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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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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你們沒有受傷吧?”

葉舟檢查了一下山虎的傷口, 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周銘這小子心狠手辣,用木枝子都能破開獸腹,拉出這麽一道傷口。也是葉薇福大命大,沒被他傷及。

葉薇搖搖頭:“我們沒事。”

“那就好。”葉舟皺眉, “你倆最近躲著甲班一點, 盡量別出官學, 在院內,我還能看顧你們一些。”

裴君瑯:“多謝葉老師襄助。”

“放心吧,葉舟老師, 我可聽話。”葉薇走到滿是獸血的泥地裏, 扒拉了幾下草堆, 撿起那一枚花幣, “不過, 您安排的這只山獸死了, 是不是得有個其他的山獸替補?下次準備一只更兇悍的, 和周家人對上,好歹要多撐上一刻鐘呀?要不然您腿腳快一些……若是您上了年紀, 體力不支了,那當晚輩什麽都沒說吧。”

她欲言又止, 還挺顧葉舟臉面。

葉舟內心五味雜陳,艱澀問:“……我是你雇來的打手嗎?”

葉薇眨眨眼:“我是您最疼愛的侄女以及學生啊, 保護我, 不應該嗎?”

葉舟忍無可忍:“把‘最疼愛’三個字去掉。”

“哦。”

葉舟受不了葉薇厚臉皮的德性,擺擺手, 叮囑:“你們在這裏等著, 天黑了,我喊學生們一起下山。”

“好的, 老師。”

葉薇乖乖順順送走了葉舟。

葉舟一走,葉薇強撐起的一團氣就散了。腿骨酸痛得厲害,她站不住了,一下坐到地上,全無淑女的坐姿。

幸好,裴君瑯沒有在意。

他今日話少,不知是否吹多了夜風,膚色比尋常還要蒼白,覆了一層寒霜似的。一雙鳳眸瞥向葉薇,餘光追著明麗可人的小姑娘,像在審視她。

很奇怪,尋常的姑娘家遇到生死都會嚇得花容失色,偏偏葉薇沒有。

她沒心沒肺。

“看夠了?”

葉薇含笑,驀然擡頭,迎上裴君瑯的目光。

少年一陣不適,薄薄眼皮低垂,收斂了眸色,沒有回答葉薇的調笑之語。

良久,裴君瑯問:“你有什麽打算?”

“啊?”葉薇沒明白。

“周銘不會善罷甘休。”

葉薇聽懂了裴君瑯的言外之意。

周銘這種天之驕子,自小天資出眾,含著金湯匙出生。家中人早早為他鋪好了青雲路,半點挫折都不讓他遇到。

眼下,他被自己鄙夷的殘疾皇子與庶女聯手使絆子,摔了一記大跟頭,又怎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他定會想方設法報覆,甚至是殺了他們。

想活命,就要不留後患。

葉薇了然:“小瑯,我同意你的提議。”

“嗯?”裴君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葉薇彎唇:“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斬草除根。”

裴君瑯垂眸,沒說什麽。

遲來的凜冽山風,吹動小郎君青黑色的長發,繞上修長指骨,一團黑一團白,糾纏不休。

裴君瑯最擔心女子心慈手軟。

幸好,葉薇沒有拖他後腿。

-

京城的棲鳳巷,是殺神周家的祖宅。

周家從古至今都是皇權的守衛者,掌天子侍衛一職,戍衛皇城,甚至把控都城的禁軍軍權,還與兵部的高官一齊負責地方府兵的派遣與調撥。

在裴望山沒有收回周家一部分兵權之前,周家人手握重權,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世家,可以稱之為大乾國的天。

但周家也深知,一旦他登頂,其餘的七個世家定會不滿周家一家獨大。

七個世家結盟,傾巢而出,攀扯與撕咬周家,那他們也沒辦法一直居於高位。

屆時,家族間的和氣便會碎裂,成了一盤散沙。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八大世家不能自相殘殺,否則皇城之外的天地,有蠻族與異徒白蓮教虎視眈眈,總不能讓邪-教弟子侵襲大乾國。

因此,扶持一個傀儡皇帝的作用很大,至少能夠安定八大家族的人心,平衡各方勢力。大家沒了後顧之憂,便能齊心協力治國。

直到這個傀儡皇帝裴望山有了私心,存著“以君為天”的野心,開始蠢蠢欲動試探,意圖打破平衡……

偏偏他還娶了周崇丘的女兒為皇後,故意讓其他世家以為這一切都是周家人的授意。

裴望山薄情寡義,明擺著是不念舊情,想把周家架在火爐上炙烤。

周老家主周崇丘在佛堂裏閉目養神,心下嘆氣:唉,命數難測。

沒等他喝完一盞茶,屋外適時響起了呼天搶地的哀嚎。

八風不動的老家主放下茶盞,以內力傳音至屋外——“何事?”

周銘的生母仇夫人本就是故意驚動老家主的,聽到老家主傳喚,她哀切地道:“爹,銘哥兒被人打傷了,渾身是血!不過出門讀個書,怎就帶一身傷回來,莫不是有人欺他?”

