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晉江獨發，請支持正版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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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晉江獨發，請支持正版17
晨光熹微。
黎川站在盥洗鏡前, 拉起袖子，用冷水沖著手腕。
手腕處有一口牙印，隱隱見血, 紅腫，在冷白的膚質上特別明顯, 串成一個閉合的圈。
昨晚，他想要將陷入夢魘的詩瑤喚醒，手剛一用力, 小姑娘突然間朝他的手腕咬下去。
那力道, 一點也沒跟他開玩笑。
她倒好，咬完人之後就安靜了, 留下整個人在黑暗中淩亂的黎川，對她打不得也罵不得。
他看著那牙印，冷峻的面容忽而嗤笑一聲。
兔子急了知道咬人, 而秦詩瑤, 絕對屬狗的。
身後傳來軟綿綿的腳步聲, 黎川用餘光往身後瞥去，關掉水龍頭, 一聲不響地將袖子拉下來，轉身：“醒了？”
詩瑤擡頭看他，眼睛還有點微腫, 臉色病懨懨的, 她“嗯”了一聲，註意到他方才拉袖子的動作：“你的手, 怎麽了？”
“呵。”對方不明就裏地冷哼了一聲, “沙發太窄，手腕落枕了。”
詩瑤毫無生氣的小臉一驚, 顯然這句話太過於胡說八道，超過了她情緒的閾值，打得她措手不及。
如果是秦詩瑤，會傻乎乎地問一句“手腕怎麽能落枕呢”，但詩瑤此時沒有偽裝的興致，便什麽也沒說。
黎川在她驟然睜大的眼睛裏看到了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心情頓時變得不錯：“半個小時後出發。”
黎川讓出浴室，詩瑤站在盥洗鏡前，靜靜端詳著自己的臉。
眼睛紅腫，臉頰蒼白瘦弱。
一夜消化，她已經冷靜下來。
她俯下身，不斷將冷水拍在臉上，雙手撐著盥洗臺，擡起頭，看水珠在臉上滾落，她雙目逐漸變得堅定。
元洲，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
元洲的天空烏雲密布。
趕到醫院，到達svip病房，病房內圍著一圈親戚，秦正德、袁千琴和秦少俞也在其中，皆靜默地對著那張蓋了白布的病床，隱隱有人啜泣。
詩瑤和黎川到達病房門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過來，不少人看向詩瑤的眼神無比古怪。
很快，詩瑤便知道了原因。
老太太的遺囑，把老宅的房產證留給了詩瑤。
那套老宅，兩三百年的歷史，本身便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修繕數次，如今依舊能夠住人，市值初步評估好幾個億。
袁千琴看向詩瑤的目光，怨恨得猝了毒。
老太太離世，這豐厚的遺產，本該是屬於她的，一個已經嫁出去的拖油瓶，還搶了她的大頭。
秦詩瑤的目光略過所有人，呆楞楞地盯著病床上的白布，跪撲在床邊，淚如雨下。
秦正德註意到了一起進來的黎川，但喪母之痛，他有再多的話想問黎家，此時也只能暫且擱置。
秦家所有親戚到齊，才將老太太接回老宅，舉辦葬禮。
宅院上上下下懸掛著白幡，掛起白燈籠，用的是舊氏殉葬的禮儀，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作為老太太臨終前還在掛念的孫女，秦詩瑤身穿白衣，跪守在靈堂前，哭得差點暈厥過去。
黎川留了下來，看著跪坐在蒲團上哭得眼睛浮腫的女孩，沒有上前勸解，他見過她瘋起來把自己咬得血跡斑斑的樣子，能哭出來，也算是一種宣洩。
他走出靈堂，來到院子。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除了秦家血脈很近的親戚，還有許多遠方表親、以及鄰裏街坊。
