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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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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這幾個月, 邊境的蠻族部落,為了侵占大乾國國土,與附佛外道的白蓮教結成了同盟。為了使國土邊境的藩鎮服軟,大開城門, 格圖部落的格桑王子, 違反了與邊疆當地自治的土司府之間的和平盟約。

他滋事動粗, 扣土司的兒子為人質,逼迫其父打開城門,就此撬開了入關之戰的第一道口子。

之後, 茹毛飲血的游牧騎兵傾巢而入, 屠殺大乾邊軍, 占據了藩鎮。

在格桑王子的帶領之下, 麾下勇士戰意洶湧, 一旦奪了藩鎮, 便立刻入城搶奪物資輜重, 燒殺掠奪,無惡不作。

好好的一個安居樂業的鎮子, 成了真正的人間煉獄。

蘇瑤的哥哥蘇武看到藩鎮裏一片狼藉,屋舍四處燃著熊熊烈火, 分明是要屠城的前兆。

他明明只是想趁著春季,部落還算兵強馬壯的時候, 奪取一些過冬的糧食, 並不想正面與大乾國發動幹戈。

會輸的。

可眼下,格圖部落的勇士肆意擄掠女子, 屠殺婦孺壯丁, 大乾子民的眼底唯有絕望,哀嚎聲不絕於耳。

他明白, 一切已經回不去了。

大乾國絕不可能放過他們了,蘇武被迫和格圖部落同流合汙,成了妹妹最不齒、最畏懼的人。

天邊響雷震耳,大雨如註,天也發威發怒。

蘇武切齒,站在雨中,一動不動。

他無法和這些血腥味濃烈的勝利共情,他還沒有殘忍至此地步。

直到一側傳來女子淒厲的哭喊以及衣袍裂帛聲,他擡眸望去,是個和他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三五個格圖部落的勇士將她圍困,意欲侵.犯。

女孩肌色賽雪,瑟瑟發抖。她抱住雙膝,睜著一雙小鹿似的眼睛不住哭嚎。

可是,沒人能救她。

她今晚,必死無疑。或許,生不如死。

男人們又要上前拉扯女孩的手腳,哭聲再度傳來,這次蘇武忍不住揮刀,劃開了轄制她手腳的勇士皮肉。

彎刀一出,破皮刮骨。

等血液濺上蘇武的臉,格圖部落的勇士忍不住大罵:“誰幹的?”

男人一對上蘇武肅穆的一雙眉眼,立馬窒聲,嚇得後退一步:“蘇、蘇武王子。”

蘇武知道,他也是劊子手之一,沒資格裝好人。

更何況,如今不是和格圖部落撕破臉的時候,他厲聲道:“格桑王子在城中設宴犒勞功臣,你們罔顧宴席,獨自來此地享樂,是不是有欺上罔下的心思?實屬大不敬!”

一記高帽落下,勇士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吱聲。

很快,眾人沈默著離開了此地,舍下了那個可憐的女子。

蘇武看了一眼衣不蔽體的小姑娘,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旁的緣故,他朝她伸出滿是厚繭的手,用蹩腳的大乾國語說:“我帶你走,再過段時間,大乾國軍人來邊境的時候,我再送你回去。”

蘇武知道格桑王子不過是窮兵黷武,獲得短暫的勝利,他們這點人還傷不到大國的根本。

不必太久,援軍就會趕到此地,希望那時候,格桑王子的腦子清醒,已經帶著物資回到草原,息事寧人。

蘇武可不想和他一起犯蠢,搭上整個部落的子民。

蘇武猜的不錯,邊境作亂的軍訊幾乎在五天內就由風雨兼程的春鷹,一路傳達至中樞閣臺。

當時負責大乾國軍務與國防的官員,是兵部官吏以及殺神周家的老家主周崇丘。

處事不驚的老家主知曉蠻族入侵,還手段殘忍地屠城,沒能忍住蓬勃怒火,掀翻了一桌案的文書與筆墨。

周崇丘連夜遞牌入皇宮內城,與皇帝裴望山問策下令、調遣州府府兵,即刻援兵藩鎮。

為了及時保護百姓,周崇丘也允許當地官吏就地募兵,擴充兵丁,抵禦蠻族。

為了讓百姓們定心,閣臺的臣工們商議,派出德高望重的世家長老奔赴前線坐鎮。

而占天者焦家父子毛遂自薦,他們願意掛帥出征,誓要為大乾國子民討一個公道,震懾那些不可一世的部落小族。

裴望山欣然應允。

焦老家主年邁,早就得了重疾,連濟世醫白家的醫者都束手無策。

誰都知道,這一戰,主角並非老家主,而是那個初出茅廬意氣風發的郎君焦玄鳴。老家主想要扶持少家主登頂,繼承嫡系家業,如此,需得師出有名,譬如借助此戰,來替焦玄鳴立威。