仇夫人是想請周崇丘來為孫子主持公道的,畢竟潛淵官學是周崇丘在管,他總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任由家裏人被欺辱吧?

聞言,周崇丘放下茶碗,起身出門。

神采奕奕的老者仍是雙手負於身後,盤著那兩顆核桃,來回軲轆。手不必碰上門板,以內力開道,兩扇門便無風自動,一下子被蓬勃的殺氣震開。

老邁的尊長身姿挺拔,立於人前,如松如柏。明明是慈愛的模樣,散發出的威壓卻讓人忍不住牙關打顫。

仇夫人下意識一個戰栗,被公公的氣勢壓得矮了一頭,懇求:“夫君當年為您擋箭身亡,留我們孤兒寡母在世。死前,夫君盼您多多關照兒孫。如今大房的孩子還未成器,處處要爹的看顧。您不能眼睜睜看銘哥兒受辱,要替他做主啊!”

周崇丘如何會忘記長子?當初陽關之戰,他與長子都中了白蓮教眾的埋伏,是他的大兒子挺身擋箭,保全了他的性命。

這些年,周崇丘對大房已是多加照顧,甚至對外宣稱,往後周家家主之位,定會傳給大房孫子的。

可也正因為他的偏疼,周銘近年的脾氣愈發頑劣執拗,全沒有長子溫文的氣度。

周崇丘瞥了一眼躺在席上氣若游絲的孫子,淡淡道:“你身為周家的孩子,在外頭挨打,墮了殺神一族的名聲,竟還有臉回家叫屈?我們周家,沒你這樣不中用的子孫!”

周銘一怔。

他仰頭望著冷面呵斥的祖父,身上原本被內力壓制住的疼痛忽然變得難以忍受。

他面色蒼白,牙關緊咬。

在周崇丘快要舍下他離去的瞬間,周銘忽然仰起脖頸,梗著一口氣,問:“您看我不順眼,只因我不是周溯,對不對?”

周銘並非大房獨生子,他和兄長周溯是雙生子。

只不過周溯福薄,早早離世,大房如今僅剩下周銘一個嫡長孫。

聽到“周溯”二字,周崇丘的腳步一頓。

果然,唯有兄長能夠讓祖父心生波瀾。

他到底哪裏不如兄長?他總比周溯命長吧?

周銘幾乎是暴跳如雷。

他想到在潛淵官學裏的羞辱,想到祖父罵他們“無級別”,也想到周崇丘讓他不要再當周家子孫。

周崇丘一直都看不起他。

周銘強忍住身上的傷痛,齜牙咧嘴,高喊:“您從小到大,都偏疼周溯!”

苛責的話消散在風裏,周崇丘回頭,漠然地看了周銘一眼。

“你不像他。”

周銘一怔,似乎明白了。

周溯性子從小就溫吞謙和,很像父親。

而他暴戾兇悍,當不好父親的替身。

周銘啞口無言,而祖父撂下這句話後,毫不留戀地走遠。

唯有仇夫人抱住兒子,哭成了淚人。

-

皇城,坤寧宮。

一只春鷹優雅地飛躍重重琉璃瓦,墜入金碧輝煌的宮闕。

皇後周婉如擡起戴著青玉細扳指的手,接住了那一只鷹隼。

她的肌膚雪白,日夜用牛乳與香露作養,決不允許春鷹的尖爪在她指上留有痕跡。

幸好,鷹隼懂事,老實巴交地停在了她的扳指之上,發出低沈的“咕咕”聲,還遞出腳上束縛的書信。

周婉如拆下書信,柔媚的臉浮起一絲笑。

一旁來探望母親的大皇子裴淩見狀,不由低聲詢問:“母後,是誰遞來的信?”

周婉如盛了一碗甜湯,端到裴淩鼻尖子下:“是周家那位戶部尚書葉瑾。”

“葉大人?”

裴淩不重口腹之欲,半晌沒有喝湯,很明顯,他對信上說的事更感興趣,問:“他給母後遞什麽消息來了?”

“周大人說,紫金山的小蛇王很可能被你二弟裴君瑯帶走了。”周婉如微微瞇眸,取來火折子,點燃那一封信。

她做事謹慎,不會留下痕跡。

裴淩知道山獸之中,蛟蛇的實力最為強悍,也最難豢養。葉瑾明明許諾過,會將小蛇王傳承給葉心月的。

也正因葉家嫡長女天資聰慧,能接任葉家家業,周皇後才會起了聯姻之心。

畢竟……誰不想再創陽關之戰的輝煌?誰不饞葉老家主葉塵夜的實力?那可是能抵禦一國軍力的珍稀肉身,說是世間至寶也不為過。

而葉家如今的女孩,唯有葉心月血脈最純。

“那個廢物?”裴淩蹙眉,“葉大人應當也只是猜測,沒有十足把握吧?”