近親哭得聲勢浩大，但遠親跟老太太壓根不熟，也就沒有多少悲傷情緒。
不少人吊唁完了之後沒走，留下吃席，在宅子裏走走逛逛，許多人互不認識，也就不知道黎川是什麽人。
他陸續聽到一些閑言碎語。
“聽說了嗎？老太太把這宅子留給了瑤丫頭，哎喲，這宅子可是古董，據說市值好幾個億哎。”
“瑤丫頭跟老太太的感情很好吧，我聽說她讀大學之前，一直都陪著老太太住在這裏的。”
“那難怪了，這孩子也是真有孝心。”
“這孩子可憐啊，當年好像才6歲吧，就沒了媽，她爸後來娶了個後媽，更加管不著她了，也就老太太心疼她，把宅子留給她，估計也是怕她後半生沒有保障。”
“不是聽說她遠嫁京市豪門，成了豪門太太了嗎？老秦還把老婆兒子全帶去了京市，要在那邊開個新的醫院呢。”
“你真認為這件事這麽簡單？”
聽到最後一句，黎川猛然頓足，在小徑的長椅上坐下，低頭看手機。
那幾個婦人坐在吃席的白色椅子上，幾個頭聚在一起，壓低聲音說話，完全沒註意到身後還有人。
“你們沒發現，阿俞越長大，長相越像老秦了嗎？”
“老秦不是他爸嗎？像他不是很正常？”有人發出疑問。
“你嫁來這邊沒多少年，不知道這家的事，老秦娶的這後媽，可是結過婚的，阿俞是小袁跟前夫生的孩子，但長得又像老秦，你細品？”
“哈？難道小袁其實沒結婚，阿俞當時是老秦的私生子？”
“哎你們等等，讓我捋捋。”有人思緒混亂，“不對啊，老秦當年很愛他前妻，當年還給他前妻在國外買了座私人小島，屬了前妻的名，當年元洲很多小報都報道這件事。”
“害，你還不知道男人，正經的沒幾個，更別說老秦這麽有錢。”
“你們都沒說到點子上。”那個認為事情不簡單的婦女急了，進一步問道，“你們還記得瑤丫頭的親媽是怎麽死的嗎？抑郁癥，跳樓！這孩子還因此自閉了好幾年呢！”
這話一出，幾個婦女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黎川劃拉手機的手一頓。，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瑤丫頭親媽得抑郁癥，當年我還納悶，她一個富太太，老公愛她，婆婆寵她，女兒還這麽漂亮可愛，怎麽就得了這病呢，還想不開跳樓。”
“你是說，當年瑤丫頭親媽可能是察覺到了老秦出軌，所以得了抑郁癥？”
“瑤丫頭和她弟弟好像只相差三四歲吧，那不就意味著，老秦在有了瑤丫頭後沒多久，就跟別的女人生了個兒子……”
信息量太大，幾個婦女又各自消化了一會兒。
“你們說……”有個人遲疑地開口，“老秦在元洲的醫院開得好好的，為什麽千裏迢迢跑到京市呢？真的只是因為瑤丫頭嫁到那邊，想去借親家的光，在京市重新開始？”
秦正德在元洲的私人中醫院憑借獨家藥方遠近聞名，賺錢無數，源源不斷的病患自願往這邊趕，這種情況下，換城市新建醫院成本太高，且沒什麽必要。
“他可能是不想讓人發現，阿俞是他的私生子吧，當年他愛前妻的名聲這麽大，雖然後來又娶，但中間隔了三四年，後妻還帶了個拖油瓶，當時大家都只是猜他想要找個人陪伴，壓根沒往小三扶正的方向去猜，如果在這種時候晚節不保，招人非議……”
黑掉的手機屏幕上，倒映著黎川越來越冷沈的臉，唇線和下頜都繃緊。
他想起了昨晚，秦詩瑤夢魘時哭著喊出來的話。
“哎哎哎，都別說了，老秦來了。”有人趕緊掐斷熱聊的內容，換掉了八卦的面孔，跟秦正德打招呼，大抵是些讓他節哀，不要太難過之類的話。
秦正德臉上掛著悲戚神色，只點了點頭，那幾個婦人自覺心虛，沒聊多少句就走開了。
黎川起身離開，被秦正德叫住。
“我沒想到你會陪著瑤瑤回來，想要見你們黎家人，還真不容易。”
秦正德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摻雜著喪母的悲慟、對黎家不伸手幫忙的不滿、以及，不敢徹底將人得罪的別扭，“如果你真的喜歡瑤瑤，就盡快給她一個保證，不要讓她招人笑話。”
秦正德說的是結婚證的事。
黎川盯著秦正德的臉，冷哼一聲，絲毫沒給對方長輩的臉面。