也好讓大乾國的子民們知道,誰是救他們於水火間的蓋世英雄。

等到焦玄鳴趕到的時候,邊境已是一片荒墟,遍地都是殘破的屋舍以及殘肢,儼然是活地獄。

他自小在聲色犬馬的京城長大,從來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還有這麽多地瘠民貧的化外之地。

焦玄鳴為自己想要在此戰中獲名獲利的想法,感到羞愧。他是世家公子,身居高位,享了百姓的賦稅,受了百姓愛戴,既如此,保家衛國本就是他分內之事,談何邀功。

他們不該,將其視為從.政攀高的手段。

“這些宵小惡徒,都該死!”

焦玄鳴怒火中燒,他必須深入部落腹地,將這些侵擾百姓的兇橫蠻族悉數鏟除!

-

今日,草長鶯飛,陽光明媚。

黃澄澄的光影散落少女卷翹的眼睫,花香與泥土味席卷,馥郁滿衣。

焦玄鳴凝望身下雪膚紅唇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織錦鑲邊的衣裙,繡的是狼紋。

在部落裏,狼為皇族祥瑞,等閑不能繡上身。

男人的腦子清醒了許多,他知道,眼前的姑娘非富即貴,很可能是小國的公主。

焦玄鳴在領隊偷襲敵軍營地時中了埋伏,本該折返藩鎮休整,但他好不容易尋到那些游牧部落的棲身之所,不甘心就此離去。若能找到部落的後方營地,斷其糧草,再用響箭與春鷹,和藩鎮駐紮的部下裏應外合,何愁不能將敵軍一舉殲滅。

焦玄鳴松開了刀刃,他渾身是傷,疼得厲害,重重喘了一口氣後,問:“你會說大乾語?”

蘇瑤脖子上的危機暫除,她拍了拍胸口,笑說:“我請人教的,因為我時常會偷偷騎珍珠,跑去大乾國的鎮子買東西。”

蘇瑤想起自己喬裝打扮沒被人認出是胡族人的事,可得意了:“他們賣的花種可多了,還有海裏的珍珠,也很好看。”

蘇瑤不知道這些刀光劍影的血腥事,她對大乾國仍是富饒大國的印象。

焦玄鳴躺到一側的草場,唇角微揚,牽起譏諷的一笑:“看來,你很喜歡大乾國。”

蘇瑤羞赧一笑:“嗯!”

她猜到眼前的男人,應該是大乾國的軍人,甚至可能是經歷了戰亂,僥幸活下來的軍士。

蘇瑤想到格圖部落對待俘虜的殘忍方式,她本能不想看到更多的犧牲。

於是,蘇瑤說:“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也不會告訴別人你的行蹤。”

焦玄鳴沈默,不說話。

蘇瑤擔心他不信,還把身上兜袋裏的傷藥一股腦的倒給了焦玄鳴:“你療傷,我回去給你拿點東西吃。”

蘇瑤要走,焦玄鳴立時扣住了她伶仃的腕骨。

纖細的手腕被男人死死轄制掌心,蘇瑤疼得滿頭是汗。

焦玄鳴狹長的眼眸微瞇:“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去找援軍?萬一你離開此地,只是想尋幫手生擒我。”

不得不防。

焦玄鳴從懷裏遞出一只蠱蟲:“此為連心蠱,若你起了傷我的惡心,自會受萬蟲噬心之苦。”

這種蠱不過是百蠱君謝家塞給焦玄鳴的玩意兒,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蘇瑤最怕蟲子,可為了讓焦玄鳴安心,還是忍住害怕,遞去手:“我真的沒有壞心。唉,算了,你種蠱吧。你們中原人,果然如兄長所說的奸詐。”

焦玄鳴任由蠱蟲咬了蘇瑤一口,註入毒素。

蘇瑤的白皙腕骨很快浮現出一枚鸞花的紋樣,焦玄鳴放了心。

焦玄鳴放下心來,一語雙關諷刺:“既如此害怕,你們就不該惹中原人。”

蘇瑤咬唇,臉上寫滿了懊悔。

焦玄鳴松開手:“你叫什麽名字?”