“不錯,他只是在蛇廟附近撿到了裴君瑯的玉玨,又從蠱市裏的客棧打聽到有雙腿殘疾的小郎君入住。但,諸如此類的事,都可人為偽造,並不確實。畢竟宮外還有江湖異族蠢蠢欲動,保不準只是想挑起天家的戰役,逼你們自相殘殺。”

裴淩諷刺地道:“我還是覺得,一個廢物,成不了什麽氣候。”

周婉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見裴淩沒有吃甜湯,親自拿起湯勺,舀了一顆蓮子,遞到兒子的唇邊:“張嘴。”

裴淩雖不喜母親偶爾把他當孩子看待的親昵,卻也不會忤逆母後,老老實實張嘴,咀嚼。

有時,裴淩覺得,周皇後並非疼愛他,她只是玩心很重。

周婉如滿意了,放下湯勺,輕聲道:“我同你說過嗎?你父親當年,也不過是裴家庶子。有我們周家幫襯,才助他登上大典。按理說,他該對周家感恩戴德,可是你看……他遲遲不定太子之位。”

周婉如困惑地回憶從前。

那時,裴望山不過是皇族送來周家示好的一個“質子”,勝在知情識趣、勝在聽話。

她待他,似乎也不算太好。

對於裴望山的從前,周婉如唯有一個朦朦朧朧的印象——她的夫君,很擅“忍”。

裴淩懂了:“您的意思是,父皇很可能還是不信賴世家,而我身上流有周家的血。”

“我們周家的血脈,是最珍貴的。”周婉如笑了下,“因此,沒有人能玷汙我們的家榮,即便是你那個可憐的弟弟也不行。”

裴淩點頭:“母後要我把裴君瑯當成奪嫡的對手?”

“他不配。不過,本宮聽說,昨日在茅山上馴獸,葉家庶女葉薇和你二弟同行,恰巧撞見阿銘。阿銘只是想要葉家庶女一碗血,這麽容易的事,竟也沒得逞。”周婉如摘下手上的扳指,笑吟吟問兒子,“你說,是裴君瑯運氣好,還是他真的深藏不露呢?”

“據兒子打聽到的消息是,葉薇拖延了時間,還喊來葉舟老師襄助,這才制止了阿銘胡作非為。”

“即便和你二弟沒有關系,但他能這麽快融入世家子弟的圈子裏,可見其巧舌如簧,收買人心的手段高明。”

裴淩神色一凜:“母後想兒臣如何做?”

“太聰明的弟弟,不能留。特別是一個敢開始拉攏世家孩子的弟弟。淩兒,對於敵人,不能抱有僥幸心理,明白嗎?我的兒子。”

“是。”

“況且,一個庶女罷了。往後你也不止是守著葉家一位正妃,葉大人會理解你擡舉葉家的心。”

言下之意是,不能再讓葉薇接近裴君瑯了。

若是一個眼高手低的庶女,她靠近裴君瑯,也無非是想圖謀一些天家的好處。比起裴君瑯給她,那裴淩給她更為實際一些。

不如把人拉攏到自家的陣營,日後賞一個側妃位打發打發便是了。

裴淩懂了母親話裏的深意,他畢恭畢敬朝皇後行禮。

“兒子,謹遵母後教誨。”

周婉如不再多說了。

她美眸裏的鋒銳之色盡數褪去,又變回了那個溫婉可親的母親。

“來人,方才燉煮的蓮子紅棗湯不錯,給大殿下備一份,帶出宮去。”周婉如喊來手下心腹婢女飛燕,為兒子準備吃食。

“多謝母後關懷。”

裴望山子嗣緣分薄,宮中除了幾位皇女,僅有兩名皇子。

年滿十五歲後,皇帝便讓他們在宮外開府,不住在宮內。

本來周家輔佐皇帝登基,給了裴望山那麽大的襄助,他為了表忠心,理應只留一個嫡長子裴淩,用以日後繼位。

偏偏還和胡女,生養了一個裴君瑯,扇周家的臉面。

她的丈夫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呢?

周婉如頭疼得緊,按了按太陽穴,不再多想。

裴淩跟著宮人,一路出了皇宮。

出宮的馬車停在嵌滿壽字紋鋪地的宮道邊上。

此處建有不少衙門官署,來往的官吏看到款款而來的裴淩,一個個緊張地見禮。

幸好大皇子裴淩溫文爾雅,逐一朝官吏們頷首,溫柔地免了他們煩冗的禮儀。

人人都在悄聲誇讚裴淩仁人君子,往後若潛龍出淵,定是清風峻節的好君主。

裴淩聽多了這些,早已習以為常。

他本來就該是皇太子,亦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東宮會入住他人。

可母親今日的話打醒了他。

裴君瑯奸詐,他決不能掉以輕心。

裴淩記起那位葉家半道上撿回來的庶女。

“她叫……葉薇?”

裴淩對葉薇的印象不深,想起她的時候,唯有那一抹若有似無的衣上香。

是典雅的桂花味。

她好像在他面前,總是低著頭、肩頭發顫。

可是,他曾聽過葉薇笑語嫣然,在膳堂、在練武院、在課間同裴君瑯他們親昵地閑談。

分明是個膽大活潑的女子。

裴淩蹙眉,得出了結論:她在躲他,她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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