“不管我父母怎麽承諾，我的態度，你在訂婚宴上就該看清楚了，你要真心疼你女兒，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逼著她出嫁，你剛才說不要讓她招人笑話，說明你自己很清楚這件事，作為親生父親，你在事情的最開始就沒想著要保護她，現在假惺惺找我要什麽保證？”
秦正德在元洲，一向是給人臉色的那個，去了趟京市，不僅看夠了京市權貴的臉色，現在一個年輕小輩也敢當面訓斥他，這人還是他名義上的女婿，頓時臉上掛不住，“你”了半天，找不到詞來反駁。
黎川一字一句，都是戳著他脊梁骨罵的，毫不留情撕破感情的遮羞布，赤/裸/裸點明他的道貌岸然。
氣氛僵持之際，有人過來跟秦正德匯報：“先生，黎家夫婦來了，車子已到大門口。”
秦正德聽聞，頗為意外地瞥了眼黎川。
他差點要跟黎家撕破臉皮，在這個節骨眼上，黎和風和白錦來了。
黎川同樣也聽到那聲匯報，目光看向大門方向，思忖片刻。
他調用私人飛機的事，肯定瞞不過他們，他們知道他的動向，但會親自來秦家吊唁，出乎他的意料。
黎和風和白錦身穿一身黑，莊重而嚴肅，白錦挽起的頭發上簪了一朵白花，悲傷之情溢於言表。
不管之前對黎家有諸多不滿，秦正德見這陣仗，不滿也暫時放下，前去接待：“你們怎麽來了？”
白錦深嘆了一口氣：“到底是親家，你母親過世，我們自然要來吊唁，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
秦正德頓時臉上動容，一方面，是黎家對自家母親表達的悲挽之情，另一方面，也是黎家再次強調親家的身份，對方千裏迢迢過來追悼，而他還揪著領不領證的事情不放，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黎川聽到這，大抵知道自家父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沒了看戲的心思，準備離開。
“爸，媽？你們來啦？”一道軟糯的女聲，夾雜著哭過後的重鼻音。
秦詩瑤從靈堂的方向走來，穿得一身白，臉蛋瘦削，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搖搖欲墜，仿若飄搖的浮萍。
她每走的一步都有些搖晃。
黎川的目光鎖在她身上。
“當年好像才6歲吧，就沒了媽……”
“這孩子還因此自閉了好幾年呢……”
幾個婦人的閑言碎語浮現在腦海，逐漸拼湊出一個他沒見過的，年少時候的秦詩瑤。
他不禁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
秦詩瑤擡頭，眼睛哭得太久，並不能完全睜開，漂亮的眼睛多了許多茫然和遲鈍，眼周圍的皮膚泛紅，縱使這樣，她還是勉強揚起一個微笑：“謝謝。”
黎川的舉動同時讓兩撥人側目。
一方是秦正德，一方是黎和風和白錦。
還是白錦反應快，上前親昵地拉住秦詩瑤的手，滿臉心疼：“哭成什麽樣了都，真招人心疼，黎川你也真是，人都到現場了，也不安慰安慰。”
秦詩瑤順勢撲進了白錦的懷裏，帶著委屈的哭腔，又喊了一聲媽。
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樣，仿佛白錦從來就沒對她說過尖酸的話，就連撤走別墅裏所有傭人的刻薄行為都像沒發生過一樣。
這一聲“媽”，讓秦正德無比慚愧。
或許是黎川方才的話提醒了他，愧疚的情緒更盛。
葬禮的追悼繼續，京市黎氏夫婦的到來，很快在宅中傳遍，對於秦正德目前在京市的地位又高看了幾分。
傍晚，秦正德將秦詩瑤拉到室內，問她：“瑤瑤，你跟爸說實話，黎家對你怎麽樣？黎川對你怎麽樣？”
“爸爸，黎家對我很好，特別是爺爺和婆婆，把我當親生的看。”秦詩瑤的聲音很乖，“黎川也對我好，昨天京市大雪，機場停飛，他開著車帶我回家，等到了群市，雪停了，他讓私人飛機過來接我們。”