“蘇瑤。”

“你呢?”

焦玄鳴:“無名。”

蘇瑤:“……中原人真卑鄙。”

焦玄鳴笑:“過獎。欺負蠻夷惡徒,本就是我們中原人的分內之事。”

“你好可恨!”少女氣得面紅耳赤。

“阿玄。”

“嗯?”

“我的名,你可以這樣喊。”

蘇瑤滿意了:“那你也可以喊我瑤瑤,哥哥都是這麽喚我的。

蘇瑤的大乾語不算好,她搜腸刮肚也說不出別的什麽寒暄話了。

於是,她決定先回去拿吃的:“好了,不和你說了,我真的得走了。”

阿玄不吃,她可是要餓死了!

“嗯。”這一次,焦玄鳴沒攔。

小姑娘離開以後,焦玄鳴臉上的笑一瞬收斂。

方才,他對蘇瑤和顏悅色,不過是為了麻痹蘇瑤。焦玄鳴還要利用這位皇親接近蠻族部落,行大事者不拘小節。

焦玄鳴脫下身上殘破不堪的甲胄,渡入冰冷刺骨的河水。臉上、身上的血跡在清水的沖洗下,蕩然無存。

男人赤著上身,從水裏出來。鋒銳的目光,落向一側的瓶瓶罐罐。果然有很多傷藥,都是那個女孩的。

想到蘇瑤仰頭被匕首制服的模樣,肌膚細軟,吹彈可破,難怪要準備外傷的藥。

真是嬌氣的女孩。

焦玄鳴猶豫片刻,仍是拔掉藥罐子的瓶塞,把藥粉灑上傷口。

幸好,那些被刀刃刺出的傷痕很快止痛。

這藥無毒,蘇瑤還算純善,她沒有撒謊。

-

焦玄鳴回憶蘇瑤的衣著,又從這些藥瓶上的圖騰雕刻,猜測出蘇瑤是朵雅部落的小公主。

他叩動蠱蟲,心裏思考要不要發動噬心之術,用痛感逼蘇瑤回來,他並不相信膽小怯弱的公主,還會回來見他這個外族人。

然而,焦玄鳴的判斷再一次出了差池。

蘇瑤不但騎著珍珠快馬加鞭回來了,還給他帶了一個大大的包袱,包袱裏面有奶糕、茶磚、薄薄的牛肉片、一個羊皮囊袋的牛奶,以及生火用的燧石與幹枯的絨草。除此之外,她還給他帶了一身幹凈的男子毛袍,借焦玄鳴更換。

女孩像是第一次偷偷摸摸做事藏人,想的十分周到,也很興奮。

她拉焦玄鳴跑到附近的一處距離部落很近的山崖峭壁山洞,趁焦玄鳴穿衣的時候,就地生火煮奶茶。

蘇瑤特地往茶湯裏灑了一點鹽,這是大乾國獨有的調料,價格高昂,她每次敲鹽塊都很珍惜,只敢丟一點點提味。

今天真算便宜焦玄鳴了。

等焦玄鳴換好衣袍,蘇瑤端了一碗鹹味奶茶過去:“喝點,暖暖身子。還有這個糕,你吃嗎?”

焦玄鳴餓了兩天一夜,早就饑腸轆轆。奶茶雖膻味重,但是滋補品,很香。他猶豫片刻,還是接過奶茶,淺嘗一口。

味道不錯。

男人一口糕,一口奶茶,難得吃了個半飽。

蘇瑤雙手撐著下頜,笑吟吟看著焦玄鳴用食。

焦玄鳴好歹也是單身的郎君,鮮少被女人直白盯著。他不由耳根生熱,偏過頭去,阻止蘇瑤的註視。

良久,他有意無意地套蘇瑤的話:“你來得挺快,家就住在附近?”

蘇瑤點點頭:“嗯!珍珠只要一刻鐘就能騎到了,就在前面那個山丘後,有我們部落……不是,有我家的帳篷。”

“嗯。”焦玄鳴又問,“你有什麽辦法,能夠放我回去?”

