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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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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有時候, 葉薇真的很想敲開葉心月的腦袋瓜子,看看這些世家禮制教養出來的兒女是不是和常人有異。

一個沒了母親庇護的孩子,不知藏鋒斂銳,竟還敢急赤白臉來葉薇面前跳腳。

她究竟是依仗什麽?

葉薇這一次沒有退縮。

她接過侍女手提的風燈, 高高舉起, 煌煌的光, 霎時間照亮葉心月的臉。

突如其來的雪亮燭光,刺痛了葉心月的眉眼。長姐如芒在背,不由後退一步, 大聲質問:“你幹什麽?!”

葉薇揚唇:“我不過想看看, 阿姐究竟是不是個蠢貨。”

“你!”葉心月平白被羞辱, 她咬牙切齒, “葉薇,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伎倆, 我母親不可能舍下我赴死, 其中一定有你的手筆!”

葉薇仍是笑:“真敏銳呢。但,你又能怎樣呢?”

葉心月沒想到她竟沒有反駁這句栽贓的話, 難道她的母親真的……

葉心月頭皮發麻,血氣上湧。女孩發了狠, 全力晃動金鈴,企圖召喚山獸, 撲殺眼前這位令她恨得入骨的庶妹。

然而, 不知院落四周環繞何等強悍的驅獸大陣,夜風呼嘯的一瞬間, 驅獸藥粉如煙霧一般四面飄蕩, 濃烈的馨香鉆入肺腑,讓所有山獸望而卻步。

葉心月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豢養的山狼淒厲哀嚎, 卻無法召喚它來身前護衛,近身攻擊葉薇。

是了,這是箬葉姑姑鎮守的院子,有祖母下達的防護命令,她傷不了葉薇分毫。

葉心月的眼眶驟然生潮,心臟宛如被人挖出來似的疼痛。

這種不甘險些將她擊潰。

葉心月失去了好多東西,母親、權勢、尊嚴……這一切拜葉薇所賜!

“葉薇,你該死!”

聞言,妹妹葉薇只是笑。

她早猜到葉心月無能為力,畢竟在葉老夫人的地盤,沒人能夠撒野使壞。

葉薇難得心善,沒有反唇相譏,她靜靜地註視眼前痛不欲生的嫡姐。一雙杏眼冷靜深邃,仿佛能洞悉人的心事。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

同樣的痛苦、同樣的哭泣。

小時候,葉薇親眼看著母親徐靈雨死在面前,看著她所擁有的一切溫暖過去,在焦蓮手下毀於一旦。

當時的葉薇,也應該如葉心月一般悲痛吧?

可是,沒有人同情她呢。

也沒有人可憐她。

徐靈雨死後,葉薇甚至不能為她收殮屍骨。

弱者就該遭到欺壓,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對的嗎?明明大錯特錯!

為什麽到了葉心月這裏,葉薇就要悔過,就要難受?她母親的命,絕不比焦蓮的賤!

妻也好,妾也罷;嫡也好,庶也罷。都是鮮紅的血,滾燙的肉身,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她從前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與憐憫,葉心月也不配!

“阿姐,你是不是很不甘?你如今受到的冷落與屈辱,也不過我從前的十分之一,你這就受不住了嗎?”葉薇第一次卸下喜面人的面具,冷漠地諷刺,“如果我是阿姐,我就會心懷感激。畢竟阿姐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但我對阿姐還很仁慈,暫時沒有起殺心。”

“感激我吧,葉心月。”

葉薇平靜的話一寸寸淩遲葉心月的心。

葉心月怒目而視:“你不過是個庶女,不過是個半路撿回來的野種!”

葉薇怎敢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同她這個未來少家主說話。

葉心月搡開要來勸架的仆婦,她咬牙,惡狠狠地落下一句:“葉薇,我早晚會殺了你的。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葉薇盈盈屈膝,目送葉心月離開。

她允許喪母的孩子覆仇,但最終,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

秋末冬初,京城下了第一場雪。

綿綿的雪絮飄散人間,潔凈而柔軟,覆於湖沼溪流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稻米早早成熟,水田裏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稻桿以及沒被撈進酒樓當菜的瘦螃蟹。

葉薇想著上個月剛吃過的蟹黃飯,食指大動,打算待會兒到潛淵官學的膳堂裏再點一道腌制糖蟹,用來佐餐。

葉薇坐在課堂裏,擡手朝窗外一撈,雪花消融於溫熱的指尖。

葉薇下課後,手裏捧著一個小小的雪人,行色匆匆跑回寢院。

女孩身披猩猩紅提花綢的鬥篷,走動間,衣袂蹁躚,那一抹灼灼似火的紅,於雪地間明艷照人。

葉薇今天的課業和裴君瑯不同,好不容易有個休息的間隙,她連阿芙的邀飯都沒回應,先去找的裴君瑯。

葉薇想讓裴君瑯第一時間看到雪。

然而,當葉薇拾階而上,卻發現裴君瑯住的房間虛掩,裏面沒燭光,像是空無一人。

小姑娘低喃一句“得罪”,擡臂頂開房門。風雪兜頭卷入屋舍,雪花落到地磚上,很快融化成細小水窪。

屋裏空空如也,小郎君不見蹤影。

他去哪裏了?

