優待。”

經理只是說了這麽一句。他沒有再提及任何事,就在充斥著異樣聲響的培訓室隔壁,陸渺學會了怎麽打臺球。

篤。

一聲輕輕的響動,母球偏離方向旋轉著擊向右側,碰撞到邊緣後停了下來。

頭頂的燈光覆蓋下來,沒有球被打進去。

這把新球桿是高級貨,反而因為它的高級,讓軟彈微妙的手感成了新手進球的最大阻礙。陸渺再次換了角度,在背後數道目光的凝視之下,他的註意力越來越不能集中——而且這些人裏還有程似錦,他最不想見到的……

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冰涼的掌心扣住他的腕骨,被束縛的感覺與酒會上的感觸別無二致。陸渺近似本能性地掙紮,但立即被更加用力緊密地攥住,他的後背貼上半邊溫熱的軀體,柔軟的長發垂落下來,發梢洇著一縷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一步一步、精準地矯正他的姿勢。陸渺的脊背被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壓下來,作為模特,他的身量稍顯單薄,在她似有若無的懷抱裏,卻顯得如此嚴絲合縫。

“你……”

“你根本就不會打,學了多久,兩天?”

她的聲音落在耳畔。

離得太近了,這股氣息就像是熱水上升騰的白霧,燙得人頓覺戰栗。陸渺沒有看到她的臉,準確來說,除了手以外,他沒有看到程似錦的任何地方。只是被她用手固定了一下側腰,卻讓陸渺引起劇烈的應激反應,心臟狂跳,寒毛倒立。

“……學了,兩個小時。”他說。

程似錦低聲問:“這雙手平常在做什麽,畫畫、寫文藝批評,還是摸設計師送給你的新衣服?”

她的指尖探入雪白的手套口,將薄薄的、貼合弧度的手套從下向上脫落。每一寸絲織物的脫離,都讓他反應過度,仿佛他整齊的衣著仿佛也跟著一件件脫落下來,變得赤.裸。

“戴著手套掌握不好手感。”程似錦對他說,“你知道這裏給你開的薪資是什麽意思麽?”

兩人的氣息完全纏繞在了一起。她是一位嚴師,不允許陸渺有一絲一毫的偏移,為了精準地把控角度,她甚至禁止對方有任何拒絕的表達,所有抵觸都只會換來更嚴峻的掌控。

陸渺被這種控制欲壓得喘不過氣。燈光、擊球的脆響,四周其他人意味深長的審視,短時間內身份地位翻天覆地的變化,都仿佛他擠進一個逼仄到不能生存的角落。他劇烈地反抗起來,從程似錦的身前逃離。

這一瞬間,她的手驀然松開。母球飛旋而去,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目標被撞入洞中。

周圍響起驚艷的鼓掌和調笑聲,陸渺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單手扶住球桌側邊,額角的發梢已經被冷汗濡濕。

他擡起頭,見到程似錦掃視臺面,絲毫不被影響地繼續打了下去,一邊尋找角度,一邊語氣淡漠地繼續問了句:“外面有這個價格嗎?陸渺。”

“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是在教你,”程似錦說,“怎麽樣能認識到自己的價值,哦,認識到尊嚴的價值。怎麽樣才能把自己賣到最高價。”

陸渺盯著她的臉,緊緊地咬住牙關。他想到了在醫院裏每天對著這個人歡欣鼓舞、期望未來的陸拂,他弟弟居然會鐘情於這樣一個善於用利益交換別人靈魂的惡魔。

他的目光掃了韓玉筠一樣,最終仍是看向程似錦:“拿親人來做威脅的籌碼,不覺得太卑鄙了嗎?”