蘇瑤說:“我聽到阿兄他們講話了,再過五天,我的家人會上戰場去,到時候部落沒有那麽多人看守,你騎著珍珠跑回大乾國。到了城門口,你放開珍珠,它識路,會自己回來的。”

焦玄鳴知道這次朵雅部落派出的大將是可汗之子蘇武,這人驍勇善戰,可比格桑王子難對付多了。若非受他的埋伏,焦玄鳴也不至於損失五千精銳,只他一人跋山涉水偷摸進入草原腹地。

那麽,眼前的人,必定就是蘇武的妹妹,那個有名的草原明珠蘇瑤公主。

焦玄鳴倒不知蘇瑤有什麽可以被美讚成“明珠”的,無非是皮膚白了些,唇瓣紅了些,身姿婀娜了些……他想到少女落於下風的時候,指骨曾觸到她的皮相,蘇瑤的肌膚也確實很軟,膚光賽雪。

仔細一回想,即便焦玄鳴對蠻夷過多偏見,也不得不承認,蘇瑤的確稱得上是游牧美人。

還有五天的時間。

蘇武會跟隨大部落發動下一場戰役。

在此之前,焦玄鳴必須殫精竭慮,獲得蘇瑤的信賴,他要趁虛而入,攻破敵軍巢穴。為邊關枉死的百姓,贏下這一戰。

-

自從撿到了焦玄鳴,蘇瑤找到了新的樂趣。

她從小都是被奴仆前仆後繼環繞,很少有自己的生活。第一次,她有了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看到兄長蘇武,臉上成日裏掛著意味深長的笑。

蘇武被蘇瑤盯得渾身發毛,還以為她發現自己帶回來的那個“啞女”,其實是大乾國的俘虜女子。

正要和妹妹解釋一番,蘇瑤已經抓了一塊蘇武最愛吃的烘牛肉幹,搖頭晃腦走出帳篷。

蘇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瑤瑤不是最討厭厚牛肉嗎?之前還說肉太柴,把她的牙都磕崩了。”

啞女適時開口:“小公主昨日和我說了很多男子的事,還拿了許多珠寶,問我男子會不會喜歡。”

蘇瑤真的以為啞女是個啞巴,自言自語說了好多煩心事,哪裏知道,對方是兄長的人,沒一會兒她的秘密就被抖出來了。

蘇武明白了,蘇瑤這是有看上的小子了。護短的兄長立時橫眉冷對,手抄彎刀就要宰了那個膽敢勾引他家妹妹的小子。

但仔細想想,戰事迫在眉睫,他又十天半個月不著家,妹妹獨自在部落裏一定無聊。既然有了樂子,他不好阻她。

蘇武抓亂了一頭辮子長發,最終選擇了……忍耐。

等他回來再說。

-

蘇瑤這次給焦玄鳴帶的東西,除了吃食,還有幾樣首飾。

她慣來是個大方的性子,自己有的一份,也要給朋友塞上一份。

一想到五天後,蘇瑤便見不到焦玄鳴了,她心裏就有些難受。

不知怎麽的,她好像看阿玄格外順眼,甚至有時候回部落,也會惦念他,以至於搜刮出帳篷裏的各種好東西,一次次找借口來找焦玄鳴談天說地。

直到一次,她來得不湊巧,不慎撞見焦玄鳴褪衣抹傷藥,那傷口的位置特殊,正巧傷在後脊。焦玄鳴撒不到藥粉,只能隨緣。

蘇瑤看他吃力的模樣,自告奮勇上前:“阿玄,我來幫你。”

而第一次在姑娘家面前赤著上身的焦玄鳴怔忪,隨即耳後燒紅:“你……退下!”

蠻夷小國,果然民風彪悍,姑娘家各個不知檢點!

蘇瑤被焦玄鳴呵斥,心裏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她不過是想幫忙上個藥,一片好心,怎麽就挨罵了?