秦正德著急：“既然黎川真心對你，為什麽到現在還不跟你去領證？”
秦詩瑤委屈地低下頭，解釋：“爸爸，我覺得黎川是那種不喜歡被人安排的人，在跟我相處的過程中，他喜歡我，愛護我，都是出自他的本心，但如果有人強迫他去做什麽事，他肯定是要抗拒的。”
詩瑤沒將話說得很明白，但也足夠秦正德想清楚其中的邏輯。
越是逼迫，黎川越是逆反，他天生反骨，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操縱。
這也是詩瑤在跟他相處的過程中，半蒙半猜的，事實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秦正德相信。
果然，秦正德沈思了很久，下定決心一般，說：“爸爸知道了，以前是爸爸小人之心，非要見到結婚證才肯徹底相信黎家，但今天親家親自來吊唁，給足了臉面，等回到京市，我會把藥方給他們。”
“爸爸。”秦詩瑤一把抱住秦正德，又哭了起來，“謝謝你，謝謝你。”
女兒的道謝，又一次加劇了秦正德的慚愧，他牢牢把著藥方，生出疑心，讓她在面對黎家的善意時裏外不是人，這兩聲謝謝，包含了她無法訴說的委屈。
*
追悼進行了七天，七天後，老太太入棺，葬入陵園。
所有的儀式皆完成的時候，烏雲密布了七天的元洲下起了淅瀝的雨，越下越大。
秦詩瑤撐著一把黑傘，身形比七天之前還要消瘦，她讓所有人都先走，她要最後再陪奶奶說說話。
所有親眷皆已下山，鉆入車內，駛出陵墓。
秦詩瑤回頭，見黎川還站在身後，身姿挺拔，撐著一把黑傘，頭發和衣服被水汽撩濕，眼眸如星辰，深深地看著她。
“你也先回去吧。”她輕聲說。
“我走了，你走路回去？”黎川口吻很痞，他還是說不出什麽溫柔的話。
秦詩瑤輕垂眼睫：“那可以請你在車上等我嗎？”
黎川沈默半晌，轉身，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一句：“老人知道你的牽掛，長話不用多說，雨太大，盡快回來。”
秦詩瑤笑著點點頭，沾滿水汽的風吹開她的大衣，蒼白的小臉如同風中搖曳的矢車菊。
黎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霧之中。
詩瑤這才轉移目光，看向冰冷的墓碑。
老太太慈祥的面容鑲嵌在墓碑上，詩瑤久久凝視。
雨敲擊著黑色的傘面，在尖端處匯聚成豆大的珠子墜落。
詩瑤的臉在水汽中越發蒼白。
“奶奶，我知道您一直對我很好，我能衣食無憂地在秦家長大，完全得益於您的偏愛。”
她的聲音不大，雨聲喧嘩，傘面給她圈出了一小方天地，仿佛給她織了一個安全的繭。
“您的離開，我很難過，但是……”詩瑤的目光逐漸哀傷，“我的每一份難過，都讓我不安，媽媽在天上看著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背叛。”
在聽聞老太太中風昏迷不醒時，詩瑤的情緒是紊亂的，在視頻中，看到老太太直勾勾看過來的眼睛，在沒有得到她回應後的死不瞑目，她的所有理智和情感瞬間崩潰。
“您把價值好幾個億的宅子留給我，您想要告訴我，向前看，別回頭，當年的真相，您明明什麽都知道。”
雨水落在水泥地板上，濺起無數水花，將她奶白色的靴子弄臟。
詩瑤擡頭，看向雨幕連成的天際。
這麽大的雨，不知道是不是媽媽在哭。
“您疼我，可在您生命的盡頭，您最愛的，還是您的兒子，這幾個億，您想要的，不是我的平安，是您兒子今後的平安順遂。”
她笑了一下，無比悲戚，她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雨聲劈裏啪啦在耳際炸響，鬼哭狼嚎，嗡鳴不絕。
再睜眼時，她目光清明，透著冷意。
“奶奶，惡人不該活得這麽快樂，不該志得意滿，惡人應有惡報。否則，我不能向前看，我不能心安。”
風襲來，掀起她的大衣和長發，她的聲音決絕。