葉薇舉著雪人茫然無措,心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是回府上了嗎?怎麽不和她打一聲招呼?今晚裴君瑯會來官學睡嗎?

葉薇的諸多疑問,無人解答。

最終,她只能失落地挪出房間,重新闔上房門。

雪人被擺在屋檐底下偏僻一角,無人問津。

-

二皇子府,屋內的炭盆嗶啵作響。

地龍燒著,炭火擺著,明明溫暖如春,裴君瑯卻仍覺得很冷,雙腿如同百蟻噬肉,蛇蟲跗骨,又似被鋒銳刀刃一寸寸剔肉,疼到無以覆加的地步。

少年郎的發髻散亂,臉色慘白,渾身上下皆是虛汗,浸透了衣袍。

裴君瑯努力喘息,胸腔起伏不定。他咬緊下唇,強忍住痛楚,唇瓣已經咬出了血跡,一痕血紅,遠遠看去平添幾分易碎的妖冶,驚心動魄。

青竹知道主子是多能忍的性子,連他都成了眼下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可見反噬之苦。

青竹的眼眶生潮,他跪地懇求裴君瑯:“請主子下令,讓屬下去找白家主來醫治。”

梅姨是濟世醫白家的家主白梅。

無人知曉,裴君瑯和這位白家長輩白梅,其實私交甚密。

他虛弱地搖搖頭:“不可,眼下朝堂時局混亂,紛爭漸起,世家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不能將梅姨置於危險中……反噬的事,你對外保密。”

白梅是裴君瑯母親蠻奴的閨中密友,這些年裴君瑯受她暗中照顧,才能勉強茍活至今。

他雖冷心冷肺,倒也沒有無情到拖累恩人下水的地步。

反正,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只是這次,反噬的痛苦更劇烈了些。

思忖間,裴君瑯忽然猛烈咳嗽,哇的一聲,嘔出一灘血。

青竹看到雪色中衣的小郎君被一片血汙淹沒,登時瞠目結舌,嚇得冷汗涔涔。

“殿下!”

青竹的喊聲淒厲嘶啞。

他記起來了,此前裴君瑯為了救葉薇,在海島迎敵的時候,動用太多內力,即便力竭,仍在耗費心神爭鬥。早在那時,小郎君已內力枯竭過一次。

若是青竹在側,必然會勸裴君瑯停手休養。

偏偏他不在旁邊看顧,而自家主子一意孤行,為了庇護葉薇,竟強撐著迎戰。

這是在損耗裴君瑯的壽元。

再這樣下去,裴君瑯會死。

命不久矣。

青竹焦急萬分:“主子,那等邪典功法不能再練了,您忘記白家主的叮囑嗎?那是逆行肉.身筋脈的邪法,功效越強,對壽命損傷越大。您的腿疾本就是一道關隘,會阻礙內力於身體四肢百骸游走,如今強行沖破筋脈間的閉塞,反噬會日益加重,咱們及時收手吧!”

裴君瑯強牽起唇角,溢出一絲冷笑:“若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才是真正死期蒞臨。”

所以,即便會遭到功法反噬,即便會損傷心肺,裴君瑯也必須按照那一套功法修行。

唯有如此,他一個殘廢,才能如常人一般,擁有能夠蘊含內力的丹田,能夠有合適習武的體格。

誰都不知道,一個雙腿盡斷的廢物,為了自保,為了活下去,又付出了什麽代價。

“青竹,你不該管主子家的事。下去吧。”裴君瑯不想同他多說。

他擡臂一揮,青竹忽覺一道不容忽視的威壓抵上他的肩臂。

青竹被這股力道重重一壓,膝骨酸痛,脊背也不由伏地。

裴君瑯明知身受反噬,仍在莽撞動用內力,唇齒間又湧出一道血痕。

如此不知分寸,也不在意生死。

裴君瑯一如既往,沒有求生的欲念。

青竹心頭酸脹,仿佛一塊石頭壓著,沈甸甸的難受。

他不忍心再看主子痛苦下去,朝地重重磕頭:“屬下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小主子受反噬之苦,屬下這就去找白家主。事後,主子便是要屬下受罰赴死,屬下也再無二話。”

“你敢!”

“主子,對不住了。”

青竹擡臂抹了淚,掠身躍出房門,飛入茫茫風雪中,不見蹤跡。

這一次,裴君瑯想攔,卻受功法反噬之苦,運不起四肢百骸的蓬勃內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青竹離去。

少年自嘲一笑,捂住疼痛的胸腔。

看啊,沒點本事在身,他連手下人都管不住。

簌簌雪落,風聲呼嘯。

窗戶沒合攏,被敞開的門震開,風雪劈頭蓋臉湧入,又被屋裏的燥熱火氣消融,成了一地經久不散的濕潮。

下雪了?

裴君瑯努力撐起臂骨,朝床帳外眺望。

他腦仁生澀、鈍痛,不能思考太嚴肅的事。

但,當裴君瑯看到窗欞漏出的幾許銀裝素裹的庭院,當下想到的卻是葉薇嬌艷如桃李的臉。

她那麽鐘情於四季新鮮事,應該也會很喜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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