蘇瑤的眼淚在眼眶打轉,覺得他不識好人心。小姑娘垂頭不語的樣子十分可憐,綁了紅綢的辮子纏繞烏發,垂落紫地織錦緞鑲邊女袍前,她撅嘴低頭,烏黑的眼睫卷翹,如同微顫的小扇。

不得不說,這個蠻族的公主,皮相確實很能蠱惑人。

焦玄鳴想起自己要和蘇瑤打好交道的目的,他抿了下唇,閉眼,縱容:“你上吧。”

蘇瑤大喜過望,當即撲過去,小心抖出藥粉,一點一點往焦玄鳴的脊背上塗抹。

小姑娘的手指溫熱,軟軟的,好似小貓的舌。

他緊閉雙眼,清雋的臉上紅痕更重。

他為什麽會想到這些?他對她溫聲軟語,不過是因為另有計劃。

他絕不可能喜歡或偏袒一個蠻族女子。

只是……

傷口被蘇瑤細心照顧的觸覺有點癢,偶爾還能感覺到蘇瑤撅嘴輕輕吹來、哄他別怕疼的柔風。

焦玄鳴忽然覺得,蠻族也不盡是窮兇極惡之徒。

譬如蘇瑤。

她只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打戰都是那些男人挑起來的事,她罪不至死。

兩國交戰,罪不及婦孺孩子。

或許,焦玄鳴也可以大發慈悲,留她一命。

-

說來也很可悲,蘇瑤在思考如何取悅焦玄鳴的時候,他卻在想,怎麽屠殺蘇瑤的子民,並且留她一個活口。

蘇瑤看起來是不拘小節的草原公主,但實際上她心細如發,從焦玄鳴每用一口吃食的皺眉次數,她就能分辨出他的喜惡。

蘇瑤一邊收拾好吃的零嘴,一邊碎碎念:“牦牛肉幹太柴了,阿玄不喜歡;薩其馬糕好甜,他沒皺眉,但也沒說喜歡……難道對於中原人來說,嗜甜是一件很羞恥很軟弱的事嗎?”

蘇瑤被這個想法逗得哈哈大笑,中原人果然很有趣啊。

她零零碎碎收了好多東西,還給焦玄鳴帶了一瓶潤膚的香露。

草原風大,他手背皮膚粗糲,再這樣下去要幹裂了。

蘇瑤歡喜地收拾東西,心想,她真是個體貼的女孩子,難怪那麽多勇士在她的帳篷外面決鬥,只為了見她一面。

今晚,蘇瑤又鬼鬼祟祟騎上珍珠出逃。

然而半道上,撞見堵門的蘇武。

身材魁梧的兄長不茍言笑,質問:“你上哪兒去?”

蘇瑤眨眨眼:“出去散步?看星星!”

蘇武明顯不信:“這麽晚?”

“晚一點怎麽了?反正草原是我的家,很安全呀!”

“外面戰事激烈,你怎敢私自出逃。”

蘇瑤下馬,抱著蘇武的手臂撒嬌:“反正戰場離咱們的營帳這麽遠,傷不到我的。更何況兄長英勇善戰,定會護我周全。”

被妹妹全心全意信賴,蘇武的心情自然很好。

他一下子說不出拒絕的話,擡指戳了一下蘇瑤的額頭:“你呀!”

蘇瑤被戳得一個倒仰,捂住了腦門兒。

她溜上馬背,手執韁繩,笑得明媚如春山:“既如此,我就放心玩去了!”

蘇瑤趁著蘇武不備,立馬騎馬跑遠了。

蘇武沒有上馬去追。

他唇角含笑,望著妹妹自由自在的背影,心裏牽起一片柔軟。

只要能保護好家人和子民,那麽他做的一切都不算錯。

人都有私心的,他只是偏愛妹妹罷了。

-

蘇瑤終於從家裏逃出來了,她知道,兄長沒追就代表默許她出去玩。

蘇瑤下馬,放珍珠去一旁的草地裏吃牧草。夜裏的牧草都沾著水露,蘇瑤怕珍珠吃多了拉肚子,小聲叮囑:“你克制點,回家還有幹糧吃呢,不要老是貪戀野外的夜食。吃壞了肚子,我可沒辦法帶你回家……”

焦玄鳴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個滑稽卻美好的畫面——嬌俏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揪小馬的鬃毛,像是勸誡朋友似的,認真叮囑。

焦玄鳴唇角微揚,聽她那些飄入夜風裏的呢喃,頗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很快,焦玄鳴溫柔的笑消弭無蹤,臉又恢覆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像一塊怎麽都捂不熱的冰。

他不能對蘇瑤有任何好臉色。

蘇瑤聽到了動靜,驀然回頭。

她的杏眸如墨藍色天際低垂的星星,綴於夜幕裏格外明亮,看到焦玄鳴的一瞬間,少女眼底仿佛春池湧動,波光瀲灩。

她見到他,是那麽歡喜。

一時之間,竟讓焦玄鳴無端端起了一點羞慚的心思,他不能婦人之仁……

焦玄鳴避開眼去,任由蘇瑤打量。

她的活力滿滿,即便再死氣沈沈的人,也會被蘇瑤臉上的笑感染。

這個來自蠻族的……蠱惑人心的妖女。

蘇瑤再次獻寶一般,從包袱裏翻檢出很多寶貝給焦玄鳴看。

焦玄鳴是世家子弟,出門在外代表的都是占天者焦家的顏面,慣來冷靜自持,為人處世八風不動。

他什麽美味珍饈沒吃過?什麽珠寶首飾沒見過?