“媽媽還在天上看著我，您想要粉飾的太平，我不答應，也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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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站在盥洗鏡前, 拉起袖子，用冷水沖著手腕。
手腕處有一口牙印，隱隱見血, 紅腫，在冷白的膚質上特別明顯, 串成一個閉合的圈。
昨晚，他想要將陷入夢魘的詩瑤喚醒，手剛一用力, 小姑娘突然間朝他的手腕咬下去。
那力道, 一點也沒跟他開玩笑。
她倒好，咬完人之後就安靜了, 留下整個人在黑暗中淩亂的黎川，對她打不得也罵不得。
他看著那牙印，冷峻的面容忽而嗤笑一聲。
兔子急了知道咬人, 而秦詩瑤, 絕對屬狗的。
身後傳來軟綿綿的腳步聲, 黎川用餘光往身後瞥去，關掉水龍頭, 一聲不響地將袖子拉下來，轉身：“醒了？”
詩瑤擡頭看他，眼睛還有點微腫, 臉色病懨懨的, 她“嗯”了一聲，註意到他方才拉袖子的動作：“你的手, 怎麽了？”
“呵。”對方不明就裏地冷哼了一聲, “沙發太窄，手腕落枕了。”
詩瑤毫無生氣的小臉一驚, 顯然這句話太過於胡說八道，超過了她情緒的閾值，打得她措手不及。
如果是秦詩瑤，會傻乎乎地問一句“手腕怎麽能落枕呢”，但詩瑤此時沒有偽裝的興致，便什麽也沒說。
黎川在她驟然睜大的眼睛裏看到了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心情頓時變得不錯：“半個小時後出發。”
黎川讓出浴室，詩瑤站在盥洗鏡前，靜靜端詳著自己的臉。
眼睛紅腫，臉頰蒼白瘦弱。
一夜消化，她已經冷靜下來。
她俯下身，不斷將冷水拍在臉上，雙手撐著盥洗臺，擡起頭，看水珠在臉上滾落，她雙目逐漸變得堅定。
元洲，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
元洲的天空烏雲密布。
趕到醫院，到達svip病房，病房內圍著一圈親戚，秦正德、袁千琴和秦少俞也在其中，皆靜默地對著那張蓋了白布的病床，隱隱有人啜泣。
詩瑤和黎川到達病房門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過來，不少人看向詩瑤的眼神無比古怪。
很快，詩瑤便知道了原因。
老太太的遺囑，把老宅的房產證留給了詩瑤。
那套老宅，兩三百年的歷史，本身便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修繕數次，如今依舊能夠住人，市值初步評估好幾個億。
袁千琴看向詩瑤的目光，怨恨得猝了毒。
老太太離世，這豐厚的遺產，本該是屬於她的，一個已經嫁出去的拖油瓶，還搶了她的大頭。
秦詩瑤的目光略過所有人，呆楞楞地盯著病床上的白布，跪撲在床邊，淚如雨下。
秦正德註意到了一起進來的黎川，但喪母之痛，他有再多的話想問黎家，此時也只能暫且擱置。
秦家所有親戚到齊，才將老太太接回老宅，舉辦葬禮。
宅院上上下下懸掛著白幡，掛起白燈籠，用的是舊氏殉葬的禮儀，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作為老太太臨終前還在掛念的孫女，秦詩瑤身穿白衣，跪守在靈堂前，哭得差點暈厥過去。
黎川留了下來，看著跪坐在蒲團上哭得眼睛浮腫的女孩，沒有上前勸解，他見過她瘋起來把自己咬得血跡斑斑的樣子，能哭出來，也算是一種宣洩。
他走出靈堂，來到院子。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除了秦家血脈很近的親戚，還有許多遠方表親、以及鄰裏街坊。
近親哭得聲勢浩大，但遠親跟老太太壓根不熟，也就沒有多少悲傷情緒。
不少人吊唁完了之後沒走，留下吃席，在宅子裏走走逛逛，許多人互不認識，也就不知道黎川是什麽人。