卑鄙。程似錦品味了一下這兩個字,唇角微勾:“韓老板可不會拿自己的生意和誠信來做籌碼,她最多只會在收費上幹脆利落一些,不會刻意針對一個病人。你想得太多了。”

她身後的韓玉筠跟著笑起來:“陸公子,你不是需要錢嗎?我這還不算雪中送炭麽。”

沒有程似錦的喜好影響,她早就把茶杯扔到一邊,喝了一杯低度數的果酒。韓玉筠走過來找到一個更好的觀賞席位。

陸渺盯著程似錦的身形。她完全沒有被對話影響到,手臂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每一桿都精確無比,那雙手筋骨分明,血管明晰,關節漂亮的過分。這樣一個身居高位的人,手上竟然有許多被磨出來的繭。

“你做得下去嗎?”韓玉筠帶著笑意問。

陸渺站在那裏停頓了半秒,他擡手扯掉脖頸上的項圈,皮質項圈緊密的貼合下,他的脖頸已經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項圈、外套,另一只手上沒有褪下的手套,他全部脫掉扔在了地上,還有那枚金屬工牌,砸落在地面時發出“啪”得一聲。

他轉身離開了玻璃門內。

韓玉筠楞了一下,她看了看門後漸遠的身影,又瞧了一眼旁邊一點兒都不驚訝的好友,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樂了:“不是,你從哪兒發現的他啊?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陸公子呢,他的畫展都是為了什麽才辦的,自己不知道嗎?自力更生賺那麽多錢,不走旁門左道他能賺個狗屁啊。”

“你說話文明一點。”又是一球落袋。

“得了吧,心情好的時候倒是能假模假樣地說什麽人有所操,這不倍兒文明?心情不好我操他們所有人。”韓玉筠哼了一聲,“我發現你確實會疼人,只要看上了就留三分情。按照會所的規矩,早就……”

“行了。”程似錦道,“你跟他計較什麽。”

“我倒是不計較,我就是覺得某人記仇得要命,你不是從來不勉強別人……”韓玉筠當著她的面提了一句,視線掃向臺面,忽然發覺她已經打到最後一球,隨著擊球的清脆響聲,桌面徹底空掉,一桿清臺。

程似錦放下球桿,回頭看了她一眼,指了一下:“請客?”

“……”韓玉筠對著她沈默了一會兒,道,“再也不想跟你玩了。”

程似錦一笑:“太幼稚了,韓老板。”

……

陸渺的腳步越走越快。

他明明離開了那個房間,明明走出了那面巨大的單向玻璃墻,但仿佛依舊有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在頭頂。他只能急迫、再急迫,一刻不停地回到更衣室,將自己藏在更衣室的單間裏,對著貼在櫃門上的鏡子埋頭沈默。

一路過來的動靜不算小。

這裏是後臺更衣間,會所的協作人員來往不停。隔音一般,能聽到外面不大不小的議論聲。

“真服了,程總好不容易來一趟,沒叫咱們任何一個,讓那小子去,他還給程總甩臉色。旁邊麗姐的表情一下子都變了你看見沒?”

“那今年程總的年禮不會沒有了吧?”這間會所裏的男女占比各一半,這句話是一個女聲插入進來,“……雖然程總不怎麽叫我陪,但她大方又漂亮,每年還給我們送過年禮,就算沒錢我也不想惹她生氣。”

“應該不會吧……”

“也說不定……”

“經理為什麽非要讓他去啊?他誰啊……”

陸渺對著鏡子呆呆地看了片刻,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穿回自己的。因為他本人不涉案,車房以外的私人物品沒有被調查,他所擁有的奢侈品能賣的全都賣了,身上這件是隨便買的,好像是幾十塊錢,那是他第一次註意價格標簽,可還是慣性一般地沒有記住。

在外面更多人加入議論的同時,陸渺一把推開了更衣室單間的門。

四周安靜了一剎那。

他把換下來的衣服放回了櫃子裏,什麽都沒拿走,就這麽走了出去,沿著他過來的路離開。所有人都在無聲地看著他,到了門口,只有經理站在那裏。

經理的表情很費解,他覺得那根本不算是什麽親密過度的舉動,更談不上侵犯。而他對程總的動作似乎反應太大了一些。

但他依舊保持著那種虛假的微笑:“我以為我們能共事很久。”

“對不起,”陸渺勉強保持冷靜和禮貌,吐出幾個字,“實在幹不了。”

經理就這麽看著他的臉,半晌都沒有說話,他的神情隱隱透出惋惜的意味,隨後跟他身後的一個年輕助教說:“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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