可偏偏,蘇瑤遞來那一塊稀松平常的糖飴時,他還是忍不住流露出幾分笑意。即使壓下嘴角,溫柔的暖意也會從眼底流淌而出。

蘇瑤也對他笑。

蘇瑤似乎從未對焦玄鳴說過,他有刀裁的鬢角,黛山的眉,如海深邃的眼,阿玄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中原人。

蘇瑤是在安樂窩裏長大的,她從來不知外界的動蕩。

她覺得,與其讓焦玄鳴沙場征戰那麽辛苦,倒不如留在草原,留在她的部落裏。

“阿玄,我很喜歡你。”蘇瑤大大方方地表露心意,“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焦玄鳴一怔,他完全不知蘇瑤怎麽會忽然說出這句話。

沒羞沒臊,臉皮厚實,他卻不嫌。

焦玄鳴挑眉:“你想說什麽?”

蘇瑤這時候倒知道害羞了,她低頭,雙手不住得絞著:“所以,你留下來吧?我哥哥很疼愛我,他也會愛屋及烏,對你很好。雖然我現在沒有想那麽遠,也還沒想好要怎麽安置你,但是你放心,我不是喜新厭舊的人,我不會拋棄你的。”

蘇瑤難得想到這麽多大乾的漂亮詞匯,雖然有時候她說得不流利,還帶了點朵雅部落的方言。

可是焦玄鳴都聽懂的,他心裏一陣酸脹:看啊,這個笨蛋。竟沒有發現,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大乾人,怎麽會通曉朵雅部落的語言。在來邊境之前,焦玄鳴就研習過許多蠻族的地方語言了。

他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焦玄鳴沒有回答,可蘇瑤卻靠近了他,踮腳在他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蘇瑤笑說:“你們中原人都很害羞的,不會隨便和女孩子親近。那我主動獻吻,也算是和你有了肌膚之親,你總不能棄我於不顧吧?”

焦玄鳴被這一吻給撼住了。

被風吹到冰冷的臉頰,還殘留一抹溫軟的觸感。

她真的很膽大妄為,又的確率真到令人動心。

蘇瑤是當之無愧的草原明珠,連對美人司空見慣的焦玄鳴都不得不淪為她裙下人臣。

她很耀眼,像一輪海天升起的紅日。

可是,令焦玄鳴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竟然開始害怕看到太陽。

-

蘇武出戰的那一晚,蘇瑤帶著珍珠來找焦玄鳴。

她不想他離開,也打算用美人計威逼利誘,哄騙焦玄鳴舍棄他的國家。

然而,小公主還是太單純了一些,沒等她策反敵國的美男子,自己倒喝了混合迷藥的奶茶,先一步昏厥了。

焦玄鳴扶住蘇瑤喪失力氣、搖搖欲墜那顆小腦袋,輕手輕腳放到地上。

夜風太亮了,焦玄鳴解開一件暖和的皮袍,蓋在蘇瑤身上。

他本該溫文如謙謙君子,奈何今日荒唐。

焦玄鳴竟然俯身,靠近蘇瑤的頰側,淺淺還了她一吻。

“再不相見了,蘇瑤……再不相見了。”

焦玄鳴朝天射出一支鳴鏑,又召來春鷹,發號施令,為家臣引路。

隨後,他騎上珍珠,手握長刃,沖向蘇瑤的家。

風卷起焦玄鳴的衣袍,那是蘇瑤親手給他挑的外衫,選用珍貴金線紋的,她很喜歡。

風卷去焦玄鳴臉上的柔情,燎起他胸腔的仇恨之火。

唯有一遍遍告誡自己,蠻族可恨,屠戮他大乾子民。

焦玄鳴才有勇氣,舍下蘇瑤,殺向敵營。

今夜,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

蘇瑤睡醒的時候,天還昏黑。

如果焦玄鳴在她身邊的話,一定會告訴蘇瑤,她醒得太早了。

蘇瑤一面焦急地喊:“阿玄、阿玄!”