他陸續聽到一些閑言碎語。
“聽說了嗎？老太太把這宅子留給了瑤丫頭，哎喲，這宅子可是古董，據說市值好幾個億哎。”
“瑤丫頭跟老太太的感情很好吧，我聽說她讀大學之前，一直都陪著老太太住在這裏的。”
“那難怪了，這孩子也是真有孝心。”
“這孩子可憐啊，當年好像才6歲吧，就沒了媽，她爸後來娶了個後媽，更加管不著她了，也就老太太心疼她，把宅子留給她，估計也是怕她後半生沒有保障。”
“不是聽說她遠嫁京市豪門，成了豪門太太了嗎？老秦還把老婆兒子全帶去了京市，要在那邊開個新的醫院呢。”
“你真認為這件事這麽簡單？”
聽到最後一句，黎川猛然頓足，在小徑的長椅上坐下，低頭看手機。
那幾個婦人坐在吃席的白色椅子上，幾個頭聚在一起，壓低聲音說話，完全沒註意到身後還有人。
“你們沒發現，阿俞越長大，長相越像老秦了嗎？”
“老秦不是他爸嗎？像他不是很正常？”有人發出疑問。
“你嫁來這邊沒多少年，不知道這家的事，老秦娶的這後媽，可是結過婚的，阿俞是小袁跟前夫生的孩子，但長得又像老秦，你細品？”
“哈？難道小袁其實沒結婚，阿俞當時是老秦的私生子？”
“哎你們等等，讓我捋捋。”有人思緒混亂，“不對啊，老秦當年很愛他前妻，當年還給他前妻在國外買了座私人小島，屬了前妻的名，當年元洲很多小報都報道這件事。”
“害，你還不知道男人，正經的沒幾個，更別說老秦這麽有錢。”
“你們都沒說到點子上。”那個認為事情不簡單的婦女急了，進一步問道，“你們還記得瑤丫頭的親媽是怎麽死的嗎？抑郁癥，跳樓！這孩子還因此自閉了好幾年呢！”
這話一出，幾個婦女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黎川劃拉手機的手一頓。，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瑤丫頭親媽得抑郁癥，當年我還納悶，她一個富太太，老公愛她，婆婆寵她，女兒還這麽漂亮可愛，怎麽就得了這病呢，還想不開跳樓。”
“你是說，當年瑤丫頭親媽可能是察覺到了老秦出軌，所以得了抑郁癥？”
“瑤丫頭和她弟弟好像只相差三四歲吧，那不就意味著，老秦在有了瑤丫頭後沒多久，就跟別的女人生了個兒子……”
信息量太大，幾個婦女又各自消化了一會兒。
“你們說……”有個人遲疑地開口，“老秦在元洲的醫院開得好好的，為什麽千裏迢迢跑到京市呢？真的只是因為瑤丫頭嫁到那邊，想去借親家的光，在京市重新開始？”
秦正德在元洲的私人中醫院憑借獨家藥方遠近聞名，賺錢無數，源源不斷的病患自願往這邊趕，這種情況下，換城市新建醫院成本太高，且沒什麽必要。
“他可能是不想讓人發現，阿俞是他的私生子吧，當年他愛前妻的名聲這麽大，雖然後來又娶，但中間隔了三四年，後妻還帶了個拖油瓶，當時大家都只是猜他想要找個人陪伴，壓根沒往小三扶正的方向去猜，如果在這種時候晚節不保，招人非議……”
黑掉的手機屏幕上，倒映著黎川越來越冷沈的臉，唇線和下頜都繃緊。
他想起了昨晚，秦詩瑤夢魘時哭著喊出來的話。
“哎哎哎，都別說了，老秦來了。”有人趕緊掐斷熱聊的內容，換掉了八卦的面孔，跟秦正德打招呼，大抵是些讓他節哀，不要太難過之類的話。
秦正德臉上掛著悲戚神色，只點了點頭，那幾個婦人自覺心虛，沒聊多少句就走開了。
黎川起身離開，被秦正德叫住。
“我沒想到你會陪著瑤瑤回來，想要見你們黎家人，還真不容易。”
秦正德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摻雜著喪母的悲慟、對黎家不伸手幫忙的不滿、以及，不敢徹底將人得罪的別扭，“如果你真的喜歡瑤瑤，就盡快給她一個保證，不要讓她招人笑話。”
秦正德說的是結婚證的事。
黎川盯著秦正德的臉，冷哼一聲，絲毫沒給對方長輩的臉面。
“不管我父母怎麽承諾，我的態度，你在訂婚宴上就該看清楚了，你要真心疼你女兒，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逼著她出嫁，你剛才說不要讓她招人笑話，說明你自己很清楚這件事，作為親生父親，你在事情的最開始就沒想著要保護她，現在假惺惺找我要什麽保證？”