一面到處吹口哨,企圖傳喚她的馬兒珍珠。

很快,珍珠回來了。

可是珍珠的身上全是鮮血。

蘇瑤的腦子轟然,一時無言。

“阿玄怎麽了?他是不是上戰場了?他是不是死了?”蘇瑤的心臟酸澀,她很擔心阿玄,

或許她也應該上戰場,或許她可能求兄長蘇武,求那個大部落的格桑王子,求他們網開一面,救救她喜歡的人。

“帶我去找阿玄。”膽小的公主,第一次鼓起勇氣,想要跨出草原。

珍珠通人性,它像是畏懼,一直噴響鼻、尥蹶子不幹活。

蘇瑤只能強行上馬,逼迫珍珠去找焦玄鳴。

可是,珍珠傻乎乎的,只知道往部落裏跑。

蘇瑤焦急:“不對不對!”

珍珠還是馬不停蹄朝前走。

直到濃烈的血氣,以及遮天蔽日的滾煙浮現眼前。

火光沖天,燒灼她最喜歡的一頂頂帳篷,還有那些蘇瑤養的花。

到處都是驚天動地的哭聲,是她子民們的哀嚎。

他們好害怕,他們不住逃竄。

可是家都被燒了,反抗的勇士也被屠殺了。

蘇瑤緩緩跪地,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她的家毀了。

蘇瑤一步步朝前走。

緋紅的火光照亮她的臉,也照亮眼前被士兵簇擁的高大男人。

他穿戴簇新的甲胄,一身挺拔戎裝,冷眼旁觀這一幕人間慘劇。

即便焦玄鳴沒有傷害婦孺和孩子,但他還是虛偽地利用了蘇瑤的善心。

他步步為營,靠近她,然後毀了她。

焦玄鳴的計策,成功讓蘇瑤成了千古罪人。

蘇瑤害怕得渾身發抖,她捂住臉,無助地呼喚哥哥。

直到焦玄鳴聽到熟稔的哭聲,一回頭,他錯愕地對上了女孩楚楚可憐的淚眼。

男人的薄唇抿得死緊,掌心緊握成拳,沒有言語。

蘇瑤都看到了,來不及了。

蘇瑤再度騎上珍珠,拔腿就跑。

她不知道那些兇殘的大乾人會不會殺了她,會不會拿她這個部落公主的血來祭旗。

蘇瑤不敢回頭,直到她跌倒在地,滾落崖壁。

磕得頭破血流。

……

再後來,蘇瑤遺忘了過去。

她因貌美,被胡商找到,賣給了達官貴人。

不湊巧,那一場販賣美人的宴席上,焦玄鳴恰巧出面。

他把重病許久的蘇瑤買下,又命那個從朵雅部落帶出來的大乾女子昭昭,好生服侍女主子。

焦玄鳴怕昭昭亂說話,只能毀了她的口舌。

他很自私……他想再次擁有蘇瑤。

焦玄鳴抱住昏迷不醒的小公主,無奈又自厭地開口:“瑤瑤,你說的不錯。中原人……果然很卑鄙。”

再度醒來,蘇瑤忘記了黑暗的過去,她有了一個新的家。

友善的村民,待她很好的夫君,如今肚子裏還有一個即將出生的孩子。

生活美好,仿佛一個一觸即碎的夢。

幻夢蝶的花粉落下,金光閃閃。

蘇瑤不想面對可怕的現實,她不願意蘇醒。

然而,好吵好吵。

還是有人七嘴八舌,一直呼喚她的名字。

“阿瑤姐姐。”

“醒醒,快醒醒——!”

“怎麽辦?她會死在幻夢蠱裏的!”

“她的孩子也會死的!”

——這是蘇瑤和阿玄的骨肉,還在她的腹中,還不曾長大。

她舍不得孩子死了。

……

蘇瑤只能從幻夢裏抽離。

心臟的痛感越來越強盛,越來越清晰。

她要碎了,簡直痛不欲生。

蘇瑤終於睜開了眼,這一次,她看到了環繞著她,面露焦色的孩子們。

蘇瑤虛弱地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她心知肚明。

從今天起,她和焦玄鳴,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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