秦正德在元洲，一向是給人臉色的那個，去了趟京市，不僅看夠了京市權貴的臉色，現在一個年輕小輩也敢當面訓斥他，這人還是他名義上的女婿，頓時臉上掛不住，“你”了半天，找不到詞來反駁。
黎川一字一句，都是戳著他脊梁骨罵的，毫不留情撕破感情的遮羞布，赤/裸/裸點明他的道貌岸然。
氣氛僵持之際，有人過來跟秦正德匯報：“先生，黎家夫婦來了，車子已到大門口。”
秦正德聽聞，頗為意外地瞥了眼黎川。
他差點要跟黎家撕破臉皮，在這個節骨眼上，黎和風和白錦來了。
黎川同樣也聽到那聲匯報，目光看向大門方向，思忖片刻。
他調用私人飛機的事，肯定瞞不過他們，他們知道他的動向，但會親自來秦家吊唁，出乎他的意料。
黎和風和白錦身穿一身黑，莊重而嚴肅，白錦挽起的頭發上簪了一朵白花，悲傷之情溢於言表。
不管之前對黎家有諸多不滿，秦正德見這陣仗，不滿也暫時放下，前去接待：“你們怎麽來了？”
白錦深嘆了一口氣：“到底是親家，你母親過世，我們自然要來吊唁，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
秦正德頓時臉上動容，一方面，是黎家對自家母親表達的悲挽之情，另一方面，也是黎家再次強調親家的身份，對方千裏迢迢過來追悼，而他還揪著領不領證的事情不放，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黎川聽到這，大抵知道自家父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沒了看戲的心思，準備離開。
“爸，媽？你們來啦？”一道軟糯的女聲，夾雜著哭過後的重鼻音。
秦詩瑤從靈堂的方向走來，穿得一身白，臉蛋瘦削，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搖搖欲墜，仿若飄搖的浮萍。
她每走的一步都有些搖晃。
黎川的目光鎖在她身上。
“當年好像才6歲吧，就沒了媽……”
“這孩子還因此自閉了好幾年呢……”
幾個婦人的閑言碎語浮現在腦海，逐漸拼湊出一個他沒見過的，年少時候的秦詩瑤。
他不禁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
秦詩瑤擡頭，眼睛哭得太久，並不能完全睜開，漂亮的眼睛多了許多茫然和遲鈍，眼周圍的皮膚泛紅，縱使這樣，她還是勉強揚起一個微笑：“謝謝。”
黎川的舉動同時讓兩撥人側目。
一方是秦正德，一方是黎和風和白錦。
還是白錦反應快，上前親昵地拉住秦詩瑤的手，滿臉心疼：“哭成什麽樣了都，真招人心疼，黎川你也真是，人都到現場了，也不安慰安慰。”
秦詩瑤順勢撲進了白錦的懷裏，帶著委屈的哭腔，又喊了一聲媽。
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樣，仿佛白錦從來就沒對她說過尖酸的話，就連撤走別墅裏所有傭人的刻薄行為都像沒發生過一樣。
這一聲“媽”，讓秦正德無比慚愧。
或許是黎川方才的話提醒了他，愧疚的情緒更盛。
葬禮的追悼繼續，京市黎氏夫婦的到來，很快在宅中傳遍，對於秦正德目前在京市的地位又高看了幾分。
傍晚，秦正德將秦詩瑤拉到室內，問她：“瑤瑤，你跟爸說實話，黎家對你怎麽樣？黎川對你怎麽樣？”
“爸爸，黎家對我很好，特別是爺爺和婆婆，把我當親生的看。”秦詩瑤的聲音很乖，“黎川也對我好，昨天京市大雪，機場停飛，他開著車帶我回家，等到了群市，雪停了，他讓私人飛機過來接我們。”
秦正德著急：“既然黎川真心對你，為什麽到現在還不跟你去領證？”
秦詩瑤委屈地低下頭，解釋：“爸爸，我覺得黎川是那種不喜歡被人安排的人，在跟我相處的過程中，他喜歡我，愛護我，都是出自他的本心，但如果有人強迫他去做什麽事，他肯定是要抗拒的。”
詩瑤沒將話說得很明白，但也足夠秦正德想清楚其中的邏輯。
越是逼迫，黎川越是逆反，他天生反骨，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操縱。
這也是詩瑤在跟他相處的過程中，半蒙半猜的，事實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秦正德相信。
果然，秦正德沈思了很久，下定決心一般，說：“爸爸知道了，以前是爸爸小人之心，非要見到結婚證才肯徹底相信黎家，但今天親家親自來吊唁，給足了臉面，等回到京市，我會把藥方給他們。”
“爸爸。”秦詩瑤一把抱住秦正德，又哭了起來，“謝謝你，謝謝你。”
女兒的道謝，又一次加劇了秦正德的慚愧，他牢牢把著藥方，生出疑心，讓她在面對黎家的善意時裏外不是人，這兩聲謝謝，包含了她無法訴說的委屈。
*
追悼進行了七天，七天後，老太太入棺，葬入陵園。
所有的儀式皆完成的時候，烏雲密布了七天的元洲下起了淅瀝的雨，越下越大。
秦詩瑤撐著一把黑傘，身形比七天之前還要消瘦，她讓所有人都先走，她要最後再陪奶奶說說話。
所有親眷皆已下山，鉆入車內，駛出陵墓。
秦詩瑤回頭，見黎川還站在身後，身姿挺拔，撐著一把黑傘，頭發和衣服被水汽撩濕，眼眸如星辰，深深地看著她。
“你也先回去吧。”她輕聲說。
“我走了，你走路回去？”黎川口吻很痞，他還是說不出什麽溫柔的話。
秦詩瑤輕垂眼睫：“那可以請你在車上等我嗎？”
黎川沈默半晌，轉身，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一句：“老人知道你的牽掛，長話不用多說，雨太大，盡快回來。”
秦詩瑤笑著點點頭，沾滿水汽的風吹開她的大衣，蒼白的小臉如同風中搖曳的矢車菊。
黎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霧之中。
詩瑤這才轉移目光，看向冰冷的墓碑。
老太太慈祥的面容鑲嵌在墓碑上，詩瑤久久凝視。
雨敲擊著黑色的傘面，在尖端處匯聚成豆大的珠子墜落。
詩瑤的臉在水汽中越發蒼白。
“奶奶，我知道您一直對我很好，我能衣食無憂地在秦家長大，完全得益於您的偏愛。”
她的聲音不大，雨聲喧嘩，傘面給她圈出了一小方天地，仿佛給她織了一個安全的繭。
“您的離開，我很難過，但是……”詩瑤的目光逐漸哀傷，“我的每一份難過，都讓我不安，媽媽在天上看著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背叛。”
在聽聞老太太中風昏迷不醒時，詩瑤的情緒是紊亂的，在視頻中，看到老太太直勾勾看過來的眼睛，在沒有得到她回應後的死不瞑目，她的所有理智和情感瞬間崩潰。
“您把價值好幾個億的宅子留給我，您想要告訴我，向前看，別回頭，當年的真相，您明明什麽都知道。”
雨水落在水泥地板上，濺起無數水花，將她奶白色的靴子弄臟。
詩瑤擡頭，看向雨幕連成的天際。
這麽大的雨，不知道是不是媽媽在哭。
“您疼我，可在您生命的盡頭，您最愛的，還是您的兒子，這幾個億，您想要的，不是我的平安，是您兒子今後的平安順遂。”
她笑了一下，無比悲戚，她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雨聲劈裏啪啦在耳際炸響，鬼哭狼嚎，嗡鳴不絕。
再睜眼時，她目光清明，透著冷意。
“奶奶，惡人不該活得這麽快樂，不該志得意滿，惡人應有惡報。否則，我不能向前看，我不能心安。”
風襲來，掀起她的大衣和長發，她的聲音決絕。
“媽媽還在天上看著我，您想要粉飾的太平，我不答應，也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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